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与游戏之间:线下“剧本杀”中的空间生成机制

2022-04-07 03:48
广西科技师范学院学报 2022年6期
关键词:主持人现实文本

刘 家 言

(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 430079)

“剧本杀”又名“谋杀之谜”,是一款发源于英国的解谜游戏。2016 年,由于综艺节目《明星大侦探》的播出,这一游戏开始被国内受众熟知并作为流行游戏快速崛起。“剧本杀”游戏的基本玩法为:多名玩家在一名主持人的引导下,根据自身角色对应剧本中的有限线索,互相交流、共同协作,一起还原整个故事的原貌;由于故事一般以谋杀案为背景,所以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要找出藏在玩家角色中的真凶,拿到真凶角色的玩家在这一过程中则要设法隐藏自己的“杀人”真相。“剧本杀”游戏分为线上和线下两种,线上游戏主要通过各种小程序和游戏应用软件实现,线下游戏则在专门的游戏室以及实景体验馆中进行。

本文重点讨论线下“剧本杀”游戏。目前对于线下“剧本杀”的研究主要有两方面:一是从戏剧叙事角度,围绕其剧本叙事方式、叙事技巧进行讨论;二是从传播学视角,将“剧本杀”看作一种社交方式,关注“剧本杀”游戏的玩家互动、市场消费、社会影响等问题。这些研究成果所呈现的是一种较为两极化的趋势:其关注点要么落脚于“剧本杀”游戏外部,要么直接讨论“剧本杀”游戏中所使用的剧本内容本身。但对于“剧本杀”游戏进行过程中的一项重要活动——阅读,及其与现实空间、文本空间之间的联结互动关系并没有作出详细阐述。

福柯曾经指出,当今已经是“空间”的时代,“我们时代的焦虑与空间有着根本的关系,比之与时间的关系更甚”[1]。“剧本杀”作为当下的消费社会所产生的新型文艺形式体现了当今时代的一种文化趋势。虽然关于这种形式是否可以归入“文学”目前尚有争议,但不可否认的是“剧本杀”的产生与井喷式发展已然显示了一种文化市场上的“新惯例”,并暗含了一种雷蒙·威廉斯所说的“情感结构”,它显示着“艺术形式与社会现实之间的复杂关系”,并且处于不断地建构状态之中[2]。因此,对“剧本杀”游戏的探究不仅仅关涉到这一游戏本身,它可能会延伸至当下整个社会的文化境况之中,为我们把握当今的某些“文化焦虑”提供侧面佐证,进而为这些时代性焦虑的解决提供可能的路径。根据这一推论,我们可以对“剧本杀”游戏作出进一步追问:这种游戏中的阅读与一般性的阅读有何区别?这一阅读所在的空间与传统的阅读空间相比是否具有特殊性?此种游戏化的阅读对我们当下社会的阅读方式甚至文化生产方式有着怎样的反映以及影响?诸多疑问都在作出提示:“剧本杀”游戏背后还有更为深层的问题值得我们深入探析。

本文将从现实空间和文本空间两个层面对“剧本杀”的“阅读空间”进行剖析,进而发掘其深层生成机制并窥见当今时代的阅读风向,为文学文体创新和文学阅读接受研究提供一个可以参考的新方向。

一、现实空间:权力流动与身份本位

现实空间是“剧本杀”游戏所属的“第一空间”。在这一空间之中,为了保证游戏进程的顺利推进,它必须是有组织的、暗含规则的。而组织性与规则就意味着这背后存在一套运行着的权力结构,以此维护整个游戏的稳定。正如福柯所谈到的:“个人及其身份和特性是权力关系对身体、运动、欲望、力量施展作用的产物。”[3]因此,倘若我们要对“剧本杀”游戏的现实空间进行剖析,就必然需要对这一空间中的人员及其身份作出分类。而这是相当清晰的,“剧本杀”游戏空间中的身份一般只有两种——主持人和玩家,权力在这两类身份之中呈现出流动与转换关系。

在主持人身上,存在着权力的掌控与受制的矛盾。主持人作为这个公共空间的组织者,在整个过程中控制着游戏的推进方式和速度,显示出权力的掌控者的特征。一场“剧本杀”的沉浸程度和可玩性与主持人的引导能力有着密切的关系。一名优秀的主持人需要对游戏的背景和人物角色的关系了如指掌,在分发剧本时,主持人也应当尽量根据玩家在现实生活中的真实关系来分配人物角色。例如,主持人一般会把有恋爱关系的一组人物角色分给现实中的情侣,以便获得更为真实的游戏体验。更为重要的是,主持人应具备一定的表演和共情能力,因为主持人通常需要作为剧本中的一个角色或是故事的旁白者来引导玩家进入故事,他对角色的代入程度会直接影响玩家能否真正理解自己的角色。主持人有时还需要在适当的时候播放背景音乐进行恐怖气氛或是悲伤氛围的营造,如果时机掌握不好则可能会对整个游戏的体验造成破坏。所以,主持人对玩家情绪的把控能力至关重要。由以上这些基本素养可知,主持人虽然有着掌控全场的功能,但其本质上还是为玩家服务的人,是玩家游戏利益的守护者。因此,主持人看似拥有的最高权力实则是出于对游戏可玩性即玩家体验感的保障,他的权力在根本上是受制于玩家的,如此一来,主持人与玩家之间就形成了一种特殊的权力制约关系,从而构成了这一游戏现实空间中的基本法则。

在玩家的方面,他们往往是一群人,数量一般为三个及以上。在游戏过程中,诸位玩家必须在主持人的引导下进行游戏,显示出一种权力受制的状态。但根据上文对主持人的分析可知,由于诸位玩家是通过交费,或者说以消费的方式进入到这一空间,他们的消费所换来的是享受“服务”的权力,因此原本处于受制地位的力量又反过来制约着主持人。作为一种群体性消费,权力以分散的方式显现在玩家当中,他们需要彼此配合、共同遵守这一空间的规则才能将分散的权力凝成一股合力。在这一过程中,权力的行使与玩家在现实中的身份并没有直接关系,玩家真实身份在这一空间中被极限地压缩了,只存在玩家被这场游戏所赋予的角色,即游戏身份,这才是第一原则。

这一原则在游戏中如何被确立?在笔者看来,游戏身份的确证是由剧本本身完成的:当玩家打开剧本之时,他最先面对的一个句式就是“你……”,如“你是一名警察”或“你是一名中学语文教师”。由第二人称所引发的感受体验需要特别加以留意——它既不是一个言说自身的“我”,同时也不是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视角下的“他”。这个“你……”的句式更像是一种授予仪式中的话语,它将讲述的对象非常直白地指向了处于这一游戏的现实空间中的各位玩家。正是这一套话语将玩家从现实拉入到游戏的文本空间之中,现实与文本就此产生互融。此时,玩家在这一游戏空间中的身份、权力在带有一定的命令色彩的第二人称内聚焦叙事中也被赋予了。因此,玩家在这个游戏空间之外的社会身份——无论是年龄、工作,还是性别特质都将在这种赋予仪式中被暂时抹除,从而使玩家只专注于眼下的剧本情节走向和自身任务。所以,即使偶有女性拿到男性角色的剧本或是男性拿到女性角色的剧本,游戏依然可以正常进行——玩家的生理性别甚至现实身份在游戏中被忽略掉了,角色身份即为第一原则。而角色身份之间又会根据剧本设置呈现出一张关系的网络,这张关系网的结构一般是闭环状态,每一个玩家都会与其他玩家有所关联。于是,分散开来的玩家权力就在这张关系的网络上延展、运作,最终决定了游戏的体验、剧情走向甚至最终结局。这一忽略现实身份强调虚拟游戏身份的现象其实与一般的大型网络游戏存在共通之处:网络世界的虚拟性允许每个玩家任意变换性别、年龄、服饰等信息,即使这些特征很有可能与现实中的玩家本人相去甚远,却不会有人去追查。而“剧本杀”游戏与一般大型网络游戏的区别就在于所有的玩家都无法隐藏自己的真实状态,所有人必须坦诚地面对面完成角色的“扮演”。刚开始不熟悉的玩家之间往往会存在些许尴尬,但若持续沉浸在游戏当中,这种尴尬的情绪会逐渐消退,甚至人际关系可能会在剧情中急速升温,以至于原本互不相识的陌生人在一场游戏后可能就成了好友。“剧本杀”游戏作为社交活动的一面也就此展露出来。

除此之外,“剧本杀”游戏还具有一定的“传统性”。例如,“剧本杀”这种将游戏置入现实空间的模式对近年来都颇为火爆的“密室逃脱”游戏也有承袭之处。“密室逃脱”游戏原本只存在于线上,所谓“密室”就是一个封闭空间,玩家以虚拟身体的形式存在于这个封闭空间之中,需要通过鼠标和键盘控制进行线索收集和解谜,最终逃出“密室”。后来,随着线下游戏的多样化发展和年轻人社交活动的需求日增,它逐渐被转移至线下。作为同样以封闭空间为基础的游戏,“密室逃脱”与“剧本杀”相似,玩家之间也需要彼此配合、共同解谜。但不同的是,在“密室逃脱”中,玩家纯粹是依靠空间中已经布置好的道具来推进游戏,同时玩家之间无须区别身份,属于合作关系,目的一致;而“剧本杀”的玩家身份则是各有不同,玩家之间往往还会形成不同的阵营,在游戏中,玩家需要在寻找凶手这个主线任务之外同时完成自己拿到的剧本中的支线任务,以此来保证整个解谜过程的趣味性和复杂度。

综上可知,线下的“剧本杀”游戏在一定程度上是近十年来国内多款网络游戏和线下社交游戏的综合产物。在现实的游戏空间中,主持人以真人的方式替代了在过往流行游戏中布置场地或是进行虚拟场景建构的游戏架构师,玩家则继承了传统网络游戏的形式,以“身份”为本位在这一空间中完成了阵营构建和探秘过程。这一过程的联结方式就是“阅读”,玩家所进行的阅读是私密阅读(玩家个人阅读剧本)与公开阅读(讨论剧本内容)的结合;而主持人为了保证玩家利益在其中起辅助与推动作用,协助玩家达到游戏最佳体验。至此,“剧本杀”游戏中的“阅读”行为在现实空间中的“外观”已经得到了较为充分的展示,阅读的具体对象“剧本”中的“文本空间”及其与现实空间的关系则是需要进一步探究的内容。

二、文本空间:多重性与“症候阅读”

“剧本杀”的剧本类型十分多样,从游戏类型来说,可以分为情感本、欢乐本、硬核推理本等多种。在这一部分中,笔者将结合《你好》和《年轮》这两个剧本对“剧本杀”游戏中的“文本空间”进行分析。这两部剧本已经上市了几年的时间,是经过了很多次测试的经典剧本。虽然二者风格不同,但按照整体的市场反应来看,它们都在“剧本杀”玩家群体中知名度高、销量大,而且都显示出“剧本杀”游戏的某些共性表征。

《你好》是一部沉浸式情感剧本,其中的人物两两之间构成亲密关系,且每组人物都与其他组的人物有一定交集,多组之间就构成了一张互相勾连的关系网。在游戏中,这一关系网是由各位玩家拿到的剧本内容一步步搭建起来的。每位玩家拿到的剧本都较为详细地讲述了这一人物的成长过程。在时间的推进中,人物之间逐渐熟识,人物所属空间也随之不断变换并发生重合,最终共同来到案件发生的场景之下。在这一剧本中,文本所建造的多个虚拟空间呈现逐渐合一的趋势,而最后重合而成的这一文本空间又被置入了与文本内容相对应的“剧本杀”游戏的现场(例如古代背景的文本对应的游戏现场一般采用古典的装修风格)。这样的设置愈发增强了剧情的真实感,从而实现了文本空间与现实空间的交互共生。玩家在这样的游戏环境中,会更加快速地将自身代入,获得更佳的游戏体验。倘若一组玩家在现实生活中与游戏中的角色是同样的关系(亲属关系或情侣关系),则更容易在此次游戏中提升彼此间的亲密感,实现文本空间与现实空间的进一步交互。“剧本杀”游戏的社交性作用由此再次得到确证。

相较于《你好》,《年轮》则代表了“剧本杀”市场上的另一种特色。这是一部具有奇幻色彩的硬核推理剧本,其中的人物在表面看来没有任何交集,似乎难以构成任何关系,但他们的命运依然交汇在了一个空间之中。交错的时间、地点在剧本中不断闪现,追溯其原因,这些人物的挚友或是至亲都被同一个古老的秘密所笼罩,所有事件转折与因果轮回都归因于此。在剧本开端,玩家所扮演的年龄、性别以及性格各不相同的几位人物被一个叫做“李子丰”的人召集在一起,但李子丰在此次聚会中身亡,解谜行动就此展开。而这一剧本之所以被归为“硬核推理本”,是因为其中包含了不止一个谜团,李子丰的死亡只是引导玩家追查整个故事的一条引子。在这个剧本中,时间的推理是解谜的重要手段之一,已经身亡的李子丰背后其实暗藏着长达百年、贯穿几世的命运纠葛,这些纠葛影响了玩家所扮演的各个人物的人生轨迹。而为了增强剧本的奇幻性和复杂度,《年轮》的故事设置中包含了转世、宿命等超自然元素,与《你好》等以现实世界为背景的剧本形成了强烈反差,展现了别具一格的剧情模式,成为近年来“剧本杀”游戏中创新性剧本的有力代表之一。

综上可知,“剧本杀”的文本空间往往具有较强的多重性。在《你好》这个剧本中,它展示出一种在时间顺序基础上的空间变换,跟随时间顺序的文本空间由多重分散的状态逐渐整合成为一体。《年轮》则有多重时间和空间的交叠,甚至最后会呈现出一种螺旋式的超自然时空变异特征。在游戏的过程中,各位玩家都会拿到属于自己的任务,这些任务经常会隐瞒玩家游戏角色的部分经历,因此,玩家需要对自身与部分空间的关系作出解释。例如,凶手的主要任务就是隐瞒自己杀人的真相,为了达到这一目的,凶手往往需要编造理由证明自己没有出现在凶案现场,而非凶手玩家的剧本中也常有疑似“凶手”的行为,所以这些玩家需要理清自身所处的各种空间之间的关系,以洗脱自身嫌疑。在这样的情况下,文本空间的多重性也得到了巩固和增强。

在面对文本的多重性空间时,玩家们的阅读又呈现出怎样的样态?在各个剧本中,案件(或事件)真相和文本的潜在结构隐藏其间,每位玩家的剧本一般会分为几章,每章的情节与时空关系有时会发生断裂甚至错位,会有大片的空白等待被补充,倘若要追查出其中玄机,玩家就必然需要以整体性的、联系性的方式去阅读。此时,玩家便自主地走向了一种“症候阅读”,这种阅读方法是阿尔都塞阅读马克思《资本论》过程中使用的核心方法。他认为:“所谓症候阅读法就是在同一运动中,把所读文章本身中被掩盖的东西揭示出来并且使之与另一篇文章发生联系,而这另一篇文章作为必然的不出现存在于前一篇文章中。”[4]“剧本杀”的游戏剧本在内容上虽然与《资本论》有根本不同,但它们在阅读方法上却有着相近之处。在游戏剧本的阅读中,玩家始终需要留意自身所掌握文本之间的深层连续性和自身文本与其他玩家文本之间的关联及区别,如此才能在比较、推理中挖掘出自身剧本中暗藏的陷阱、错漏以及被凶手玩家所故意歪曲的故事细节,从而反推出凶手是谁。这种阅读方式在潜移默化中带领玩家对文本所制造出的虚拟空间进行细致追查。每一句看似随意的文字都可能暗含玄机,若要推知真相就需要放下浮躁的心态,认真留意剧本的各个细节。所以,在这一过程中,玩家也就在不经意间完成了对整个文本的细读。而在当代社会中,文本细读并非人们平日的阅读中的常规体验,因此“剧本杀”的游戏过程也不失为一次付费的阅读训练,对于玩家在游戏之外的阅读与学习或许会有一定程度的助益。

三、生成机制:普遍认同与默认禁忌

根据以上两部分的讨论,我们可以对“剧本杀”游戏中的阅读活动与现实、文本空间的关系作出如下描述:“阅读”将这个游戏的空间分为现实空间和文本空间,进入这一空间的玩家,会将面前这些打印出来的黑白文字剧本、各种仿制的道具和线索卡的现实性加以忽略,而自愿将由文本内容所生产出的虚构空间认作真实的存在,从而全身心地沉浸到游戏的世界之中。同时,由于剧本阅读有一定的时间限制,需要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对剧本的阅读并据此与其他玩家展开讨论,所以玩家基本不会在阅读中做游戏之外的事。因此,这种阅读不存在中断,并在一定程度上已经排除了外界因素的突然掺入,构成了一种连续的、圆满的封闭阅读空间。通过交费、进入这一空间,玩家可以短暂地实现与外界真实世界的隔离,以完全不同的身份重新开始一段与自身生活无关的人生,即使扮演了剧本中的凶手角色,也不会在游戏结束后真的被处以外界法律规定下的死刑或是监禁。纵观这一游戏的阅读空间,它在长达几小时的游戏时间内,创造出一套独立于外界现实的文化规则,自行建构成一种介于游戏与阅读之间的特殊空间,形成了时下诸多流行游戏中的一道奇观。

借助“阅读”在这一空间中的重要作用,亦可窥见线下“剧本杀”阅读空间的一些特质:阅读存在于真实的空间情景之中,可能发生在游戏厅或是体验馆,它属于我们社会运行的诸多场所中的一部分,同时这是一个众多玩家聚集的公共阅读空间,娱乐、社交甚至逃避现实等目的都同在一个封闭的空间中实现,阅读、推理、讨论也在这一空间中共同完成;阅读同时也存在于带有虚构性的文本空间里,每位玩家所掌握的剧本都是由内聚焦叙述所构成的有限叙事空间,玩家对剧本探讨并形成了多个文本空间之间的互动甚至叠合。作为真实空间的“剧本杀”阅读空间所承载的是大量的、远远超出其现实世界的容量的文本空间,多重叠合的空间显示出一种自发的、与外界隔绝的状态,在其中无论发生怎样的事件、展开怎样的对话都不足为奇,因为这都是游戏的一部分,所有进入这一空间的玩家都会对此加以默认。

列斐伏尔曾在《空间的生产》一书中谈到,空间是生产性的,它纳入了其生产的事物,包含了它们在共存和同在中的相互关系[5]。“剧本杀”的空间同样如此,于是就引出了一个重要的问题:这种在游戏中形成的特殊阅读空间是如何建构完成的?在笔者看来,其生成机制是“禁忌”。这一点我们可以借由玩家在“剧本杀”游戏中自发形成的两种现象来推知。第一,监督机制。在游戏过程中,玩家所处的空间其实类似于福柯所探讨过的一个经典模型——边沁所设计的全景敞视监狱,即圆形监狱[6]。在圆形监狱中,被关押的囚犯之间可以自动形成监督机制,从而防止越狱行为。“剧本杀”游戏的空间与之有相似之处。玩家在进入这个空间以后,就被赋予了身份。为了游戏的顺利进行,玩家之间会形成一种自动化的监督机制。玩家作出任何有可能泄露游戏内容或破坏游戏禁忌的行为,就会影响到整个游戏所有玩家的体验感,所以这些行为往往会引发一些不满甚至会被加以斥责。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参与感较强的玩家们往往会自愿在游戏中切断自身与外界的联系,将手机调成勿扰模式以保证阅读过程不被打断。这种监督机制让“剧本杀”中的阅读与传统阅读相比有很大的不同。在传统阅读中,可能存在着“阅读过程的中断”,例如手机来消息、来电等。由于无人监督,我们通常会选择从阅读的世界回到现实世界,待事情处理完后又再次进入阅读的世界。但这一现象在“剧本杀”游戏中基本不会出现。第二,保密机制。在游戏结束之后,即使离开了这一游戏空间,玩家也需要对剧本的内容尤其是关键线索保密。这一点最初被组织“剧本杀”游戏的店家所强调,后来也成为了玩家群体中默认的惯例。这一保密机制的目的主要有二:一是为了保证剧本的“可循环使用性”,使店家可以对一部剧本进行持续销售以此获得经济效益;二是为了保证还没有接触过这一剧本的玩家能够获得更佳的游戏体验,在没有“剧透”的状态下享受更为纯粹的解谜快乐。那么这一保密的机制背后是否还存在一套根本逻辑?这一点詹姆逊也早有揭示,大众文化是晚期资本主义时期的产物,它“是与普遍商品化联系在一起的”[7]。剧本的保密性正是为了维护其商品性,玩家自发形成的保密机制同时保证了游戏消费与其他商品消费具有相同的经济属性。

上述的两种现象在“剧本杀”玩家群体中已经形成了一种普遍的认同,这种普遍认同的本质其实就是一种禁忌。这不但是游戏的禁忌,也是“剧本杀”阅读行为本身的禁忌。这种禁忌鼓励了一种连续性的、沉浸式的阅读参与,这确实体现了对阅读对象的尊重和保护,并以此保证了玩家体验的完整性。同时,它也像一只无形的手不断推动“剧本杀”游戏走向高度商业化。

四、结语与反思

游戏市场的商业化运作导致线下“剧本杀”游戏从小众走向了大众,从而也给该游戏带来了一些诸如追求“情节”的趣味性而非复杂性、重视玩家之间的互动性而非探秘性等变化。这些变化暴露出大众文化泛娱乐化的一个特征。此种现象对于文学和阅读方式来说,无疑是一种正在成长的“威胁”。但本文认为,传统线下“剧本杀”游戏的某些特质在对个人阅读方式培养和艺术作品生产方面均有一定的影响。一是其阅读方式是对当下碎片化阅读的颠覆。玩家在完全封闭的时间和空间中所进行的症候阅读与碎片化阅读形成了对抗,这就像是对个人的阅读能力进行了训练。二是其阅读空间的生成机制是对当下复制艺术生产方式的反抗。“剧本杀”游戏剧本会由于玩家的不同、玩家对剧本解读的不同及游戏人物角色之间关系设置的不同等,而产生不同的结果,这与在人工智能技术下“可复制”的文艺作品大相径庭。因此,“剧本杀”的剧本创作对于人工智能时代的人类写作也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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