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物语(组诗)

2023-11-10 09:46沈汉炎
福建文学 2023年11期
关键词:活命粗粝游牧

沈汉炎

父亲的渔船

那艘渔船早已沉入海底

龙骨坚硬,也不知掩埋在何处

开船的父亲,离开了海水

尾巴化作双脚,走进城市

在城市与村庄之间来回浪荡

海水长期喂养的手脚,不习惯

马达之外的喧嚣,不习惯马灯之外的

霓虹,不习惯没有星辰指引的夜空

他走不出没有目的地的变迁

也看不透尽头的岁月深渊

他说,我的船没了

父亲,何尝不是一艘旧渔船

龙骨坚硬,依旧在寻找那一片海

可以让他驰骋或沉眠,对此

我无能为力,低下头颅

我曾经的船和那片海都不在了

在我背离故土的那一刻

在那向着城市蔓延、一浅一深的脚印中

牡蛎

我见过的牡蛎,按活命的方式

大体分为游牧与农耕两个种群

游牧的牡蛎粗粝,寄生在

前人的遗骸上,逐海水而居

漂泊啊漂泊,晃荡啊晃荡

它们的马是一根绳子,给予活命的牵挂

也成了限制它们驰骋的草原

它们一生的疆域只有半米方圆

命运多半总是悬着,从出生到死亡

农耕的牡蛎干瘦,安土重迁

潮水就是太阳,在礁石上画地为牢

它们一生的起点与终点都咬定在这里

不需要马匹,也不用颠沛流离

只需一个沙漏,算计着潮汐

算计着呼吸,以及海苔的侵袭

至于见闻的多寡,那都是随机

从生到死,从不算计生命的体积与意义

这两种牡蛎我都吃过

游牧的牡蛎肥大汁水足,适合烧烤

只有烈火和辣椒能抚慰其一生的委屈

掩盖晃荡生活时所沾染上的油里油气

农耕的牡蛎瘦小味浓郁,适合熬煮

只有水深火热的煎熬才能激发出血气

洗涤掉一生所积习的自闭

我见过的牡蛎有两种,都来自故乡

一个会随距离变换形状的地方

咸水荔枝

海水早已漫上胸口,正向脖子

冲刺,急切切地要捏住你的七寸

粗粝的面皮早已浸满烈日与风霜

还在高枝上跳脚,小心翼翼

依旧还爱红着脸,清风徐来

也会让人莫名心悸

是荔枝,迟早要落地

落地之前,注定会开裂

熟透了的人生,没有不开裂的

直到最后被岁月腌制成一粒果脯

那布满的纹路,深如沟壑

那淡然的咸甜,正好

可以作酒

木麻黄

脚下是一片荒凉的细沙,头顶着

喜怒无常的苍穹,面对无边的苦海

要守护身后的贫瘠山村

无数的月色,无数的风声

带来了歌谣,如母亲劳作时的哼唱

调子很咸,很凉

这一生,它别无长物

皮肤皴裂,内里倒是坚强

但死后就算了吧,经不起

日头曝晒和风雨侵蚀,一倒下

就容易撕裂,伤痕如断谷

或许生前太过隐忍了,就像母亲

唯一值得称道的是,那些树叶

细长、黛绿,依旧柔顺、耐寒

叶子是她仅有的积蓄,油汁慷慨

村民靠此点火、煮食、取暖,围炉话家常

树叶是她凝望人间的最后一缕烟火

默等轻风吹散,就像母亲

弥留时,看向我的那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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