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元代蒙汉文化融合及其对元人文学创作的影响

2023-12-02 10:23樊运景
曲靖师范学院学报 2023年5期
关键词:蒙汉蒙古融合

樊运景

(内蒙古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21)

大元王朝初兴于草原大漠,并西域,破西夏,灭金克宋,实现了海宇混一,为蒙汉文化深入融合奠定了基础。元代蒙汉在天文地理、政治制度、礼乐习俗、宗教文化教育、语言文字等方面实现了广泛而深入的融合。

元代天下一统为南北文学一统奠定了基础。元代文学也融合了蒙古、契丹、女真、回族、唐兀及维吾尔等多民族文人的汉文学创作。当然,元代文学还包括以民族母语创作的文学经典,如畏兀蒙文《蒙古秘史》、藏文英雄史诗《格萨尔王传》、维吾尔族《乌古斯传》、柯尔克孜族《考交加什》以及白文《白古通》等。可见,“华夷一体”是元代文学的根本特征。

目前学界关于蒙汉文化交融的研究,仍然存在个体不深入以及整体不系统的境况。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视域下,从整体上探讨元代蒙汉文化融合的基本特征,并分析蒙汉文化融合对元代文人创作的影响具有重要意义。

一、蒙汉文化融合呈现出由北而南的发展趋势

元朝蒙汉之间的文化融合呈现出南北地域差异特征,其重要影响因素在于元朝由北而南统一全国的政治背景。元代前期一些中原儒士北上大漠,对蒙古汗国的影响微弱,蒙汉之间的文化融合也是浅层次的。忽必烈则广泛延揽中原人才,其策略同其他蒙古权贵迥然有别。其后,忽必烈征服江南故地,统一中国,元朝统治地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其时江南士人对待元朝统治者的态度发生了显著变化,如吴澄、王礼等对“华夷”一视同仁(1)陈彩云.元朝疆域观演变与多民族国家的空间认知[J].民族研究,2021(1):130.。可见,江南士人的“华夷”观念因天下一统发生了深刻转变,他们积极北上京师,以图融入大元王朝的官僚体系中。具体到科举制度,在考试科目、题目难易、授予官职级别高低等方面,蒙古、色目要优于汉族士人。可见,元代蒙汉在政治上的融合呈现出由北向南逐步拓展的发展趋势以及不平衡状态。与此相关的天文地理、礼乐制度、军事律法、文化教育、经济贸易、语言文字、文学创作等方面的融合趋势应无外乎此。当然,元朝由北而南逐渐统一中国的政治局势,在某种程度上造成了元朝各民族之间的不平等,其重要表现是蒙古、色目、汉人、南人的民族等级划分。这种扭曲的民族分治政策激化了民族矛盾,是元朝快速走向灭亡的重要因素之一。这也是蒙汉以及各民族之间文化融合不平衡的重要原因。

在区域分布上,蒙汉文化融合也呈现出不平衡的现象。元朝兴起于朔漠,进而统治整个中国。这是蒙汉杂居形成的基础。整体看来,元朝汉族人包括原宋、金统治区域汉族人、辽金时期居于中原的契丹、女真以及原南宋境内的汉人等,在当时各民族中人数最多,分布最广。而蒙古各部在成吉思汗统一蒙古高原以及忽必烈建立元朝后,主要居住于大漠南北。同时,元朝蒙汉之间又相互迁移,交错相居。据葛剑雄《中国移民史》(2)葛剑雄.中国移民史(第四卷)[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7:529-692.、云峰《民族文化交融与元代诗歌研究》(3)云峰.民族文化交融与元代诗歌研究[M].呼和浩特:内蒙古大学出版社,1993:42-52.等专著的相关研究,元代有大批汉族人因投降、被掳、迁徙散居于蒙古高原。其中,成吉思汗时期有十余万汉人及其他北方民族迁徙至漠北。后又因对宋战争的胜利,南方汉族又移至漠北。随着国家一统局面的形成,蒙古族则通过镇守、仕宦等原因移至中原、江南以及西南、东北等地区。当时从实际录取的蒙古族状元、进士情况来看,他们也都来自全国各地,其中不少户籍所在地在中原地区,如叠卜华居于蒲城(今属陕西),完迮溥化居于景陵(今湖北天门),答禄守礼居于陈州(今河南淮阳),帖谟补化居于龙兴(今江西南昌),笃列图居于绍兴(今属浙江)等。整体上看,元朝蒙汉聚居区域集中于漠北镇海城、谦谦州、哈剌和林、大都、杭州以及元朝广阔的统治疆域内。

元朝蒙汉民族之间的杂处,促进了蒙汉文化习俗方面的融合。一方面,蒙古族在姓名、婚姻、饮食、丧葬、语言等各个方面都或深或浅受到了中原文化的影响。另一方面,汉族人的蒙古化在当时社会也广泛存在。且汉地的蒙古化呈现出由北而南的发展趋势。如草原游牧文化由大漠向四面八方极远之地辐射,“国朝肇基朔方,地大以远,橐驼马牛羊,莫可以限量而数计。今则牧马之地,东越耽罗,北逾火里秃麻,西至甘肃,南暨云南,凡十有四所,又大都、上都,以及玉侕伯牙、折连怯朵儿,地周回万里,无非监牧之野”(4)佚名.大元马政记[M].北平:文殿阁书庄,1937:4.。再如语言文字方面,元朝前四汗时期学习蒙古语的汉人主要是留居草原的幼童、降蒙豪强等,地域上则以燕云十六州为主。世祖和成宗朝,汉人学习蒙古语覆盖地域范围逐步向南扩展。到武宗至顺帝朝覆盖的地域几乎遍及诸多行省和中书省直辖区“腹里”。(5)李治安.元代汉人受蒙古文化影响考述[J].历史研究,2009(1):25-30.同样,汉人改用蒙古名的覆盖范围与汉人学习蒙古语呈现出相似的发展趋势。在婚姻、服饰方面同样是北方人蒙古化更加显著,而江南数量众多的“南人”蒙古化影响相对较为浮浅(6)李治安.元代汉人受蒙古文化影响考述[J].历史研究,2009(1):33-48.。元朝统治者的民族等级政策以及南北之间迥异的“华夷”观念是造成这种现象的重要原因。可见,元朝政权形成的由北向南统一中国的特殊路径以及北方长期居于少数民族政权辽、金、西夏、元统治的文化环境,促进了蒙、汉、色目等民族之间的“涵化”,同时也造成了蒙汉文化融合南北之间的不平衡。

二、多民族士人携手推进蒙汉文化融合

元代蒙汉融合体现了中华文化的强大向心力。元代汉地“天下”观影响下,一些文士顺势应时,打破了以种族、世系论“正统”的成见,认为“能行中国之道,则中国之主”,“华夷之辨”思想遭遇质疑、挑战、超越。与此同时,蒙古统治者深知,“以马上取天下,不可以马上治天下”,因此改变以草原游牧文化为中心的统治方式,积极吸取中原文化传统。中统元年,忽必烈中统建元,取义自“中华开统”,继承了中原王朝的正统地位。元仁宗时元廷通过科举网罗天下志士,扩大了元朝官僚机构中的汉族士人群体,有利于元朝政治稳定及经济文化建设。尤其重要的是,元末修史,“三国各与正统,各系其年号”(7)(明)权衡.庚申外史(卷上)[M].任崇岳笺证.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1:44.,体现了元朝统治者对中国各民族的历史认同以及中华一统的通达观念。

首先是非汉族士人。在元代蒙汉文化融合过程中,一些非汉族士人发挥了重要作用。其中典型代表人物契丹耶律楚材,为辽太祖之后,家世深受汉文化影响,突破了不固守于专事一姓的陈腐观念,由仕金转而奉职蒙古。他谏阻蒙古将帅滥杀,辅助窝阔台以汉法治理中原,希望蒙古统治者以尧舜之政作为其治理国家的准绳:“征南都护得旋旆,平北将军已罢师。寰海讴歌归大舜,明堂钟鼓奏咸池。咸阳父老倾心日,鲁国书生得志时。收拾琴书归我去,朝廷人物有皋夔。”(8)(元)耶律楚材.用曹桢韵[M]//湛然居士文集(卷一二).北京:中华书局,1985:173.鲜卑人元好问,兴定五年进士。蒙古铁骑兵围汴京,城破之后,元好问作《寄中书耶律公书》,举荐“天民之秀”四十三人,请求耶律楚材给予保护,言辞极为恳切,为将来存纪纲、传礼乐以延续中原文化命脉提供了人才支持。元好问更以传承中原文化的“天下士”自居,其《中州集》所云“中州”避开了民族归属与国家认同问题,深得家铉翁赏识。西域士人廉希宪,喜爱经史,曾以王鹗为师。曾怀《孟子》进见忽必烈,并以性善、义利、仁暴之说应对。希宪随忽必烈南征,蒙哥死后,他劝谏忽必烈返京,正大位以安天下。《元史》有传。廉希宪的叔伯外孙贯云石,其《孝经直接》因用民间口语解读,成为元太子学习的教材,也便于各民族领略其中的思想要义。维吾尔翻译家安葬札鲁将中国传统文化典籍《尚书》《贞观政要》《资治通鉴》等译为蒙文,为蒙汉文化融合作出了贡献。

蒙古建国之初,主要实施符合草原游牧的军政合一的政治体制,忽必烈即位后,积极改变元初官制“草创之初”的简陋局面,逐步建立系统的官僚体制。元朝统治者还吸取了中原的礼乐文化以及朝仪制度。为提高蒙古子弟的文化素养,至元八年春正月,忽必烈又下诏立京师蒙古国子学,为蒙汉生共同学习提供了环境。同时,蒙古族士人在蒙汉文化融合中也发挥了重要作用。如伯颜,蒙古八邻部人。至元十一年,官拜中书左丞相,行省荆湖。秋七月,忽必烈谕之曰:“昔曹彬以不嗜杀平江南,汝其体朕心,为吾曹彬可也。”至元十三年正月,伯颜拜表称贺曰:“国家之业大一统,海岳必明主之归;帝王之兵出万全,蛮夷敢天威之抗。始干戈之爰及,迄文轨之会同。区宇一清,普天均庆。”(9)(明)宋濂.元史(卷一二七)[M].北京:中华书局,1976:3100、3111.郝天挺,字继先,出于朶鲁别族,“仁宗临御,收召故老天挺与少保张闾等十人,共议大政,革尚书省之弊,遂成皇庆之治。”(10)(明)宋濂.元史(卷一七四)[M].北京:中华书局,1976:4066.阿荣,字存初,怯烈氏。天历二年,“拜中书参知政事、知经筵事”,“尽心国政,知无不言”(11)(明)宋濂.元史(卷一四三)[M].北京:中华书局,1976:3420.。蒙古功勋贵族脱脱则极其重视礼乐之于统治的重要经验,其所撰《宋史》中《礼志》二十八卷,《乐志》十七卷,仅《礼志》就占二十四史所有《礼志》的一半,并总结了礼乐制度完善与否对于王朝统治兴衰的重要的影响(12)徐远和.元代礼乐思想探析[J]文史哲,1999(3):90.。因统治需要,蒙古族都实则奉命探察黄河源,“撰为《河源志》”(13)(明)宋濂.元史(卷六三)[M].北京:中华书局,1976:1563、1564.。《河源志》被元人陶宗仪《南村辍耕录》收录,附有河源图。

其次是燕云、中原士人。燕云、中原士人在蒙汉文化融合过程中发挥了积极作用。如云内人孟攀麟,其祖鹤、父泽民皆金进士。己亥岁(1242年),曾中戊戌选(14)(金)李俊民.孟氏家传[M]//李修生主编.全元文(第一册)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9:60.。至元初,忽必烈召见,条陈七十事,大抵劝上以郊祀天地、祠太庙、制礼乐、建学校、行科举等。再如通州路县人李德辉,丁未岁(1247年),忽必烈在潜藩,因刘秉忠荐,与窦默等侍裕宗讲读。云中怀仁人赵壁,忽必烈曾闻其名而召见,宠遇无比。又命其驿四方,聘名士王鹗等。再如泽州李俊民、乾州奉天杨奂、潞州长子宋子贞、曹州东明人王鹗、真定栾城人李治、冀宁交城张德辉、广平肥乡窦默、柳城姚枢、陈州西华徐世隆、曹州济阴商挺、太原人高鸣、刑州集团领袖刘秉忠等等,《元史》皆有传。至元二年,翰林直学士王磐、翰林侍讲学士徐世隆、翰林学士承旨王鹗等上呈《大定治绩》,论及殷监于夏,周监于殷,汉借于秦,唐引于隋,金有天下百二十年,大定政绩显赫,以此得出新朝应积极吸取其成功经验的结论,已把女真、蒙古纳入到中华历代王朝更替的长河中了。同年,许衡在上忽必烈疏中,更将当今帝王与古之尧舜相提并论,可见良苦用心:语古之圣君,必曰尧、舜;语古之贤相,必曰稷、契。盖尧、舜能知天道而顺承之,稷契又知尧、舜之心而辅赞之,此所以为法于天下,可传于后世也。(15)(明)宋濂.元史(卷一五八)[M].中华书局,1976:3725.他勉励忽必烈应该像古贤君一样,心系天下苍生,谨遵为君之道,兢兢业业,以实现社会长治久安。

再就是江南士人在蒙汉文化融合中也发挥了重要作用。据相关研究,元代共有127位江南儒士有游京师的经历,京城大量江南儒士的存在,不仅在蒙古、色目人占优势的元朝都城传播了传统儒学文化,也为元朝政权实行汉法提供了重要的舆论支持(16)申万里.元代江南儒士游京师考述[J].史学月刊,2008(10):41-42.。他们与其他非汉民族共同推动了蒙汉文化融合。如至元年间故宋著名地理学家虞集的叔祖虞应龙受元廷征召,编修《大元大一统志》,就格外留心和林地区的地理知识。至顺元年,虞集奉命编修《经世大典》,询问南下使者有关和林地区的地理状况及风土人情(17)陈彩云.元朝疆域观演变与多民族国家的空间认知[J].民族研究,2021(1):126.。由此可见,大蒙古国时期的草原都城哈剌和林,不仅对北方士人有着极强的吸引力,对南方士人同样如此。

三、方外人士在蒙汉文化融合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元朝释、道二教受到了儒家传统文化以民为本、济世爱民的思想影响,对蒙汉文化融合,也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首先是道教人物。当时有些道教人士具有儒家乐善好施、忠孝人伦等思想观念。其中重要代表丘处机,成吉思汗素仰其名,诚邀其来,以求“当世之务”和“保身之术”。丘处机于是亲率弟子李志常等远赴大雪山,晋见成吉思汗,上劳之曰:“他国征聘,皆不应。今远逾万里而来,朕甚嘉焉。”对曰:“山野奉诏而赴者,天也。”上悦,赐坐。食次,问:“真人远来,有何长生之药以资朕乎?”师曰:“有卫生之道而无长生之药。”(18)(元)李志常.长春真人西游记(卷上)[M]//金元日记丛编.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13:62.后来,丘处机被封为“神仙”,掌天下教门事务。随丘处机北上的全真教子弟“皆德望素重者”(19)(元)弋彀.清和妙道广化真人尹宗师碑铭并序[M]//陈垣.道家金石略.陈智超,曾庆瑛校补.北京:文物出版社,1988:569.。其中随行十八人之冠尹志平继丘处机为全真教掌教宗师。丙申(1236年)秋,尹志平奉旨试经云中,度千人为道士,在士庶道众中可谓鼎铛有耳。其事迹见于王恽《大元故清和妙道广化真人玄门掌教大宗师尹公道行碑铭并序》、弋彀《玄门掌教清和妙道广化真人尹宗师碑铭并序》、李道谦《终南山祖庭仙真内传》等。

丘处机另一弟子李志常,在促进蒙汉文化融合方面也发挥了重要作用。己丑岁(蒙古窝阔台汗元年、1229),窝阔台征李志常至怯绿连河(今克鲁伦河)。其时蒙古汗庭正召通经之士,李志常献《易》《诗》《书》《道经》《孝经》,并讲述其大义,以教太子。乙卯(1255年)秋七月,见蒙哥于行宫。蒙哥以治国保民之术相询,李志常则勉励君王当有爱民之仁心,以招揽才德之士。其事迹见于王鹗《玄门掌教大宗师真常真人道行碑铭》、李道谦《终南山祖庭仙真内传》卷下等。

李志常一方面弘扬道教文化,争取蒙古汗庭的支持,另一方面在保护中原儒士方面也发挥了重要作用。他与同舍张本两人因人生追求不同而诀别,一攀长春真人,最终成为掌教,一则词赋高第。后张本使北见留,隐为黄冠。李志常仍以兄事之,给予供养:“方其与同舍张君敏之之诀也,各言其志。敏之卒中词赋高第,而公竟掌道教长春。别几二纪,敏之以使北见留,隐为黄冠。公兄事如昔,并其属给养之。时河南新附,士大夫之流寓于燕者,往往窜名道籍。公委曲招延,饭于斋堂日数十人。或者厌其烦,公不恤也,其待士之诚类如此。”(20)(金)王鹗.玄门掌教大宗师真常真人道行碑铭[M]//陈垣.道家金石略.陈智超,曾庆瑛校补.北京:文物出版社,1988:578.其他士大夫则藉此机会纷纷窜名道籍,以求庇护。另有宋德方精通经史百家,曾编修《玄都道藏》,历时八年,刊印道藏七千八百余卷。他们共同为全真教在元廷的发展贡献了力量。

除却全真教,太一道教萧辅道曾奉诏至和林。“既至,上询所以为治者,师以爱民立制、润色鸿业、用隆至孝者数事为对。上喜甚,赐之重宝,辞不受。曰:‘真有道士也!’赐号‘中和仁靖真人’,冠帔尊崇之礼,前后有加。”(21)(元)王恽.清跸殿记[M]//杨亮、钟彦飞.王恽全集汇校(第五册).北京:中华书局,2013:1866.已未(1259年)春,忽必烈南驾次牧之野,追寻萧辅道影踪所在,触景生情,不能自已。后来即位,又复降玺书,追宠师德:“迨已未春,銮格南驾次牧之野,时师倦游已邈,上以隐居所在,特枉驾来幸,周览殿庑,仪享丈室,询慰宿昔者久之,所以钦悒真风,怀忠不忘,且从五代嗣师居寿之请也,及登大宝复降玺书,追宠师德,有清而能容光而不耀,富文学知变通。响朕在潜与之同处,何音容乍远,冠履遽遗殊用怅然之叹。”(22)(元)王恽.清跸殿记[M]//杨亮、钟彦飞.王恽全集汇校(第五册).北京:中华书局,2013:1866.另,张善渊、李居寿等在弘扬道教文化方面也都发挥了重要作用。

其次是佛教人物。一方面,金元之际一些高僧培养的弟子成为元朝前期的治国人才。如曹洞宗高僧万松老人释行秀倡导以儒治国、以佛治心,其思想亦陶染其僧俗弟子,如耶律楚材等。其后僧聪人刘秉忠等,外释内儒,也具有积极的入世精神和责任担当。另一方面,佛教中重要代表则获得蒙古汗廷大力扶持。如临济宗代表印简禅师被委以多方佛寺主持,影响深远。壬寅岁(1242年),忽必烈召至潜邸,向印简询问佛法大意、治国之道等:“问佛法大意。师初示以人天因果之教,次以种种法要开其心地。王生信心求授菩提心戒。时秉忠书记为侍郎刘太保也。复问:佛法中有安天下之法否?师曰:包含法界子育四生,其事大备于佛法境中,此四大洲,如大地中一微尘许,况一四海乎?若论社稷安危,在生民之休戚,休戚安危皆在乎政,亦在乎天,在天在人,皆不离心。而人不知天之与人,是其问别,法于何行,故分其天也人也。我释迦氏之法,于庙堂之论,在王法正论品,理固昭然,非难非易,唯恐王不能尽行也。又宜求天下大贤硕儒。问以古今治乱兴亡之事,当有所闻也。”(23)(元)释念常.佛祖历代通载》(卷二一)[M]//北京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第七七册).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98:419.其后蒙古汗廷对印简异常恩宠、敬爱有礼。后来,由万松、印简推举福裕住持少林。福裕以“和林上都北少林寺嗣祖雪庭”自称。乙已(1245年),世祖居潜邸,命福裕明年于少林大作资戒会。戊申(1248年),太宗召住和林兴国,辛亥(1251年),宪宗召至北庭行在所,所居累月,其言上当帝心。后又于和林兴建寺院。“时少林长老裕公建寺和林,皇上钦仰。”(24)(元)祥迈.至元辨伪录(卷三)[M]//北京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第七七册).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98:511.

蒙古族的原始宗教本是萨满教,元廷常以萨满巫师主持“国俗旧礼”。释道二教之所以在元廷获得发展,与元廷采取宽容的宗教政策密切相关。前述全真教在元初备受关照,元朝统一后江南正一教又备受信用(25)叶新民.元代文化在中国文化史上的地位[J].文史知识,1998(9):11.。由此实现了蒙汉宗教文化的融合。

四、蒙汉文化融合对元人文学创作的影响

元代蒙古族入主中原,实现了南北大一统,其时蒙汉之间在文化上实现了广泛而深入的融合。同时,文化上的融合促进了元人文学创作的进一步发展。

(一)中原文人对蒙古高原的新奇书写

金元易代以及女真、蒙古相继入主中原并一统南北的特殊时期,蒙汉以及各民族融合大潮对中原文人的价值观念带来了深刻影响。正是因为这种价值取向上的转变,才促进了文学审美体验上的转型。元代前期蒙古可汗通过征召、科选、荐举等方式逐渐延揽一批懂得治国经验的中原士人。以此为契机,不少人不远千里达到漠北,积极献策,为大元王朝的兴起作出了很大贡献。忽必烈更积极地征召天下名士而用之。据考进入金莲川藩府的就有六十余人。其中不少人北行大漠草原,有的经由蒙古高原远徙西域、中亚。行旅之余留下一批创作,其中以耶律楚材《西游录》、刘郁《西使记》、李志常《长春真人西游记》、张德辉《纪行》等为代表。自忽必烈时代,元朝实行两都制,扈从皇帝巡幸上都的文人更创作了诸多上京纪行诗文,如周伯琦《扈从集》、柳贯《上京纪行诗》、胡助《上京纪行诗》、黄溍《上京道中杂诗》、廼贤《上京纪行》等。以上作品见证了北方大漠异常广阔的山川地理。由中原通往上都及漠北、西域的很多交通要道及名胜古迹成为他们反复描绘与歌咏的对象。如居庸关、鸡鸣山、野狐岭、抚州、开平、丰州、阴山、鱼儿泊、驴驹河、哈剌和林以及阿尔泰山、天山等。北行文人行旅中亦惊叹于当地奇特的物产、多样的民族风俗以及骁勇的蒙古大军。他们在作品中所述内容不少给人以雄伟、新奇的审美感受,体现了中原农业文化与草原文化之间的碰撞与融通。

(二)蒙古族以汉文进行创作

(三)质直刚健的文风为中国古典文学注入活力

首先,北疆生存环境为元代文学注入了质直刚健的文学品格。干文传《雁门集序》:“我元之有天下,拓基启祚皆始于西北,其去周之邠、镐益远。然而大山崇林、长河旷壤锺于两间,而为风气所凝结;况祖宗深仁厚泽,浸灌陶煦,有加而无已。是以人生其间,多质直端重,才丰而气昌,岂比规规佔毕,尖新剽掠以为言者哉!”(27)(元)萨都剌.雁门集.[M].殷孟伦、朱广祁校点.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401.尤其是北疆的高山大川,在诗人笔下显得雄奇险峻,富有恢弘气势。如李俊民《送郡侯段正卿北行二首》、王恽《黑山秋霁诗》、郝经《北岭行》《居庸行》《铁堠行》《古长城吟》《界墙雪》《沙陀行》《开平新宫五十韵》以及刘秉忠《过天井关》《过也乎岭》《过界墙》等感叹边关险要的雄奇辽阔、大气磅礴、清旷雄奇。其次,元时北方蒙古族音乐文化、语言文字等丰富了元代文学的表现内容以及情感力量,为中国古典文学注入了新的活力。对此明人王骥德《曲律》、徐渭《南词叙录》、张楚叔《衡曲尘谭》、王世贞《曲藻序》等皆有所述,今人亦多论及,此处不再赘述。

(四)促进了文学领域“大元气象”的形成

元朝国势强盛、疆域辽阔,元代文学也实现了金宋融通、南北合一的宏图。正如元王理《元文类序》所云:“国初学士大夫,祖述金人、江左余风,车书大同,风气为一。至元、大德之间,庠序兴,礼乐成,迄于延祐以来极盛矣。大凡《国朝文类》,合金人、江左,以考国初之作;述至元、大德,以观其成;定延祐以来,以彰其盛。”(28)(元)苏天爵.元文类[M].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元陈旅《元文类序》亦云:“我国家奄有六合,自古称混一者,未有如今日之无所不一,则天地气运之盛,无有盛于今日者矣。建国以来,列圣继作以忠厚之泽,涵育万物,鸿生儁老,出于其间,作为文章,庞蔚光壮,前世陋靡之风于是乎尽变矣。孰谓斯文之兴,不有关于天地国家者乎?”(29)(元)苏天爵.元文类(卷首)[M].商务印书馆,1936.展现元朝盛大气运也是当时文人创作的典型时代特征,查洪德先生从文化和精神层面概括为“大元气象”,而这种气象的形成与蒙汉文化融合具有密切的关系,“汉蒙等民族杂处有利于文化融合,文艺各领域呈现出不同观点与流派争鸣的特色,体现为‘混一海宇之盛’,和‘王化大行’之‘无远弗至’,以及大而有容的含宏之量等。”(30)陶文鹏.气象宏大 求真出新——评查洪德元代文学通论[N].光明日报,2020-05-02(05).

综上,元代蒙古文化融合凝聚了多民族人士共同的心血,不仅汉地天下观影响下的元代士人纷纷表达了对大元王朝的政治文化认同,将其纳入华夏帝王体系。元朝历代帝王尤其忽必烈逐渐接受了中原文化,以中原王朝的政治制度治理国家。可以说,那个时代文人自觉弘扬的“中州元气”,最终成为大元王朝施政的文化纲领,渐次化作那个特殊时代各民族共同的文化思想。可见,元代蒙汉以及各民族的融合体现了胜过刀枪剑戟的中华文明的强大聚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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