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生活世界
——跨文化视野下的气氛美学国际会议综述

2022-04-07 03:48张夏颖曹凌霄
广西科技师范学院学报 2022年6期
关键词:气氛跨文化美学

张夏颖,曹凌霄

(浙江大学传媒与国际文化学院,浙江杭州 310058)

我们身处怎样的环境中,以何种方式体验并回应由这一环境和其中的事物所散发的特性,这是每一个人应该关心的问题。“气氛美学”是一个具有多重文化指向性的美学领域的主流话题,它的研究带来不同文化间的审美交流,也带来通过改变文化氛围来改变世界的美学观念和审美实践。

2022 年9 月16 日至17 日,浙江大学传媒与国际文化学院、哲学院,广西民族大学文学院,德国希尔德斯海姆大学哲学系,在浙江杭州浙江大学紫金港校区联合举办了“跨文化视野下的气氛美学国际会议”。来自亚洲、欧洲、非洲、北美洲、南美洲的学者、艺术家、策展人、设计师等各领域的研究者在不同的专业领域和文化背景下,围绕“气氛美学”的哲学内涵、理论源流、学理价值及它与现象学、审美人类学、环境美学、生态美学、身体美学之间的关系展开研讨,探究气氛在文学、绘画、雕塑、音乐、戏剧、影视、展览、建筑、环境、园林、游戏等艺术和生活领域是如何体现和营造的,以及“气氛”在艺术语境中是如何自我表达的。本次会议主要围绕“气氛的空间性、居间性等与艺术作品的本体论”“气氛美学的阐释效力”“跨文化审美实践”“气氛美学与日常生活”等议题展开,旨在在跨文化语境下打破学科壁垒,创新研究思路,突破形而上学,注重人的感性经验,引领当代美学发展风向。

一、气氛的空间性、居间性等与艺术作品的本体论

通过“气氛”“象”的空间性、居间性等论域进入艺术作品的本体论的思考,是本次会议的专家学者着力探寻的问题。德国哲学家格诺特·波默用“和”或者“居间”来刻画“气氛”,认为气氛就是某种介于主体和客体之间的东西。北京大学彭锋认为,“象”在中国传统形而上学“道-象-器”(庞朴“三分本体论”)中所处的位置,与“气氛”在波默的新美学中所处的位置相似,可以很好地解释艺术作品的居间地位,同时解决西方传统主客二分本体论难以解决的艺术作品的本体论问题。复旦大学王才勇分析了“个殊性”与“总体性”两种审美活动的范型,一者驻足于对象细部,一者越过细部,专注于对象的整体效果。他认为气氛作为审美对象属于总体性审美之列,呈现为失落细部的总体性面貌出现的直接总体性(见诸现代主义艺术)和由细部遁入总体性的间接总体性(见诸中华艺术)两种类型。

在关于气氛的研究中,空间相较于时间占据主导地位。法国哲学家米歇尔·福柯将19世纪置于时间和历史的概念之下,并预测了20 世纪发生的空间转变。奥地利维也纳大学马达丽娜·迪卡努分析了超越现在和环境特征的气氛体验的时间性、遇到自然氛围和共同创造历史氛围所隐含的多时间性,同时提及技术的作用,如用于创造电影氛围的技术对人们的时间感的操纵。复旦大学潘靖之围绕20 世纪上半叶亚历山大·多尔纳的“气氛室”(“我们时代的房间”)及空间理论进行了探讨,认为20 世纪上半叶艺术史模型面临着从历史空间向技术媒介化空间、从李格尔的“艺术意志”向当代“艺术装置”方法论的范式转变。

气氛是一个空间现象,而空间在西方传统的本体论中是较难界定的概念。中国传媒大学张晶认为气氛具有空间性,却又有情感作为其主导因素。他用“气氛美学”的观念考察中国古代诗词,认为诗词作品中的气氛之美,既非定型化的,也非理性化的,而是如同氤氲,无所不在。气氛营造是诗人感物兴情的产物,感兴由此成为气氛生成的契机。同时,气氛在作品中具有情感意向上的统一性,是诗人的处身性审美体验。“诗中无身,即诗从何有”是一个具有重要理论意义的美学命题。

同济大学杨光以西方哲学传统中的空间概念为背景,揭示气氛这一主客“之间”的现象的空间意蕴,探讨了一种不同于西方几何空间的、非维度性的、不以物的位置为指向的、情感性的、动态发生的新的空间范式。奥地利约阿内高等专业学院的玛蒂娜·特里特哈特认为空间不仅仅是一个以身体为基础的空间,更是一个具有敏感性的空间。在波默之后,她也认同物质存在的空间就是气氛。一个人在肉体上的参与,会被一个地方的特定气氛所感动和影响。这样的气氛是在空间中有形物体的旁边通过光和声音来创造的。浙江大学戴思羽认为,波默的气氛美学是物得以显现、得以走出自身的条件和基础,体现了对物的实体性到关联性、现成性到生成性的理解的过渡。广西民族大学范秀娟、张莉认为美学气氛存在空间性的在场、身体性的在场、情感性的在场三个维度,并从存在空间中的艺术、具有“情调”的艺术空间、可经验的情感性分析了艺术性语境中的美学气氛。广西民族大学代宇涵分析了在“气氛”下的主客关系变化(客体主体化和主体客体化),以及主客反转带来的或积极或消极的影响。

具身性媒介研究大多在哲学领域中“徘徊”。南京邮电大学吴斯认为“气氛”作为从身体到媒介的居间性情绪空间可以从物之气氛绽放、气氛控制、气氛流动等三个方面与既有具身性媒介研究实现承接,由此尝试借气氛美学建构“身体气氛-媒介”的具身性媒介实践分析路径。陕西师范大学王慧认为,波默的气氛美学源自后现代的身体哲学,继承了身体哲学与意识哲学的对立。王慧指出,在气氛中,时间消失,现实性随之淡化;但气氛无法与意识彻底划清界限,气氛的非现实性作为意识的短暂遗忘而成为现实的安慰,身体性在场因其是灵魂小憩的空间而有意义。英国雷丁大学伊扎贝拉·维佐雷克用案例展示了作为环境艺术(建筑)的气氛介于主客体之间、感知与行动之间的特殊关系,认为在大量的理论描述和设计项目中,既存在着与气氛的直观共鸣,又存在着与气氛的显性联系,由此说明一种特殊的气氛敏感性的兴起及其如何转化为具体的设计方法,从而引发对空间的新概念、感知和体验。

通过对气氛在新美学中的地位,气氛的空间性、居间性、具身性,以及气氛在不同文化艺术和生活领域的具体生成和营造等相关探索,学者们努力寻找解决跨文化的人类文化意义上的艺术作品本体论问题的新路径。

二、气氛美学作为新美学的阐释效力

气氛美学的关键在气氛,推进气氛美学的关键在于对气氛的突破性理解。气氛美学作为新美学的理论资源,其阐释效力还有待进一步发掘。西南大学程赟认为现象学运动内部潜藏着气氛从隐到显之绽现的谱系:从现象学认识论的“视域气氛”到基础存在论的“境域气氛”再到具身现象学的“具身气氛”,最后是新现象学的“情感气氛”。他认为该谱系既揭橥了被动发生的前述谓性气氛现象的四个面向,也表征着对作为发生现象学课题的“生活世界”的四种理解。因此,以气氛现象为核心的重返生活世界的气氛美学,能够为打破艺术与生活界限的新前卫艺术提供一种完全有别于分析美学解读的“感知学”阐释。

美国艺术史家大卫·布鲁贝克认为,传统的欧洲哲学因其将心灵、灵魂、智力或自我意识的私人内心世界与自然事物和环境的外部世界分割开来而经常受到批评,气氛理论则成为调和这种分歧的途径。如波默所说,气氛是将环境的客观因素与人类的审美感受联系起来的东西。简言之,气氛是“带有某种情绪的空间”的准事物,可以通过“个人感觉的审美感知的接受方面,以及艺术家和设计师将环境作为气氛来体验的生产方面”两种方式接近它们。同济大学姜俊认为在原弓的“空香”(顾名思义聚焦于作为材质的烟雾)系列作品中,宗教性、精神性的形而上与对于现代性灾难和危机的思考构成了有趣的非透明性的辩证统一。他对于“空香”系列作品的象征性解析,表明烟雾是一个非常有潜力的介质,有待被艺术家继续开发。

感性知觉是波默生态学的自然美学主题,周遭环境世界的各种质与我们的感受之间的关联成为美学研究的中心议题。中山大学杨震认为,波默曾关注“气味与气氛”的问题,强调身体总体作为一种通感对气氛的经验,但并未关注到呼吸在审美体验中所扮演的角色。他认为,无论从梅洛-庞蒂的“吸入”与“呼出”,还是施密茨的“宽广”与“狭窄”,甚至本雅明对灵韵的“呼吸”,都可以看出呼吸作为一种审美模式的可能。在中国传统园林、诗歌、居室中的“暗香”“听香”“鼻观”等理论,营构出一种独有的基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结构的呼吸美学,以及“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的通感境界,它是超出嗅觉的一种经验结构,一种全身性的审美体验方式。

华南师范大学刘慧姝认为,波默修改了传统的物存在论,气氛在其身体性的在场中,是通过主体在空间中的身体性的处境感受来察觉的。气氛具有现实性、综合性的功能,它整合了主体和对象,体现了一种具身性存在。刘慧姝以唐宋士大夫园林的审美氛围与塑造为例,提出中国园林艺术将天地山水与人心才情同构,虽然异质但可互相感应、融通一体。造景之实与天地之虚相辅相生,氤氲着浑然一体的时空韵味、人生襟怀,超越了时间与空间,具有如士人之诗情、园景之画意、四时之物景、虚空之畅远的大写意的气氛。

清华大学刘钟木基于人类生理基础和认知规律的现场环境理论,预示着未来建筑环境的关键是气氛设计。他认为借鉴多学科理论特别是脑神经科学和认知心理学的实验成果,可以初步解决基于人类感觉系统的气氛与环境要素之间的对应和权重关系。其主要做法是:根据现场环境的圈层理论建立气氛认知模型、运用博弈论的思想开发现场环境气氛设计分析策略模型等。他认为,现场环境的气氛设计可以提供一种时间类型的混合价值,如加强空间弹性和人际联系、实现身体功能与精神需求的统一、为虚拟现实环境的设计提供理论参考,以满足建成环境的未来需求。

审美氛围是一种审美交流的机制和媒介,是一种整体性的情调,产生于特定的审美制度中。浙江大学王杰、朱玉杰以《南方车站的聚会》的审美人类学解读为例,探究当代中国电影的气氛美学特征,认为审美氛围在古典文化语境下表现为“韵”,在现代文化语境下则表现为“余韵”,即“优美化的崇高”,它是人类学意义上的价值在个体生命中的回旋和展开。电影艺术通过声像与视像的变形的审美氛围营造,表征人类现实生活的崇高。《南方车站的聚会》的黑色氛围表征出现实生活中的信任危机,电影感性化的探索指向马克思所说的人类“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即“用爱交换爱,用信任交换信任”。人们在电影的特殊氛围中敢于正视现实生活中的危机,并与未来进行某种内在而深刻的交流与对话,从而实现主体情感结构的改变。现代社会分裂的个体在审美经验的维度上获得人类学意义上的完整性,这是审美氛围的政治潜能之所在。

美学的学科视角有助于定义和描述气氛现象,方法是在美学的语境中将其解释为一种纯粹的感官体验。德国维尔茨堡大学的安德烈亚斯·劳赫认为,引人注目和激动人心的并不总是令人愉快和惊讶的气氛,气氛也大量出现在普通情况下。他从气氛理论的角度阐述了关于美和崇高的经典观点,指出气氛实证方法的强大影响力及其人际和跨文化潜力。他认为借助美学的跨学科视角,气氛现象通过讨论及检查人际和跨文化方法激发了对感知的进一步研究。德国学者萨宾·多林提出,审美体验是在社会进化过程中发展的。根据这一点,德国图像与文化哲学研究所的玛蒂娜·绍尔提出,什么被认为是美丽的取决于社会的文化发展,文化气氛在特定的审美现实中表现出来。因此,理解和评估或拒绝和接受另一种文化也取决于从自己的文化中区分和评估它们。他认为,与其说是政治问题,不如说是在审美现实中所表达的对美的各自品味以及被这些审美现实所触动的人的相应的审美体验,这才使得不同气氛、不同文化的和谐成为可能。突尼斯大学的穆尼拉·本·穆斯塔法·哈查纳试图在阿拉伯传统(如阿拉伯语)与气氛概念相关的术语、气氛体验的伦理、美学和政治维度中寻找气氛审美的文化根源,将气氛的概念应用到空间以及体现阿拉伯文化的诗歌、建筑、音乐等中,以此观照非西方文化的情感和思维方式。他假设在所有的文化中都存在可分析、可比较的气氛体验框架,它引导我们在自然的感官体验、空间、时间、身体等之间进行跨文化交流与对话。此外,气氛理论可以引导我们培养波默所表达的新人文主义,采用气氛方法与仇恨、种族主义等消极的存在、思想和行为作斗争。浙江科技学院于云也认为,借鉴当今气氛美学理论并将它推进到社会政治领域,从“恐惧”“忧郁”等时代氛围对阿伦特政治哲学进行美学维度解读,可以将阿伦特美学“爱世界(Amor Mundi)”的核心思想呈现出来,并给共同富裕指导下的公共文化建设提供借鉴。

从哲学到心理学,从生态学到社会人类学,从宗教学到政治社会学,从绘画、摄影分析到戏剧、电影研究,以及建筑设计、互动和虚拟技术等研究领域广泛存在关于气氛的研究和讨论。国际学术话语对气氛的需求高涨是与气氛美学作为新美学独具的理论资源、阐释效力,尤其与气氛美学重返生活世界所开拓出的感知阐释路径密切相关。

三、跨文化审美实践中的气氛美学

一般来说,审美体验被认为是身体的体验,需要在场才能获得。而法国里尔大学的安妮·博伊西埃希望能够建立一种以感受为定位的美学。她引用心理学家列维-斯特劳斯的声学空间性来帮助理解审美体验的感受维度,通过对徐仪创作并演奏、安妮·马丁献舞的音乐作品《清》的讨论,以及她自身对《清》的审美体验,强调从感受的意义来感知一个作品的重要性。她认为舞蹈让音乐可见,而他们的共鸣让听觉和视觉的体验变成了触觉。舞蹈使得在中提琴与古琴之间、器乐演奏与表演舞蹈之间,新的与旧的、西方与东方之间产生了共鸣,这使得我们在这样一个声学空间中体验到气氛。舞蹈则具体地创造了音乐的氛围,这些都呼应了已经属于它的跨文化视角。南京艺术学院金晶选取反映二战的电影《钢琴家》的细节特写镜头,从导演对电影色彩元素的勾勒及光线元素的运用来分析波默提出的“气氛”美学的存在方式,认为该片所使用的肖邦《第一叙事曲》作为声音在场的要素,对于整部影片的气氛起到推动与升华作用,并由此说明“气氛”在电影中的人类学意义上的感性审美价值。

从波默“气氛可制造性”的观点出发,舞台布设艺术被视为气氛美学的范例所在。浙江大学胡志毅对曹禺剧作中的气氛美学进行了阐释,以此来研究曹禺剧作中的舞台空间和环境美学。他认为曹禺剧作的气氛美学主要体现在他创作的《雷雨》《日出》《原野》《北京人》中。气氛美学对曹禺的戏剧增添了舞台空间的审美价值和艺术感受。沉浸式剧场作为传统舞台艺术的变形,是舞台艺术在空间性、在场性及情感性上的进一步延伸与发展。山东大学户梦圆分析了《只有河南·戏剧幻城》沉浸式剧场中的气氛营造与接受,认为它在感知方式与空间营造上启发了受众的感知经验以及自我与环境的关系认识。复旦大学周厚翼通过德勒兹对《七武士》《影武者》《蜘蛛巢城》等影片的分析,探寻黑泽明对“气韵-空间”的营造和“皱染”与“编织”的叙事潜能,认为“情境”和“行动”遏制了电影内部意象营造和情境创生的可能性空间,而有一种掩盖在影片具体的“情境”和“行动”中并保证这二者连贯性、延续性的不可见之象,即“气韵”,在亚洲电影的叙事构想中得到集中体现。

近年来,中国电影诗学研究向传统美学承继的同时,吸纳西方理论,并带来拓新。香港大学赵晴认为,谢飞关于中国边疆和少数民族的电影运用通感和联想传达审美气氛,注重绘画、音乐、建筑等艺术形式的综合展示,很好地调和了西方与东方、传统与现代、主流与边缘的矛盾,是气氛美学在研究中的一个好的样本。此外,以空观、气论的中国传统美学与电影“空气说”相衔接,我们可以窥见东西方美学理论上的连通和对话。中山大学杨蓥莹以第六代后的导演创作实践为例,分析当代中国电影的情感基调与审美场域的新变,认为费穆“空气说”对情调和情绪的看重以及对传统意象的创新表达,有助于在未来生成更为多元的影像美学形态。

非遗保护实践立足于人类命运共同体高度,构筑多元文化互赏共生的全球文化新生态。非遗美学致力于从自我本位的内部视角与关系本位的跨文化视角,对遗产化了的地方审美文化的当代生态呈现过程与事件作出合理性阐释。山东大学蔡达丽认为,基于文化多样性保护的目的,非遗美学强调具身参与、情感体验与审美交融的地方性美学研究思路,围绕在人类学与现象学意义上可营造的“气氛”概念,尝试重构一种关注不同传统文化氛围的可感特性、情动特质与可塑特征的新感性美学。中南民族大学徐祺娴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一的湖北省利川市传统舞蹈肉连响为例,分析气氛在表演中是如何通过参与者经验表达和舞台空间设计的制造和传播的过程,以及大众是如何通过在场与置身于传统民俗文化气氛中获得身体感知和审美经验,从而建构了自身对待传统文化的方式。浙江大学覃守达以广西传统歌圩为例探究气氛审美认同问题,认为气氛是基于属人的身体及其身体性实践关系而形成的审美认同场域,在空间审美上是确定的,趋向于话语者交流过程的聚合关系;在时间审美上是变动的,趋向于话语者交流过程的组合关系。两组关系结构推动着身体审美场的建构,从而产生了美、审美、艺术、文化等。

意大利博洛尼亚大学吉蕊结合福柯“异托邦”的跨文化渊源和“异托邦异时性”原则,分析和探讨了中意艺术交流展中《时间的形状》的跨文化时空气氛营造的方式,探索异质文化在当代视角空间呈现对话状态的共性,为跨文化气氛突破国家、地域文化、时空的限制,以及跨文化传播提供实践思路。北京大学朱也运用气氛美学的方法论对“逃跑的兔子:陈曦新作展”艺术展览作解读,认为在这一展览中,参观者和作品在空间中的共同存在产生了一种气氛。当艺术作品通过一些气氛的特质(颜色、气味、延伸、声音等)或气氛的特殊成分(光线)走出自身时,参观者会感受到一种令人惊恐的气氛。整个展览以逃跑的黑兔为主角,被转化为一个寓言。

就绘画而言,形式和故事是画作产生气氛的客观物质基础。赝品能否形成气氛?现代主义绘画能否形成气氛?暨南大学赵静蓉认为,这两个问题指向“光晕”“灵韵”与气氛之间的关系问题。前者由生产者决定,是精英的、本质主义的;后者由接受者决定,是市场的、大众的、非本质主义的。赝品无法产生灵韵,但可以产生气氛。从气氛美学的角度来看赝品问题,“模仿”也需要被重新判断。如果以这样的区分来重新审视艺术真假问题,赝品的价值就需要被重新界定。比利时卢卡艺术学院的沃尔克马·穆里斯和董颖达分析了当代中国插画家图像中的气氛与西方绘画风格的交流,认为全球化的插图制作标准发生了变化,纯粹性被打破了,取而代之的是多种逻辑方式的整合。

此外,儿童文学世界具有特殊的空间形态,它的情感色调具有非常鲜明的区别性特征,“童年视角”可以成为研究气氛美学的一种特别的方法论。兰州大学李利芳选取多本由中国作者写文、由各国插画作者作图的儿童文学作品,考察来自不同国别的艺术家们如何通过文字意象、画面布局、人物神态、颜色选取等聚焦“气氛之物”,以展开积极的“生态构造”,协作完成以“自然”为审美主旨的美学表达,为儿童文学自然美学的跨文化建构和新的审美形态生成提供了诸多可能。

与会学者聚焦“气氛之物”,对音乐、舞蹈、电影、戏剧、童话等多个审美实践和艺术领域的气氛营造工作进行了讨论,为审美的跨文化建构,以及超越纯粹性审美形态的新的审美生态的形成提供了研究方法和路径。

四、气氛美学与日常生活

波默创立的气氛美学,本来是对环境美学或生态美学的一种发展。同时,它逐渐由自然生活领域延伸到人文社会文化生活领域,因此,我们有必要从城市环境、生态与环境美学、生存秩序建构等角度出发,重新理解气氛美学与日常生活的关系和现实意义。

现代城市是一个有机的系统,它的变化和调整是城市突变的一种标志。法国蒙波利埃第三大学的法比奥·拉罗卡向我们分享了一个关于当代社会城市中存在的、一个暂时为我们所创造的临时的有效力的气氛区域,这个区域会产生一种笼罩性的模糊的情绪。在这个空间中,情绪是怎样被感知到的?所有这些感知又怎样影响了我们?他认为,在现代的城市环境中,个体和环境之间以及个体和个体之间是存在关联的,气氛是一个能够带来共鸣的媒介,能够将个体与个体以及个体与环境衔接起来。我们可以通过气氛的感知和情绪的表达来领会社会本质。由此,气氛与具体的空间(如城市区域中的实践体验)息息相关,是一个涉及人与人、人与环境的人类生活的本体论的话题。巴西圣保罗大学的克里斯蒂安·瓦格纳以圣保罗的城市形象为例,探讨了文化对城市气氛美学的影响及它在建筑时空中的意义,讨论了与城市气氛有关的文化多样性、可持续性及“绿色形象”。

深圳大学高建平认为,在当代的“生态与环境美学”与古代对自然美的欣赏以及中国与西方对自然和环境的欣赏等方面既相似又不同。但是,纵观历史,在自然与艺术的关系上,中国和欧洲都产生过类似的变化。近代以来,中国美学受到西方的深刻影响,对自然之美的认识也是如此。他认为,中国的历史传统、现代化道路以及所面临的生态问题,造就了独具特色的中国环境生态美学,这方面已经有了一些研究成果。然而,大多数研究仅限于列举各种类型的现象,理论化仍显不足,有待发展。浙江大学李咏吟以“气氛、环境与生活”为题讨论了气氛美学关于生存秩序建构的自由意义。他从自然与艺术的生存感通、生活与工作伦理、节日庆典的时令化与仪式化等三个角度出发,理解“气氛美学”对于人类审美生存秩序建构、人类日常生存秩序建构、人类文化生存秩序建构所具有的自由意义。他认为,在生存秩序建构中,自然秩序是人类生存的自由秩序的想象基础。“气氛美学”关于人类生存秩序的建构,开启了一种全新的生活化的“天人关系”的自由实践意向。

日本筑波大学的珍·林提出对文化气氛的感知是与群体相关的。她使用“群体相关”这一术语,但并不遵循文化相对主义的观点。相反,这里的“群体”指的是分享或内化文化背景的一群人,这在感知文化气氛中起着重要作用。在这里,个人和文化之间的流动互动形成了复杂的感性经验,这种观点对于今天的美学领域是必要的。瑞士苏黎世艺术大学的伯克哈德·迈尔策发现,我们大多数是被设计的气氛的一部分。虽然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可能很难注意到,但对一个地方的感知和发现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气氛的设计。他希望找出这些来自不同学科、地区和社会经济背景的理论之间的一些纠结和差异,从而思考跨文化设计理论的可能性。

气氛美学在建筑界的应用已有一定积累,对建筑气氛的设计营造产生了影响。北京建筑大学、金秋野建筑工作室的金秋野和中国社会科学院的王旭以新美学的“气氛”概念为理论基点,从“大山宅”(以住宅本身的物理空间、业主的日常生活经验、品味旨趣为基础设计完成)的内向视野及其营造的生活场景来探讨这一空间作品所呈现的气氛场域,并通过“大山宅”对居住者唯一性的关注来探讨气氛概念中被忽视的时间性。马克·威格利发现在历史、理论和平面图形等主要话语形式中,缺乏对气氛内容的应有重视。他认为,对建筑话语而言,气氛概念挑战了传统形式分析方法的不足。但是,如何应用具体气氛来弥补建筑话语的既有不足尚缺少具有参考价值的案例研究。同济大学于云龙认为,气氛概念对有效认识远距离地区间的建筑传播具有较好的优势,尤其可以补足形式分析的不足,可为建筑的全球史研究及书写提供较大的理论帮助。

近年来,“氛围感”这一概念频繁出现在国内的各种媒体中,被用于描述艺术及日常生活。西安建筑科技大学魏云洁认为,“氛围感”作为“气氛”的大众表达,是对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呼应,是美学渗透生活的有力体现,是美学对人的基本需求的进一步关注。但就目前情况而言,相关研究还集中于图像化的展示,缺乏对人的具体处境的关注。其中,禅宗、心象、顿悟、风水、日本侘寂等与气氛美学的关系引起学者的关注。

陕西师范大学戴晖在跨中国和德国文化的语境下,讨论了中国佛教当中著名的公案《云门十五日》以及这个公案在德国产生的回响,比较了人们对氛围的感受与对禅宗的认知之间的异同:人们对气氛和禅宗的认知都带有主观性,气氛不着文字,是一种离语言相的美学存在;禅宗承认对日常气氛的清醒的感知和认识,但是它要求从中超脱出来,来获得真理。西安外国语大学摆璐璐讨论了在日本侘寂美学中的气氛之趣。“侘”为茶道之美,“寂”为俳句之美,侘寂作为一个美学概念,展现了日本文学与文化的审美追求,并形成一股审美张力。“寂”将底层的、平民的、俚俗的东西审美化地展示出来,这也正是德国美学家格诺特·波默所重视的气氛美学的批判潜能——批判指向审美傲慢,而指明的是日常审美的合法化。侘寂美学强调审美主体超然的审美境界、余裕的精神享受及痴迷的审美状态。而个体对周遭的感受由听觉上的“声”、视觉上的“色”、抽象意义上的“心”在自然与客观环境营造的气氛之境中优哉游哉。

南开大学韦思研究了在气氛美学视域下的楚玺印心象空间,从气氛美学的视角关注篆刻艺术的核心概念“心象”,打破了关于“心”单方面归属于“象”的传统认识,进而拓展为“象”与“心”之间的双向连接。以楚玺印为例,在视觉上它直观地呈现了虚实相生的印面效果,方寸之间涵容了万千气象,突破直观的印面,去寻求象外之境。浙江大学刘永强讨论了雨果·冯·霍夫曼斯塔尔在《希腊瞬间》中的幻想诗学,他认为,霍夫曼斯塔尔的旅行散文呈现了对古代的顿悟体验,在这些顿悟中,它们被投射到雕像的表面,一种内在的创造潜力被释放出来。在气氛美学的理论视域下,风水的气氛塑造贯穿了人们对神的崇拜和对物质的需求。河南工业大学胡洋将中国古典美学的讨论范畴从高雅的艺术部类扩大到每个人对空间艺术之正常需求的新美学,探讨并揭示风水数术的气氛语境和作为庞杂多变的文化传统如何抽丝剥茧出新美学的原则。

电子游戏是21 世纪最流行的艺术和文化表达形式之一。以氛围为中心的哲学和美学不仅在现有的学术研究中获得了越来越多的关注,而且在电子游戏研究中也获得了越来越多的关注。而事实上,游戏设计师所创造的空间和物体的排列,以及玩家所实例化的情境,能够创造出一种感知层面上的氛围,这在像电子游戏这样复杂的感官媒介中是显而易见的。作为波默关于氛围的新现象学和新美学概念的例证,柏林自由大学的伊丽莎白·诺伊曼以Frictional Games 的《失忆症:重生》(2020)为例,认为它利用光、空间和声音创造出令人恐惧的电子游戏氛围来影响玩家的心理状态。此外,北京印刷学院刘欢、腾晓铂对“气氛与幻觉”是如何一步步将人与机器之间拉近距离的,以及它的发展脉络进行系统梳理,并为虚拟现实艺术未来的发展应用方向提供理论依据。

气氛美学的关键在于“气氛”。从发生现象学历史谱系上看,重返生活世界的气氛美学之所以能够进一步打破艺术和日常生活的界限,是因为它肯定了如何聚焦面向未来的跨文化人类精神世界的开发。“气氛”如何创造意义,其是在何种程度上回到感性氤氲的生活世界,又是如何发挥其跨文化交流、促进社会生态的先锋作用,这些都是值得持续关注和阐发的重要问题。

结 语

自20 世纪90 年代以来,尤其是在美学作为广义的感性学复兴的背景下,“气氛”这一话题已跨越了物理气象学领域,成为一个新兴的美学概念。目前,在西方世界,对气氛的设计、体验及其框架条件(技术手段、媒介、材料、制度、机构、经济、政治等)的研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同时,气氛的复杂性与体验通道的多样性也为从当代视角再度审视那些源于非西方传统的范畴敞开了视域。相应地,美学讨论超越了通常预设的感知者与被感知物之间批判距离的判断美学框架,转而关注那些介于主体与客体、有形与无形、在场与不在场之间、需要作为过程和事件并以整体性方式感受和体验的现象。这不仅使人重新反思诸如概念、判断、反思和洞察等大多与物质和实体相关的西方经典范畴的有效性与局限性,而且还将推动美学方法论的发展——从本体论和认识论意义上的“何谓”向具体的生活世界回归,即现象学和人类学意义上的“何以”转变。

在全球化语境下,各种文化的审美形态往往表现为一个以互动、重叠和交织为特征并不断变动的交流空间。正如波默指出的那样,我们将继续考察不同文化的审美差异,但这样的研究越来越与古典领域相关。实际上,当代美学已在很大程度上成为跨文化的美学。从这个意义上说,气氛的美学概念将有助于当代跨文化美学原理与方法论的更新。它以开放的姿态关注审美对象、审美行为和感知的相互作用,揭示在不同传统中审美经验的家族相似性(兼容性、不兼容性、过渡、交集),并强调这些审美经验价值的同等性。最终,美学疆域将进一步拓展。在这个背景下,“什么是美学”这一论题似乎没那么重要了。现在的关键问题是审美现实如何在各自的文化氛围中被构建,以及融合各种异质元素的超文化氛围如何从文化的互动中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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