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枫桥书店

2022-11-02 06:46唐草
视野 2022年20期
关键词:枫桥读书会学长

兰天公寓内的世纪书店因一些原因不能继续在公寓区内经营,进店内的时候,书已搬走一大半,老板正给剩下的书打捆,我与他说着话,一边在杂乱的书堆中找到几本英语和敦煌的书翻着,见他有几个刹那自言自语,我们都有点落寞。

这真令人悲切,上次有这种悲切的感受还是枫桥书店关闭的时候。孙叔的枫桥书店,同样是兰天公寓区内,在十四号楼下,已经关了好几年。那间店铺转让给一家水果店,后来水果店也关门停业,临街的卷闸门一直封闭着,每次经过那里,就想起孙叔和他的枫桥书店和以前许许多多的日子。

2014年 的 冬 天,我 第一次去枫桥书店,枫桥书店狭窄而长,进去时店前面没人,老板从里间出来,是清清瘦瘦的一个大叔,讲话很和蔼,又带着几分冷峻。后来知道老板姓孙,枫桥是先生的笔名。他快速地接过我的书单,又很快地挑好后报价,我试着讲价,可能还价实在太低,老板有点乐,笑说小伙子有前途,竟然会搞价。说那些书都是专业用和考研用的,问我考研还是喜欢读,我说喜欢读也想考研试试。他听完一口答应,就按我还的价格卖给我。抱着厚厚一堆文史教材在回学校的路上同行的刘晓莉感叹老板人真好,竟便宜好多钱。

一年后逛书摊时认识了常青学长,学长是化工学院的研究生,喜欢文史,我们互相加了微信。几天后学长说有个枫桥读书会让我参加,在省委党校花园。那天又见到了孙叔,常青学长告诉我这是书店老板也就是孙叔发起的一个读书会。我见识短浅,刻板地认为生意人就是生意人,赚钱就是目的,哪有时间精力去做与挣钱无关的事情。当时暗自揣测读书会的用意,结果孙叔从头至尾关于自己的书店未提一字。那天认识了涂经基,认识了李生平,后由生平介绍认识了刘畅,又因刘畅认识了王介印。后来认识了很多人,陈涛,姜磊,马腾,陈浩东,何云凤,许多朋友与我成了挚友,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如今被天南海北的距离相隔,牵挂却时常萦绕心头。

过了一段时间,第二次去枫桥读书会,是在枫桥书店里。原来书店里间是当库房用,但有一大排书架摆着文史哲类的杂书。孙叔已提前腾挪开一些地方,准备好水果,布置好了座位。那次读书会的内容快忘记,好像是墨子还是阳明心学。那天的阳光很美,阳光透过后门的玻璃洒在我们背后的书架上,成为点点星星的光。大家聊得很平静而热烈,孙叔最后让主持的同学做了点评,自己也做了一个发言。期间有人在前门处进来买书,我们在里面小声说话,突然想起我第一次来买书的时候,当时是不是也在举办读书会呢?

我问过孙叔,您办这个读书会有啥意思,用这时间卖书多挣些钱不好吗?这里就能看出我的目光真是短浅,也很没有礼貌。孙叔好像被问住了,也许从未有人问这么无聊的问题。孙叔说这比挣钱有意思,他认真地给我解释,说读书会已做多少期,很多书友是慕名而来,还被哪个部门知道后评了个奖。他又说,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读书,爱智慧,做有意义的事情。那一刻我羞愧难当,为自己曾经的暗自揣测羞愧,为自己的肤浅与无聊羞愧,为孙叔平静的回答和认真的样子而羞愧。

孙叔会给我推荐一些哲学经典与教材,说要勇敢,不要迷信和崇拜,要训练自己的理性和平常心,学会批判思维。他在自己书店上班下班,简单的小日子里,长期做着一些公益活动。他深爱哲学,有时候聊起哲学的话题,他既自信又很谦逊,自信哲学人人都可以学,深浅另说,又自嘲就是一个自娱自乐的民哲,思考过就好。他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书《生命的维度》,我读着竟然发现书中许多问题也是我想过的,不免生出同感之叹。孙叔自评想写的内容太多,想表达的意思太多,想关心的事物太多,没有系统的写作方法,还是有点散。末了,又给我感叹:小张啊,人这一生还是快,时间太短,生命有限,就当记录一下自己思考的笔记吧。他赠我的著作被我放在床头的书架上,有时候深夜无聊,放弃大部头的书,拿出孙叔的书,那些直追生命本质的思考真诚朴素,给带来很多感动。

那时我没工作,正是缺钱的时候,孙叔问我,你要不要把我的书挂一些在网上去卖啊,你挣钱后给我一点本钱就好。让我不要不好意思,没事儿的,他以前也帮过别的学生。结果挣到钱后去给孙叔结账,他却不要,说是送我的,说好是送的不用给,不然就再别去他店里,临走又给我一些畅销的书。

就这样,孙叔一面像慈父一样关心着我,一面又是我的老师,教我读书,教我面对生活,他用自己的言行纠正着我的偏见与短浅,告诉我生活的正常秩序与它本来的样子。

我在枫桥书店认识了外院的张硕老师。有一天去枫桥书店,看到一个特别斯文的人在和孙叔聊天,戴着眼镜,衣服很是考究。经介绍得知是外院教语言学的老师。听到聊天内容竟是关于陈寅恪先生的话题,一时没忍住插话,大概是“恪”的发音的问题。说了我的看法后,张老师问我是不是历史专业,我说是生物,张老师说那你涉猎跨度有点大啊。我半开玩笑地说老师我是寅恪先生的学生嘛。张老师深得幽默法门,他故意带着疑惑又认真地问我年龄。哈哈,我说读了先生的书就是先生的学生嘛。后来张老师与我既结下师生之情,又有朋友之谊,对我学习生活多有照拂,从未因我的资质太差而嫌弃,反而时时勉励。张老师简单直接,君子风度,和孙叔是同一类人。

孙叔是上海人,说话温温柔柔的,他笑着说自己都六十啦,再不温柔就迟啦。孙叔和他的爱人来兰州已有十多年,一直在兰州经营书店。阿姨和孙叔一样很温柔,很精致,阿姨给我说刚来兰州的时候,生意还挺好做,一年下来能攒下一些钱,那时还有租书,一本书租一天几角钱,很热闹。后面就越来越不好做,但也不错,乐于悠闲自在。孙叔平常与我说话的时候,总发现他的眼睛里充满血丝,起初以为是有了年纪又经常看书的原因,经常闪着泪光的样子,虽然在言谈中透着矍铄的精神,但感觉他身上带着一种悲悯的气息。2017年,孙叔突然说自己再干一两年就要退休啦,问退休后干嘛去,孙叔说养老呗,家里还有老人呢,看书啊,旅游啊,做一些以前没时间做的事情。说到这里,突然感觉孙叔好像从来没有给我说过自己的家庭,也鲜于提起自己以前的日子,一直如此大隐于市,过着安逸的日子。我问孙叔怎么从来没听到你提起自己的孩子,啊!问出来我就后悔了,孙叔上一刻说话时的笑容好像定在了脸上,表情变得难过,充满血丝的眼睛开始发红,身上透出一种莫名的悲凉向我浸来,那种表情我是见过的,也最怕见到。我开始忐忑,怕有不好的消息。他抬了一下头,喉咙动了一下,又叹了一口气,带着哽咽对我说:啊,如果在的话,也和你这么大了。啊!那一刻我既不安,又后悔,又难过,犹如雷击,又如大雨倾袭。孙叔脸上仍是惨淡的笑,然后叹气,我们都有点沉默。还是孙叔打开新话题,又开始爽朗地笑着,劝我努力学英语,要刻苦,要有向学心。他说没关系的啦,我退休后你来我那里玩啦,等你的好消息。可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了,看着孙叔的样子,一种难过的痛感向我漫来。

回去的路上远远看见阿姨走来,我假装平时的样子与阿姨打招呼。阿姨停下与我说了一会儿话,说到退休后的事儿,我说孙叔有计划呢?阿姨脱口而出说,嗨,能干啥去啊,等死呗。我抑制着内心的难过和阿姨说再见。

自那以后,我与孙叔再未说起那些话题。我只盼日子能慢一点,再慢一点,让我和孙叔再多待一些时间。自那以后,我也很少再主动问起朋友们的家庭,怕听到一些不好的消息,怕因自己的不礼貌撕开别人很难愈合的伤疤与疼痛。此时想起孙叔和阿姨,想起枫桥书店认识的许多朋友,开心与难过又同时袭来。

2018年开春后,是三月末。我去枫桥书店,孙叔说正要打电话让我过去挑一些书,他已经把书店转让,要退休啦。时间真快,那两天我天天去枫桥书店,可能将近分别,不舍甚浓。记得那天是哔哩哔哩网站公布自己上市的日子,孙叔和阿姨与我清理库存,整理书架。看着卖废纸的车一车一车拉走书的时候,我们都有点难过。学生进来买书,一如往日的平静地找书,付款。那是枫桥书店营业的最后一天。

终于要分别了,孙叔送我两方砚台,甚至把自己当年收书用的秤杆也交给了我,我觉得这个纪念真好,我笑说我是继承了孙老师的衣钵。本来约好走之前再聚一下,我想约上共同的朋友,约上张硕老师,一起送送孙叔和阿姨,可才隔一天,孙叔给我发消息,说他俩已坐上回家的车就不用再送,说有机会再会。好吧,我知道他俩也怕分别,怕难过。可是来兰州那么久,现在静静离开,心里该有多么落寞呢。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呢,什么时候能再见呢?汽笛一声肠已断,从此天涯孤旅。

后来,刘晓莉同学结婚,常青学长回陇南任教,经基去深圳当律师,生平先去上海,现在去了浙江,刘畅和介印一个在深圳,一个在杭州,姜磊和陈涛去了广州……生活依旧,但是好长时间里总觉得缺少什么,那些下雪天一起烤电热炉的时候,那些下雨天的热茶,狂风大作时孙叔关上店门与我畅聊一切可聊的日子,从此都只留在我的记忆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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