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执政党如何破解“周期率”难题
——基于国外四个政党推进监督制度建设的比较分析

2023-02-08 17:21曾林妙谷志军
廉政文化研究 2023年6期
关键词:周期率社民党监督制度

曾林妙,谷志军

(1.暨南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广东 广州 510632;2.深圳大学 政府管理学院,广东 深圳 518060)

任何执政党都面临执政考验问题,中国共产党也不例外。党的十七届四中全会提出的“四大考验”重要论断就包含“执政考验”,党的十八大进一步强调“四大考验”的长期性,因而执政考验实质就是长期执政[1]。党的十九大将“加强党的长期执政能力建设”作为新时代党的建设总要求的重要内容,党的十九届六中全会将“怎样建设长期执政的马克思主义政党”视为关系新时代党和国家事业发展的重大时代课题之一。党的二十大报告强调,我们党作为世界上最大的马克思主义执政党,要始终赢得人民拥护、巩固长期执政地位,必须时刻保持解决大党独有难题的清醒和坚定。但是,古往今来,人们却在长期执政问题上表现出一种时间向度上的悲观主义,提出了诸如“历史周期率”“执政周期率”等经验性观点。这些观点不仅强调长期执政与权力腐败之间所存在的必然联系,更认为权力集中与权力自我监督之间存在一种难以消除的结构性张力。这是因为,连续长期执政意味着政治体系的政治权力和资源长期集中在某一政党手中,该政党成为这一政治体系的绝对主导者,包括国家法律、在野党以及社会舆论等外部监督体系均难以对其执政权力的行使过程形成有效监督。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党内监督失效,则高度集中的执政权力容易被滥用,进而损害长期执政的政治合法性。因此,对于长期执政党来说,防止权力的滥用不仅需要完善的外部监督体系,更有赖于在党内形成有效的权力监督体系。本文关注党内监督制度建设对长期执政之意义,基于比较视角探讨国外长期执政党如何应对权力的自我监督问题,尤其是如何借助制度的力量消除权力腐败问题。通过总结国外长期执政党以制度应对权力自我监督问题的经验教训,为中国共产党回答“怎样建设长期执政的马克思主义政党”的重大时代命题提供经验参照。

一、困扰政党长期执政的“周期率”难题

“历史周期率”和“执政周期率”既是困扰长期执政的两大现实难题,也是长期执政研究关注的两个重要话题。源于对近代世界政党长期执政实践经验总结的“执政周期率”强调政党长期执政所存在的权力集中倾向容易滋生权力腐败,如果缺乏有效的权力监督,长期执政党便会丧失其执政地位,最终衰落为普通政党甚至消失;源于对传统中国治乱兴衰规律总结的“历史周期率”强调统治集团自己解决不了自己的问题,由于无法实现权力的自我监督,随着时间的推移政权会由兴转衰,最终导致王朝的倾覆。

(一)“执政周期率”难题:政党衰落与权力集中

所谓“执政周期率”,指一个政党连续执政达到七十年后就会遭遇执政危机而难以继续维持其执政地位[2],如墨西哥革命制度党连续执政71 年后下台、苏联共产党连续执政74 年后解散等。一般来说,连续执政超过二十年的政党可称之为“长期执政党”,在竞争性政党政治下这需要连续赢得四、五届民主选举才得以实现。[3]尽管连续执政二十年对于人类社会漫长的政治发展史来说微不足道,但相对于二百余年的政党政治发展史来说却非常难得。长期执政对一个政党来说困难重重,既要应对复杂的外部执政环境,亦需确保自身不被权力所腐化,因而长期执政党衰落似乎成为世界政党政治的常态。20 世纪下半叶以来,世界范围内出现了五次长期执政党的衰落浪潮:第一次出现于20 世纪70 年代后期,在世界性经济危机的作用下,包括瑞典社民党(1976 年)、印度国大党(1977 年)等长期执政党遭遇危机,在民主选举中落败导致长期执政地位的丧失;第二次是20 世纪80 年代末的东欧剧变,大批长期执政的共产党要么下台解散,要么被迫改组;第三次出现于20 世纪90 年代初,包括意大利天主教民主党(1992 年)、日本自民党(1993 年)、蒙古人民党(1996 年)等独大党失去连续执政地位;第四次出现于21 世纪初,包括墨西哥革命制度党(2000 年)、中国国民党(2000 年)等一度推动经济高速发展的百年老党遭遇执政危机,丧失长期执政地位;第五次是2011 年的“茉莉花革命”,包括埃及民族民主党、突尼斯宪政民主联盟等伊斯兰宗教党丢失长期执政地位。从五次衰落浪潮看,包括民主社会主义、资本主义、民主社会主义、威权主义以及神教合一等政治体系均出现长期执政党的衰落现象,这其中既有经济危机、政治输入等外部因素的影响,也有政治变革、权力腐败等内部因素的作用。

关于长期执政党为何会出现衰落问题,学界对此看法不一:有的归结为丧失信仰、组织分裂、不能吸纳人才、不能遏制腐败、军队不予以支持等国内因素[4],有的归结于社会结构的转型、社会组织力量的竞争以及大众传媒的竞争等社会因素[5],有的归结于全球化浪潮等外部因素的冲击[6],也有的认为执政党自身制度建设以及对内外环境的适应性是长期执政党丧失了政权的根本原因[7]。除了上述对长期执政党衰落根源的普遍性总结,也有部分研究者深入分析某一长期执政党衰落的原因,如苏联共产党、墨西哥制度党、印度国大党等。苏联共产党的垮台引起学界的高度关注,学者们从社会思潮[8]、思想路线[9]、文化领导权[10]等思想文化层面分析苏共垮台的原因,将苏共垮台归结为精英集团的形成[11]、缺乏党内民主[12]、政党性质蜕化变质[13]以及固守战备体制[14]等原因。连续执政71 年的墨西哥革命制度党下台也一度引起国内学者的关注,将革命制度党丧失长期执政地位的原因归结为政治制度化水平没有赶上其经济和社会变迁[15]、缺乏党内监督导致党内腐败严重[16]等。此外,也有学者关注印度国大党衰落的原因,有的归结为派系斗争、政策失误以及党风腐败[17];有的归结为经济发展缓慢引起民众不满、内部政治斗争以及腐败盛行[18];也有的认为党内分裂、领袖个人专政以及未能满足广大民众的利益要求削弱了国大党的执政基础[19]。尽管政党长期执政经历了五次衰落浪潮,但仍有部分政党仍稳固保持长期执政地位,如中国共产党、新加披人民行动党等,因而也有学者关注这些政党何以保持长期执政地位,尤其是新加坡人民行动党,学者们将人民行动党的成功归因于独特的组织结构和组织制度[20]、独特的领导体制[21]、有效的权力监督机制[22]等。

总体而言,无论关注长期执政党衰落的共性因素还是关注某一长期执政党衰落的个性原因,均承认长期执政党的衰落是多种不同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包括内部因素与外部因素、思想文化因素与制度体制因素等。其中,政治腐败几乎是所有长期执政党衰落的重要原因,政治腐败损害了长期执政党的政治合法性,廉洁执政是政党得以保持长期执政地位的重要因素。由于长期执政党有着较为稳固的执政地位和较大的政治能量,外部监督往往难以发挥实效,被揭露腐败的风险相对较小,容易造成累积性腐败。长期执政党之所以容易滋生腐败,在于执政党高度集权缺乏有效制约、竞争性政党体制下政治交易频繁、既得利益集团阻碍体制改革、权力寻租等因素。[23]对于长期执政党而言,权力集中有助于尽可能掌握更多的政治资源以巩固其执政地位,但如果缺乏有效的权力监督会造成政治资源被侵蚀。更大的问题在于,连续长期执政也意味着某一政党长期主导所在政治体系的权力运作,包括国家法律、在野党以及社会舆论等外部监督体系难以对其执政权力的行使过程形成有效监督。因此,如果党内监督失效,高度集中的执政权力容易被滥用,损害长期执政的政治合法性,最终导致长期执政党的衰落,这是“执政周期率”难题形成的重要根源。

(二)“历史周期率”难题:政权腐朽与自我监督

所谓“历史周期率”,指在中国历史上任何政权均无法善始善终,出现了“由好变坏”“从兴到衰”“由存到亡”等退化性变化,从而造成政权更替频繁现象。[24]据统计,从秦统一六国到辛亥革命推翻清王朝统治,这两千一百多年时间出现了六十余次王朝更替,平均每个王朝的统治时间不足七十年。[25]尽管不能简单将基于中国传统政治实践的“历史周期率”运用于分析当代中国政治实践,但毛泽东、邓小平、习近平等中央领导人均将“历史周期率”与中国共产党的长期执政紧密联系在一起,强调破解“历史周期率”难题对中国共产党长期执政的重要意义。

1945 年,民主人士黄炎培访问延安时,向毛主席请教共产党执政后如何跳出中国历代王朝“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历史周期率,毛主席提出了“民主”的解决路径,即以民主监督消除长期执政所日益增加的权力腐败。[26]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邓小平同志在反思“文革”教训的基础上提出“民主+法制”的解决路径,即以法制建设保障人民群众监督权利的发挥。在邓小平看来,“只有用民主和法制建构‘好的制度’,才能提高党和国家的权威和能力,保证国家的长治久安”[27]。党的十八大后,习近平总书记站在历史的高度认为,中国历史上发生“历史周期率”悲剧的重要原因在于统治集团自己解决不了自己的问题,因而“要敢于进行自我革命,敢于刀刃向内,敢于刮骨疗伤,敢于壮士断腕,防止祸起萧墙”[28]。可见,中国共产党人始终没有停止对如何跳出“历史周期率”难题的探索,提出了民主监督、法制保障、自我革命等解决路径。

学界同样关注治乱兴衰的“历史周期率”话题,从执政权力的行使目的和组织方式论证“历史周期率”何以发生问题,形成了两大视角:一是聚焦执政权力行使目的、强调满足民众需求的“民主”视角,认为“历史周期率”的根源在于无法最大限度地满足民众的利益诉求[29],人民日益积累的不满会周期性爆发从而推翻政权[30],而人民的不满可能来源于经济的不发展、政治的不民主以及腐败的泛滥[31]。二是聚焦执政权力组织方式、强调优化权力结构的“政治”视角,认为中国古代政治陷入“历史周期率”的根源在于官僚体制的片面性[32],源于专制皇权的官僚体制权力高度集中容易出现恶心膨胀问题[33],但统治集团自己又解决不了自己的问题[34]。此外,也有学者关注如何破解“历史周期率”难题,提出加强党内法规制度建设[35]和建立有效约束官僚集团恶性膨胀的制约机制[33]的制度路径、加强腐败治理[36]和全面从严治党[37]的腐败治理路径、建立权力制约体制的宪政路径[38]等解决方案。总体而言,这些路径实际上均强调“历史周期率”之所以形成,在于长期掌握政权的执政集团难以对自身进行展开有效监督,从而消除权力高度集中所存在权力腐化倾向。不过,这些解决方案主要从宏观层面出发,多数涉及政治体制层面的构想,缺乏具体操作层面提出解决权力集中与权力自我监督之间所存在张力的有效举措,没有提出具体可行的操作性方案。

二、国外长期执政党破解“周期率”难题的案例比较

两个“周期率”难题实质上反映出长期执政所存在的权力集中倾向与权力腐败之间的关系,强调权力集中与权力自我监督之间的张力难以解决。以往反腐败研究侧重以分散和制衡解决权力监督问题,权力自我监督方面的研究则没有提出具体可行的操作性方案。为此,本文试图基于对国外四个长期执政党监督制度建设的案例比较,围绕长期执政党如何破解“周期率”难题,为探索解决权力自我监督问题的操作方案提供经验参考。

(一)四个典型案例选取情况说明

按照连续执政超过二十年的标准,20 世纪以来世界上曾出现的长期执政党超过三十个,包括中国共产党、苏联共产党、新加坡人民行动党等。从分布层面看,基于意识形态划分的社会主义国家(如苏联共产党)和资本主义国家均出现过长期执政党(如墨西哥革命制度党),基于经济发展程度划分的发达国家(如瑞典社会民主党)和发展中国家也都存在长期执政党(如中国共产党)。从性质层面看,不仅有共产主义性质(如苏联共产党)和民主社会主义性质的长期执政党(如瑞典社会民主党),也有民族主义主导的长期执政党(如印度国大党);长期执政党不仅存在于非竞争性的一党执政体系(如苏联共产党)和威权政治(如新加坡人民行动党),也存在于以自由竞争为特点的多党制国家(如瑞典社会民主党)。鉴于长期执政党数量多、分布广、性质复杂等特征,本研究采取典型案例分析法,选取部分具有代表性的长期执政党作为分析对象,深入分析它们推进监督制度建设的基本情况,从而观察党内监督制度在它们解决权力的自我监督问题中所发挥的作用和功效。

为此,本文基于执政地位的稳固程度将所有长期执政党分为四类:一是完全衰落型长期执政党,即政党丧失了长期执政和主导地位,沦落为普通政党甚至解散消失,如墨西哥革命制度党、苏联共产党等;二是稳固发展型长期执政党,即政党的长期执政地位稳固,暂时没有受到明显的威胁和挑战,如中国共产党、新加坡人民行动党等;三是面临危机型长期执政党,即政党勉强保留长期执政地位,但其主导力、控制力和影响力均明显减弱,长期执政地位面临严重威胁,如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下称“非国大”)等;四是失而复得型长期执政党,即政党的连续长期执政被中断后又重新获得长期执政地位,如瑞典社会民主党(下称“瑞典社民党”)、印度国大党等。基于这一分类,本文以墨西哥革命制度党、新加坡人民行动党、南非非国大以及瑞典社民党等四个长期执政党为例,总结它们以监督制度建设解决权力自我监督难题的经验教训,探讨党内监督制度对于长期执政党解决权力自我监督问题的重要意义。

(二)监督制度建设的三维考察

几乎所有的长期执政党均声称要防止权力的滥用、消除权力腐败、打造廉洁政府,但权力腐败仍是大部分政党丧失长期执政地位的重要根源,因而仅从价值层面确立廉洁执政的理念远远不够,还需要建立一套能够将廉洁执政理念贯彻于实践的制度载体和执行机制。为此,本文基于“价值-文本-操作”的三维分析框架,分析瑞典社民党、新加坡人民行动党、南非非国大以及墨西哥革命制度党等四个长期执政党推进监督制度建设的具体情况,比较这些长期执政党在廉政理念、法律法规以及制度机制等方面所存在的差异。在价值层面,关注是否明确倡导廉洁的执政理念,尤其是政党廉洁形象的塑造;在文本层面,关注是否推动出台完善的权力监督法律法规,尤其是及时对监督制度进行更新和制定党内监督制度法规;在操作层面,关注是否为监督制度法规的执行建立具体的操作落实机制,尤其是建立独立运作的反腐败机构。

1.价值层面:廉政理念

与当时苏联等社会主义国家的共产党相比,瑞典社民党上台执政后倡导自由、平等、团结、民主的执政理念,坚持权力公开运行,致力于打造廉洁爱民的执政党形象。社民党教育党员提高自律意识,以平常心对待金钱,以营造良好的党内廉政文化。在社民党的长期执政下,瑞典不仅走出一条“福利国家”的民主社会主义道路,成为欧洲社民党的杰出代表;其政府廉洁程度和国家廉洁指数也非常高①在“透明国际”公布的清廉指数排行榜上,瑞典一直名列前茅。2009 年瑞典和新加坡都得到了9.2 分,并列全球第三位,2015 年同样位列第三名。,推动瑞典成为世界上著名的“廉洁国家”之一。同样以廉洁著称的新加坡人民行动党上台执政后,将儒家“忠、孝、仁、爱、礼、义、廉、耻”的道德准则融入到执政理念当中,强调用党的价值理念对党员进行精神教化和约束。深受西方法治理念影响的李光耀对当时其他东南亚国家执政党的腐败行为深恶痛绝,秉持“公平、公正”的执政理念,推出“闪电、白底、蓝圆”的党徽和白衣白裤的党服以彰显其“活力、廉洁、和谐”的价值理念,试图打造法治与德治相结合的廉洁政治。

与瑞典和新加坡两个经济发达国家相比,墨西哥和南非两个发展中国家的长期执政党对廉政理念的坚持和廉洁形象的打造则相形见绌。长期执政的革命制度党曾带领墨西哥创造了经济发展奇迹,但经济财富的累积也逐渐侵蚀其执政基础,大量党内高官腐败成为革命制度党连续执政71 年后丧失执政地位的重要原因。为了重新获得执政地位,墨西哥革命制度党致力于消除严重腐败的政党形象,提出透明化、公开化等廉政理念,以重新取得人民的认同和支持。相比革命制度党因腐败丧失执政地位,上台执政时间相对较短的非国大在建党百年之际提出“干部工作10 年”计划,加强对党员的政治、道德和意识形态教育以解决党内腐败问题,从思想上消除派别主义、物质主义、贿选文化、暴力文化等不良倾向,以更好地践行党的价值理念。

2.文本层面:法律法规

社民党是瑞典执政时间最长的政党,但它却没有随着执政时间的推移而被权力所腐蚀,其廉洁程度要远高于美国等实行多党轮流执政的发达资本主义国家,这得益于其在适应现有政治体制的前提下逐步建立和完善廉政法律体系。社民党上台执政后积极推动反腐败立法,推动议会制定了《反行贿受贿法》《审计法》《瑞典公职法》等反对在商业领域行贿和防止公职人员受贿的法律,消除党员以权谋私的腐败行为。新加坡人民行动党执政后不仅构建一套防止权力滥用的法律体系,还制定党章党纪约束党员,加强党内监督。一方面,制定系列国家法律规章加强对担任公职的党员的监督,包括《反贪污法》《预防腐败法》《没收贪污贿赂利益法》《不明财产充公法》《财产申报法》等;另一方面,出台的《新加坡人民行动党章程》从两个层面强化党内监督:一是对党员纪律及违法违纪行为的规定,二是对监督机关权力与责任、运行机制的规定。

相比之下,尽管非国大和革命制度党上台执政后虽然在权力监督制度建设上有所建树,但由于权力监督制度建设缺乏体系化,仅依靠国家法律而没有及时推进党内监督制度建设,导致无法对权力形成有效监督。1994 年上台执政以来,非国大通过制定一系列法律法规来治理腐败问题,形成以《预防腐败法案》和《预防和打击腐败活动法》为基础、包括针对公务人员的《行政道德法规》以及规范和约束议员的《议事行为准则》等反腐败法律体系。此外,为了适应反腐败斗争的需要,2012 年非国大还对党章进行修订,对担任政府公职的党员违法违纪行为做出更加严厉的规定,如犯贪污罪开除党籍等。20 世纪三十年代革命制度党就制定了党章和“革命民族主义”的行动纲领,并易名为“革命制度党”以表明其推进制度建设的决心,这一举动获得了民众的普遍支持,为其连续长期执政打下了坚实的社会基础。但此后,革命制度党不仅没有对包括党章、行动纲领等党内制度进行更新,而且其制度建设侧重于组织、专门化、职业化等方面,缺乏党内监督方面的规章制度,党内权力配置也不合理,垂直领导体制容易造成领袖的专断和腐化,这是其连续执政71 年后丧失长期执政地位的重要制度性根源[39]。丧失长期执政地位后,革命制度党开始反思党内制度建设问题,不仅对党章、行动纲领等党内制度进行更新,还出台了《惩处条例》《申诉条例》《道德行为准则》等监督类党内法规。这一系列制度建设的新举措成为丧失长期执政地位12 年后革命制度党重新上台执政的积极因素之一。

3.操作层面:执行机制

社民党执政期间,不断推动完善权力监督的制度载体和执行机制:一是进一步完善监察专员制度,1954 年社民党推动建立监察专员的监督机制,以解决如何对监督者的监督问题;二是推动成立国家反腐败办公室,专门负责调查政府腐败和各种贿赂案件;三是建立财产公开制度,以“协议”的形式规定社民党所有官员必须定期向社会公布收入情况、纳税情况等个人信息;四是倡导建立政党公共拨款制度,从经费上解决政党生存和运转的后顾之忧,从而有效地避免了政党竞争选举所出现的腐败问题。此外,社民党政府的高级官员相当清廉,不搞党内特权,为廉洁国家建设做出良好的示范作用。人民行动党上台执政以来也在在机构设置、制度建设、机制打造等方面完善其监督制度机制:一是成立保持相对独立运行的贪污调查局、审计总署等机构,对国家权力机关形成有效监督;二是建立严格的入党制度、干部党员督察制度以及财产申报制度,确保党员廉洁从政;三是通过社会监督平台、反腐败国际合作等方式加强对权力的全方位监督。

为了有效应对西式民主的输入,非国大领导下的南非不仅于2013 年加入“金砖国家”行列,非国大也开始借鉴中国的廉政建设经验应对党内外日益严重的腐败问题,从制度机制层面推动党内监督制度的落实:一是成立专门化的党内反腐败机构——廉洁委员会,由党内德高望重的老党员组成,行使调查权和处罚权;二是在各级党组织建立党校,加强对党员的政治、道德和意识形态教育,提高党员干部的政治素质,并将党校成绩作为党员担任公职的必要条件;三是扩展监督渠道,通过党内网站、信箱、领导人视察及议员定期见面等方式加强对党内违法乱纪行为的监督;四是推动建立全国集中化的招标平台和国家诚信体系。革命制度党由于高度集中和缺乏监督机制的政治体制,导致官僚主义和腐败现象日益严重,损害了革命制度党的威信和形象,致使其在人民群众中的威信逐渐下降,最后丧失长期执政党地位。[40]尤其是革命制度党高官腐败丑闻不断,前总统萨利纳斯执政期间腐败成风,导致革命制度党深陷腐败的泥塘,严重损害了其政党形象。重新上台执政后,革命制度党开始意识到党内监督制度执行机制的重要性,建立党内司法制度,由司法委员会和党员权利保护委员会负责党内调查和惩处腐败行为。

(三)推进监督制度建设成效的比较

基于“价值-文本-操作”的三维比较框架,通过对瑞典社民党、新加坡人民行动党、墨西哥革命制度党、南非非国大等四个长期执政党推进监督制度建设成效的比较分析,发现:

从价值层面看,树立廉洁的执政理念是政党维护长期执政地位、防止执政合法性资源侵蚀的必要举措。社民党和人民行动党上台执政后均将廉洁视为其核心执政理念之一,致力于打造廉洁的政党形象以增强民众的认同和支持,以增强其执政合法性,为此瑞典和新加坡也成为世界上廉洁程度最高的国家之一。此外,新加坡人民行动党还将儒家的道德准则融入到其执政理念之中,以党的价值理念约束党员。革命制度党和非国大在党内出现严重腐败威胁到其长期执政地位后才提出廉洁、透明化等执政理念,上台执政伊始并不重视廉政建设,纵容党内利益集团滥用公权力掠夺国家财富,这在一定程度上成为革命制度党丧失长期执政地位、非国大支持率下降的重要原因。

从文本层面看,加强党建监督制度建设是完善国家监督制度体系的重要一环,有助于强化党员约束规范、抑制党内腐败问题。社民党上台执政后积极推动反腐败立法,建立一套完善的廉政法律体系以践行其廉洁执政的理念,但缺乏专门约束党员的党内监督法规;同样主张廉洁执政的人民行动党执政后不仅重视反腐败法律体系的执行和完善,还通过具有操作性的党章党纪约束党员;相比之下,革命制度党和非国大上台执政后也推动颁布了若干反腐败方面的法律法规,但这些法律法规体系化、完善程度较低,没有及时制定出台党内监督方面的规章制度,无法对长期执政党的权力运行形成有效监督,日益严重的党内腐败推动它们着手建立党内监督制度体系。

从操作层面看,具体可行的监督机制是打造廉洁政治的关键所在,独立运作的反腐败机构、财产申报与公开等制度机制有助于提升监督制度的执行力。社民党和人民行动党不仅制定了一套完善的反腐败法律法规文本,还建立起一套贯彻其廉政理念的载体和机制,包括独立运作的反腐败机构、财产申报和公开制度等,这也是它们能够打造廉洁政治的关键所在;革命制度党和非国大上台执政伊始并没有成立专门的反腐败机构,革命制度党甚至在重新执政后才建立起专门的党内监督机构,两个长期执政党也缺乏其他必要的制度载体和执行机制以提高其党内监督制度的执行力,导致它们所推动建立的反腐败法律法规体系无法真正发挥效果。而且,革命制度党和非国大上台执政期间均有领导人陷入腐败丑闻。例如,曾担任过南非总统、副总统以及非国大全国主席、副主席的祖马就多次因涉嫌腐败被指控。①2005 年祖马被指控涉嫌腐败和强奸、2014 年被指控挪用公款、2018 年因涉嫌权钱交易被非国大勒令辞去总统职务。这不仅严重损害了它们的执政形象,也对党内监督制度的执行造成不利影响。

三、经验与启示:加强内外联动、提高制度的执行力与适应性

基于“价值-文本-操作”的三维比较分析框架,对瑞典社民党、新加坡人民行动党、墨西哥革命制度党、南非非国大等长期执政党推进监督制度建设情况进行梳理,发现:第一,如果长期执政党上台后没有加强对其党员干部的内部约束,仅依靠外部监督制度体系,难以从根本上消除其内部日益滋长的权力腐败问题。因为长期执政意味着该政党在某一政治体系长期占据主导地位,外部监督制度体系难以真正规制其权力行使和运作,更难以解决权力的自我监督问题。第二,几乎所有的长期执政党都将廉洁纳入其执政理念当中,试图打造廉洁的政党形象,以汲取长期执政的政治合法性。但是,多数长期执政党推进廉政建设仅停留在价值表达和文本制定层面,缺乏相应的制度载体和执行机制,导致所建立起来的监督制度形同虚设。第三,监督制度建设必须适应社会环境的变迁,长期执政党要根据内外部环境变化及时对已有的监督制度体系做出适应调整。“历史周期率”和“执政周期率”均强调政权腐化的时间向度,时间是制约政党长期执政的关键自变量,但两者的因果关系建立在环境变迁之上,随着执政时间的推移,执政党所面临的内外部环境也在不断变迁。因此,对于监督制度建设来说,特定制度文本是基于特定时期外部环境情况所制定和出台的,必须及时根据环境变迁对这些制度文本做出相对应的调整和修改。

从四个长期执政党推进监督制度建设的经验教训看,中国共产党推进党内监督制度建设须注意以下问题:一是权力监督的内外联动问题。对于长期执政党而言,仅依靠传统的政党监督、社会监督、舆论监督等外部方式难以对其权力运行形成有效监督,长期执政党需要拥有党内外监督力量,从自身入手构建整体性监督体系,推动党内外监督力量的联动,因而在监督制度建设上也要注重内外联动问题。二是党内监督制度的执行问题。制度化程度越高,政党的力量就越大,但对于权力监督而言,制度化水平不仅取决于监督制度文本的完善程度,还有赖于建立健全权力监督的制度载体和执行机制,才能从根本上消除长期执政过程中日益积累的权力腐败问题。三是制度适应性问题。制度文本要及时进行更新以适应制度环境的变迁,一旦制度没有及时更新而无法适应内外部环境的变化,便会出现政治衰败。因此,在推进监督制度建设过程中,要及时对监督制度进行更新以适应制度环境的变迁。此外,长期执政党推进监督制度建设也要重视制度精神的孕育问题。监督制度建设要将廉政理念上升到精神文化层面,让长期执政党习惯权力监督“在场”的常态化,既能为监督制度的执行提供润滑剂,也能够通过塑造廉洁的政党形象以增强长期执政的政治合法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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