民间童话《三只小猪》的心理探析

2022-04-02 13:39陈念民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22年3期

陈念民

内容摘要:英国民间童话《三只小猪》在当代各国有多个编译版本,且与一百多年前约瑟夫·雅各布斯的版本相比较存在一定的差异性。以英国民间童话《三只小猪》及其在几个国家流传的不同文本为研究对象,从心理分析视角出发,探讨童话故事中蕴涵的心理意义,以及民间童话在改编过程中所遇到的困境。

关键词:《三只小猪》 民间童话 受难原型

民间童话最初出现时并非是给儿童阅读的,这种前提性不可避免地使儿童阅读的童话中隐含着成人的条件设定与教育理念。在一定阶段后逐渐变为儿童的读本,并且不断有人对其进行改编,而经典的民间童话则在传播改编的过程中融入了不同教育观念者的思维方式。

在十九世纪,受《格林童话》的影响,世界各国陆续掀起搜集整理本民族民间童话的热潮。《三只小猪》这一民间童话最早收录于雅各布斯的《英国民间童话集》,是英国民间故事的名篇。《三只小猪》的故事具有鲜明的主题性,结构布局上体现典型的“受难原型”母题;基于此,本文选取《三只小猪》这一经典童话,通过比较当代中、法、英、美等几国的多个编译版本①,来分析思考其文本与流传中潜在的规律与内蕴。

一.主题内容的心理分析

民间童话的主题内容多种多样,对于学前儿童来说,母子关系与自我成长发展是重要的任务,于是母子关系主题与自我成长主题童话应运而生。

(一)母子关系主题

精神分析学派认为儿童发展的动力主要体现为自我发展中遇到的各种冲突,亲子关系便是其中重要的一个,这尤其以精神分析学派的创始人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心理分析理论为代表,弗洛伊德认为母子关系对儿童人格发展的意义重大。作为世界民间童话的名篇,《三只小猪》蕴涵着丰富的母子关系主题的内容。

在两岁之前,幼儿的自我意识尚未完善,此时的幼儿将自己与母亲视为一体,心理学家玛格丽特·马勒称这个阶段为“共生”[1]。这种现象在《三只小猪》中表现为,雅各布斯版的《三只小猪》开篇即提到了小猪与猪妈妈是生活在一起的;对于后来的改编版,除了禾稼版之外,大部分版本开篇都延续了这样的一种模式,小猪们总是要与猪妈妈生活在一起的。不仅如此,几乎大部分的童话开篇总是要交代孩子与母亲生活相处时的状态。从心理分析上看,这正符合儿童早期离不开母亲的心理显现,儿童早期与母亲的关系尤为密切。

在儿童的独立发展中,必然会经历母子分离阶段的不舍与痛苦。这是一个“使人痛苦、迷惑的阶段,如果儿童能够成功地把自己从父母身边分开,他将更加相信自己的力量。要达到这种地步,儿童必须把自己从父母的力量下解放出来,这是相当困难的,因为这种力量曾经满足他的各种需要,使他远离不安和危险”[2]。

小猪们离家独立生活,这是故事得以铺陈展开的关键所在。心理分析上认为,似乎只有经历过这种分离之后,在心理成熟的旅程中,儿童才能找到独立的自我。

(二)自我成长主题

与母亲分离之后,自我成长成了这一阶段的主要目标。在人格发展方面,弗洛伊德率先提出了“人格三论”,认为个体的人格由本我、自我、超我三方面组成:本我指人的本能性活动;自我是受现实压迫下形成的伪装的本能;超我是完全道德化的自我。格塞尔指出成熟是推动儿童心理发展的主要动力。

在雅各布斯原版的故事中,三只小猪盖房子所运用材料的差别仅仅因为三只小猪在路上遇见了不同的人,这是一种偶然下的情境,三只小猪并没有被赋予性格上的差异。然而在后来的改编版本中,却是三只小猪不同性格上的差异使得他们分别选择了不同材料来盖房子。在后来的改编版中,前两只小猪唯乐主义的行动原则,追求轻松建房子的快乐而逃避用磚头建房子时间的漫长与辛苦,体现的是一种本能性的活动,可以看作是“本我”。个体学习到做事不能全凭冲动,而要逐步考虑后果,就是“自我”在起作用。第三只小猪有意识的协调本我与现实的冲突,为盖一座坚固的房子而花费更长的时间,是受现实伦理压抑下所作出的理性思考与判断,是一种“自我”状态。“超我”简而言之就是完全道德化的自我,在有的版本结局中,小猪和狼最终成为了好朋友。

成长是儿童不可规避的重要环节,民间童话正是以故事的形式帮助儿童建立心理上的成长预设。

(三)形象划定主题

从属性上看,“狼”与“猪”本都属于动物范畴,并无本质区别,按照生物法则,相比较而言处于食物链顶端的狼吃掉处于底端的猪本无可厚非,更无需对狼提出道德的谴责。但是在《三只小猪》中猪一形象是为人所喜爱且乖巧无害的,而狼这一形象是凶恶又狰狞的。并非仅仅《三只小猪》如此,纵观童话史上的众多童话,狼一般都代表邪恶的势力,由此可以发现,原本在生物界平等的动物在文化上却被标出了优劣。这显然是人的主观思维上,猪长期被人类豢养,猪肉是人类餐桌上的美食,这使得猪凭借着有利无害的优势占领了道德的制高点;而狼由于其凶猛强大,对人类的生存存在着危险,于是便成为恶的代名词。

对于儿童而言,童年是充满焦虑感的时期,由于儿童认知能力的不足以及儿童力量的弱小,生活中的许多事情会构成儿童的困扰。弗洛伊德认为成人会把意识中的焦虑、恐惧、担忧、期待等压制到潜意识中,以睡觉时梦境的形式将其释放。对于儿童而言,童话作为一种幻想相当于其梦境的现实表达,儿童成长过程中所遭遇的不良情绪,借助童话主人公的遭遇帮助他们宣泄自己内心的焦虑、恐惧等等情绪。《三只小猪》的童话能够流传至今,正是因为他接近儿童的心智,能够帮助儿童在潜意识中面对自己成长过程中可能出现的冲突,顺利度过成长的各个阶段。

二.结构布局的心理分析

受难原型在神话和悲剧中广泛存在,具体表现为“英雄人物受难——死亡——再生的母题”,“它包含了人类最深刻的希冀与恐惧,具有非凡的震撼力,直至今天仍然是人类心灵中一股强有力的潜流。”[3]童话中同样存在着受难原型的体现,但出于童话逐渐发展为主要为儿童服务,于是其悲剧性不如神话与悲剧中那样壮烈严峻。于其他故事类型相比较,童话结构较为简单,主要表现为“开始受难——经历抗争——最终欢庆”三个部分。

(一)开始受难

民间童话中的开始受难一般表现为主人公的离家出行,从温暖的家庭到危险的社会。乔瑟夫·坎贝尔所称的“跨越门槛”[4],是指让主角置身于几乎与原来熟悉的世界完全相反的环境中,从此开始了受难的经历,发展过程中的心理危机则表现为英雄将要遇到的困难。《三只小猪》的情节亦是此种模式,在内容上表现为小猪需要离开熟悉的生活环境,自己去建造房屋、面对可怕的狼。

这样的情节安排让听民间故事的儿童与主人公一同经历他们所遭遇的分离之痛,给儿童现实生活中的成长发展以心理建设。

(二)经历困难

当主人公开始受难,进入到另一个生活空间后,困难就接踵而来。《三只小猪》的故事情节开始出现凶恶的狼。在雅各布斯故事中,第一只和第二只小猪由于所盖的房子太过脆弱最终被狼吃掉,第三只小猪则战胜了狼并且吃掉了狼。但是在绝大多数的改编本中,前两只小猪都没有被吞吃,它们有惊无险地逃跑了,故事情节大致是:第一只小猪逃到第二只小猪的房子里,然后两只小猪一起逃到第三只小猪的房子里,最后三只小猪共同战胜了狼。

乔瑟夫·坎贝尔在《千面英雄》一书中指出:“任务与试炼是传奇与神话中不可或缺的元素,故事的主角一定要经历一项严苛的考验,而在完成任务后得到赞美、羡慕与更高的地位。”[5]中国的传统文化中也有“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的说法。与之相区别的是,童话故事中的主人公并非神话传说中超凡入圣的人物,任务也非蛮勇之事。正如《三只小猪》中经历的困难主要是小猪盖房子抵挡狼的入侵。

此外,民间童话中遭受困难的描写还在于强调善恶的对立,引发人们不自觉站向善的一边。通过故事中善恶的对立给儿童提供心理冲突外化的对象,让他们能够通过童话这一安全的方式,把内心的正面能量与负面能量投射到主人公身上而外化。

(三)最终欢庆

童话的终点是再生[6]。主人公在此或利用自己的机智勇敢,或借助善意者的救助与邪恶势力展开搏斗,最终战胜恶势力,可以说是童话故事中最重要的一段。正义获得伸张,邪恶受到惩罚,是故事情绪点的核心。可见,童话中的结局总是圆满的、给人希望的。

在雅各布斯版本中的《三只小猪》以狼最终被第三只小猪炖熟吃下为结局,但大部分改编版都删改了这一结局,更多的是让狼逃脱了;甚至有些版本的结局是狼承认错误得到原谅与小猪成为好朋友。

以上几种结局都显示了狼的惨败与小猪的欢庆,这也是童话故事的重点环节——主人公胜利后的欢庆。心理分析学派认为童话故事的意义在于帮助儿童处理成长过程中所面对的心理冲突;《三只小猪》中展现的主人公被迫探索未知世界的旅程正契合了儿童的探索内心的心理。童话中故事发展的每一阶段都可以认为是主人公走在发现自我旅程中的某一阶段。随着情节的发展,主人公越来越深入冒险的禁地,儿童也跟随着脚步不知不觉地来到自我中未知的领域。当童话的主人公被迫面对危险——被狼吹倒原本的房子——儿童也被迫面对心理上的挣扎与威胁。如此童话便让儿童有机会面对威胁到他们自我意识与自我地位的内在力量。通过童话儿童能体验到各种冲突及试图解决冲突的心理欲求,童话对儿童的吸引力也正体现在此。

三.情节安排的心理分析

后来的版本与雅各布斯版本的《三只小猪》在情节安排上都有所改编,从心理分析的视角来看具体可以归纳为两点:一方面是暴力情节的弱化;另一方面是故事情节的简单化。

(一)暴力的弱化

在《三只小猪》流传演变过程中有一个较为普遍的变化,就是“暴力”情节的弱化。在雅各布斯版本中,前两只小猪都被狼吃掉了,然而在后来多数版本中,他们都没有被吃掉,代替的是小猪们逃脱了。他们的逃跑路线也大致是:第一只小猪逃到第二只小猪房子里,前两只小猪一起逃到第三只小猪房子里。在结局安排上,大多数改编本也没有像雅各布斯版本中的狼被第三只小猪吃掉了,代替此情节的是狼被吓跑再也不敢出现了。

两相对比,可以很明显得发现暴力情节被大量弱化了,英国民间童话显然更为“暴力”。从心理分析上看,这是基于现代人一般认为儿童会被这种“暴力”吓到,或者说儿童没有能力辨别这种行为得对与错而可能去模仿,认为儿童应当受到保护,需要被隔離在世界美好之内。

(二)故事情节的简单化

前两只小猪逃离狼口已经使得故事情节简单化。在雅各布斯记录的故事中,第三只小猪与狼展开了三次斗智斗勇的情节,占了全书很大的篇幅:狼吹不动第三只小猪盖的砖房子,于是引诱小猪去拔萝卜、摘苹果以及去集市,智勇双全的小猪每次都能度过危险并吓走狼。绝大多数的版本都将这一斗智斗勇的情节删除了,当然一方面考虑到由于另外两只小猪没死而加入到第三只小猪房子里情节不好安排,但另一方面,则是基于童话故事内容长度的考量。有学者认为,这是几乎所有民间童话普遍的当代遭遇:故事被改编得更短小,也更简单[7]。因为儿童通常被认为是维持注意力的时间有限,而理解能力也是有限的,所以给儿童讲述的故事不能太长也不能太复杂。

然而这样一种心理状态下的改编可能造成儿童成长过程中的损失:“让儿童丧失了一种基本的文学乐趣,即不需要实际受苦就能体验痛苦处境,从而当逆境与痛苦在实际生活中出现之前,就已经对此进行了历练。”[8]

(三)原因探析

暴力的弱化与故事情节的简单化存在于改编版中毋庸置疑,但在笔者看来,这种变化还存在着一个大前提,即童话与绘本的区别。可以知道,雅各布斯版的《三只小猪》是没有插图的,其故事内容紧凑,情节跌宕起伏,属于民间故事中的民间童话;而童话与绘本最大的差别在于绘本是先绘后本,即以图画的呈现为主,所以绘本的面向应当是相较于童话更为低龄的儿童。有学者认为《三只小猪》改编版中暴力的弱化与情节的简单话是将儿童视为脆弱的、不能承受负面信息的,对此笔者半是同意半是不同意。暴力的弱化不仅仅存在于童话绘本之中,但凡是面向儿童的,都存在着暴力情节的弱化删改现象;然而因为故事情节的简单化便认为“儿童被视为注意力和理解力都是有限的”并对此进行批判,似乎不够恰当,作为本就偏向于低幼儿童的绘本,故事情节的简单化是更加适合的。

民间童话《三只小猪》从雅各布斯到当今的版本变迁中,表现出主题内容、结构布局、情节安排等三个方面的特色,以及现代心理观念主导的童话转向绘本世俗化与简单化等特点。然而纵观民间童话的流传演变,不难发现这样的模式存在于大多数民间童话改编现状中。童话由民间口头讲述转变为作家文本创作的过程中,参杂着作家个人主观意识与社会整体价值观风向,于是从某种意义上看,民间童话能否流传及在流传过程中发生怎样的改变,与不同时期的思想观念密切相关。无论如何,雅各布斯的《三只小猪》与如今的改编版作为民间童话发展流变的重要案例,对其背后心理分析对于探究其他民间童话的流传及分析当下童话蕴涵的心理导向都具有十分重要的价值意义。

注 释

①本文主要涉及的《三只小猪》版本有:[英]约瑟夫·雅各布斯著,周治淮、方慧敏译.英国童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英]约瑟夫·雅各布斯著,范玉彤译.《三只小猪》[M].合肥:安徽少年儿童出版社,2015;[美]朱莉·司马克改编,王钰婷译.《三只小猪》[M].北京:商务印书馆国际有限公司,2013;[法]莫瑞编绘,宋箫译.《三只小猪》[M].北京:现代出版社,2013;禾嫁编著.《三只小猪》[M].吉林: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5;余非鱼编.《三只小猪》[M].长春:北方妇女儿童出版社,2012.

参考文献

[1][美]雪登·凯许登(Sheldon Cashdan)著,李淑珺译.巫婆一定得死[M].台北:台湾张老师文化事业股份有限公司,2001.152.

[2]Bruno Bettelheim, The Uses of Enchantment: The Meaning and Importance of Fairy tales[M], Vintages Books, A Division of Random House, New York, May 1977. P90.

[3]李畅.论安徒生童话中的若干原型[J].柳州师专学报,1994(9).

[4]约瑟夫·坎贝尔.千面英雄[M].黄珏苹译.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6:38.

[5][美]雪登·凯许登(Sheldon Cashdan)著,李淑珺译.巫婆一定得死[M].台北:台湾张老师文化事业股份有限公司.2001:61.

[6]张莉.童话心理分析及其在幼儿心理教育中的運用[D].广东.华南师范大学,2003.

[7]杜传坤.民间童话《三只小猪》百年变迁中的教育叙事[J].全球教育展望.2015(6).

[8][加]佩里·诺德曼,梅维丝·雷默著,陈中美译.儿童文学的乐趣[M].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2008:513.

(作者单位: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新闻与传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