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仪”到“戏”看人类意识的转变

2022-06-15 16:52杨扬
艺术科技 2022年4期
关键词:表演仪式

摘要:中国是四大文明古国之一,有着悠久的历史文化,其中戏剧文化也占有一席之地,中国戏剧是世界戏剧三大源头之一,中国戏曲文化与希腊戏剧、印度梵剧齐名。戏剧的最早形态是“仪式”,在中国最早的表演形式为“傩”,傩文化被称为“戏剧活化石”,是一种古老文化,也是在中国流传范围最广的仪式文化,在西南地区“傩”分布较广,并衍生出了不少地域特色化的民间小戏,“阳戏”就是其一。文章研究西南地区阳戏的发展脉络,仪式性的活动是人类意识的客观性实践,仪式行为向表演艺术的发展也正是人类意识从娱神到娱人的体现。

关键词:仪式;阳戏;人类意识;表演

中图分类号:J8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2)04-0-03

艺术是人类意识情感的集中体现,艺术表现形式是人类意识指导下进行的客观性实践,通过了解和研究人类早期的意识性行为可以寻觅到人类文明形成的根据。英国人类学家泰勒认为,文化的演进主要表现在“理性的进步”,文明和野蛮的差别就在于文明人已经进化到了摒除迷信习俗,转而依据科学或理性的原则[1]。他提出人类世界有三种看待世界的基本方式:巫术的方式、宗教的方式和科学的方式。他提出一种研究方法——残存法,认为仪式活动、民风民俗以及各地域的生存习惯,从过去的社会阶段带入新的社会阶段时,成为考究人类文化进化的证据和实例。文章通过傩文化中的阳戏表演形式浅析戏剧活动对象的转变,巫术仪式从消灾降福的祭祀文化演变成为喜庆娱人的演剧艺术,最终由地方小戏的包容性发展,汇聚成中国独有的艺术体系——戏曲艺术。

1 仪式是人的意识产物

不论是古希腊戏剧还是中国的傩仪,在最初形成的时候都离不开人群聚集的仪式性活动,这种仪式尚且不能称为戏或者艺术,还是零散细碎的行为表演,但是在这种仪式行动中具有以客觀形式表达主观情感的作用,也就是说看到了人类的本能和人类意识的形成。人类的本能:一、人有表演(表现)的本能欲望;二、人有观看他人表演(表现)的欲望[2]。人类意识形成于人类开始对世界进行思考,不论是西方人还是中国人在进化的过程中都有过对神的崇拜,这种崇拜是人类探索世界迈出的第一步,是在形成文明社会之前,人类为达到心理满足而进行的实践性行为。在艺术起源的几种学说中对此都有提及,人类活动过程中将具有仪式性的行为发展成了如今的戏剧艺术。戏剧戏曲艺术是因人而产生的艺术,没有人表演或者无人观看都不构成戏,但是因为人类所处的生态环境不同,这种实践性行为会受到当地的语言和民俗文化影响,出现不同的舞台表现方式,逐步形成当地群众喜闻乐见的地方戏,在戏剧河流里既具有差异性又有着同一性。而阳戏也是如此,阳戏是中国傩文化的分支演变,随着人类社会的演变,它也从单一的祭祀性行为变成如今西南地区民间戏剧的一大特色戏种。

对于“傩”的记载,最早可追溯至商周时期,这是一种祭祀文化,旨在“驱鬼逐疫”,它是华夏文明从原始社会走入农耕社会的文化活动,是中国“巫文化”的活动性产物,是带有宗教色彩和艺术审美性的汉文化。“傩文化”主要分布在黄河流域、长江流域和西南地区,各个地区都有各式各样“傩戏”的表现形态。江西保留着最古老的傩戏样式,贵州保留的傩戏种类最多,在贵州这片多民族聚居的土地上,傩文化和各民族文化融合发展。

“阳戏”是以“傩”为源头发展而来的,阳戏本源“乡人禓”,保留着“傩”的“驱鬼逐疫”之意,但是阳戏的主张并不单一化,其还有“杀猪宰羊,邀巫还愿”的目的。阳戏是汉文化,是对“傩”的继承发展,阳戏分内坛和外坛,内坛沿袭着“酬神还愿”的仪式性,而外坛则更注重“喜庆娱人”的表现性[3]。傩戏强调祭祀活动的仪式性,阳戏是傩戏的一个品种,随着表演艺术的演化,它的表现形态增强了表演性,在由“傩”向“戏”的发展过程中形成了“酬神还愿,喜庆娱人”的品质,使这种表演形式从单一的娱神性向娱人性过渡。阳戏也是傩戏系统中戏剧表演因素更趋完备的剧种。

2 西南地区阳戏表演形态的发展

阳戏在我国西南地区流传广泛,主要集中在川、黔、渝以及湘西一带,在各个地域得到了继承和发展。它秉承傩戏驱鬼逐疫、消灾降福的仪式本质,在发展过程中又自觉吸收更多的娱乐成分,很大程度上推动了民间曲艺形式的发展。在早期阳戏表演形式形成较早、保存尚好的地方,阳戏的祭祀仪式仍是主要的,而娱乐性、民俗性较强的阳戏形态,形成时间较晚。

川北地区的阳戏就是早期阳戏的代表,阳戏形式较为原始古朴,以仪式为主,戏剧演出为辅,仪式性大于娱乐性。川北地区阳戏的传承主要是以家族坛班的形式,流传于偏乡僻壤,与外界联系不紧密,并且至今仍保留着酬神法事和娱神表演相结合、执事法师和提线木偶同台的传统演出方式。而在连接黔渝地区阳戏形态就出现了重“戏”轻“仪”的倾向,黔渝阳戏有演出服饰进行装扮,有初步的行当分工,也有固定的演出坛班,演出场地不局限于堂屋、自家院子,在宽敞的街道上搭上几块木板便可以演出。在表演形式上开始有了样式感的设计,也丰富了音乐和舞蹈的表现形式,增强了审美性。而湘西、黔东南地区的阳戏,则体现出了社会娱乐性,受当地民族歌舞文化的影响,其仪式程序没有保留,仪式性被隐藏,而显现出更多表演性。因行当齐全、舞台化程度高、传播广,阳戏逐渐发展成为具有浓厚地域色彩的“地方剧种”。

阳戏在西南地区的表现形态风格各异,其原因在于流传的地域和历史文化有所不同。在川北地区,相传阳戏由宫廷演出传授到此地,在仪式结构上保持着严谨的步序,继承学徒少,因该地域的环境相对封闭,早期阳戏保留的完整程度较高。

在黔渝地区,据记载阳戏是从江西传过来的,表现形式为内坛和外坛。内坛做法事,外坛以唱戏为主,传播地域遍布乌江水系的贵州遵义、息烽、福泉、开阳、湄潭,黔南的罗甸等地和重庆长江沿岸等地,整体活动体现出仪式和表演相结合的特点。河道商业往来频繁,人流量大,外坛演出又不拘泥于自家院坝,宽广的街市上搭几块木板就形成了外坛阳戏表演的舞台。其传播性强于川北地区,表演形式也得以创新。例如现在福泉阳戏仍保留着戴着面具进行仪式演出的传统,在面具选择上也有类型划分,丰富了除涂面表演外的新的面部装扮形式,在演出角色塑造上也有了行当划分,但是出演的演员只有男性,并且在演出乐器上摒弃了丝弦乐器,换成了当地常用的锣鼓等民俗乐器,融合了唱、念、歌舞以及乐器演出等多种艺术表现形式。黔渝的阳戏在保持祭祀活动严肃性的同时也丰富了表演形式,推动了仪式文化与民间娱乐活动的融合。

而湘西、黔东南地区的阳戏发展已经看不见仪式的痕迹,形成了具有风土人情的民间小戏,其原因在于该地域少数民族人口较多,阳戏融合了当地的民族文化形成了具有民族特色的表演艺术。在湘西,“傩堂戏”和“阳戏”分别被称为“阴戏”和“阳戏”,傩堂戏是以巫师行法事,在堂屋内进行的娱神性演出,而阳戏则在庭院前扎台,进行插科打诨的娱人性演出。湘西地区和黔东南地区为土家族和苗族的聚居地,在阳戏表演中融合了当地民歌、情歌、民间故事以及花灯表演等,在演出的设定上也有固定的类型化和程式化体现,表演形式、服化道、声腔乐器等方面,都加快了阳戏由“傩”向“戏”衍化的过程。

3 人类意识从神性到人性

从“酬神还愿”面部装扮的歌舞表演、傀儡戏等,到“祀三圣(西南地區奉的三位主神——川主、土主、药王)”[3]、耍狮走马,再到演化为成熟行当“生旦净末丑”,有了服饰、唱腔、手眼身法的程式,从阳戏的演变过程中也看到了戏剧从仪式性到表演性的发展演变,不难发现造成这种转变的原因在于人的意识的转变。有记载称“傩”仪式的出现最早是为了取悦鸾神,在农耕社会中,以鸟作为祥福之物,驱赶灾虫以保证农作物的收成。西方对酒神狄俄尼索斯的狂欢庆祝也是源自古希腊时期葡萄的广泛种植,人们用祭奠酒神的狂欢节来祈盼神明保佑。狄俄尼索斯代表着酒神、树神、生殖神,人类对他的崇拜实质上是对生命延续、生活安定富足的美好祈愿。

不管是在中国还是在古希腊,祭祀仪式的对象最早为“自然神”,因人类行动无法抗击天灾,便将期盼寄托在神灵身上,以保佑人类的生存。到后来,祭祀对象由“自然神”转移到了逝去的亲人身上,有“鬼魂”之说,望先祖之灵庇护家族繁荣。其进步意义在于,人类的主观意识得到了进一步发展,逐渐形成社会、家国意识的雏形,开始肯定并发展了人的意识。当祭祀仪式开始注重演出的观赏性和戏剧性的时候,人类的意识也从寄托于神灵、寄托于他人转变为取悦人的社会性活动,一方面它具有教化功能,对社会道德风尚具有潜移默化的作用;另一方面,它具有陶冶娱乐的作用,以观赏演出的方式使人精神放松和心情愉悦,从而达到精神净化的效果。从巫术仪式到戏剧演剧艺术的演变,是人类客观行动从娱神到娱人的思想性进步,是人类意识的主观能动性活动的产物体现。

4 潜移默化的审美意味

从仪式到演剧艺术的发展过程中,不仅仅只有演剧对象的变化,审美意味的形成也是人类意识的进步和发展,虽然上文提到了人类有观看他人表演的本能欲望,但是演剧艺术经过上千年的发展演变,观众也在发生变化。丰富的表演形式需要观众来解读明了。比如戏曲里说的“约定俗成”便是观众与演员之间的默契,而这种默契在仪式行为中就已经出现,实际上在一场戏剧发生时,演员与观众都处在一个客观空间里,但不论是演员还是观众都不会将眼前正在进行的一切归为日常,而有强烈的信念感发出动作或愿望。这种信念感发展到了舞台上,就成了演员在舞台上对人物声情并茂的演绎和落座观众对剧情角色的情感共鸣。

再则是仪式向演剧发展过程中形成的特殊空间——“规定情境”,戏剧三要素为“演员、观众、舞台”,演员在舞台上当众表演才能称之为戏,但是这个舞台并不一定是一种形式,在当下世界戏剧融合发展中,在各种各样的环境中都可以开展戏剧表演,这里的“舞台”或许只是指一个空间,一个场合。但是不论在什么样的场合都会存在“规定情境”,并且一出戏里可能不止一种规定情境。在客观世界中,人们看到的不过是演员在一个环境中的表演,但是在剧情中会有一个观众肉眼未看见,但是又能感知到的假定空间,这就是“规定情境”,它会随着剧情中时间地点的变化、演员调度的变化、置景的变化、灯光音乐的变化而变化,这是戏剧艺术独有的表现手法,也是在人类发展的过程中,演剧艺术与社会文明的不断融合,形成的独特的审美意味。再者就是从仪式行为到演剧艺术,从来没有离开过表演者,而表演本身就是一种媒介,在傩仪活动中,人们通过表演或者观看表演的方式来问神明诉说心愿,以达到内心的满足。如今,人们走进戏院观看演出,也是通过表演者的舞台行动来释放自己的情感,最终达到精神的愉悦。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提出悲剧的作用是“激起怜悯和恐惧,从而导致这些情绪的净化”[4],人们走进剧场实际上是为了得到心灵的洗涤、压力的释放,戏剧表演体现的是人的精神和意志,这是从根本上延续下来的。

戏剧发展形成多种流派分支,但是“仪式感”仍是戏剧本身的特殊介质,演员和观众在一个特殊的环境中,用严肃和真诚的态度建立观演默契,观众既是表演的见证者,也是表演的参与者。剧场舞台和观众席的设定,舞台灯光和大幕天幕的安排等,都具有一定章法。这种仪式感也影响到人类的日常生活,婚丧嫁娶、节日纪念都是人类社会时时发生的实践活动,人们通过各种形式的客观行动来抒发内心情感和表达观念。演剧艺术在发展演变中,受人类社会潜移默化的影响,也影响着人类的社会活动,它产生于人类意识的主观能动性又满足了人类对精神世界的需求。它受其他艺术门类的影响又包含着多种艺术形式的表达,形成了其独有的艺术魅力。

5 结语

巫术仪式原是单一的仪式性活动,受地方民俗文化影响,再融入多种艺术形式,如歌、舞、杂技、乐队等,经过演出形式上的细化分流、门类行当的细致分工、道具服化的设计组建,发展至今已形成中国南北东西各地极富特色的民间小戏,进一步融汇成戏曲艺术流传至今,具有强大的包容性和独特的审美性。

仪式性活动是人类意识的外在表现,祭祀活动奠定了演剧艺术的发展基础,培养了演员和观众之间天然的观演默契,将人类意识从寄予神明护佑到自强不息的人文精神体现,从零散碎片化的演出形式到成为有章法有门类的严肃意义。在其演出意图上增添了更多关于生命意义、社会意义、人性本质等深刻的主题。

参考文献:

[1] 庄孔韵.人类学概论[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5:29-30.

[2] 董健,马俊山.戏剧艺术十五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4-5.

[3] 吴电雷.中国西南地区傩戏文化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1:89-91,94-107.

[4] [古希腊]亚里士多德.诗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9:89.

作者简介:杨扬(1997—),女,贵州贵阳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戏剧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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