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翼文化先锋”劲奏民族危亡时刻最强音

2024-03-10 17:19吴佳
歌剧 2024年1期
关键词:田汉义勇军进行曲

20世纪30年代,一大批怀揣着“拯救中华民族危难,舍我其谁”爱国理想和报国豪情的文化艺术领域进步青年,汇聚在当时作为中国革命文化运动中心的上海,成为左翼文化运动的先锋,用文学、电影、音乐、戏剧等艺术载体,深刻地展现了那个时代进步的文化思想内涵,构筑了一道闪耀着人类精神光辉且载入史册的大上海人文景观,在中国现代文化史和现代革命史上占有重要地位。毛泽东同志曾经鲜明地指出:“从五四运动后,中国无产阶级登上了历史舞台,并产生了一支强大的文化生力军。这支文化生力军所向披靡,在各个领域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对国民党形成了压倒性优势,并取得了全面胜利。”他所说的,正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左翼文化运动。

如何将左翼文化运动搬上音乐戏剧的舞台,通过恰当的戏剧情节布局来体现左翼文化运动中的英雄人物,和那个特殊年代的文化特征,并引发今天中国观众的情感共鸣和审美关联,这是值得深思的问题。上海歌剧院出品的歌剧《义勇军进行曲》,给出了令人欣慰的答卷。2023年12月15日,作为上海文化发展基金会重大文艺创作资助项目、上海大剧院艺术中心艺术发展基金资助项目的中国原创民族歌剧《义勇军进行曲》在上海大剧院正式公演。该剧由著名剧作家、文艺评论家游暐之编剧,著名作曲家孟卫东作曲,著名导演廖向红执导,文学顾问吴海勇、舞美设计丁丁、灯光设计任冬生、多媒体设计胡天骥、服装设计徐家华,由歌唱家孙砾、宋倩、于浩磊、李新宇、余杨、陈朝宾等,联袂上海歌剧院交响乐团、合唱团共同演出,著名指挥家、上海歌剧院院长许忠执棒。可以说,无论主创团队还是演出团队,都是当今中国高水平歌剧创演团队。

该剧是国内首部以左翼文化运动为题材的音乐戏剧作品,围绕《义勇军进行曲》创作过程这一戏剧主线,讲述了1930年代,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一群包括田汉、聂耳、夏衍、司徒慧敏、许幸之等主要发起人在内的思想进步的热血青年,成立了左翼电影小组,以艺术创作的方式投身到如火如荼的左翼文化运动中。他们通过电影、戏剧和音乐等艺术载体,宣传新思想新文化,唤醒广大中国民众奋起反抗日本侵略主义者和国民党反动派,联合大众共同拯救民族危亡,憧憬理想的新中国。最终,《义勇军进行曲》于1935年5月3日,在上海百代唱片公司录音棚中录音。此后,嘹亮激越的歌声回想在饱经沧桑的中华大地上,成为象征着中华民族永不屈服、持续奋进的颂歌。

全剧在尊重上海左翼文化运动史实的基础上,通过音乐戏剧的艺术再加工,创造了紧凑跌宕的戏剧情节、鲜明丰满的人物形象,创造了美轮美奂的舞台制作,还创造了旋律优美又颇具时代感的戏剧音乐,延展出一幅沧桑厚重,又热血沸腾的中国近代革命历史史诗画卷。

由戏剧情节奠定的歌剧基调

在1930年代那个民族危亡、风云剧变的岁月里,以左翼文化运动作为代表的文艺先锋,创作了大量反映人民生活疾苦、充满着革命理想主义精神和进步思想的作品,成为插入国统区文化宣传咽喉的利剑和强烈表达追求解放、改造社会的斗争呐喊。由田汉作词、聂耳作曲的《义勇军进行曲》,就是在民族危难时刻发出的声声怒吼。这悲愤昂扬的歌声,不仅成为左翼文化运动中鲜活的缩影和生动的案例,也使国民党统治区内的文化运动如火如荼地兴起。这首歌曲,在中国文化史上留下了波澜壮阔的浓墨重彩,真正做到了走进人民的内心,成为人民的精神支撑,真正体现了“为人民而歌”的先进理念和文化思想。

可以说,左翼文化运动的表现形式和思想内涵,都是极为丰富的,它不仅是在中国近代史上掀起的一次文化思潮,更是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掀起的引领中国革命方向和道路的社会变革。如何建立完整的戏剧结构、取舍与安排戏剧情节,以一部时长仅2小时的歌剧,来表现如此气势恢宏的时代主题,以及一群有理想、有情怀、有激情、有憧憬的左翼文化运动艺术家形象,对于剧本创作而言,都是相当富有挑战的。

总体而言,该剧的剧本创作是非常成功的,奠定了整部歌剧的戏剧和情感基调。具体表现在以下三点:

第一,戏剧结构完整平衡。该剧为带序和尾声的两幕歌剧,每一幕均有三场戏。每一场戏中,都有明确、具体的戏剧环境、核心人物、核心戏剧主题以及基本的情感基调。从整体结构上看,序曲中的大合唱段落以铿锵有力的歌词、饱满震撼的戏剧情绪,以及振奋人心的力量与豪迈,使人眼前一亮。戏剧情节发展的过程一波三折、层次分明、逻辑严密、连贯紧凑,戏剧转折驾轻就熟、游刃有余,戏剧冲突的设置恰如其分,为情节发展注入了戏剧发展的动能,成就了戏剧表现的丰富性。在戏剧发展的最后,经过整个戏剧发展的过程,推出豪迈激越的《义勇军进行曲》的旋律时,也是全剧一步步酝酿、铺垫、发展的最终结果。可以说,整部戏剧的过程,是逐渐推向《义勇军进行曲》创作完成并广泛传播的高潮的过程,自始至终一以贯之,毫无松懈之笔。这也不禁让人想起元代陶宗仪在《南村辍耕录》中总结的:“作乐府亦有法,曰凤头、猪肚、豹尾六字是也。”

第二,情节构思缜密精巧。该剧的情节在戏剧结构的基础上进行了取舍与设置,错落有致,丰富而不杂乱。戏剧情节具有多样性和丰富性特征,这其中有典型人物的戏剧情节,反映了大时代背景下的社会整体状况。如:歌剧中虚构的人物白山,通过自己受到田汉先生影响,从东北一路逃亡到上海,参加上海市民义勇军,从戏剧中得到力量,不再迷茫、不再悲伤,勇敢参加战斗赶走侵略者。白山就是千万人民的典型代表,在左翼文化运动的感召下,找到照亮自己前行的方向,投身革命事业,为拯救中国奉献了自己的生命。另一位人物,王人美的表妹晓月,向众人倾诉了自己悲惨的命运,她的哥哥在战斗中牺牲,父母也双亡。她的悲慘境遇让大家深受震动,决心用新的创作激发国人的抗战士气。戏剧情节中,还有精妙且细腻的笔触所刻画的爱国情怀和革命友谊,如:聂耳与敬爱的师长田汉隔空念诵歌词和抒发内心歌唱的情节,既反映了彼此间对艺术的默契,又真切体现了两人之间深厚友谊和彼此间的挂念。

第三,人物形象鲜明立体。整部戏剧表现的是多位英雄人物的群像,其中每一位人物都有不同的生活境遇和性格气质。在戏剧情节发展过程中,编剧通过人物的台词、演唱的歌词,表现出他们各自不同的、有血有肉的、立体化的人物特质。田汉作为剧中的主要角色,在人物形象刻画中,突出了他机智、沉稳、果敢、坚毅的性格特征。在与敌人的斗争中,他是勇敢无惧的;在与白山、聂耳、司徒慧敏等其他人物的关系中,又展现出他对年轻人的爱护、对革命战友的忠义、对文艺创作事业的忘我热爱,等等。聂耳在戏剧中也通过对敌人的愤慨、宣誓入党、创作《义勇军进行曲》等不同情节,展现出他身上作为思想进步年轻人所拥有的正义、忠诚、激情、爱国等品质,也为他最终在革命热情的驱动下完成《义勇军进行曲》创作,做了充分的戏剧铺垫。其他人物也在各自的情节展现和人物对话中,通过台词、音乐等形式,各自展现了独特特质。

总而言之,该剧的剧本,从戏剧结构、情节安排到人物形象等方面,确立了整部歌剧的表现方式和整体基调,确定了鲜明的时代特征,也为音乐创作、舞台制作等其他要素的创作,提供了丰富的戏剧表现空间。

由歌剧音乐烘托的戏剧情境

歌剧音乐作为音乐戏剧的核心要素,是音乐戏剧内涵表达的关键,也是歌剧整体风貌的决定性因素。在本剧中,歌剧音乐围绕《义勇军进行曲》的附点节奏和三连音的节奏型进行创作,将其作为重要的核心动机贯穿始终,给整部作品带来强有力的“行进感”。音乐部分突出了流畅且富有时代感的旋律,简约凝练,契合了整部歌剧的整体风格和具有历史感的场景表达。同时,旋律通俗易懂、朗朗上口,很好地兼顾了大众的听觉审美,体现了歌剧中所强调的“为人民而歌”的戏剧理念。田汉、聂耳、夏衍、司徒慧敏、许幸之、王人美六位主要角色,均有令人印象深刻的咏叹调唱段。同时,在多个重要的戏剧场景中,音乐发挥了烘托戏剧情境的关键作用,尤其是舒展悠扬的抒情性旋律与具有爆发力的戏剧性音乐之间的风格转换,增强了鲜明的戏剧对比性,令人印象深刻。

歌剧幕起,以振奋人心、昂扬斗志的合唱序曲《中国不会亡》开场。乐队嘹亮的号角旋律和整个乐队持续重复的三连音节奏型,都不禁让人耳旁回响起《义勇军进行曲》中刚毅有力的节奏和激昂振奋的旋律。大合唱以下行的行进旋律、饱满恢宏的气势,控诉生灵涂炭、家国危亡的时代背景。合唱旋律中连续使用的附点节奏,充满了民族危亡的紧迫感和奋勇抗争、百折不挠的顽强意志。紧接着第一幕第一场中,由王人美和女声小合唱共同演唱的《国之栋梁》,音乐转为柔美抒情的旋律,在充满无限深情的旋律中,形象妥帖地表达了她们对誓死捍卫家园的英雄们所饱含的崇敬之情,讴歌他们作为国之栋梁所肩负的救国重任。之后,在白山充满悲愤的叙述中,音乐以坚定音型展开,讲述了遇到田汉先生的戏剧后,才找寻到了信仰之路,此时音乐转换为以三连音为特征的旋律。之后,田汉的唱段以激昂整齐的断句,夸赞青年人是国家未来的希望。乐队伴奏则采用紧打慢唱的方式,乐队低声部持续的三连音节奏型有效地衬托了革命志士坚守的信仰和不变的初心。聂耳则以柔美的高音,唱出了充满希望的高亢嘹亮的抒情旋律,抒发自己对能找到志同道合的青年人一起保家卫国、拯救中华的喜悦之情,对未来的胜利充满了美好的期待。

从戏剧开场的序曲和第一幕中音乐的发展过程中不难看出,尽管音乐以悠扬流畅的旋律和一些基本的固定音型为主,看似音乐素材相对简约,但是通过音乐本身的变化和乐队各声部的层次转换,使音乐在满足普通观众“好听、顺耳”审美需求的同时,也推动歌剧本身产生丰富的戏剧性和多样性的风格变化。

在整部歌剧一些重要的场景和唱段中,音乐充分发挥了场景描摹,刻画复杂人物内心的功能,尤其在某些表现难以用言语诉说的真切情感时,可谓剧中的点睛之笔。在第一幕第二场的《上海滩上》这个段落中,运用了颇有上海地方特色的旋律,恰如其分地表现了旧上海十里洋场摩登时尚、纸醉金迷的景象。在第一幕第二场中,聂耳演唱的咏叹调《我要加入中国共产党》中,以热情洋溢的旋律抒发了加入中国共产党时抑制不住的激动心情和自豪。在第二幕第三场,田汉与聂耳二人之间隔空相望,互相诉说着内心的思绪。这段二重唱在女生合唱的衬托下,宁静悠远,意味深长。二人虽相距甚远,但两人之间的牵挂和思念,早已在这段唯美抒情的旋律中表露无遗。在全剧的最后,这股并肩作战的同志情、兄弟情,逐渐升腾为《义勇军进行曲》的奋进之声,一往无前,所向披靡,汇聚成如长城般坚不可摧的战斗意志。戏剧音乐的逐步推进,使整部戏剧到达情绪的最高潮。

由舞台制作承载的视听体验

歌剧《义勇军进行曲》在舞台制作方面充分发挥了想象力,展现了导演和舞台设计师娴熟的舞台驾驭能力和视觉效果的把握能力。精致的舞台画面和考究的舞台层次布局,为观众带来了美轮美奂的视觉盛宴。总体上,视觉结构是以虚实结合的方式展开的。其中第一幕以写实为主,舞台的大型实景搭建以恢宏的氣势展现了历史的厚重感和时代气息,搭配部分多媒体画面展现战争场景,以及山河破碎、人民大众流离失所的悲惨画面;第二幕更加注重虚实结合的方式,通过“写意性”的视觉表达,逐步强化视觉上的色彩感和空间感,增强视觉效果的冲击力。

该剧中的场景转换多达28次。在戏剧舞台上呈现如此之多的场景转换绝非易事,很容易造成因场景转换不流畅,或者衔接时间过长,人为割裂戏剧表演的连贯性,导致戏剧发展过程中出现技术性停滞。令人惊讶的是,整部剧的场景衔接紧凑流畅,每一次的转换都平稳自然,展现了极为炫丽的舞台空间变化过程。这个过程,除了舞台布景装置提前准备到位,满足了舞台呈现需求外,更重要的是,整个舞台还根据不同的情节和场景需要,被划分为多个空间区域和视觉层次。在多媒体、灯光等多个舞台要素的综合作用下,建构了立体式、多层次、自由组合搭配的舞台效果。

特别需要提及的是,该剧的视觉传达,在很大程度上运用了电影的表现手法,并通过技术在舞台上进行融合,配以不同方式、不同空间区域的舞台调度。如:通過由远到近或者由近到远的舞台场景组接方式,把观众的视野从总体环境逐步引向局部细节或是反之。例如,在第二幕第二场中,田汉在书桌前奋笔疾书,舞台后方身着空灵飘逸装束的歌队,一边吟唱,一边缓缓向田汉走来,承担了戏剧舞台的画外音功能。此时,田汉用毛笔写的《凤凰的再生》,而后又改为《风云儿女》。这个情节通过多媒体形式,将书写的过程投射在舞台大屏幕上,极具戏剧感染力。在这个场景中,既有静态的田汉伏案创作的细致过程,又有合唱队从远到近的动态旁白,还有多媒体投影设备上投射的毛笔字的书写过程,配合舞台整体效果的浓墨重彩点缀,在视觉上造成了强烈的冲击力。此外,同一时间不同空间内容的镜头交叉组接起来的用法,极为巧妙地在舞台空间中得以应用。在第二幕第三场《五月的风》中,田汉与聂耳之间遥相呼应、互诉牵挂的场景,使这场富有空间感的隔空对话,传神地展现了他们彼此间的心灵共鸣和深厚情谊。

歌剧《义勇军进行曲》在首轮演出阶段就向观众呈现了高质量演出,这与上海歌剧院一贯以来以严谨务实的态度追求精益求精的艺术品质息息相关。指挥家许忠执棒下的上海歌剧院交响乐团是一支具有很高专业水准的管弦乐团,演奏中失误率极低,声音纯正饱满,音乐层次分明。上海歌剧院的合唱团同样也是一支拥有高超演唱水平的合唱团,在合唱的演绎部分中,完美贴切地表现了戏剧的内涵。

该剧作为上海歌剧院精心筹备打造的好作品,集思想性、文化性、艺术性于一体,真正做到了为人民而歌,“作品好看、音乐好听”。衷心祝愿该剧在未来以首演成功为契机,不断加大持续打磨力度,成为未来中国原创音乐剧中“叫好又叫座”的经典之作,用音乐的方式传播中国文化、讲好中国故事,成为上海文化艺术界的标杆之作。

(作者简介:吴佳,上海音乐学院音乐学博士、副研究员)

[本文为以下科研项目阶段性成果:2019年上海市教委科研创新计划人文社科重大项目《中国歌剧学科体系构建与研究》(项目负责人:王瑞),项目号:2019-01-07-00-02-E000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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