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园,一梦千年

2023-11-27 08:54贾子清
青年文学家 2023年30期
关键词:贬谪欧阳修

贾子清

隔了几生几世的烟雨,我和他来了一次重逢!

他是“唐宋八大家”之一。

他是北宋文坛的领袖,可以说是他奠定了两宋文坛繁荣的根基。

他,就是欧阳修!世人尊称他为欧阳文忠公。

时间的年轮跨越千年,2023年8月的一个下午,我和他相遇在潭园。

潭园位于今石家庄市正定古城。据史书记载,它东起崇因寺,北到奶奶庙,南到园北路,西到关帝庙,曾是周匝绵延4.5公里长的一座巨大园林,称为潭城。宋代吕颐浩在《燕魏杂记》中曾这样描述:“(真定)府治后有潭园,围九里,古木参天,台沼相望。”建隆元年(960),宋太祖、宋太宗北伐时,曾驻跸潭园,潭园逐改为帝王行宫。潭园,是一座历史文化名园,司马光、韩琦、宋祁、沈括、梁清标等历史文化名人都留下了赞美的诗篇。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被宋神宗誉为“功名事业三朝相,道德文章百世师”的欧阳文忠公也曾到过潭园。

慶历五年(1045)三月,由于庆历新政触犯了权贵们的利益,守旧派再起波澜,以朋党之由疯狂弹劾范仲淹、韩琦、富弼等人。革新派接连被宋仁宗贬出了京城,就连“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仲淹,为躲避风头,也请求去戍卫西北边疆。三十七岁的欧阳修作为庆历新政的参与者,也受到了牵连,被贬出京,奉使河北,权知成德(今正定)军事。

三月的正定,还是一个冰雪满街,冷风穿城的天气。在北宋,正定属于宋辽边境城市,再往北就是小说《北宋志传》中杨六郎镇守的三关所在,即瓦桥关(今河北省雄县境内)、益津关(今河北省文安县境内)和淤关(今河北省霸州市境内),作为边陲重镇,它承受着北方游牧民族对中原王朝的军事压力。

欧阳修当时的心情肯定是无比苦闷的。“幽忧无以销,春日静愈长”,胸中忧愁无处排遣,就连春天的阳光在他看来也显得宁静漫长。虽然,欧阳修一生多次被贬谪,但这次无疑是他人生最困难的时期。不仅政治事业处于最低谷,他的长女又在此时病逝,这是欧阳修第三次失去他的子女了。

吾年未四十,三断哭子肠。

子割病莫忍,屡痛谁能当。

泪多血已竭,毛肤冷无光。

自然须与鬓,未老先苍苍。

—《白发丧女师作》节选

“我”年纪还不到四十岁,已经失去第三个儿女。女儿患病无法忍受,“我”只能心如刀绞地守候,却对她的病痛无能为力。流过的泪水比“我”已经枯竭的血液还要多,毛发与皮肤也变得冰冷无光。须发本应随着岁月的变迁而变化,可“我”人还未老,却早已白发苍苍。子女离世、知己远离,只有他孤身一人置身于北宋风雨飘摇的忧患官场,心情是何等的郁闷。

我独不知春,久病卧空堂。

时节去莫挽,浩歌自成伤。

—《暮春有感》节选

暮春的正定,本应是一个花开千树、阳光明媚的季节,但当时的欧阳修久病卧床,还不知道春天已经到来,如身陷隆冬一般。幸好有潭园,潭园与他的官舍只有一墙之隔,这座古典园林的美景深深吸引了他,使欧阳修暂时忘记了伤痛。

镇阳二月春苦寒,东风力溺冰雪顽。

北潭跬步病不到,何暇骑马寻郊原。

鵰丘新晴暖已动,砌下流水来潺潺。

但闻檐间鸟语变,不觉桃杏开已阑。

—《镇阳残杏》节选

尽管欧阳修的仕途浮浮沉沉,但他每次被贬谪到一个新的地方,总能和那里的花草树木成为知己。在欧阳修的笔下,潭园的景色是那么美好,那么引人入胜。“隔墙时时闻好鸟,如得嘉客听清话。”“葡萄忆见初引藤,翠叶阴阴还满架。红榴最晚子已繁,犹有残花藏叶垆。”

“位卑未敢忘忧国”,欧阳修虽然屡遭贬谪,但依然心系家国。田元均,在镇阳(正定)做官时曾与欧阳修交好,因平定战乱有功,迁至秦州(今陕西省南郑县)为官。欧阳修在写给他的诗词中道:

由来边将用儒臣,坐以威名抚汉军。

万马不嘶听号令,诸蕃无事著耕耘。

梦回夜帐闻羌笛,诗就高楼对陇云。

莫忘镇阳遗爱在,北潭桃李正氛氲。

—《寄秦州田元均》

朝廷一贯喜欢用文臣坐镇边疆,您凭借自身威名安抚军心。万马齐喑,将士肃然地静听号令,边疆各部族不再起战事,您带领军民从事农业,致力耕耘。当您在边疆帐篷里午夜梦醒,独坐营帐时,听到边疆的羌笛声声入耳,触动思乡情怀的时候,也会登上高楼,面对陇西的风云,而诗兴勃发,文思翻涌吧?那时不要忘了您在正定潭园种植的桃李,如今这里花事正盛,芬芳馥郁。在这里,欧阳修以潭园的桃李芬芳寄寓了对友人的思念之情。

欧阳修在潭园的时间并不长,自从任河北路都转运使后,欧阳修对正定的名山大川、风土人情做了大量的调查了解。比如,被当今誉为隋朝第一碑,现藏于正定大佛寺的国宝龙藏寺碑,就是欧阳修发现并保护的。正当欧阳修要在正定大展宏图、革弊图新时,又接到一纸贬谪的调令。原来,在庆历新政的参与者刚遭到贬斥时,欧阳修冒死进谏,希望宋仁宗能免去范仲淹等人莫须有的罪名,这引起了朝中守旧派的嫉恨,他们借助欧阳修堂侄案,大做文章,污蔑欧阳修,使得欧阳修再次被贬为滁州知州。那时的欧阳修心中肯定充满了遗憾和不甘。

引水浇花不厌勤,便须已有镇阳春。

官居处处如邮传,谁得三年作主人。

—《自勉》

欧阳修离开潭园时,正值深秋季节,从定州望都县(今属河北省)东南的阳城淀畔出发,赶赴贬谪地滁州。清晨时分,当他来到汴河码头,兀立在船头,看到两岸一片萧瑟凄凉,柳黄霜白,秋雁南飞,怅然悲思的情绪弥漫在心头。

阳城淀里新来雁,趁伴南飞逐越船。

野岸柳黄霜正白,五更惊破客愁眠。

—《自河北贬滁州初入汴河闻雁》

“客愁能几日,乡路渐无多。”汴河是引发客愁的河流,何况正值这雁鸣秋风,霜打岸柳,船逐寒流的时刻。“野岸柳黄霜正白,五更惊破客愁眠”,字里行间流露出的都是他的愁绪。但欧阳修不知道的是,在不远的将来,在远离朝政的滁州,他把政治失意,仕途坎坷的抑郁和苦闷都寄情于山水之间,终于释放出了自己长期以来积攒的内心情感,写出了名传千古、世代传颂的文章《醉翁亭记》。

如今的潭园,早已物是人非。据史书记载,金代海陵王为营造自己的宫殿,就近取真定府潭园材木,拆毁建筑,砍伐古木,一代名园尽遭毁弃。见证它存在过的唯一幸存物就是一对石狮子,如今摆放在常山公园门口。潭园原称海子,在现在的东关村附近迎旭公园内的海子岸,据说与之有关。

漫步在潭园内,历史上的潭园和欧阳文忠公早已难觅芳踪,但二者的身影依然萦绕在我的心头。“佳人犹唱醉翁词,四十三年如电抹。”“与余同是识翁人,惟有西湖波底月。”当年苏轼游西湖时曾这样怀念恩师。那时苏轼的寂寞感怀,如今已经过去了千年。和我一样苦苦寻找欧阳文忠公身影的,唯剩下潭园的花和树。吹着欧阳修曾经吹过的风,踩着欧阳修曾踩过的土地,恍惚间,仿佛跨越了千年时光,我也来到了庆历五年的那个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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