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萨社会加速批判理论与马克思社会批判的维度差异

2023-08-07 00:45
太原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2023年4期
关键词:异化资本主义逻辑

闫 申

(上海财经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上海 200433)

现代社会,即时通讯工具的全方位介入模糊了工作时间与闲暇时间的界限,社会变迁与生活步调的加速使人们习惯于以“倍速”的方式利用时间。“躺平”“佛系”“内卷”“摆烂”等流行语汇,生动折射出各类群体以不同方式对抗这种加速的情态。而这些不同的向度透露出同样的困境,就是对不断加速的生活节奏的焦虑,以及怎样才能掌控和支配时间的反思。

马克思在观察他身处的资本主义社会时,就对社会的加速变迁发出“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之叹。他以对国民经济学进行认真的批判研究为基础,考察诊断早期资本主义社会中一系列矛盾现象,并在提出“异化劳动”理论的基础上,进一步将批判指向异化的根源——资本统治与资本逻辑,从而批判地超越古典经济学。在西方马克思主义思潮中,法兰克福学派以“异化劳动”为起点,以“整个人类的全部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为对象,阐释“作为社会成员的人的命运”,从不同视域发展了他们的“社会批判”理论。著名社会批判理论家、德国耶拿大学教授哈特穆特·罗萨(Hartmut Rosa)师从法兰克福学派第三代核心人物霍耐特(Axel Honneth),从社会加速的时间视域再次激活并重构“异化”概念,从独特的时间视角切入,揭示当代社会“异化”的根源,更新“异化”概念的内涵,以新的范畴体系重构当代社会的“异化”理论。[1]29罗萨秉承了法兰克福学派社会理论的批判性,把速度批判引向意识形态批判,探索加速和异化的辩证关系,试图在霍耐特“超越内在世界”的准则下克服由加速所带来的异化病灶。[2]83

一、加速:时间异化的作用机制

为什么科技水平的加速升级没有提升人们对美好生活的获得感,反而让人愈加疲惫不堪?“快生活”和“美好生活”的间距是什么造成?法兰克福学派第四代领军人物哈特穆特·罗萨着重从时间视角切入剖析现代资本主义社会,并把现代社会定义为“加速社会”,指出社会加速导致了严重的社会异化状态,希望用社会加速批判理论来解答社会加速前进与人们美好生活之间的悖论,进而提出时间“共鸣”理论以期破解这一问题。

(一)时间异化的表现:关于社会时间结构的批判

罗萨从时间视角切入展开对现代性的研究,认为晚期现代社会,我们如滚轮上的仓鼠,拼命向前却陷入停滞,甚至越加远离所向往的“美好生活”。这种体验就是社会加速造成的。在他看来,加速社会的“社会病状”可以在三个范畴上得以确证:科技加速、社会变迁加速和生活步调加速。[3]13这三个方面的“加速循环”形成一个封闭、自我驱动的系统,使社会时间结构发生变化,产生了新的时空体验、新的社会互动模式、新的主体形式。[3]63

一是科技的加速。尽管科技的加速在前工业时代就业已出现,但产生巨大影响则是在工业社会。技术的快速迭代体现在运输、信息传输、生产率加速等各方面,进而改变了时空关系,空间优先于时间被感知的人体本能被翻转过来,科技加持下的交通、传播等技术加速消弭了物理空间的重要性。二是社会变迁的加速。罗萨引用赫尔曼·吕伯(Hermann Lübbe)“当下时态的萎缩”(Gegenwartsschrumpfung)一词来表述这一状态。他认为,被界定为“当下”的时间是可以用“过去的”经验期待“未来”的叠加态时间区间,而这个区间因为“态度和价值……都在以持续增加的速率发生改变”,这种叠加态的时间区间不断萎缩,迫使在过往以数个世代为步调的家庭结构、社会关系结构等,加速为在一个世代内就可能变动多次。[3]16因此,这是关涉到社会本身的加速,会反映在“社会事务、社会结构,以及行动模式和行动方针”等越来越经常处在变动中。三是生活节奏的加速。罗萨认为,人们普遍感受到的“时间匮乏”,或者说觉得必须“在更少的时间内做更多事”,这种对时间的认知变化,是这种加速类型的核心。在主观上人们觉得时间有限,产生时间紧迫的焦虑;客观上让人们用“多任务”并行的方式应对时间的匮乏。这正是现代社会的特征:科技加速和生活节奏加速的悖论式关系同时存在[4]352。对这一特征,罗萨解释是技术的增长速度高于计算加速的速率时,生活节奏的加快就表现在整体社会。换而言之,就是科技的加速使任务的数量大大增加,而人处理事物的能力、所需要的时间却相对稳定,因而就呈现为整个社会生活节奏的全面加速。

在罗萨看来,技术加速、社会变迁加速和生活节奏加速互相促进对方的升级,从而“形成一种环环相扣、不断自我驱动的反馈系统”。[3]38社会加速的进展“改变了我们社会的时空体制,可以说无所不在,囊括了一切”[3]85。现代生活的个体无一例外地被卷入到加速循环中。一方面,这个加速推动循环,保持了社会在经济、政治、文化等方面的稳定结构;另一方面,各领域间加速的去同步化(De-Synchronisation),会进一步加剧社会分层,这也是晚期现代社会危机的核心问题。[5]

(二)时间异化的动因:社会加速驱动力批判

罗萨继承了法兰克福学派对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批判传统,并以时间为视角,整合对社会的功能批判、道德批判和伦理批判,[3]87-90分析加速社会的社会病状,剖析社会加速的动力机制。他认为,社会加速的原因需要多角度地寻找。在《新异化的诞生:社会加速批判理论大纲》(以下简称《新异化》)一书中,从外在驱动和内在逻辑上,他提出科技、社会变迁和生活步调三方面的加速因素,试图揭示社会加速的推动机制。

罗萨定义了推动加速轮转的两种外在驱动力。一是竞争逻辑。罗萨指出,竞争原则支配了现代生活的所有领域。无论是提升速度还是节省时间,都是为获得竞争优势。罗萨认为,资本主义社会的矛盾——资本主义经济的增长迫力和加速迫力,以及增长承诺和加速承诺,深刻地影响着现代的生活形式和社会形式,[3]201表现在工作和社会之间边界的去除:构建人际关系网既可能是寻找工作机会,也可能同时是生活休闲活动;业余时间学习新技术,既可能是提升工作机会,也可能是兴趣爱好。这种时间导向和任务导向的混合,正是“充满竞争的资本主义市场体系的后果”[3]31。这种竞争逻辑“必须投入越来越多的资源,以维持竞争力”[3]33。在这种竞争逻辑推动下的社会加速使“我们需要跑得尽可能地快,才能留在原地。”[6]33,二是文化逻辑。在西方的现代世俗社会中,此世的体验是否丰富、生活是否能够充分自我实现,是现代人抱负是否实现的体现。在现代世俗社会,生活的质量就体现在一生历程中体验的总量和深度。因此,持续提升生活的速度来加倍体验的“总量”,就是“一种消除世界时间与我们生命时间之间差异的策略”。但由于世界中可体验选项的增长速度远大于生命长度和“生活步调”的加速,这种文化应许并不能满足对生命和世界的渴望。

罗萨进一步指出,到晚期现代,“社会加速在晚期现代已经转变成一种不再需要外在驱动力的自我推动系统”。因此,科技加速、社会变迁加速、生活步调加速三个方面构成一个自我驱动的反馈系统,以加速循环的模式内在驱动社会加速。因为科技加速全方位改变生活形式,导向社会变迁加速。在竞争逻辑推动下,为了避免在竞争社会中“滑坡”,生活步调也必然加速。为了应对生产过程与日常生活的加速,科技加速又是必要的了。这样,加速循环就成为一个闭环的自我驱动系统。人们不得不在日益“内卷”的社会中艰难前行。

二、共鸣:时间异化的克服路径

法兰克福学派吸收了马克思的异化理论,并在哲学向度上对晚期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科技、文化、消费等方面进行批判。罗萨继承了法兰克福学派的社会批判传统,并由时间视角切入,试图在解释当代加速社会的同时重构异化概念,并由此探寻美好生活的实现路径。

(一)时间异化的批判:克服异化何以可能

罗萨把异化界定为一种行动和真实意志相悖离的生活状态,“主体一方面可以不受到其他行动者或外在要素的逼迫,亦即行动者完全可以实现另外一种行动可能性,以此来追求主体自己的目标或实现自己想实践的事,但另一方面主体却不‘真的’想这么做或赞同这种做法”[3]114。这种异化状态的持续,使“我们(不论是个体还是集体)早晚都会‘忘记了’我们‘真正的’目标和意图”,产生被自我之外的力量所管制,但“其实并没有外在的压迫者在管制我们”[3]115。这样,人类主体与世界只有“因果性和工具性的互动”,但“世界与主体在各方面都格格不入”,主体与世界间的联系是冷漠甚至敌对的。[5]社会加速批判理论探讨了社会危机的形成机制,指出社会加速使社会各子系统之间以及社会内部各要素之间产生“去同步化”的巨大压力,这种压力使人不能自如适应加速的社会变迁对人提出的反应要求,因此,社会加速的力量不再是一种解放人的力量,反而成为一种奴役人的压力。这种压力导致了在空间、物界、行动、时间直至自我的异化与社会异化等全方位的异化形式,让我们“在世之在”(In-der-Welt-Sein) 的方式不断异化,社会的加速增长偏离甚至阻碍了美好生活的获得。

罗萨认为我们对时间和空间的感知、生产和消费的体验、“想做”和行动的差异、自我和社会的异化,都可以被剖解为在“世界的可目见、可抵达、可管控与可利用”[7]32这四个面向上的“不受掌控”。由此也带来了现代社会的危机,即现代社会“失去了呼唤世界与触及世界的能力”[7]50。然而,掌控与不受掌控的相互作用,正是我们与世界的交互方式。进而言之,如何实现掌控与不受掌控之间的共处,进而在与世界的交互中形成的成功的世界关系,就是克服这种异化的关键。基于此,罗萨提出美好生活的共鸣概念,以期改变世界关系模式。

(二)时间异化的克服:共鸣

罗萨所提出的“共鸣”概念,意图从建构新的意识形态和文化范式,但是这种建构方案的思路还是以自我的调整来适应社会加速。他提出把“共鸣”作为衡量生活质量的标尺,主体能够与世界具有共鸣关系才是美好生活。这样,共鸣在根本上就是一种理解美好生活的新理念和新的文化范式。罗萨认为现代性问题的核心在于占主导地位的扩增世界范围的战略过于迅速和片面地耗尽了自身,从而在克服升级逻辑和实现一种不同的存在形式方面缺乏制度和文化想象力。[8]也就是说,“不是影响范围,而是我们与世界关系的质量应该成为衡量政治和个人行动的标尺。继而,不是升级,而是建立和维持共鸣轴的能力和可能性应该作为生活质量的衡量标准,而异化(在主体方面)和物化(在客体方面)可以作为批判的地震仪”[7]。基于此,罗萨提出共鸣解决方案的思路是:确定何为非异化状态—建立共鸣轴—扬弃异化的共鸣。

首先,确定何为异化的反面,即怎样描述我们与空间、时间、人类及自我之间,非异化的、“美好的”或完满的关系。对此,罗萨提出,这种“美好”或完满的关系应该是人与世界之间,主体能被他/她所遇到的人、地点、物所感知、所感动。[5]“我们被世界影响的能力,反过来也会提升对我们产生影响的那部分世界的价值。同时,这种能力是我们与世界产生积极关系的核心要素。”进而,在确定这种完满关系的目标后,人们需要具备“回应”召唤的能力。据此,罗萨对共鸣作出定义:共鸣是一种刺→激(af←fection) (一些事物从外部与我们产生关系) 与感→动(e→motion) (我们通过反应对此回应并与之建立关系)的双重过程[5]。具体来说,共鸣的建立有三个向度,罗萨称之为共鸣轴。其一是与社会共鸣,也就是人在社会关系方面,体现为西方社会自浪漫主义时期以来的爱、友谊、公民、民主等概念其实就是人与社会的共鸣。其二是人与他身处的物质世界共鸣。纪念品、特定的情景等都可以是人“共鸣”的对象,这种“会倾听和回应的态度(而不是支配和控制的态度)”,是在资本主义社会中最受社会加速所抑制的所在,因而也是罗萨共鸣理论强调的中心论点之一。其三是存有性的共鸣,自然、艺术、宗教等有助于让人产生“同时感受到自己既走向外界也深入内心”体验的形式,都是可以建立这一共鸣轴的关系。最后,在共鸣关系建立后,人与世界处于一种新的相处模式,这种模式不是现代资本主义具有高度受控的规定性设计,而是因为共鸣的开放性,使共鸣产生的结果不再由社会预设,是不可控、不可预测的。藉由共鸣这一方式,罗萨希望打破资本主义社会封闭、稳固的社会加速系统,重新审视加速逻辑下异化的价值观,进而挣脱出资本主义社会中以时间积累实现资源积累的加速社会结构。

三、解放还是共鸣:社会加速批判与马克思社会批判的维度差异

法兰克福学派早期的理论基础包含了阶级斗争思想,认为应该使现存世界革命化以改造世界,但后期学者在吸收马克思“异化理论”的同时,转向到对批判工具理性和资本主义生活方式的批判,并且在对工具理性批判的探索中,不同程度带有调和、悲观的色彩,这也对罗萨的批判理论产生了影响。罗萨在运用马克思提出的“异化理论”时,把异化这一批判的对象本身当作不得不服从的定律。因此,尽管表面看来罗萨与马克思都批判了异化这一现象,但分析二者的批判逻辑和理论前提可以看出,他们的理论维度在实质上已经发生了转向。

(一)对现状的妥协使罗萨的批判理论丧失革命性

从早期法兰克福学派的异化理论到罗萨的新异化概念,都可以看到马克思异化理论的重要影响。与马克思异化及社会批判理论相比,他们的社会批判都存在指向上的妥协性,从而丧失了批判的革命性。

马克思:私有制的消亡是历史发展的必然。马克思的批判站在无产阶级的立场上,对被资产阶级经济学家视为合理必然的历史前提——生产资料私有制作了深刻批判。他从唯物史观的科学视域考察了私有制的起源、形式、局限,科学揭示生产力发展和所有制表现形式二者的关系,进而揭示了私有制产生、发展和消亡的必然性,并提出了深刻的社会变革方案。一方面,马克思科学预测了共产主义的历史合规律性。他以唯物史观科学指出了资本主义社会只是社会发展的一个阶段,他深入研究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和发展趋势,深刻洞察了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与日益发展的社会生产力存在内在矛盾,因而一定会被未来更高级的生产方式所取代。另一方面,他指明社会变革的主体只能是无产阶级。这是因为“过去一切阶级在争得统治之后,总是使整个社会服从于它们发财致富的条件”,而无产阶级必须推翻资产阶级统治、建立无产阶级专政,经由解放全人类才能彻底解放自身,因此是“为绝大多数人谋利益的独立的运动”。[9]42并且,资本主义社会的技术革命使无产阶级的队伍不断扩大,力量不断增强,被压迫阶级的普遍贫困充实了无产阶级的阶级基础,为绝大多数人谋利益,“各尽所能,按需分配”的追求给无产阶级联合革命指出了明确的革命目标,鲜明体现了马克思社会变革方案的革命性。马克思以科学的唯物史观阐明了无产阶级的历史使命,宣告了资本主义的必然结果,科学地建构了社会变革的方案。

罗萨:与“不可掌控”共鸣。同马克思的社会变革方案相比,罗萨关于扬弃异化的共鸣方案则显得充满妥协性。罗萨从资本主义的社会生产给社会带来的由科技加速、社会变迁加速与生活节奏加速构成的加速循环结构入手,认为社会的加速进程已经无法从结构上终止,在加速社会中,最关键的就是寻找和重建共鸣,使人、自然与社会产生相互反应,使身体节奏与社会加速节奏相适应。可以看出,共鸣并不是超越社会加速,而是对加速社会的积极适应。在罗萨眼中,异化和共鸣是能相互转化的关系;能带来美好生活的健全世界,应该是一种共鸣和异化相互不断辩证转化的世界。

罗萨受到法兰克福学派第二代、第三代学者的影响,所关心的仍然是如何实现个体在“日常生活”的自由与追求,却又“忘记了马克思和法兰克福学派第一代人对客观的社会结构、资本和经济力量等对人的意识的塑造作用的强调”[10]147-157,因而只是承认并且积极利用资本主义制度的发展成果,也就丧失了对解放的需求。一方面,罗萨对于加速社会的分析,和霍克海默(Max Horkheimer)、阿多诺(Theodor W. Adorno)以及马尔库塞(Herbert Marcuse)对于资本主义社会的分析一样,趋向悲观主义,因此对变革社会并没有寄予很大希望。罗萨强调的是个体通过调适自己的生存节奏适应加速世界从而产生“共鸣”,根本上还是对当下社会制度的妥协与适应。他认为现代社会已经构成一个由科技加速、社会变迁加速与生活节奏加速构成的加速循环结构,形成了一个稳定的加速结构,主张个体在社会加速提供的既定条件上重建与时间、空间、行为、物界、自我和社会之间的亲密关系。这就意味着罗萨的共鸣方案仍然停留在文化批判的思路中,而对资本主义在经济领域刺激社会加速的剥削,却似乎被有意无意地视为当然的前提,因此也就无法像马克思那样以现实的革命力量对社会结构进行根本上的改造,设想出任何变革方案终止社会加速的进程。另一方面,尽管共鸣方案中包含以制度设计来实现人与世界的持续共鸣,但这种制度设计难以具象化为某种存在方式。因此,尽管他描绘出了现在资本主义社会的加速危机,也试图为人类生活的窘境探寻出路,但“共鸣”的解决方案略显抽象,其可行性还有待商榷。

(二)对资本逻辑的忽视导致共鸣方案流于抽象

罗萨期望通过“有关系的关系”来塑造人与世界的“共鸣”,但是由于资本逻辑的遮蔽,社会加速本身成为批判对象,这导致罗萨的解决方案停留在主观抽象的层次,无法真正解决如何实现人与社会加速的和谐共生。

马克思:破除资本逻辑谋求人的解放。马克思对异化的批判是历史而具体的,他深刻指出生产资料所有制,即资本主义私人所有制的经济基础和社会形态造成了异化,因此摆脱异化的关键是以“人的解放”来摆脱社会加速对人的规制。资本增殖逻辑下,人被全面支配,劳动被抽象化,成了追求速度、数量、效率的竞赛。也正是在这一逻辑下,马克思看到了内蕴在资本逻辑中的辩证运动逻辑:“资本主义生产的真正限制是资本自身”[11]278,也就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绝对发展生产力的趋势”同“最大限度地增殖资本价值”间的矛盾。在剩余价值规律的支配下,“手段——社会生产力的无条件的发展——不断地和现有资本的增殖这个有限的目的发生冲突”[11]279,这也就是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原因。然而也正是资本逻辑中,也必然蕴含着解决这一矛盾的方法。马克思一以贯之地关注人的主体地位,以恢复被资本颠倒了的人与物的主客体关系为旨归,科学地把握了资本的历史性实质,而不是把资本看作是理所当然的前提。正如“黑人就是黑人。只有在一定的关系下,他才成为奴隶。纺纱机是纺棉花的机器。只有在一定的关系下,它才成为资本。脱离了这种关系,它也就不是资本了”[12]723。资本也只是一定历史条件下的社会关系。在“生产表现为人的目的,而财富则表现为生产的目的”资本主义条件下,劳动还是为资本增殖的目的,这一目的下的劳动分工不论形式怎样变化,劳动者能力的提升仍然不会是为劳动者自己的全面发展。这样,私有制这一根源性问题就被马克思揭示出来。与此同时,资本逻辑又受自身增殖本性的驱使,而会不断发展生产力,进而“有利于更高级的新形态的各种要素的创造”。这样,资本逻辑本身就内在包含了自我扬弃,“在资产阶级社会的胎胞里发展的生产力,同时又创造着解决这种对抗的物质条件。因此,人类社会的史前时期就以这种社会形态而告终”[13]413。这个时候,人才会随着生产力的扩大推动生产者人类本性的解放,通往“作为目的本身的人类能力的发挥”的自由王国。

罗萨:激发共鸣能力以适应“不受掌控”。罗萨的批判逻辑显然没有深入到资本逻辑的层面。虽然罗萨也探讨了资本逻辑的逐利原则对加速的推动力,但在方法论上,他更多地将“共鸣”理解为一种“主观”的倾向,并且将这种倾向称之为“倾向性共鸣”(dispositionale resonanz)。罗萨认为共鸣的条件可以由提升或创建这一倾向产生。在他看来,虽然系统的社会关系已经存在异化,但我们每个人都有恢复共振的能力。以这种主观的的共鸣倾向为基础来适应加速社会、重建共鸣的方案,具有明显的抽象性。他认为社会加速是产生异化的根源,寄希望于通过“有关系的关系”来塑造人与世界的“共鸣”,“‘美好的生活’最终也许就是意指生活中有着丰富而多面向的‘共鸣’经验……就是生活可以沿着一条清晰的‘共鸣轴’而震动。这条轴线会在主体与社会世界、物界、自然、劳动之间的关系当中铺展开来。以此而言,共鸣意味着‘与异化不同’”[3]149。从表面看,异化和共鸣是一对对立的辩证范畴,但实质上来说,罗萨提出的共鸣并不是对异化的反叛,反而是适应的过程。按照资本追求剩余价值的本性,社会的加速程度只会不断提高,主观、抽象地恢复“共鸣”倾向,更接近于马尔库塞笔下“单向度的人”,绝不是解决社会加速带来的一系列问题的金钥匙。科学的解决方案只能在客观的、具体的政治、经济变革中去寻找。

四、结论

罗萨的社会加速批判理论沿袭了法兰克福学派对现代资本主义的批判,在时间维度上对异化理论进行了拓展,打开了观察分析社会现状的新视角。这对于人们认识当代西方社会现状,揭露资产阶级以何种方式加强对人们的思想钳制,进而全面客观研究资本主义社会有积极意义。在他建构加速社会理论时,的确从马克思那里汲取了分析社会结构、历史发展动力的思想。遗憾的是,他对马克思社会批判理论的借用,仅停留在解释加速循环的层面,把马克思对于资本逻辑的分析简单地理解为把“人类的历史解释为达尔文式残忍的时间竞争,最快的竞争者才能走到终点”[14],这种社会达尔文式的理解显然没有达到马克思的高度。

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罗萨用抽象的“共鸣”方案,试图以此给社会“减速”,还是保留了法兰克福学派试图以文化建构来调和社会矛盾的理论方向。尽管这一方法也许会对个人的生存带来一定帮助,但将一切弊端归结为社会加速结构,而忽视对资本主义社会本质的追问,可能对于社会结构的转型变革来说仍显不足,因此他对社会革命的探索也就只能停留在理论的批判层面。诚然,用马克思社会批判的逻辑来对比罗萨的加速社会批判理论,可能有助于看清楚罗萨建构其理论的出发点和致思逻辑,但尚不能对罗萨的共鸣解决方案的所有要点予以回应。在运用马克思主义批判思维看清楚西方学者从时间视角对资本主义现代性问题进行揭示的贡献和不足时,我们也还需要以马克思主义的整体视角,全面地洞察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新趋势新特点,特别是注重马克思主义整体性视域下的研究,以利于进一步探讨思考,对于当代的社会加速现象,怎样坚持以马克思主义的科学世界观和方法论,穿透纷繁的现象,保持对资本逻辑进行批判的理论深度,坚持对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为目标的革命实践向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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