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帝内经》中喜怒的英译探究*

田晓霞 任荣政 吴泽扬

（上海中医药大学外语教学中心，上海 201203）

中医典籍的英译是中医药走向世界的重要部分，而作为其中最具影响力的中医四大经典之一的《黄帝内经》（以下简称《内经》），其对外译介显得尤为重要。因此我们在翻译时应保持严谨的态度，即使对某些“看似普通”的词语的翻译也有必要“锱铢必较”。

《内经》包括《素问》和《灵枢》2 部分，其中与情志相关的篇章达到总篇数的7 成以上[1]。笔者在整理翻译相关内容的过程中，发现“喜怒”一词出现频率较高且其含义存在一定差异。通过对2012 年人民卫生出版社出版的《黄帝内经素问》[2]和《灵枢经》[3]中含有“喜怒”的篇章进行检索，发现“喜怒”一词共出现26 次，而不同译本对“喜怒”一词的翻译也不尽相同。《内经》至今已有包括全译本、节译本和编译本在内的20 多个英译版本[4]。本文选取了较有影响力的3 个英译本中的“喜怒”一词的相关翻译实例进行比较分析，分别为李照国的《黄帝内经》英译本[5，6]（下简称李版），吴连胜，吴奇父子的《黄帝内经：汉英对照》（以下简称吴版）[7]，以及Paul U.Unschuld（文树德）翻译的《素问》[8]《灵枢》[9]（以下简称文版）。

1 喜怒分别代表喜和怒2 种情志

一般而言，“喜怒”二字代表的最直接的意思就是“喜”和“怒”2 种情志，因此可按照其表面意思进行翻译。见例1。

例1 《素问·天元纪大论》曰：“黄帝问曰：“天有五行御五位，以生寒暑燥湿风。人有五脏化五气，以生喜怒思忧恐[2]”。

李版：Huangdi asked，“……Five Zang-Organs that transforms five kinds of Qi to generate [the emotions of]joy，anger，contemplation，anxiety and fear.”

吴版：Yellow Emperor asked：“……The five viscera of man activate the vital energy to produce the five emotions of overjoy，and anger，melancholy，anxiety and terror.”

文版：Huang Di asked：“……Man has the five depots；they transform the five qi，thereby generating joy，anger，pensiveness，anxiety，and fear.”

在例1 中，“人有五脏化五气，以生喜怒思忧恐”即人的精神活动是以五脏（心、肝、脾、肺、肾）精气为物质基础，产生于五脏的气化过程中，通过“喜怒思忧恐”这5 种情志的功能表现出来。如《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中“心在志为喜”“肝在志为怒”“脾在志为思”“肺在志为忧”“肾在志为恐”的说法，每一种情志都与人体脏腑相关，这里的“喜怒”是和“思”“忧”“恐”同为名词，“喜怒”分别表示“喜”和“怒”这2 种情志，分别对应“心”和“肝”2 种脏腑。以上3 个译本总体都比较统一，基本上将“喜怒”作为2 种情志分别翻译为“joy”和“anger”。但值得注意的是，吴版将“喜”翻译为“overjoy”而非“joy”。比较二者的区别，“joy”的意思为“a feeling of great happiness/a person or thing that cause you to feel very happy”[8]，意为高兴、喜悦、愉快；而“overjoy”的意思为“extremely happy or pleased”[10]，有欣喜若狂、大喜过望的意思。“喜怒思忧恐”等情志是人体对外界客观事物的反映，是生命活动的正常现象，即“喜”是正常的生理活动，但当情志受到一定刺激，超过了正常的生理活动范围，就会使脏腑气血功能紊乱，这也是情志致病的原因，如大家所熟悉的《儒林外史》中“范进中举”的场景描写的就是主人公“过喜”导致心气涣散，失神癫狂，这是一种病理性的“喜”。根据语境，此处的“喜”应该是指单纯的生理性情绪，故而翻译为“joy”较为合适。

综上，结合语境，在《内经》中当“喜怒”与“忧”“思”“悲”“恐”“惊”等其他情志词的部分或者全部同时出现时，“喜怒”代表了与相对应的人体脏腑相关的2 种情志，如《素问·疏五过论》中的“忧恐喜怒”[2]，《素问·玉机真脏论》中的：“忧恐悲喜怒”[2]等，在翻译时应分别译为“joy and anger”，“excessive joy and anger”或者“happiness and rage”等。

2 喜怒作为各种情绪上位等级范畴的代称

范畴化是人类最重要的认知能力和手段之一，其基本功能是把相似从差异中分解出来，包含从个别抽象到一般的体现“范畴化”的认知过程[11]。Ungener 等[12]把范畴区分为上位等级范畴、基本等级范畴和下位等级范畴。所谓的上位等级范畴就是没有格式塔（Gestalt），非常少的或单一的宽范围属性。有学者认为，《内经》中基本情志词的上位等级范畴多为“数词+实体词”，如“五志”“七气”“七情”“九气”，也有用反义词表示上位等级范畴，如“喜怒”[9]。所以，《内经》中的某些“喜怒”并不单纯表示“喜”和“怒”2 种情绪，而是还涵盖了“忧”“思”“恐”等所有的基本情志。见例2、例3。

例2 《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曰：“人有五脏化五气，以生喜怒悲忧恐，故喜怒伤气，寒暑伤形。暴怒伤阴，暴喜伤阳[2]”。

李版：In the human body there are the Five Zang-Organs that produce five kinds of Qi respectively which are responsible for [the five emotional activities of]Xi（joy or happiness），Nu（anger or rage），Bei (grief or sadness),You(anxiety) and Kong (fear or fright)]Excessive]joy and anger impair Qi,[excessive]cold and summer-heat damage the body….

吴版：The five viscera of man produce the five energies which appeared to be overjoy，anger，melancholy anxiety and terror respectively.The excitation of moods like overjoy,anger etc.may damage the viscera,so it hurts the vital energy of a man,the sudden change of different weather,such as cold,heat,etc.may invade the muscle and skin,thus it hurts the physique of a man….

文版：Man has the five depots；they transform the five qi，thereby generating joy，anger，sadness anxiety,and fear.The fact is,joy and anger harm the qi;cold and summerheat harm the physical appearance….

在例2 中出现了2 个“喜怒”，前半句的“喜怒”用法与例1 相似，分别指代“喜”和“怒”2 种情志，3个版本的翻译与之前一致；而后半句中的“喜怒”则与前者有所不同。根据语境和修辞分析，“伤气”与“伤形”相对应，而“喜怒”则与“寒暑”相对应，结合中医学理论可知伤气的并不只是“喜”和“怒”2 种情志，而应是包括“喜怒”在内的各种情志，即是前半句中的“喜怒悲忧恐”的简称，所表示的是“喜怒悲忧恐”的上位等级范畴。而李版和文版都是将“喜怒”译为2 个情志词，这种理解和表达与原文的含义有一定偏差；吴版则译为“excitation of moods like overjoy，anger etc”，相比更加接近原文所代表的情感上位等级范畴的概念。而如果将“喜怒”译为“emotional strain”或“emotional turmoil”，似乎能够更全面地涵盖原文的意思。

例3 《灵枢·顺气一日分为四时》曰：“黄帝曰：“夫百病之所始生者，必起于燥湿、寒暑、风雨、阴阳、喜怒、饮食、居处[3]”。

李版：Huang di said，“The occurrence of all diseases is exclusively caused by … [excessive]joy and anger，improper diet and irregular daily life.

吴版：Yellow Emperor said：“The initiation of the various diseases begins from…the internal damage such as disharmony of Yin and Yang，emotional upset….

文版：Huang Di：Now，the initial generation of all the diseases must result from…yin and yang [qi interaction]，rage，beverages…

本条条文的3 个译本对于“喜怒”的翻译有较大差异，吴版译为“emotional upset”，李版是“[excessive]joy and anger”，而文版则译为“rage”。根据语境，此处是阐述导致疾病的原因多种多样，包括天气的燥湿寒暑、情志中的喜怒哀乐等等，所以此处的“喜怒”也不单单是指“喜”和“怒”2 种情志，而是作为情志的上位等级范畴泛指各种情志的一种概括。对比3 个译本，吴版所译的“emotional upset”更加全面表达了原文的意思；而李版则在翻译喜怒本身的基础上，又补译了[excessive]，侧重于是强调过度的情绪变化导致疾病，以与正常的情志相区别，但就整体而言，还是存在一定的语义缺失。至于文版所译的“rage”，显然与原文的意思有较大的出入，不知是译者的漏译还是其认为这里的“喜怒”是偏义复词，是强调“怒”志而做如此处理，具体是何种原因不得而知。

3 喜怒表示喜欢（容易）发怒的含义

在上述例子中，不论是分别作为2 种情志词还是作为上位等级范畴，“喜怒”都是以名词的形式出现。但是汉语的实词具有不同的词类功能，可以在不同的语境中发挥不同的词类功能[13]。《内经》中的“喜”还可以作为动词，有“喜欢”“倾向于”的意思，因此“喜怒”还可以表示喜欢发怒、容易发怒的意思。见例4、例5。

例4 《灵枢·九针论》曰：“阴出于阳，病喜怒[3]”。

李版：[when the pathogenic factor]comes out of the Yang [phase]from the Yin [phase]，the patient is frequently irritable.

吴版：when the evil comes out from Yin to Yang，the patient will get angry often.

文版：When yin [qi]leave [the yin realm to enter]the yang [conduits]，the resulting disease is a tendency to be enraged.

根据语境，本例“病喜怒”中省略了主语，主语应该是患者，“病”作为谓语，意思是（患者）发病表现为“喜怒”，“喜怒”整体作为宾语，表示一种临床疾病或症状；“喜怒”则呈现一种动宾结构，“喜”是动词，表示喜欢的意思，也就是说“喜”在这里不再是表示情志的名词，而“怒”作为宾语，仍是表示情志，因此“喜怒”表示喜欢生气，容易发怒。比较3 个译本的翻译，吴版采用“get angry often”即“经常性的发怒”来表达；李版所使用的“is frequently irritable”，除了用“frequently”来表示发怒的频度以外，“irritable”一词本身就含有容易激惹的状态；文版的翻译“a tendency to be enraged”中，“tendency”表达了具有发怒的倾向性，而“enrage”一词的愤怒程度往往要高于anger（angry），也反映出译者自己的理解和判断。

例5 《灵枢·杂病》曰：“喜怒而不欲食，言益小，刺足太阴；怒而多言，刺足少阳”。

李版：Susceptibility to anger，no appetite and no desire to speak….

吴版：When one often gets angry，relucts at eating and rarely speaks….

文版：When someone tends to be angry and is unwilling to eat….

本例主要是描述患者的症状，“喜怒而不欲食，言益小”是说患者临床表现为喜欢发怒，不想吃饭，而且话少。3 个译本分别将“喜怒”翻译为“Susceptibility to anger”，“often gets angry”，“tends to be angry”，都是将喜怒作为动宾结构进行处理，表示“易怒”这个症状，有异曲同工之妙。

综上所述，在英译《内经》中的“喜怒”一词，应主要对3 种情况进行鉴别，若喜怒作为名词而与其他情志词如“忧”“思”“悲”“恐”“惊”等部分或者全部同时出现在句中时，即分别表示2 种情志，就可以翻译为“joy and anger”，“excessive joy and anger”或者“happiness and rage”等；若作为一对反义词单独出现，则表示各种情绪的上位等级范畴，即代表了包括“喜”和“怒”在内的“忧”“思”“悲”“恐”“惊”等所有情志词，应当译为“emotional changes”“emotional upset”；若“喜怒”表示一种临床疾病或症状，则为动宾结构，宜译为“get angry easily”“tend to get angry”“is irritable”等。本文对《内经》中情志词“喜怒”的翻译所做的分析探讨，对其他条文的翻译也有一定的借鉴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