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马史诗》英雄的三种人格模式

2022-10-22 11:19王一舒山东大学济南250100
名作欣赏 2022年30期
关键词:阿喀琉斯特洛伊冲动

⊙王一舒[山东大学,济南 250100]

奥地利心理学家弗洛伊德提出的精神分析法系列理论,被广泛运用于文学分析和文学批评,尤其是其中的人格结构理论。该理论认为:人格结构包括本我、自我、超我这三部分;三者互相作用,又互相制约,影响着人格的平衡状态。

《荷马史诗》是古希腊最伟大的史诗,展现了众多古希腊英雄的风貌。依照弗洛伊德的人格结构理论来分析史诗中的三大英雄——阿喀琉斯、赫克托尔、奥德修斯,可以看到他们分别代表了三种人格模式——本我主导型、超我主导型、自我主导型。

一、阿喀琉斯:“本我”的原始欲望和本能冲动

根据弗洛伊德的人格结构理论,本我是建立人格的根基,完全处于潜意识之中,是由遗传决定的生物本能,与生俱来,代表了人最原始的欲望。本我遵循的是“唯乐原则”,追求快乐,要求即时满足自己的基本生物需要,即欲望的需要。本我为人的整个心理活动提供能量,是“人格深层的基础和人类活动的内驱力”。

人格模式为本我主导型的人,服从内在的本能冲动和原始欲望,遵循“唯乐原则”行事,只追求自身本能的快乐和即刻满足,不顾社会伦理道德和他人利益。这样的人是非理性的,不遵循道德规范,可称之为自然人。

(一)被个人荣誉驱使的“本我”

个人荣誉是最能激起阿喀琉斯本能冲动和原始欲望的东西。获得荣誉就是他的“本我”最大的满足和至极的快乐。为此,他放弃了“失去名声而终老于故土”的命运,踏上了“名声不朽却早死于战场”的不归路。当主帅夺走了他的女奴——“荣誉的奖品”时,阿喀琉斯感到自己的荣誉乃至尊严都遭到了践踏,立即暴怒,拒绝出战,坐视希腊联军屡次惨败、死伤无数而不顾。不仅如此,他还怒气冲冲地想带部返乡,甚至希望神灵降灾于希腊军队。这些都是“本我”欲望得不到满足时的报复和发泄。

后来,阿喀琉斯的密友被敌所杀,他才怒而再次出战。此时他顾及的依然不是族群的利益和尊严,而是一为密友报仇,二是因为密友是代替他出战而被杀的,这意味着他的荣誉已遭损毁。可以说,阿喀琉斯参战是为了自己的荣誉,退战也是为了自己的荣誉,再次出战更是为了捍卫自己的荣誉。贪恋个人荣誉的“本我”构成了他人格深层的基础,为他的整个活动提供了内驱力。在追求个人荣誉的强烈欲望的驱使下,阿喀琉斯按照“本我”的意愿和喜怒行动,冲动任性,无视一方主将的职责,把同胞的安危、联军的荣辱抛在脑后,不仅失去了理性,更缺乏族群责任感和道德感,被肆意宣泄的“本我”所主导,具有浓重的个人主义色彩。

(二)由“死本能”引爆的愤怒

《伊利亚特》以“阿喀琉斯致命的愤怒”开篇明义。愤怒,是在“本我”的本能冲动作用下一种激烈而无序的情感表达。《伊利亚特》全书由阿喀琉斯的两次愤怒构成,尤其是密友之死引发的第二次愤怒尤为暴烈,使阿喀琉斯被本能的冲动裹挟着,几乎丧失了理智和人性,变成杀人狂魔。他不仅杀了多名特洛伊贵族俘虏给密友陪葬,还一度只要是特洛伊人,不管是否无辜,都一律屠戮。他甚至不顾赫克托尔死前的苦苦哀求,持续多日把赫克托尔的尸体拖在战车后面狂奔泄愤。

阿喀琉斯之所以一反常态地暴虐残杀,是因为他的密友即是他的爱人,承载着他的生本能。弗洛伊德把人的本能分为生本能和死本能。生本能是为了延续生命而形成的本能,包括饥饿、口渴、性冲动等。死本能,即不再有生的欲望,倾向于毁灭或自我毁灭,表现为破坏、攻击或自虐的冲动。生本能与死本能之间相互矛盾抗衡,共同构成了人类行为的内驱力。密友惨死,生本能遭到重击,令阿喀琉斯心理失衡,他的死本能随之爆发,做出虐杀的暴行。

弗洛伊德形容“本我”是“贮藏心理能量的地方,那里混沌弥漫、仿佛是一口本能和欲望沸腾的大锅”。在阿喀琉斯身上,可以清楚地看到这种本能和欲望的沸腾以及失控后的疯狂与可怕。

(三)“自我”对“本我”的克制

在阿喀琉斯的人格结构里,“本我”显然占据着主导地位,“超我”极弱,不过“自我”依然保有一席之地,时而发挥着控制“本我”的作用。“自我”是人格结构中的理性部分。它在“现实原则”的指导下,一方面要去克制“本我”的非理性冲动,制止违反社会规范、道德准则和法律的行为;一方面又要满足“本我”的合理需求,使“本我”的本能欲望得到合理的宣泄。

战争伤亡的惨重唤醒了阿喀琉斯“自我”中的理智和温情。他与主帅和解,反思过往:“让既成的往事过去吧,即使心中痛苦,对胸中的心灵我们必须学会抑制。现在我已把胸中的怒火坚决消除,不想总把害人的仇怨永远记在心里。”当赫克托尔的老父亲哭着跪求自己儿子的尸体时,阿喀琉斯的思父之情也被唤起。在“自我”的同理心的作用下,阿喀琉斯平息了怒火,答应了老人的请求,还温和地宽慰老人,向他致歉,并愿意休战数日以便老人安葬其子。“本我”失控的冲动,在“自我”的理性和共情的克制下逐渐消解。

此外,“自我”的伦理道德之光还闪烁在阿喀琉斯人性的方方面面。比如,在战场上,他一向勇猛无畏,从不退缩。他不惧战死,却希望密友生还,和亲人平安度过余生。在密友被杀后,他宁死也要报仇。较之军中的少壮派,他更尊重照顾年长的老将。在未被暴怒吞噬之前,他对敌将也怀有敬意,礼葬他们的尸身。即便走上了“本我”的极端,他仍坚持一对一的决斗原则,不许手下向赫克托尔投枪矢……“自我”所赋予的勇武敬义、坦荡磊落昭示着理性主义精神的苏醒,使阿喀琉斯的英雄人格得到了提升。

阿喀琉斯“本我”沸腾的冲动与欲望,反映了早期人类原始的生命活力与能量。这种生命的原始力量,在崇尚个人勇武的古希腊时代是备受赞颂和崇拜的。阿喀琉斯是原始氏族首领中蛮勇骁悍的典型,是具有鲜明个人主义色彩的古希腊英雄,更是本我主导型英雄人格的代表,而“自我”对“本我”的调控,使得阿喀琉斯的英雄形象更为完善和丰满。

二、赫克托尔:“超我”的道德准则和规范

根据弗洛伊德的人格结构理论,超我处于人格修养的顶层,是从自我发展起来的一部分,是已经被社会规范化、道德化的自我,通常也称为理想自我。超我遵循的是“至善原则”,追求完美,恪守道德标准。超我被认为是人格结构中最文明的一部分,代表着道德准则,是社会道德规范的内化和在道德教化与控制下形成的道德良知。超我指导着自我,限制着本我。

人格为超我主导型的人,服从社会道德规范,遵循“至善原则”行事,追求崇高的理想和目标,力求人格完美和道德完善。这样的人是纯粹理性的,不能容忍违反社会道德规范的行为,是理想化、道德化的人。

(一)为邦国献身的“超我”

特洛伊主将赫克托尔,既是希腊联军主将阿喀琉斯的对手,也是他的对照,常被解读为完美的悲剧英雄。赫克托尔不仅展现出希腊英雄的力量与勇气,更展现出他们力求按照社会道德规范和道德准则行为的一面,蕴含着希腊人对于道德和理想的追求,体现了超我主导型人格的内涵和特质。

赫克托尔集各种美德于一身,表现出一种理想化、道德化的超我主导型人格模式。他心胸广阔,沉稳宽厚,成熟理性,说话做事极具领袖风范。他遵循“至善原则”行事,深明大义,对事情有着自己的道德判断;虽然出身高贵,但对弱者和女性抱有同情与尊重。当特洛伊内部都在痛骂海伦惹来战祸时,赫克托尔却始终对她和蔼友善。因为他明白,诱拐了海伦的自己的弟弟帕里斯才是战争的罪魁祸首。为此,他曾多次责骂弟弟。此外,赫克托尔还孝敬父母,挚爱妻儿,善待部下,并誓死守护特洛伊,无论是对家庭还是对族群都具有高度的责任感。赫克托尔的本性中融合了大量的道德因素,品德高尚,近乎完美,符合当时的社会道德规范,是超我主导型人格的理想化呈现。

为邦国利益献身,是社会道德规范的至高要求。赫克托尔以此作为自己的最高理想和终极目标,践行了对这一要求的认同和遵从,是“超我”意志的显现。和强将如云的希腊联军相比,特洛伊军中只有赫克托尔武力超群。可以说,没有他,特洛伊就难抵强敌;但有了他,也只不过延后了些许城破邦亡的时间。因为他以一抵多,终究无法持久。面对着这种亡邦的绝望和必死的命运,赫克托尔没有逃避,而是把个人命运与邦国命运绑定在了一起。赫克托尔认识到,只要他在,特洛伊就能在,特洛伊的完好就是他此生最大的荣誉和终极使命。这种认知体现了“超我”的道德升华和理想光辉。因此,赫克托尔虽贵为王子,却也诀别了家人,亲自上阵,和特洛伊人并肩打头阵,浴血奋战。他坚信“最好的征兆只有一个——为国家而战”,同时用这样的道德准则来鼓励特洛伊人拼死反击、为国捐躯。他始终将捍卫特洛伊的完整与尊严作为自己的最高理想和目标,并最终为之血战至死。

赫克托尔是一位高度理想化和道德化的悲剧英雄。他将自己的荣誉和城邦的荣誉紧密相连,表现出为邦国献身的牺牲精神和以族群利益为重的集体主义意识,这是对阿喀琉斯以自我荣誉为中心的个人主义英雄观的纠正,也是“超我”对“本我”的纠正。

(二)“超我”制约下的“本我”流露

超我是道德约束的代表,追求完美。超我按照“至善原则”,既指导着自我进行活动,达到理想的状态;又限制着本我,制约着本我的非理性欲望。不过,在超我的制约下,按现实可能的原则,允许来自本我的冲动有限度的表露。

赫克托尔这位近乎完美的英雄,在“超我”的主导下,“本我”也时有流露。在上阵前,赫克托尔对着爱妻哀叹,直言与父母兄弟甚至所有特洛伊人遭遇战祸相比,爱妻沦为希腊人的奴隶更令他揪心痛苦。从“超我”的道德标准看,赫克托尔的爱妻,与舍命为他付出的父母以及特洛伊千万性命相比,显然不足为重。然而,赫克托尔却将爱妻被俘置于父母兄弟、邦国百姓受难之上,这是他“本我”中性本能冲动在生死诀别时的流露。当然,在“超我”占主导的人格里,这种“本我”的性冲动只是偶尔闪现,便被“超我”抑制。所以,他并没有带着妻子私逃以避难,而是毅然走上了战场,为妻子为父母更为邦国而战。

当死亡就在眼前时,赫克托尔也有过害怕和退缩。比如,他在面对阿喀琉斯凶狠的进攻时,曾一度心中发颤得不敢迎战,转身仓皇而逃,绕着城墙转圈以躲避正面交锋,甚至有了献上特洛伊的财富向阿喀琉斯赎命的念头。这是人在濒临死亡时“本我”中生本能欲望的自然迸发。每个动物在死亡逼近时,都会有贪生怕死的本能冲动,是再正常不过的生理反应。然而,“超我”的英雄毕竟是英雄,在为邦国献身的至高理想和目标前,赫克托尔克服了“本我”中对生的贪恋和对死的恐惧,最终以身殉国。

从赫克托尔身上可以看到:英雄也是人,也有爱欲的占有,也有贪生的冲动。然而,这些“本我”的原始欲望和本能冲动,在“超我”的监督和制约下,只是有限度地偶尔流露,最终还是“超我”的道德和理想占了上风。

总体来看,赫克托尔是超我主导型英雄人格的代表。他身上体现出的“超我”的道德规范和准则,尤其是为邦国和族群牺牲的品质,是对古希腊英雄精神的提纯和升华。而那些偶尔流露的“本我”,使得赫克托尔的英雄形象更加有血有肉、更加真实,也使得他的牺牲和奉献更为感人。

三、奥德修斯:“自我”的现实和理性

根据弗洛伊德的人格结构理论,自我是人格结构中的理性部分,从本我中发展而来,是经过现实化了的本我,属于意识结构领域。自我遵循的是“现实原则”,凡事考虑的是现实条件是否允许,追求现实生活。自我通过对环境的适应及后天学习而逐渐发展起来,受到一个人成长环境以及所受教育的影响。自我在现实世界中学会适应并不断成长,逐步开始认清现实。自我负责协调本我和超我,是二者之间的平衡器,既要满足本我的本能需求,又要实现超我的崇高理想。自我始终尝试着化解本我与超我的矛盾,一方面要应对本我的需求宣泄,一方面要贴合超我的道德管束。

人格为自我主导型的人,服从社会要求,遵循“现实原则”行事,克制本我的非理性冲动,要求行为符合外界环境,考虑他人和社会的利益,并为此限制自身与之相悖的利益。这样的人具有较强的理性,受道德规范的制约,会约束本我以维护共同的社会利益,同时又表现出相应的现实性,可称之为现实人。

(一)回归现实生活的“自我”

《奥德赛》全篇都在讲一个“归”字——回归现实生活,回归“自我”。凶险莫测的大海、残暴狰狞的怪兽、美妙的仙侣和仙境,都不能阻止奥德修斯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踏上回家的归途。因为对他来说:“任何东西都不如故乡和父母更可亲。”只有重新回到现实生活和社会关系中,他的“自我”身份才能得到确认,“自我”需求才能得到满足。这既是对“自我”现实生活的追求,也是对他人和社会利益的考虑。

冥府之行帮助奥德修斯完成了“自我”认知中最重要的一环。众多英雄亡魂的哭泣,让他认识到了荣誉功绩的虚幻、人力有限而命运无常,只有生命与现实人生才是最珍贵的,从而使得他停止了对名誉的热爱,“抛弃了雄心壮志”,转而寻求“一种只需关心自己事务的普通公民的生活”,即以“自我”需求为主的现实生活。

在仙岛上,卡吕普索女神所给予的食物与性的享受、安全与稳定的保障,乃至永生的许诺,完全契合奥德修斯“本我”的生物本能需求。然而,奥德修斯并没有因“本我”原始欲望得到满足而感到快乐,反而终日愁苦,渴望重返家园。因为相对于生理需求和安全需求这些“本我”层面的东西而言,奥德修斯更看重社交需求和尊重需求这些“自我”层面的事物。故土家园的归属感、家庭的接纳和团聚、族群属民的认可和尊崇,等等,这些在奥德修斯内心昼夜汹涌着的“自我”的需求,只有现实社会才能给予实现和满足;而世外的仙岛只能让他被现实遗忘并彻底抹去。所以,奥德修斯最后还是毅然离开了仙岛和女神,一个人坚定而无畏地重新驶入艰险的大海,向故土的彼岸前进。对于现实生活和家族社会关系的需求与追寻,碾压了惧怕饥饿和危险的生物本能,彰显了“自我”人格的主导地位。

奥德修斯执意回归现实生活,重新成为家庭支柱、一方领主,不仅是因为自我的需求,也是出于对家人和族群利益的考虑。人格为自我主导型的人,会在一定程度上约束“本我”以维护共同的社会利益,同时又表现出相应的现实性。为了齐心协力尽快返乡,奥德修斯多次冒着生命风险,把同伴从风暴的狂啸、妖魔的巨口中解救出来,正如《奥德赛》开篇所说:“他在广阔的大海上身受无数的苦难,为保全自己的性命,使同伴们返家园。”但是他又是理性的,所以当神掀起巨浪严惩吃了神牛的同伴时,他并不会为了救他们而赔上自己的性命,这就是“自我”人格的现实性。

(二)“自我”的强化与本真的复苏

对于奥德修斯来说,十年艰险磨难的回乡之路,也是十年艰苦磨砺的心性之路。海上漂流的凶险,不断唤起他对生命和人生的思考,而他人格中的“自我”也在对外部环境的适应和应对中逐渐发展强大起来,更为理性和克制。

冥府的预言者泰瑞西阿斯曾告诫奥德修斯:前路凶险,要控制欲望。归途中的奥德修斯一直在以“自我”的理性来克制本能欲求的冲动。面对强大的诱惑,以更加强大的精神与道德的力量与之抗衡。食色,性也,人之所大欲。在饥饿难耐之际,奥德修斯不仅自己强忍住美味的诱惑,还劝告同伴不要吃太阳神的神牛。面对女神的求欢,他也曾沉溺情欲,但对家庭的道德感和责任感最终唤醒了他的理智和归心。除了克制欲望,奥德修斯还一直克制着自己的负面情绪,坚韧而又隐忍。《奥德赛》中曾经37次提到过奥德修斯的忍耐力。面对残暴的食人魔,他克制着本能的憎恶,献上美酒假意殷勤,最终带队成功逃脱。当历经艰难终于看到故土时,同伴却私开风袋,造成风暴骤起,船又被吹回大海深处。心血尽废的打击和绝望,让奥德修斯想要跳海自杀。但他最终还是化悲痛为力量,坚韧地重整风帆、重新启航。回到家乡后,奥德修斯假扮成行乞者打探情况,备受其他乞丐、求婚者、奴仆的欺辱,他“被秽事激怒,心中咆哮”,但还是自捶胸部来强压怒火,以待时机成熟。十年波云诡谲的回乡路,使得奥德修斯人格中的“自我”逐渐发展完善,从而更有力地控制了“本我”的欲望、情绪和冲动。

奥德修斯人格中强大的“自我”也在平衡着“本我”与“超我”的矛盾。在经过海妖塞壬的海域时,奥德修斯以蜡封住了同伴的耳朵,然后让同伴用绳索把自己紧绑在桅杆上。在塞壬摄魂夺命的魅惑歌声里,同伴们在下面奋力划船,奥德修斯则在桅杆上聆听着美妙的歌声,最终全员安然脱险。在险境中,奥德修斯以“超我”的绳索,束缚住“本我”的身体,既满足了“本我”对感官快乐的冲动和欲求,又贴合了“超我”的道德节制,体现出其人格中“自我”强大的协调和平衡能力。

此外,为了获胜,奥德修斯可以谎称“无名小卒”(nobody),可以诓骗神与家人,也可以自降身份假扮乞丐,以“自我”灵活的现实性消解“超我”对于道德和名誉的坚守与强调。雅典娜斥责奥德修斯“诡诈狡狯”“欺骗说谎”“耍弄伎俩”,让他意识到自己已迷失了“本我”之真,于是他收敛了“自我”过度的伪装和遮蔽,在海水中洗去身上和心灵的尘垢,在老父为自己痛哭时潸然泪下,复归于人性的本真与平衡。

总之,奥德修斯遵循“现实原则”行事,善于控制本能的冲动,以理性去应对现实环境的莫测;既追求自我的现实生活,又考虑他人和社会的利益;为达到目的常常伪装自我,但潜意识深处仍涌动着对自然本真的向往。在他的身上,体现了自我主导型英雄人格的特质,既有现实理性,又不乏感性;在“本我”和“超我”之间寻求人格的平衡和人生的平和。

四、结语

《荷马史诗》中的《伊利亚特》是关于“愤怒”的故事,主旨是“战争与毁灭”。从人格结构的角度来看,是阿喀琉斯代表的“本我”与赫克托尔代表的“超我”的激烈冲突。结局是:英雄们或死于“本我”为个人荣誉的冲动,或死于“超我”为邦国献身的道德。这两败俱伤的下场,也暗示着“本我”与“超我”之间直接冲突会导致人格的崩溃。

而《荷马史诗》中的《奥德赛》是关于“回归”的故事,主旨是“和平与重建”。需要和平与重建的,不仅是因战争废弃的家园,更是被战争损毁的心灵和人格。这场回归是奥德修斯从战场回归家园的平和,也是“本我”与“超我”回归于“自我”的平衡。

奥德修斯与阿喀琉斯、赫克托尔这两位希腊英雄同样被世人传颂,依凭的不是出自本能冲动的勇猛,也不是来自至高道德的忠毅,而是以理性做底色的智谋,是在现实中生存的智慧,是“自我”的强大与调和。执中致和的“自我”避免了“本我”与“超我”之间的“战争与毁灭”,奥德修斯也成为古希腊英雄中现实结局最完满的一位。

综观《荷马史诗》中的三大英雄,无论是蛮勇的本我主导型人格的阿喀琉斯,还是高尚的超我主导型人格的赫克托尔,抑或智谋理性的自我主导型人格的奥德修斯,他们都是那个风起云涌的黄金时代里最耀眼的星辰与光芒!

(特别说明:本文对于人格结构理论概念的表述,部分采用本文作者在《自我的蝶衣vs超我的虞姬——论〈霸王别姬〉小说与电影中程蝶衣主导人格的差异》一文中的表述)

①王光荣:《弗洛伊德人格结构理论的演变及其影响》,《西北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1994年第3期,第65页。

②〔古希腊〕荷马:《荷马史诗·伊利亚特》(插图本),罗念生、王焕生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年版,第1页。(本文有关该书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③钱铭怡:《心理咨询与心理治疗》,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148页。

④〔古希腊〕荷马:《荷马史诗·奥德赛》(插图本),王焕生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162页。(本文有关该书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⑤〔古希腊〕柏拉图:《理想国》,郭斌和、张竹明译,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第438页。

⑥程志敏:《荷马史诗导读》,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27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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