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叙事学视角下对《惊奇山谷》中 人物形象塑造的分析

2023-11-27 07:38王书文
青年文学家 2023年30期
关键词:路路程家谭恩美

王书文

美国华裔作家谭恩美2013年出版的小说《惊奇山谷》,反映了谭恩美对空间的独特体验。这是一个三代母女之间爱恨情仇的故事,同时,描绘了一个丰富多彩的叙事空间。这种故事空间对塑造人物形象起到举足轻重的效果。这些叙事空间具有完整的象征意义,不仅是虚构创作和叙事的场所,也是重要的叙事技术和手段,可以塑造故事中的角色,构建角色的身份,表现空间和角色之间不可分割且相互建构的关系。

“在小说中,时间和空间更是相互依存,不可分割的,正如让·伊夫·塔迪埃所说:‘小说既是空间结构也是时间结构。”(龙迪勇《空间形式:现代小说的叙事结构—叙述学探索》)然而,长久以来,文学研究一直存在重时间、轻空间的倾向。基于这个问题,越来越多的研究者将注意力集中在空间叙事理论上。现代和后现代小说,特别是20世纪以来的小说,打破了时间的线性规律,获得了一定的空间特征。在许多现代和后现代小说中,作者都采用了质疑时空的方法,打破了传统的单一时间表,随着对传统时间观念的突破或颠覆,空间维度必然展现出空间化效应。谭恩美是美国华裔小说女作家,自2005年发表《拯救溺水之鱼》以来,历经八年终于出版新作《惊奇山谷》。这部小说一经问世就受到了读者的广泛关注,成为年度十大历史小说之一。这部小说是谭恩美的一种空间经验。从谭恩美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喜福会》开始,她就写了一个故事空间—中国,随后的五部长篇小说也都是选择中国作为背景,讲述在中国发生的一个个精彩纷呈、意味深长的故事。比起其他作者而言,谭恩美的作品更具有空间性。

《惊奇山谷》讲述了清末民初时期混血儿薇奥莱和白人母亲路路,以及她的女儿芙洛拉三代人的感人故事。在小说中,人物形象是构成小说的主要要素之一。通过文本细读法阅读小说,了解到薇奥莱的母亲路路为了寻求真爱跟随中国人陆成从美国不远万里地来到中国。但是,由于陆成背叛了路路,路路只能自己一边谋生,一边养育女儿长大。薇奥莱十四岁时,经历了一场重大的变故,从那儿之后,她的世界变得天翻地覆。薇奥莱被母亲的情人拐卖到一家妓院。从此,薇奥莱流落风尘,经历了三段感情,体验了人生百态、世间冷暖。最终,经过一番波折的薇奥莱得以和母亲、女儿重逢。作者在叙述时运用了空间表征法来书写一个个特定的空间,使得人物性格形象化。这种空间故事表达方式对人物角色的形成塑造起到了很好的作用。谭恩美通过这样的空间表达,充分反映了小说中空间的作用和人物形象的空间表达。

《惊奇山谷》以中国和美国两个国家为小说的叙事地点,每一个叙事地点都对当时人物形象的塑造起到一定的作用。隨着地点的不断变换,人物间的形象特点也不断发生变化。在《惊奇山谷》这部小说中,一共有十五章,其中有九章是直接用地点来命名的。由此可见,谭恩美在创作这部小说的时候,就特意安排了这种以地点为线索进行叙事的写作风格。这些地点的选择不是随机的、杂乱无章的,而是进行过精心挑选、深思熟虑的,或者说是这些叙事空间对小说的人物塑造具有重大意义。“空间叙事”是小说的一项重要技巧,空间元素具有重要的功能。小说家不仅将空间视为故事起源地或故事发展地的基本场景,而且还利用空间来组织小说的结构,代表时间来推动叙事任务的全过程。

谭恩美在《惊奇山谷》中通过书写一个个叙事空间来完成一个个人物的形象塑造。其通过对明特恩家在旧金山的漂亮别墅,到薇奥莱和路路的长三书寓,再到程永生的老宅—遥远偏僻的安徽月沼村等的描写,用特定地点的变化,来推动叙事的发展,完成人物形象的塑造。

一、旧金山的漂亮别墅

“普鲁斯特为了体验时间的流逝,超越时间并且在他称之为‘纯粹时间的瞬间同时掌握过去和现在,这是很有必要的。”(王洪岳《论现代派小说的空间性结构》)但是,显而易见,“‘纯粹时间根本不是时间—它是瞬间的感觉,也就是说,它是空间。通过人物不连续地出现,普鲁斯特迫使读者在片刻时间内空间地并置人物的不同意象,这样对时间流逝的体验与他们的感受完全联结起来”(约瑟夫·弗兰克《现代小说中的空间形式》)。谭恩美通过营造一些特殊的空间,揭示了人的形象和具体特征。

因为历史总是与非常广阔的时空联系在一起,所以它是一个广阔的区域,而不是一个“岛屿”,是多个客观存在的地方。它大到一个国家或种族,小到一个村庄或家庭,有着许许多多的历史遗迹。首先,第一个比较有代表性的空间就是路路在美国旧金山的漂亮别墅。大多数的时候,自己的家最能体现人物性格。毋庸置疑,房子和人之间的关系是最紧密的,所以作者经常会描绘一个人的“空间图像”。法国哲学家加斯东·巴什拉强调家与人的紧密关系,并称之为“家”,以强调“家”的意义。

家宅是一种强大的融合力量,把人的思想、回忆,以及梦境融合在一起。一般来说,房子是爱情的摇篮,是失意时候的避难所,是梦想的开始。没有了家,人们便成为漂泊不定的生存者。家园在风雨中守护着人类。但《惊奇山谷》中的房子与小说中的房子完全不同,它已不是人们情感的避风港,也没有温暖的回忆,反而成了生活的桎梏与苦难之源。

在《惊奇山谷》中,明特恩家在旧金山的漂亮别墅里,作者是这样写的,据路路回忆:“这是一座木制的房屋,很结实,在一次地震中,整座城市都被摧毁了,但它仍然屹立不倒,一块砖也没有掉落。屋前有一道低矮的铁栅,两边和后面都用栅栏围住,以防野狗钻进去,也方便在葡萄藤上搭棚子。庭院中有一小片草地,就像走廊上铺着的草皮。栅栏的一边是一簇杜鹃花,一边是一大片百合花,还有一大片芬芳的玫瑰、金菊和紫罗兰。那些紫罗兰是我亲自种的,不仅有普通的品种,还有香甜紫罗兰。”这一段既是对建筑的外部描写,也是从侧面展现出路路的人物特征。首先,路路是一个坚定的女人,对自己想做的事情坚定不移,那种内心的力量就像路路的别墅结构一样,坚固如石。其次,路路从小接受的教育让她的性格变得开放,向往自由,成为一个浪漫主义者,这也侧面为之后路路因为爱情去中国追爱的故事情节进行了铺垫。最后,房子外面围着篱笆,代表着路路的不安和被禁锢的状态。房子的一边是一簇杜鹃花,一边是一大片百合花,还有一大片芬芳的玫瑰、金菊,以及紫罗兰。这些花代表路路对自己未来美好爱情的憧憬之情。由此可见,路路的家的确可以给她带来温情,但是也更加激发了她内心世界中追求爱情的想法。对于这样的“空间意象”,相信人们只要看上一眼,就一辈子都难以忘记。

谭恩美还在“内部空间”中创造了与个人性格相对应的“小空间”,如人类住宅的装饰、布置或摆件,或多人居住的群体的“大空间”。这样的设计是为了描述生活在同一空间中,但性格特征不一样的人物。这种空间就变成了一种多重空间,也就是空间中的一个空间。第一个空间通常是整个家庭或一个群体居住的公共空间,第二个空间属于其个人空间,反映了其独有的特征。很明显,前者的“空间”是指某种角色的共同特征或群体特征,后者的“空间”则是指个体的个性特征。

路路家室内的几件具有代表性的家具可以表现出人物的个性特征,使这个“小空间”成为一片私密的空间。谭恩美在作品中既注重刻画人物个性特点的“大空间”,又对“小空间”内的摆设进行了细致的安排,以营造与人物自身的密切联系。关于路路的屋内描写有一句为“塔楼是无际的梦想的音符”,这个无声的象征引导着她“登上了顶楼的楼梯,因为他们可以到达一个更安静的地方”。阁楼则代表着路路性格特征的空间意象,显然路路的私密空间在她心中是一个独一无二的、温暖的、可以放下戒备的一个地方,它代表着“大空间”和“小空间”的统一,更多地诉说着路路的爱情观,以及她对美好爱情的渴望。从这一点上,路路的性格就被刻画出来了,她是一位很有艺术魅力的角色。

二、长三书寓

“作为一种‘先验的直觉形式(康德语),时间只有以空间为基准才能考察和测定,正如空间只有以时间为基准才能考察和测定一样;也就是说,无论是作为一种存在,还是作为一种意识,时间和空间都是不可分割的统一体。”(龙迪勇《论现代小说的空间叙事》)事实上,叙事学研究也是既存在一个时间维度,也存在一个空间维度。在《惊奇山谷》中,作为时间的标志,空间非常清晰,而路路秘密馆—长三书寓最具有代表性。这一特定的空间是人物性格的空间性表征物。它承载着多重绵延的时间,是一种特殊的空间。它是官人、文人,以及商人梦幻生活的所在地,是上海唯一一家能让国内外客人都满意的长三书寓。

在描述长三书寓时,小说写道:“拱廊上仍挂有一块专为明代学者而造的石匾额,上面的字迹十分精美;匾额的角角落落残留着一些苔藓痕迹,彰显着它的悠久历史。厚厚的大门定期会用朱红颜料油漆一新,门上的铜钉也会被打磨得油光锃亮。两根门柱上各镶嵌着一块牌子,分别写着这栋房子的两个名字:右边是英文的‘秘密玉路,左边则是中文的‘路路咪咪馆。”这种细节描写可以看出这是一个神秘的空间,也代表着路路的神秘个性。

接着,叙述者重点强调了前厅,还概述了房间的全景:“一切明朝的痕迹就都消失了。在你脚下,可以看到釉彩亮丽的摩尔式瓷砖那缤纷的图案;在你面前,则铺展着一壁红色的天鹅绒帘幕。四百年的冰冷回声被包裹在缤纷挂毯和厚重地毯里,也被环绕在品类数量过于繁多的各种低矮沙发、坚硬靠椅、法式贵妃椅以及土耳其风格的软榻中,冰冷销声匿迹,唯余温软香艳。厚重的马海毛窗帘遮挡着格子窗,窗帘底下缀满指头粗的绿色、红色和黄色的流苏和穗子。枝形吊灯和壁灯发出的光芒点亮了墙上的画,画里有脸庞红润、身体健美而洁白的罗马女神,她们欢闹嬉戏着,身边有同样健壮洁白的马儿。”从这些对现实环境的描绘中发现,路路秘密馆具有华贵、奢侈的特征。

其实,路路秘密馆不仅展现出风姿绰约的路路的人物性格,还展现出当时旧上海所有校书(乐伎、歌伎)的形象。小说通过一个典型形象的描写放大到当时旧上海整体校书群体的形象。也就是说,在这种“空间冲突”中,除了明确人物性格的冲突之外,还隐藏着价值观的冲突、制度的对立、文化的碰撞。

总之,“空间表示”在刻画角色的过程中的确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它不但能完美地刻画一个团体的“共性”或“群体特征”,也能很好地刻画个体的“人格”或“独特性”。

三、安徽的偏僻老宅

叙事是具体时空中的现象,任何叙事作品都必然涉及某一段具体的时间或空间。这部小说也一样,薇奥莱来到安徽月沼村之后就从之前的空间变换到另一个空间。程家老宅是一个典型的封闭的代表,也是时间空间的另一个标志。程家老宅是程永生在安徽月沼村的住宅,而月沼村则是程永生对薇奥莱承诺的美好家园。

显然,现实中的空间世界和薇奥莱内心构建的空间并不相同。小说以薇奥莱的视角为中心,由外而内,由远及近地对程家老宅的内外环境进行描写:“正对我们的是一方大大的圆形池塘。池水不是清澈的蓝色,而是因池中的水藻呈现出绿色。……两边排列着一堆乱七八糟、参差不齐的破房子。”

接下来,薇奥莱领着读者,来到程家老宅的围墙前:“老蹦用手指摸了摸铜门环,两扇木门上只残留着几块卷了边的红漆。他抬头望向门上挂着的石匾,上面写着一些字,但石匾已经残破不堪,完全看不出写了什么。”外形粗糙、简陋、阴森、破败,展现出程家老宅的破旧感,也从侧面揭示了程永生狡诈阴险的性格特点。

最后,薇奥莱把读者带来她即将要住的北厢房,在任何房子中,北都是最差的方向,风大,没太阳。文中写道:“穿过整座房子时,我注意到这里的摆设,是由新家具和修補得很差劲的旧家具所组合成的一种古怪混个体。供桌很大,材质上乘,但桌面却留有灼烧的痕迹。这个被忽略的小地方更像是个衖堂,里面只有两丛灌木,一个干枯的池塘边上摆着一块瘦骨嶙峋的供石,还有两张布满苔藓的石凳。”房间里有一张快要散架、连床帘都没有的床,一个廉价木料造的衣橱,一个矮木凳,一个长椅,以及摆在床底下的一个矮矮的木制夜壶。薇奥莱的想象空间和她本人所在的现实环境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使读者能够迅速地理解叙述者的思想。薇奥莱和宝葫芦的房间只有一张窄床、一个凳子和一个夜壶,连水果和茶点都没有,这与薇奥莱之前的生活明显存在着天差地别。同时,程家老宅的内外空间环境,也折射出老宅的衰颓与闭塞,给人一种阴森、绝望的感觉。

从某种程度来说,程家老宅的空间环境描写也是侧面刻画了程永生为人刻薄的嘴脸,以及内心的奸诈阴暗。

综上所述,不难看出《惊奇山谷》是一部内容厚重的小说,更是一部空间厚重的小说。龙迪勇说过:“在叙事作品中书写一个特殊的空间可以很好地表征出人物的性格特征,这就是叙事作品塑造人物性格的‘空间表征法。‘空间表征法不仅在以单个空间表征人物性格方面大有作为,而且在面对‘空间中的空间这样的多重空间时,其表征人物性格、刻画人物形象的功能也同样有效。”(《空间中的空间:叙事作品中人物的共性与个性》)谭恩美的《惊奇山谷》通过对特定的空间的描写,实现了对典型人物的描述,这一空间表达方法的运用表现出了空间和人物之间不可分割、相互建构的内部共性,并呈现给读者一种不一样的意象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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