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遗发展对贵州苗族女性角色变迁的影响及其动力研究
——苗族蜡染技艺个案研究

2022-09-27 10:46任宇婷石美玉
文化学刊 2022年8期
关键词:丹寨县性别角色蜡染

任宇婷 石美玉

一、引言

蜡染,古时候叫蜡缬,是我国古代四大印花技艺之一。丹寨县位于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是以苗族为主的少数民族聚居县,丹寨县的苗族女性以蜡染作为一项传统技艺,在日常生活中普遍使用。

社会发展至今,尽管国家不断推出政策以实现男女平等,但由于社会和经济发展水平的不一致,在一些农村地区、少数民族地区以及贫困地区,社会性别发展不均衡问题仍然存在。性别角色的变迁是实现性别平等的重要因素之一,在苗族蜡染技艺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名录后,其潜在价值得到开发。而苗族女性作为蜡染技艺的主体,通过此项技艺促进了自身的发展,改善了自古以来不合理的性别分工。因此,希望通过苗族蜡染技艺的个案研究非遗发展对苗族女性角色变迁的动力,为少数民族地区女性角色变迁提供借鉴。

二、文献回顾

(一)女性性别角色变迁相关研究

女性主义最早作为一种妇女解放运动产生于19世纪末期的法国,法国女权运动的创始人之一波伏瓦提出女性不是先天形成的,而是后天造就的观点,指明应该从旧的社会习俗和制度中剖析两性不平等的原因。这一论断使人们意识到女性除了生理性别,还有由特定的社会文化建构而成的社会性别,社会性别概念的提出逐渐在学界得到认同,成为西方女性主义理论中的一个中心概念[1]。

性别角色的概念最早由西方学者Pleck提出,他将性别角色定义为每个人在其社会化的过程中,通过观摩其他人所得到的一系列与自己所属的生理性别相符合的行为、语言及道德规范[2]。虽然学者们对性别角色的定义不完全一致,但具有以下几个共同点:第一,性别角色基于生物性别但又不完全被生物性别决定;第二,性别角色是个体社会化的产物;第三,性别角色可以跟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迁。

社会性别理论和性别角色概念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中被引入我国[3],我国学者开始以女性主义视角分析社会问题。改革开放以来,我国传统的性别文化受到现代思想的冲击,中国女性的社会地位发生了较大改变,为女性的性别角色变迁提供了契机。纵观国内学者对于女性性别角色变迁的研究,主要分为两大部分:第一,以宏观视角,分析不同历史阶段女性性别角色的变化情况;第二,以个案为例,研究当地女性性别角色变迁的机制。

(二)苗族女性相关研究

目前学者们以不同的视角对苗族女性进行了研究,研究内容主要集中在手工业、旅游业、传统文化等与苗族女性的联系。李萍、吴亚平(2017)从旅游景区生命周期理论出发,探究当地苗族女性在不同阶段的旅游景区中所呈现出的发展特点[4]。胡瑞波、董建辉等(2022)从符号学的角度和苗龙图案的变迁对方南苗族女性的发展进行解析[5]。本文试图从非遗的角度来分析苗族女性角色变迁的动力,为其他地区少数民族女性发展提供参考。

(三)蜡染“画娘”相关研究

画蜡作为蜡染工艺中最重要的一道工序,是体现苗族女性艺术创作的关键一步,因此,制作蜡染的女性统称为“画娘”。女性在蜡染手工艺行业中具有技艺、传承和人才优势,女性的参与对促进民间手工业发展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6],多位学者聚焦于苗族女性的发展对画娘进行了研究。胡文兰(2011)基于民族学的相关理论,就蜡染对女性生活产生的影响进行论述[7];龙良富(2021)对苗族女性的代内流动过程进行了研究[8]。学者从不同的分析视角对蜡染与苗族女性之间的相互作用展开了研究,但对蜡染发展下苗族女性角色变迁动力的研究还不够全面和深入。

三、研究方法

研究采用一手资料与二手资料结合的方法。其中一手资料主要采用实地走访的方式,于2022年1月10日至1月14日走访丹寨县非遗相关场所、村落,访谈非遗相关人员,涉及到本研究的访谈人员共计4位(表1)。二手资料主要来自丹寨县人民政府官网发布的政府公告、中国知网内的学术论文等。

表1 受访者基本信息

四、丹寨县苗族蜡染技艺与女性

(一)丹寨县蜡染技艺概述

蜡染是用蜡刀蘸熔蜡绘花于布后以蓝靛浸染,既染去蜡,布面就呈现出蓝底白花或白底蓝花的多种图案。丹寨蜡染从使用功能来看,主要包括服饰、床单、背包等,产品用途多样;从图纹样式来看,丹寨蜡染一般图案面积较大,具有质朴、奔放的风格,纹样主要分为自然、几何纹样两大类[9];从生产制作技艺来看,丹寨蜡染与其他地区基本无异,都要经过画蜡前处理、点蜡、染色、去蜡的步骤。

(二)蜡染技艺与女性关系

丹寨县苗族蜡染技艺自古以来就与苗族女性具有密不可分的联系,蜡染对于苗族女性来说称得上是人生的一门必修课,甚至已经成为当地苗族女性的角色象征,被认为是女性应该和必须去做的事。

1.蜡染制作的性别规定

从古至今,男外女内的社会性别分工一直存在,女性更多侧重家庭生产,因此,蜡染作为家庭内部生产的工作往往由女性承担。蜡染的传承体系也一直保持着传女不传男的原则,女性从小就开始学习蜡染,到十几岁时已经将技艺掌握透彻。外地嫁过来的女性也不由自主学习蜡染,因为不会做蜡染就意味着不合群、不能干,得不到社会的认可。

2.评判女性的重要标尺

在传统苗族社会中,蜡染技艺的好坏是评价女性是否优秀的重要标尺。手艺精湛的女性被视为优秀女性,享有较高的社会评价,而不擅蜡染的女性在社会中受欢迎程度低。部分男性在择偶中会将蜡染技艺的好坏作为一项重要评价指标,精通蜡染的女性通常会成为男性追逐的首要目标。尽管年轻一代对女性的评判标准发生了本质上的变化,但会蜡染的女性还是会更多加分。

五、传统性别秩序下苗族女性角色

在分析和认定苗族女性传统与现代的性别角色时,本文借鉴了卡罗琳·摩塞提出的摩塞框架。摩塞框架定义了妇女具有生产、再生产以及社区工作三重角色,生产角色是指农业生产、商业化经营或者受雇于他人;再生产角色是指养育后代、照料家庭成员以及做日常的家庭事务;社区工作包括集体组织社会性活动以及服务,具有公益性的特点。

(一)生产角色:生产角色单一,就业情况窘迫

在传统性别秩序下,苗族女性的生产角色单一,大多从事家庭中的农业生产,就业情况窘迫,其受到来自家庭、社会、自身三方面的约束。首先,在家庭方面,男外女内的家庭性别分工格局限制了女性生产角色的外延,女性只能从事为家庭服务的农业生产。其次,由于社会对少数民族女性的刻板印象,对其认可度不高,苗族女性进军生产角色受阻。最后,苗族女性的生产角色也受到自身的限制,旧时代苗族女性的受教育水平普遍偏低,外出打工只能从初级工作开始做起,不仅工作辛苦,而且薪酬也不高。因此,综合考虑到家庭的需要,苗族女性会主动选择退出市场。

(二)家庭角色:家庭事务繁重,家庭地位低下

由于女性有别于男性的自然生理功能,养育后代自古以来就成为了女性独有的工作,也将女性限制在家庭之中,因此,家庭角色被视为女性需要扮演的首要角色。苗族女性的家庭角色表现为家庭事务的繁重以及家庭地位的低下。首先,苗族女性除了负责养育后代,还包揽着家中的大小事务,其中蜡染作为家庭生活的必备品,为了满足家庭需求,蜡染生产也是女性必须从事的家庭事务。其次,女性在家庭中付出的劳动不会产生直接的经济收入,包括蜡染生产在内都属于无偿劳动,而男性外出工作可以获得经济报酬。因此,无法获得收入的女性只能依附于男性。受访谈人ZSX-F表示,老一辈的女性在没得到家中男性的准允前不敢动用任何财产。可以看出,女性的家庭角色导致了家庭地位的低下,加剧了男女之间的不平等。

(三)社区工作角色:参与意识不强,社区管理缺位

在传统性别秩序下,苗族女性的社区工作角色表现为社区参与意识不强、社区管理缺位。首先苗族女性受传统性别观念的影响,认为家庭之外的事都由男性负责,社区的事务与自己无关;除此之外女性忙于处理家庭琐事,无暇顾及社区事务,这两点导致其社区参与意识的缺乏。其次,由于传统的苗族女性受教育水平低,又不经常与外界接触,社会上对女性也不认可,这造成女性社区管理缺位的现象。受访谈人ZYP-F表示,以前村委会的成员全部为男性,女性对村里的政策制度也知之甚少,只管扮演好服从的角色。

六、非遗发展背景下苗族女性角色变迁

从古至今苗族女性作为蜡染技艺的主体,为家庭奉献出自己的一生,为民族文化增添了亮丽的色彩。但几百年以来,这门手艺不仅没有改善苗族女性的生活境况,甚至还成为评判女性的标尺,成为束缚苗族女性的枷锁[10]。而在苗族蜡染技艺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后,在同样的地域、同样的技艺下,苗族女性的三重角色产生了巨大变迁。

(一)生产角色由“女农”到“女商”“女工”转变

1.就业机会增加

在蜡染技艺列入国家级非遗后,蜡染得到迅速发展,由于苗族女性从事蜡染具有技艺和人才优势,因此,成为蜡染产业的主力军。蜡染产业的发展为苗族女性的就业提供了机会,一部分女性先从家庭作坊做起,然后逐渐成长为小微企业,成为蜡染女商人的角色,随之又带动更多的女性参与到蜡染产业中来,推动苗族女性完成由农民转变为蜡染女工的角色变迁。蜡染制作中还要用到大量的蓝靛和蜂蜡,因此,女性除了可以参与蜡染的制作,还可以从事蜡染原料的供应工作。可以看出,在蜡染的发展下,苗族女性的就业机会大幅增加。

2.劳动报酬提高

蜡染产业赋予了苗族女性全新的生产角色,她们得以利用蜡染技艺实现自身价值,并且她们所付出的劳动可以获得不错的经济收益。丹寨县一部分贫困家庭在蜡染产业带动下成功脱贫,因此,从事蜡染会使女性获得更高的劳动报酬。受访谈人ZSX-F表示在她的合作社里,即使是年长的女性一个月努力的话也能赚取4000多元的收入,与男性不相上下。

(二)家庭角色由“女主内”朝“女转外”转变

1.家庭分工改变

随着苗族女性生产角色的改变,女性不再完全从事家庭事务,一部分时间和精力分配给了社会生产。尽管繁衍子嗣的工作无法被男性替代,但家庭中的其他劳动已不再是女性的专属。家庭分工的改变使女性从一部分家庭生产活动中解放出来,减轻了女性的劳动负担。家庭分工的改变也动摇了传统的性别分工思想,推动女性家庭角色的变迁。

2.家庭地位提升

女性收入的提高使得家庭中的经济结构发生了变化,经济地位的提升使女性在家庭中的话语权提高,不再处于较低的家庭地位。家庭地位的提升促使女性从家中男性的附属者转变为了相对独立的角色,拥有了家庭事务决策权。

(三)社区工作角色由“服从者”向“参与者”转变

1.社区参与意识增强

苗族女性在社会生产中不断与外界进行交流、学习,思想觉悟得到了提高,她们开始有意识地在社区中发出自己的声音。一些技艺精湛、思想先进的苗族女性率先被评为非遗传承人,有意识地为非遗传承做出贡献。普通苗族女性在日常生活中也会主动学习国家、地方出台的一些政策,并积极参与到社区的日常管理事务中。

2.参政程度提高

苗族女性在社会生产中的表现改变了社会对其的看法,不再排斥女性参与社区工作,女性政治边缘化的情况得到改善。近些年各级领导班子在进行换届选举时都会看到女性的身影,一些女性传承人也会受邀参与相关政治会议,共同商讨非遗保护传承未来的走向。苗族女性政治参与度的提高改变了女性社区管理工作缺位的现象,她们开始在政治领域中努力争取一席之位。

七、丹寨县女性性别角色变迁的动力

在苗族蜡染技艺的发展下,丹寨县苗族女性的三重角色焕然一新,促使女性角色变迁的动力值得进一步探讨。

(一)非遗文化价值增强社会认同

非遗是地域的文化符号,具有丰富的文化价值。苗族蜡染技艺彰显着源远流长的民族文化,在其列入国家级非遗后逐渐被社会所了解,苗族女性作为传承蜡染的主体也得到了社会的认可,社会认同感的提升促使女性角色的转变。首先,对于生产角色而言,苗族蜡染技艺的文化价值赋予苗族女性全新的社会身份,得到了社会的认可,受教育水平也不再成为限制就业的门槛,精湛的蜡染技艺可以使她们获得一份较好的工作。其次,对于社区工作角色来说,非遗的文化价值使社会意识到女性的能力,女性得以参与到社区工作中来,一些蜡染技艺精湛的女性会成为光荣的非遗教师、传承人,为非遗的文化传承助力。最后,社会对苗族女性的认同使她们有信心和能力从事家庭事务以外的工作,女性作为家庭主妇的家庭角色与之前相比有所弱化。

(二)非遗经济价值提高经济收入

非遗的独特性、艺术性、稀缺性决定了非遗具有较高的经济价值。苗族蜡染技艺作为传统技艺类非遗,可以通过实物载体直接交换产生经济价值。在苗族蜡染技艺列入国家级非遗后,蜡染产品从最初的家庭需求扩展到了社会需求层面,蜡染市场需求的扩大推动了其产业化的发展。目前丹寨县蜡染的发展已经达到产业化的程度,形成“农户+合作社+公司”的产业化模式。蜡染的产业化发展首先带动了苗族女性的就业,使女性变身蜡染女工、女商人等多样的生产角色,在获得高报酬的同时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其次,生产角色的多样性使女性从无偿的家务劳动中解放出来,家庭主妇不再成为女性的代名词,家庭地位有所提高。最后,女性经济收入的提高彰显出女性的能力,女性逐渐被社会所认可,使得女性在社区工作角色中变得活跃。可见,非遗的经济价值促使了丹寨县苗族女性角色的变迁。

(三)非遗社会价值护航女性发展

非遗承载着各民族的文化基因和民族记忆,对人类的文化多样性和可持续发展具有重要意义[11],因此具有重要的社会价值。非遗的社会价值促使政府为苗族蜡染技艺的发展做出相应措施,政府从资金和政策两方面助推女性生产角色的变迁。首先,在资金方面,政府围绕特色民族手工业举办各类活动,积极组织女性投身手工业发展,推动女性教育水平以及就业能力的提高。政府还积极争取外界资金支持,在中国妇女发展基金会的支持下成立丹寨蜡染妈妈制造合作社。其次,在政策方面,政府推出一些便民的金融政策,满足女性的就业、创业需求。因此,政府的资金和政策扶持鼓励了越来越多的女性积极参与到新时代的就业大军中来,成就了苗族女性成为蜡染女商人、女工的变迁。

八、结语

在蜡染的发展下,丹寨县的苗族女性发生了全新的蜕变,她们不再只是依附于谁的女儿、妻子、母亲,而是成为了蜡染传承人、女商人、女工等具有独立性的角色,女性通过蜡染技艺获得了经济收入,传承了文化价值,保护了社会价值,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丹寨县苗族女性角色变迁的例子为其他少数民族地区女性的发展提供了参考。首先,要为女性创造就业机会,女性只有真正参与到社会生产中才能改变留守家庭的现状;其次,提升女性的社会认同感非常重要,高的社会认可度才能使女性更好地从事社会生产;最后,政府的支持必不可少,政府通过创造良好的政治、经济和市场环境为女性的发展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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