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杂剧管理

2023-09-28 02:27赵紫旭宁夏大学银川750000
名作欣赏 2023年15期
关键词:教坊杂剧宫廷

⊙赵紫旭[宁夏大学,银川 750000]

⊙邵兰馨[河南大学,河南 开封 475000]

一、演出内容管理

宋朝政治环境宽松,在宋以前,优伶演歌舞及至隋唐有戏剧化的戏弄,在戏剧和优伶演出的过程中都不乏禁戏和罪优的观念,唐朝玄宗以后,禁止优伶干政,优伶不但难以以戏谏政,更是被各种虐杀。在宋以后,金元对戏剧演出较为宽容,但也明确禁止优伶干预政事。在明清,优伶议政则成为以身犯禁,难有影踪的事了。因此,宋朝对于优伶演剧的内容管理上并无严格局限,杂剧演出内容多为滑稽,敢以讽谏时政作为做戏的内容,以嬉笑逗乐的方式插科打诨,成为当时杂剧的常见节目。

崇宁二年,铸大钱,蔡元长建议,俾为折十,民间不便之…… 为卖浆者,或投一大钱,饮一杯而索偿其余,卖浆者对以方出市,未有钱,可更饮浆,乃连饮至于五六。其人鼓腹曰:使相公改作折百钱,奈何?上为之动,法由是改。①

杂剧演出的意义不仅限于寻欢作乐,优伶为国为民的态度,寓乐讽谏承担起本不属于自己的责任,自然得到了时人认可,洪迈《夷坚志》记载:“俳优侏儒,固技之下且贱者。然亦能因戏语而箴讽时政,有合于古蒙诵工谏之义,世目为杂剧者是已。”②便是对优伶的由衷赞扬。

优伶讽谏而不获罪大部分得益于宋代特殊的言论环境,值得注意的是,优伶“言无邮”的特权,并非因为这个群体地位较高而得到了统治者的认可,而是由于优伶地位低下,达官贵人若计较其赏玩取乐,在舆论重压下反而失了风度。同时,得到宠幸的优伶们说话以委婉暗示的方式比直言进谏的士大夫更管用。

此本是鉴戒,又隐于谏诤,故从便跣露,谓之“无过虫”耳。若欲驾前承应,亦无责罚。一时取圣颜笑。凡有谏诤,或谏官陈事,上不从,则此辈妆做故事,隐其情而谏之,于上颜亦无怒也。③

自古优伶隐谏,多是出于个人责任心,有大义者,但也不乏是为了利益,特别是在南宋政治混乱的时期,被利用来排除异己这种手段也可见,《庆元党禁》记载:“侂胄大怒,阴与其党谋去其为首者……乃于禁中令优人效熹容止为戏,荧惑上听。熹时急于致君,知无不言,言无不切,亦颇见严惮。”④此时这种优伶的“言无邮”反而有过无功。除此之外,优伶谏政也并非都是符合时局的,其中自然有优伶这个群体自身的缺陷,所以应该辩证地看待。

在宋代,虽并未限制优伶凭借演杂剧,托滑稽以谏政,但这种默认的惯例而非铁律,优伶因讽获罪的例子不在少数,其中较为突出的一例是岳珂《桯史》记载南宋时期权臣秦桧设宴,教坊优伶助兴,“中席,优长诵致语……伶指而问曰:‘此何镮?’曰:‘二胜镮。’遽以朴击其首曰:‘尔但坐太师交倚,请取银绢例物,此镮掉脑后可也。’一坐失色。”⑤优伶以“二胜镮”暗喻“二圣还”,讽刺秦桧作为太师,受贿银绢例物,只顾寻欢作乐,却将迎还徽、钦二帝之事抛之脑后,这种讽刺不可谓不犀利尖锐,以致秦桧恼羞成怒,不管不顾,“明日下伶于狱,有死者。于是语禁始益繁”。

优伶褒贬时政,勇于谏诤,时人多是赞誉,如上文中优伶因讽刺秦桧而死于狱中的事例,人们记载下来也都是对秦桧持有不齿的态度,所以优伶因讽获罪并未彻底熄灭他们谏政的热情,当然,事后“语禁始益繁”还是对其有所打击,这是不可避免的。

二、服饰管理

宋代杂剧优伶的服饰管理自有一套规定,宫廷区别于民间杂剧服制,相关成员隶属宫廷教坊,专管杂剧的为教坊官员,《都城纪胜》中有介绍,其官员包括上下“教坊使、副钤辖、都管、掌仪范者”,官服有统一规制,皆“紫、绯、绿三等宽衫,两下各垂黄义”⑥。《东京梦华录》也有记载:“各服本色紫绯绿宽衫、义篪、镀金带。”⑦由此可见杂剧教坊官的官服为按颜色紫、绯、绿分三等的宽衫,除此外,可配黄义、义篪、镀金带等其他配饰。至于官服颜色为紫、绯、绿三等,自古以来人们贵紫贱绿,品阶高的官员才可穿紫,而如优伶艺妓这般地位低下的人则只能服绿,如在宋以前,唐代教坊的各种优伶艺人尚多以绿色为制服颜色,到了宋代,品阶高的乐官则可穿尊贵的紫衣了。

另外,值得注意的一点是关于杂剧部皆戴诨裹的记载,《都城纪胜》中提到:“杂剧部又戴诨裹,其余只是帽子、幞头。”《东京梦华录》也记载“诸杂剧色皆诨裹”。两者都特意提起杂剧部要戴诨裹,其他各部则戴帽子、幞头,与之不同。诨,有玩笑的意思,顾名思义,诨裹指以玩笑形式裹的头巾,或者是裹巾为了凸显配合嬉笑逗乐的氛围,这样解释就很清晰了——宋代杂剧内容多以滑稽诙谐为主,杂剧艺人的服饰为配合达成演出效果,才会戴诨裹。在诨裹的样式上,没有具体的标准,大致是朝不同方向的扎法。

宋代杂剧人物图《打花鼓》中男性头戴诨裹,以绳朝前靠上扎紧,《眼腰酸》中右图男性诨裹朝天扎紧,具是在原有流行穿戴的帽子、幞头上,采用滑稽变形的扎法,从而达到契合杂剧演出滑稽氛围的效果,并且从唯有杂剧部特意提及佩戴这一独特服饰,其他教坊各部不做要求这点来看,杂剧部是有区分于各部的特殊地位的,大致是因为杂剧内容与表现形式的不同。

民间杂剧服制规定与宫廷不同,民间的杂剧艺人属普通技艺人,这点在《宋史舆服五》中有特意指出:“端拱二年,诏县镇场务诸色公人并庶人、商贾、伎术、不系官伶人,只许服皂、白衣、铁、角带,不得服紫。”⑧可见非官伶人,不能穿紫衣,只能服皂,穿白衣,与普通技艺人服制规定一致,从这点上与从属教坊的优伶区分开来。

杂剧做戏,优伶演员们往往扮演社会上的各种角色来表演,故为突出角色,也为方便观众辨认,有更好的代入感,杂剧演出服饰上一般向现实靠拢,自带角色属性,在这方面并未对优伶们有所限制,但贴合现实并非完全一致。

又大农告乏时,有献廪俸减半之议。优人乃为衣冠之士,自冠带衣裾被身之物,辄除其半,众怪而问之,则曰:“减半。”……复问之,则又曰:“减半。”问者乃长叹曰:“但知减半,岂料难行。”语传禁中,亦遂罢议。⑨

优伶扮演衣冠之士,却穿被截去一半的衣物,这与角色不太符合,须知宋代有“士农工商诸行百户衣装,各有本色,不敢越外”⑩的严格服饰规定,优伶并未因为擅自更改服装而受到惩罚,故优伶演戏着装应该并不在这一限制之内,反而做出一定的更改,目的正是为了突出做戏效果,以此暗讽社会上的问题,从这一角度来说,服饰已经不仅用于帮助观众区别角色,而是成为表达做戏内涵的关键道具。

三、管理机构

教坊是掌管宫廷内各类乐舞杂戏等娱乐活动的机构,宋初承袭唐代旧制成立教坊,“宋初循旧制,置教坊,凡四部”⑪,最初教坊设四部,每部有专管的乐器演奏,其他各类表演如戏剧演出尚未被单独划分为一部,后经发展,南宋已大致形成教坊十三部的体系,杂剧类演出活动被正式归属于杂剧部。《都城纪胜》中记载:“散乐,传学教坊十三部,惟以杂剧为正色。”⑫

教坊掌管着宫廷各类优伶艺人的选调、排演等各种活动。教坊人员的组成,一类是官府向民间征调技艺精湛的乐工,“平荆南,得乐工三十二人;平西川,得一百三十九人;平江南,得十六人;平太原,得十九人”;一类由官员地方进贡,“余藩臣所贡者八十三人,又太宗藩邸有七十一人”。以这两种方式填充教坊。此外,这些由民间征调或进献的优伶艺人还要进行统一的培训:

太平兴国三年十月二十九日,诏:两浙所进淮海王伶人马国安等百余人,俾教坊肄习之,马迎恩等四十五人,赐钱俶。四年三月二十一日,成都府传送伶官五人,令教坊肄习之。七年五月二日,以秦府伶官二十人肄教坊,余纵之。⑬

宋代民间有较正规的娱乐场地,大大小小数量众多的瓦肆在各个城市林立,瓦肆中有专门进行表演的场所,称为勾栏,其中,杂戏节目在这里成为最突出的一部分,《武林旧事》瓦子勾栏一篇中有明确记载,“城内隶修内司,城外隶殿前司”⑭,相应的管理机构应运而生,即城内的瓦肆勾栏由修内司管辖,城外的由殿前司管辖,宋代修内司,为专管各种营造、修缮类事务的机构,属工部,除此外,修内司也管宫廷其他各类内务。

高宗建炎初,省教坊。绍兴十四年复置……绍兴末复省。孝宗隆兴二年天申节,将用乐上寿,上曰:一岁之间,只两宫诞日外,余无所用,不知作可名色……临时点集,不必置教坊。上曰:善。乾道后,北使每岁两至,亦用乐,但呼市人使之,不置教坊,止令修内司先两旬教习。

南宋教坊废而立,立而废,几经周折概因战后教坊人员锐减,财政困难,不宜用乐奢靡,教坊废弃后,宫廷演出人员从临安府衙前乐抽调,十三部中的杂剧部自然也不复存在,《朝野类要》中有记载各部包括杂剧部人员遣散情况:

本朝增为东西两教坊,又别有化成殿钓容班……台臣王十朋上章,省罢之。后有名伶达伎,皆留充德寿宫使臣……今虽有教坊之名,隶属修内司教乐所,然遇大宴等,每差衙前乐权充之。不足,则又雇市人。⑮

优伶艺人留充德寿宫使臣或改隶临安府衙前乐,也就是说虽教坊废弃,宫廷用乐人员从临安府衙前乐中抽调,但换汤不换药,原属杂剧部的艺人仍扮演着过去的角色,只不过身份和隶属上发生了彻底改变,由宫廷教坊乐官转为州府前乐人,及至后来“衙前乐已无教坊旧人,多是市井歧路之辈”,宫廷宴乐演出人员多出身市井,民间杂剧与宫廷杂剧的区别也借此进一步消弭。

宋代杂剧演出秩序,可就宫廷与民间两方面来探究。《宋史乐十七》记载了一段宫廷内宴会演出节目的秩序:

皇帝升坐,宰相进酒,庭中吹觱栗,以众乐和之;赐群臣酒,皆就座,宰相饮,作《倾杯乐》;百官饮,作《三台》……第十,杂剧。罢,皇帝起更衣……第十五,杂剧……第十九,用角,宴毕。

饮酒开场,第十、第十五为杂剧演出,至十九用角罢宴。其间各色乐舞与杂剧各归其所,各有定制,宫廷内宴杂剧不同于普通做戏,不求滑稽,仅装其像,不外乎是为了宫廷威严,场合特殊,虽用俗乐,但不忘礼乐之制。

在宋代民间各种节日盛会期间,杂剧演出尤其作为受人欢迎的娱乐节目,自然举办得盛大热闹,民间处处有戏场,正规的如瓦肆勾栏,日日演出,人流如织,不入流者散于民间,称为“路岐人”。《武林旧事》瓦子勾栏篇载:或有路岐,不入勾栏,只在耍闹宽阔之处。宋刻“耍”作“要”做场者,谓之“打野呵”,此又艺之次者。没有规制来管理路岐人,他们常在街市间空地,或在节日集结于人流处,入乡间做场等,往往几人集结,随意插科打诨,嬉笑逗乐。

随着杂剧的发展,坊间技艺出色的艺人被统一组织于阅武场,形成持续且颇具规模的杂剧演出,民间杂剧高度发展,已成为能够竞技的节目,民间戏场在坐席上有了等级之分。在两侧为身份地位高的官员家眷设棚,棚外置高凳,为庶民座席,且需按照男左女右的方式就座,官民差别,男女差别,都有所限制。而且表演期间的各种插科打诨,观众是否能因此哄堂笑乐,成为评价该杂剧演艺水平的标准,从中不难得出结论,市民的喜好深刻影响着民间杂剧的发展方向,其表演内容,表演形式都脱离不了民众的抉择与筛选。

宋代优伶表演杂剧,以嬉笑逗乐的形式,常行讽谏喻政的内容,设置管理机构无不与宋代政治息息相关,至南宋后教坊废弃,虽几经变革但仍为中国戏剧史上的一朵繁花。

①仁二北:《优语集》,上海文艺出版社1981年版,第110页。

② 洪迈:《夷坚志·支乙》卷四《优伶箴戏》,中华书局2006年版,第822页。

③吴自牧:《梦梁录》卷二十,中国商业出版社1982年版,第177页。

④ 樵川逸叟:《庆元党禁》,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1984年版,第317页。

⑤ 岳珂:《桯史》卷七,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81页。

⑥⑫ 耐得翁:《都城纪胜》,“瓦舍众伎”条。

⑦ 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九,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220页。

⑧ 脱脱:《宋史·舆服五》卷一百五十三,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3573页。

⑨ 曾敏行:《独醒杂志》卷九,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87页。

⑩ 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五,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131页。

⑪ 脱脱:《宋史·乐十七》卷一百四十二,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3347页。(本文有关该书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⑬ 徐松:《宋会要辑稿》职官二二,“教坊”条。

⑭ 周密:《武林旧事》卷六,西湖书社1981年版,第92页。(本文有关该书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⑮ 赵升:《朝野类要》卷一,“教坊”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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