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从豁“形神共调五部八法”治疗脑卒中肢体麻木经验探析

2022-12-13 08:09贾卫华史永梅邹忆怀
针灸临床杂志 2022年6期
关键词:形神麻木气血

彭 景,王 寅,贾卫华,史永梅,邹忆怀,陈 星△

(1.北京中医药大学东直门医院,北京 100700;2.中国中医科学院广安门医院,北京 100053)

脑卒中[1],又称“脑血管意外”,是由于脑血管破裂出血或血管阻塞导致脑组织不能得到正常的血液供应而出现局灶性神经功能缺损的一组疾病,包括缺血性和出血性卒中。在我国乃至世界上都是高发病率和高致残率[2]的疾病。其中约65%的脑卒中患者[3]遗留感觉功能障碍,感觉障碍一般包括感觉减退缺失、感觉过敏、感觉倒错及内感性不适等情况,临床常见脑卒中病灶对侧的肢体麻木[4],多属于感觉减退缺失和感觉过敏,临床表现为患侧肢体感觉迟钝,多伴有蚁走感、针刺感、冷热及肿胀感等异常感觉[5]。在中医学理论中,脑卒中称之为“中风”,系由气血逆乱、脑脉痹阻或血溢于脑所致,以突然昏仆、半身不遂、肢体麻木、舌謇不语及口舌歪斜等表现。并且基于脑络损伤的肢体感觉运动功能障碍多缠绵难愈,严重影响患者的长期生活质量,且肢体感觉障碍对于患者运动功能的康复有重要影响。然而目前对脑卒中后感觉障碍的研究较少[6],针对中风后肢体麻木的治疗康复措施相对局限,而中医针灸通过直接作用人体经络,调节经络气血和脏腑功能,促进脑神经功能的可塑性,改善肢体感觉运动功能的水平,在临床上广泛用于脑卒中后的康复治疗,目前诸多研究表明针灸疗法不仅能改善脑卒中后运动功能障碍,并且能显著消除或缓解肢体麻木等感觉障碍的临床症状[7]。

田从豁教授从事针灸临床、教研60余年,曾任中国中医科学院广安门医院针灸科主任,是全国第二批名老中医之一。具有丰富的中医针灸临床经验,形成以“形神共调”思想为核心的针灸学术理论,广泛应用于临床。笔者有幸跟随田从豁教授的弟子王寅教授学习,王寅教授目前为北京市第五批中医药传承导师,曾任中国针灸学会理事,长期以来应用并推广“田氏针灸形神并调五部八法”,临床效果显著,受广大患者一致好评,现将田从豁教授“形神共调”学术思想应用于中风后肢体麻木的治疗经验介绍如下,以期为临床提供有益借鉴。

1 脑卒中后肢体麻木的病因病机

脑系由脑、髓及其经络筋脉共同组成,是五脏神的生理基础,统领人体的神机出入。早在《黄帝内经》时期,就已经认识到髓和经络是构成脑系的主体成分,并且《灵枢经》总结“脑为髓之海”。脑具有统领四肢百骸和协调五脏六腑的功能,输布气血、筋脉输布到达周身,主司运动和感觉功能。正如清代医家张锡纯在《医学衷中参西录》中记载:“人之脑髓空者,甚或猝然昏厥,知觉运动俱废,因脑髓之质,原为神经之本源也。”历代医家均认为脑气充盈则感觉灵敏,而脑气虚损的人则脑部感觉运动功能异于常态,导致肢体麻木不仁或偏袒不用等表现。“麻木”在《黄帝内经》中论述为“不仁”,同时出现于“痹”“中风”等类目,针对麻木不仁,《黄帝内经》的相关记载“荣气虚则不仁”“卫气不行,则为不仁”等,将“麻木不仁”锁定在荣血卫气虚衰和运行不利之中,发展至后世医家,内容逐渐清晰明确。明代李梴之《医学入门》区分麻木并进行病机鉴别,“盖麻犹之痹,虽不知痛痒,尚觉气微流行,……木则非唯不知痛痒,气亦不觉流行”,且明代叶文龄在《医学统旨》中直接指出二者的关系为“麻为木之微,木为麻之甚”。在田从豁教授和王寅教授的针灸临床指导中,总结以上论述并归结于《景岳全书》对麻木病机的记载:“气虚为麻,血虚为木,麻木不已则偏枯痿废”,其中肢体的“麻木”与中风“偏枯”二者共现,结合《黄帝内经》记载,则脑卒中肢体麻木的病机可以总结为脑络神明受损后“气虚”“血虚”的共同体现。

2 “形神共调”针灸治疗脑卒中感觉障碍

人体经脉“内属于府藏,外络于支节”,脑作为诸阳之会,与五脏六腑之经脉都存在着联系,唐代孙思邈的《千金方》记载:“三百六十五络,皆上归于头”,其中的血气皆通于脑,成为神志活动的基础。因此脑卒中的病机主要为气血逆乱、脑络受损;针灸通过对经络、腧穴的适当手法刺激,使联属经络通畅,促使气血关系恢复协调。针对脑卒中后肢体麻木的病机分析,首先是“神明之府”脑髓脑络的损伤以及其伴随的形体感觉功能的失常,基于此,田从豁教授认为针灸治疗脑卒中后肢体麻木是以气血为中心“形神共调”的综合过程。并且“形神共调”也包括在医患治疗过程中,医患相互配合,从每一组选穴针刺到完成整个的针刺治疗过程以及通过对局部穴位的行针,完成对整体状态的调整,最终使患者的形体功能与脑络神明的协同恢复[8]。针对“形神共调”治疗原则,现对田教授“形神共调”学术思想内容展开具体论述。

2.1 “形”与“神”的含义与关系

“形”字本义在《释名》中解释为“形,有形象之义也”,《韻會》曰:“形,体也”,即为形体的本义。《黄帝内经》中对于“形”有具体的描述,“血气已和,营卫已通,五脏已成,神气舍心,魂魄毕具,乃成为人”。如此,人体由内而外的所有组织结构都是“形”的范畴。而“神”字本义在《说文》中曰:“天神,引出万物者也”。对于该句的注释《徐曰》记载:“申即引也,天主降气,以感万物,故言引出万物。”所以,神字本义是为引领。而对于“神”的功能,在《易·系辞》中言:“阴阳不测之谓神”。且王弼云:“神也者,变化之极,妙万物而为言,不可以形詰。”由此可见,引领人体各脏腑器官,发挥各自功能的即为“神”,人体五脏六腑、营卫气血津液,各有运行之道,都是在“神明之府”脑的引领之下。

“形与神俱”是二者关系的重要表现。首先,在生理上形神互为体用、相互依存,明代张介宾在《类经·八正神明泻方补圆》中云:“形者神之体,神者形之用;无神则形不可活,无形则神无以生。”说明形是神的载体和物质基础,神主导着形的功能状态,且两者相互依存、高度协调;再者,病理状态下,形神互为因果,虚实与共:明代周之千在《慎斋遗书》中言:“病于形者,不能无舍于神;病于神者,不能无害于形。”说明当形或神的一方出现问题时,另一方也会受到影响;形病则神无所依,生成受限,神病则形无所主,功能受限。若不进行干预治疗,则会发展为形神分离的危重症。

2.2 “形神共调”的治疗原则

“形神共调”学术思想广泛应用于中医辨证论治的过程中。《素问·宝命全形论》中对针刺治疗的要义记载:“凡刺之真,必先治神”,田从豁教授强调精神因素对疾病辨证论治的重要性[9],因此针灸治疗过程中需要保持与患者的沟通和交流,观察患者的意识状态和精神情绪,通过“治神”使患者保持平静放松,能够专注自身,更好地促进针刺过程中“气至病所”,有利于调控经脉气血运行,脑卒中患者本身脑络神明受损,故而,在针灸治疗脑卒中康复中,“治神”是前提。

“形神共调”在针灸选穴治疗中的应用包括了调形组穴和调神组穴。基于经络腧穴的选择性调节和泛调节的“双重效应”,即单一穴位可同时调节人体组织的局部功能和整体功能两个方面。王寅教授讲授田从豁教授的针灸经验中谈到,针灸穴位的解剖结构包括肌肉、韧带、血管、神经以及淋巴管等多种组织类型,不同形体部位的穴位效应将促进不同的邻近组织的局部综合“调形”作用,如针刺颊车不仅对面瘫康复有意义,同时也可以深入治疗牙周肿痛;而天枢穴作为腹痛、腹胀和便秘等消化道常用穴的同时,对于女性月经不调、痛经也多有理气止痛之效。并且在人体解剖结构的相互联系下,这种局部“调形”效应可以促进远端组织效应,如针刺太冲穴可以降低血压、针刺足三里穴可以促进肠蠕动等远程广泛的全身效应。这种全身生理功能相关的“泛调节”效应就是针刺的“调神”作用。此外,王寅教授谈到田老在应用针刺“形神共调”治疗脑卒中时,共有调神八法,根据神机受损的8种情况有对应的取穴和治疗思路,并依据辨证论治原则,常选取具有多重经络属性的穴位,这些腧穴除了具有所在经络的阴阳五行属性之外,同时还具备额外的属性,如郄穴、原穴、五腧穴、俞穴、募穴、络穴、八脉交会穴、八会穴及下合穴等,在转输经络之气,沟通体表与体内脏腑的联系方面具有特殊的作用。《灵枢经》记载人体经络走行“阴阳相贯,如环无端”,医者根据四诊信息对患者进行辨证,分清阴阳虚实表里内外之后,通过搭配关键交通部位的穴位,完成对多个脏腑之气和经络气血的疏通和联络作用,促进人体经络网的交织和广泛而特异的调节功能。此外,在调动有限气血的情况下,完成最高效率的治疗效果,避免取穴过多,徒增消耗气血之嫌,真正做到取穴少而精,简而效的临床意义。

3 田从豁教授“形神共调五部八法”学术思想

3.1 “形神共调五部八法”的具体内容

基于“形神共调”的治疗原则,田从豁教授通过多年的针灸临床和内涵挖掘,总结出了“田氏针灸形神并调五部八法”的临床针刺方法学精髓,真正将“调神”“调形”在理论和方法上进行了统一的论述。其中,调神包括“通督益神法”“调五藏神法”“培元固神法”“阴阳平神法”“理气畅神法”“镇静安神法”“益智宁神法”和“开窍醒神法”。其中作用脑本身病变的方法有针对神志不清或神志失常的开窍醒神法;脑髓空虚、神识受损之补益脑髓的益智宁神法;邪气上逆阻于督脉至神明失养的通督益神法,以及从整体层面作用人体的方法包括针对五脏功能偏颇的调五藏神法;元气大虚致神机虚散的培元固神法;阴阳失调而神识不平的阴阳平神法,以及气机不畅的理气畅神法和气机烦乱惊狂的镇静安神法等内容。

调形则包括5个具体的解剖部位,由浅及深大致为“皮”“脉”“肉”“筋”和“骨”等五部,以精确的腧穴部位层次为目标应用行针手法调节。“皮”部包括汗孔、腠理等组织结构,并且有抵御外邪的卫气分布,在病理状态下,《灵枢·百病始生》言:“是故虚邪之中人也,始于皮肤,皮肤缓则腠理开,开则邪从毛发入,入则抵深……”。针灸行针得气于皮部,可以作用在汗孔玄府及腠理等处,调节营卫交通等,通常应用毫针、梅花针和微针浅刺调其经脉,王寅教授应用排针针法,延经脉走行的路径上轻微点刺皮表,达到疏通络脉、孙脉和开发皮毛之意,引邪外出,不至于滞涩行深,久留不去。该法常多应用于脑卒中面瘫患者及肌肉瞤动的面肌痉挛等情况。“脉”部即指人体的血脉,故《素问·痹论》言:“脉痹不已,复感于邪,内舍于心。”血脉以通畅为顺,邪气干于血脉,使血行不畅,血行无力引起进一步脏腑的病症,如心系病症。明代李时珍的《濒湖脉学》以脉为“血之隧道”。王寅教授针灸临床中在治疗下肢静脉曲张时,针对小腿后侧迂曲扩张的皮下静脉,常运用火针点刺配合火罐去除局部凝滞的瘀血,同时配合血海、三阴交和太冲等通脉行血之要穴,减轻血脉运行的压力,巩固血之隧道的维系之力。“筋”部,包括肌腱、韧带和筋膜。《素问·五脏生成》篇曰:“诸筋者,皆属于节”,因此筋起着连接骨节肌肉的作用,按十二正经的循行分布,分为十二部分,分别接受相应正经气血的滋养、管辖,该经脉之气“结、聚、散、络”于该部筋膜,使这一部位的筋膜成为该正经的“经筋”,如手太阴经筋、手阳明经筋等。在针灸治疗中,对于经结点、肌肉韧带起止点等阿是穴属性的部位进行治疗,临床多有奇效,田从豁教授在指导针灸临床中,常对经筋部位采用刺络拔罐等辅助疗法,促进所连接骨节肌肉的功能发挥。而“骨”部即指人体的骨骼系统,也包括骨与骨之间相互连接的关节,在“骨”部中,头骨互相连接保护髓海,《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言:“肾生骨髓”,脑系脊髓包裹在脊柱内上通于脑,王寅教授应用田老的通督调神法在“骨”部的应用,如采用4寸芒针自大椎穴向足部方向在皮下平刺,治疗失眠和耳鸣等神气阻于督脉以至亏虚而为病的情况。而“肉”部即为人体肌肉,《素问·气穴论》言:“肉之大会为谷,肉之小会为溪。肉分之间,溪谷之会,以行营卫,以会大气。”并有“溪谷三百六十五穴会”之谓,其中溪谷为人体气血津液汇聚之处,亦是经络穴位所在之部。由此可见,经络穴位的主要定位是在“肉”部,大部分常规的针灸补泻行针手法都主要在“肉”部进行操作。

3.2 “形神共调五部八法”在脑卒中肢体麻木中的治疗特点

脑卒中肢体麻木的核心病机前文已论述,在“神明之府”脑髓脑络损伤的基础之上,中风“偏枯痿废”伴随的肢体麻木是由于气血虚弱且运行失司而导致,且在《素问·痹论》对于麻木不仁的病位特点已有了明确记载,“痹在于骨则重,在于脉则血凝而不流,在于筋则屈不伸,在于肉则不仁,在于皮则寒,故具此五者,则不痛也。”结合脑卒中肢体麻木的病因病机特点,田从豁教授认为相对应的针灸治疗方案是围绕调和气血“形神共调”的综合过程,且以“不仁”为最主要表现形式的脑卒中,则是病位在“肉”部为主,其他症状如不伸、骨节沉重等症状也多伴见,在治疗的时候可以在相应部属予以针灸治疗。现详述如下。

根据脑卒中感觉障碍的类型,肢体麻木可分为以麻为主、以木为主以及麻木兼重3种形式,麻木的核心病机以气血亏虚为主,且“麻木不仁”病位在于“肉”部,分肉之间行营卫气血,卫气行于皮毛,交通腠理皮肤与分肉。若气虚不能行血,则营血滞涩留于分肉间,时时引动虚少之气,故麻感时作;若血虚则不能荣养腠理肌肤,四肢百骸不荣则反应迟钝,感觉木然;若气虚血虚二者并见,则人体气血分布有差,虚少的荣血不得气行而留滞,故肢体感觉异常而麻木并见。“形神共调”在治疗脑卒中肢体麻木方面,“调形”首重多气多血之阳明经脉,并且以阳明经脉五腧穴的“合穴”为首选穴,《灵枢·九针十二原》曰:“所入为合”,合穴多分布在肘、膝关节附近,周围肌肉最为丰厚,意为脉气自四肢末端至此,最为盛大,因此,针刺合穴时,针尖须位于“肉”部的分肉之间,充分调动肌肉腠理的气血,发挥阳明经合穴的作用,运化中焦,促进脾胃功能化生水谷精微,从而补益人体气血,同时合穴使“逆气”得以疏泻,以助气血流布逐渐回归正常。此外,针对脑卒中神明受损的“调神”组穴方案,常选取与神明相关的经络和穴位,包括头部穴位和督脉、膀胱经等通于脑的经脉上的穴位,以及心经以助调心神、肾经以填精益髓等有益于脑髓神明的恢复。在穴位属性上,调神穴位常选原穴、络穴和井穴,原穴将源于肾间动气的原气,通过三焦运行于五脏六腑,搭配络穴使脏腑原气输注体表,井穴具有安神镇静之作用,明代楼英在《医学纲目》中记载:“大接经从阳引阴,治中风偏枯……大接经从阴引阳,治中风偏枯……大接经皆取十二经井穴也。”故可治疗神志疾患。以上诸穴基于调神八法在五类部位上的应用,具有特异的补益脑髓之功。在“形神共调”针灸组穴思路的指导下,若麻木不仁的损伤范围涉及手足四肢,脾主四肢,则重在调中焦脾胃、通畅阳明气血,再兼以通督调神即可改善临床症状。若涉及头面部感觉障碍,“头者,精明之府”可搭配头皮针、水沟、印堂和下关等要穴;若伴有言语謇塞、舌强不适等语言功能障碍,则需配以醒脑开窍等穴;若涉及躯干感觉不适,则涉及对应的五脏皮部分布,可选取平调五脏神等方法;若兼以四肢活动不利等运动功能障碍,则病损深在,不可急于驱邪,尚需调整关节肌肉骨骼,根据患侧肢体的状态是偏向强直或者弛缓的阴阳属性,适当选取阴阳平神法平调肢体阴阳。

3.3 “形神共调五部八法”治疗脑卒中肢体麻木的组穴方案

田老应用“形神共调”辨治脑卒中,需从病位出发,基于病位在髓海的特异性,针对任脉、督脉及相联系十二经脉进行综合选穴,髓海经气上输于脑盖,百脉相会即为百会穴[10],是督脉与足太阳经的交会穴,为调神要穴。四神聪为头部奇穴,有镇静安神、醒脑开窍的作用,与百会相配,共奏调神定志之效。在头部穴位的针刺过程中,保持30 °斜角沿督脉走行方向针刺,针身在皮下保留0.5寸,针尖抵达帽状腱膜下层,平补平泻以加强督脉自身经气流动,促进气血运行和精神专注。同时医者需引导患者关注所针之处及针感传导,以提高针灸疗效[7],达治神及守神之效。针对脑卒中后肢体麻木等感觉障碍的患者,王寅教授将田老的“独取阳明方”[11]的组穴要点应用于临床,且肢体麻木多与气血不足及运行不畅有关,需从调理中焦、补益脾胃治疗[12],阳明经为多气多血之经,取手足阳明经的五腧穴之合穴,即“所入为合”,合穴是经气由此深入,进而会合于脏腑的部位,具有较强的益气养血的作用。且王寅教授强调,曲池为手阳明大肠经之合穴,足三里为足阳明之合穴,在《难经·六十四难》中具体描述了五腧穴的五行属性,“阴井木,阳井金;阴荥火,阳荥水;阴俞土,阳俞木;阴经金,阳经火;阴合水,阳合土”,即手足阳明经的合穴在五行属性为土,取其意在调理后天脾胃。且曲池和足三里为局部取穴,对于肢体麻木的局部有疏通气血的作用,为“调形”之穴。四肢形体穴位在针刺治疗过程中,以大角度沿经脉方向斜刺,针尖层层深入,分天人地三部,在不同的组织深度中体会针感,针身在皮下保留1寸左右。同时,水沟穴位于督脉上,是督脉与阳明经交会穴,可同时调节督脉及阳明经,将督脉髓海之经气与阳明经脉气血的功能协同共调,平衡气血。水沟穴治疗过程中垂直进针不超过0.5寸,局部组织致密性高,一般情况下针感酸胀痛明显,留针即可保留较长时间针感。

在配穴方面,由于脑卒中感觉障碍也常伴随运动障碍、吞咽障碍和语言障碍等功能缺损,在以“形神共调”核心组穴的基础之上,就需要结合特定配穴进行针对性功能恢复。根据经脉腧穴特性,可结合五腧穴和表里经脉的络穴以辅助调形,其中运动障碍若表现为肌肉“软瘫”为主的表现,则属“痿证”“治痿独取阳明”,除了阳明经的配穴,还应选取相应表里经脉的络穴以助独取阳明,补气养血生肌;若肌肉表现为“硬瘫”,即肢体痉挛僵硬、开合不利,《灵枢》云:“太阳为开,阳明为合,少阳为枢”,枢机不利当取少阳以缓肌肉拘挛,并通利关节,如足少阳胆经的合穴阳陵泉穴则是脑卒中后运动功能康复中的常用穴[13]。此外若伴有语言功能障碍的脑卒中患者,舌为心之苗,因此脑卒中伴见舌强语言謇涩则常搭配手少阴心经的络穴通里穴进行治疗[14]。脑卒中后多伴见意识不清、嗜睡昏迷和腑气不通等中脏腑的情况[15],田教授根据不同脏腑功能的偏重,认为在核心组穴的基础上应选取俞募配穴,金元时期医家窦默在《标幽赋》中云:“岂不闻脏腑病,而求门、海、俞、募之微。”王寅教授认为背俞穴和募穴不仅可以治疗脏腑病症,也可以治疗与该脏腑经络相连属的五官九窍、皮肤筋骨的病证[16]。并且,双侧选穴对脑卒中运动障碍有促进效果,如针刺患侧阳陵泉、八风八邪与合谷等穴位一定时间后,可以改用健侧同名穴位,研究显示对运动功能康复有帮助[17]。整体穴位方案的施行顺序,多按从头部经过躯干最后再到四肢的顺序[18]进行。

田老在辨治中医脑病时以督脉与头部穴位“百会、四神聪”为主穴调神定志;肢体感觉运动功能障碍时,以阳明经合穴“曲池、足三里”为核心,调形体气血,并联合督脉与阳明经的交会穴位“水沟”进行联络平衡经脉之气,以此奠定“形神共调”的核心组穴。在具体施针过程中,田教授强调“守神”为先[9],医者精神内守,神随针行,“守神”的同时进行局部“调形”,体察患者的针感变化,配合患者的呼吸状态,进行相应的刺激强度和方法的调整;令气至病所且留针过程中保持适当的得气状态,不致得气太过而耗气,避免行针中的疼痛不适感,致患者精神紧张,惊则气收,阻碍气血调节。田教授指出“不破不立”[19]是“调形”的关键要点,即针对不同部位的临床表现,先通过扪循找到病症反应点,依据形体的不同部位的解剖特征和经络走行,在其周围组织灵活取穴,顺应人体的特点不局限于腧穴,同时可采用与之相适应的刺灸法。总之,临床施治时,通过调形,促进局部组织的气血流通;通过调神,恢复脏腑经脉气血的协调,二法共用,形神共调,达到“形神一体、高度协调”。

4 验案举隅

4.1 验案一

患者,男,58岁,于2020年12月就诊。主诉:右上肢麻木10月余。现病史:10月前突发意识模糊,伴右侧肢体麻木,就诊东直门医院急诊,行头颅核磁显示双侧放射冠及侧脑室周围腔隙性脑梗塞,诊断短暂缺血性脑血管病(TIA)发作,予静脉输液等治疗,后遗留右上肢麻木感,现为求进一步系统治疗,就诊东直门医院脑病科。刻下症:右上肢麻木感,无活动受限,精神欠佳,乏力,面色淡暗,纳一般,二便可,眠差。舌淡胖,有齿痕,苔白腻,脉弦细弱。查体:右上肢两点辨别觉、温度觉和精细触觉均较对侧减低。西医诊断:陈旧性脑梗塞;中医诊断:中风中经络,后遗症期,气虚血瘀证。该患者在脑络髓海受损的基础上,表现出感官知觉的功能缺损和睡眠障碍的问题,正是神明失司不宁的表现,同时全身表现出气血虚弱的中医证候,与形体麻木不仁的经络气血不调的症状相符。故治则以“调神八法”中“培元固神法”和“益智宁神法”为主,兼以调形益气活血、通督活络。故取穴:百会、四神聪、水沟、曲池和足三里。具体操作:患者取仰卧位,常规消毒后,取0.35 mm×40 mm不锈钢针,沿头皮斜刺百会、四神聪10~15 mm,针尖抵达帽状腱膜下层,行针以得气为度,患者自述酸胀针感明显,不可过度行针,以符合“调形五部”的针刺要求;垂直针刺水沟穴10 mm,大角度斜刺曲池、足三里15~25 mm。水沟穴留针,曲池和足三里按照“调形五部”的原则,目标部位在筋和肉之间,位置深在,行针在患者可承受的范围内,大角度平补平泻,施针者指尖发力,带动针身有力度地由浅入深行针,并感受针下组织反应,避免针下虚空和滞涩,以针身的环抱感和弹性反应为佳。患者反馈针感为肌肉产生从局部到周围的酸、胀传导感。以上穴位组轮流各行针1 min为1个循环,两个循环共计约25 min,静置2 min后取针,结束治疗。每周3次,4周共计12次治疗后结束本疗程。在整个治疗过程中,患者在第1周第2次治疗后,自觉右上肢麻木感减轻,在第2周治疗后,乏力较前改善,睡眠质量提升,自觉精神状态有改善,右上肢麻木感继续减轻,直到第4周治疗结束,患者自述麻木感基本消失,偶有出现。效果非常满意,随访1个月,未见加重。

4.2 验案二

患者,女,61岁,于2021年1月就诊,主诉:左侧肢体麻木8月余。现病史:8月前无明显诱因出现左侧肢体麻木,不伴有肢体运动障碍,于东直门医院脑病科住院治疗,行头颅核磁显示右侧丘脑急性多发腔梗灶。诊断脑梗死急性期,予静脉输液等治疗,后遗留左下肢麻木沉重感,现为求进一步康复治疗,就诊东直门医院脑病科。刻下症:左下肢麻木沉重感,无活动受限,精神欠佳,时有乏力感,面红、口唇色暗,纳差,时有反酸呃逆,大便不规律,1~3 d一行,小便可,眠差,夜梦多。舌质红,苔薄略黄,脉弦涩细弱。查体:左下肢触觉定位觉、温度觉和精细触觉均较对侧减低。西医诊断:陈旧性脑梗塞;中医诊断:中风中经络,后遗症期,气阴两虚兼血瘀证候。该患者除脑络髓海受损后导致的肢体感觉异常,同时表现有胃气上逆、脾失运化等脾胃功能失调的症状,由此可见脑络神机受损,脾胃升降失调,进而化生气血不足,影响肢体感觉功能恢复,经络气血虚少,运行不利而成瘀。故“调神”当以调理中焦脾胃脏腑功能,梳理气机升降,补益气血为主,故而以“培元固神法”“理气畅神法”为中心,以上述穴位和基本进针操作为核心组穴和手法,针对性的行针手法按照“调形五部”的原则,在“曲池”“足三里”穴位处先以皮部快速行针,首先着眼于浅处,通过刺激上肢神经的皮部分支,得气后,使患者出现麻感及针感的快速传导,且以传导的最远端达到肢体末梢为佳,激发手足阳明经的卫气运行能力,在随后的行针中,引针感向深处蔓延,针尖刺激部位以“调形五部”中的肉部为目标,缓缓行针,以针感的胀重为佳,使刺激后的卫气向营血补充,鼓动营血的运行,通过增加阳明气血的流动,带动中焦阳明脾胃的运化功能,调整脏腑气机。本着“所入为合”的理念,经过4周,每周3次的治疗,逐渐增加脾胃自身的脏腑精气,促进脾胃化生气血的能力,最终充盈脑络四肢的经脉气血,完成“形神共调”的最终目标。在整个治疗过程中,患者在第1周第3次治疗后,自觉夜间反酸呃逆的情况减少。在随后的治疗过程中,每次行针结束,可闻及患者肠鸣音增加,且患者自述排便间隔时间缩短,后至1 d一行。期间,患者夜间多梦的情况减少,每日晨起时间从8时提前到6时,醒后自觉精神饱满。在肢体症状中左下肢沉重感最先减轻,随后感觉量表评价显示触觉定位觉和粗触觉均较治疗前明显改善。疗程结束后,患者自述麻木感减轻大半,效果非常满意,随访2个月,未见加重,且左下肢麻木感几乎消失。

5 小结

目前,脑卒中肢体麻木等感觉障碍的评价和康复措施相对较少,然而感觉功能对运动功能的康复有着重要意义,现代医学多采用物理或营养神经等方式治疗,效果不确切且价格昂贵。中医针刺疗法成本低廉,效果确切且无副作用,现已广泛应用[7]。田从豁教授在多年针刺临床经验形成的“田氏针灸形神并调五部八法”具有鲜明的特色,以《黄帝内经》理论为指导,在治疗脑卒中后肢体麻木以脑络髓海受损、经络气血失养为病机,治疗以益气宁神、养血调形和形神共调为法则;在核心组穴的基础之上,指导配穴方案和针刺手法,并且通过对患者整体气血阴阳的调整,改善脑卒中后多种并发症,真正达到取穴“少而精”的针灸治疗特色。然而,“田氏针灸形神并调五部八法”在实际运用中要求中医师耐心与患者沟通,因人制宜地细心体察,并且需要在单穴行针过程中进行细微调整,能否完全发挥针刺干预的穴位刺激作用,一定程度上依赖中医师个人手法和经验。因此,在临床医师治疗过程中,通过穴位得气并充分行针,充分发挥每一个穴位活性,能够显著增加单次治疗的效力,长远来看可以减轻患者就医的经济负担和康复治疗的时间负担,提升脑卒中患者康复过程中的生活质量,值得向基层医疗广泛推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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