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浏阳(沙市)方言的疑问代词

2024-05-21 09:35黄晶晶
辞书研究 2024年3期
关键词:来源

黄晶晶

摘 要 湖南浏阳境内有三种方言:赣方言、湘方言、客家方言,浏阳(沙市)方言归属赣语大通片。在沙市方言中,疑问代词包含问人、问事物与类别、问时间、问处所、问数量、问程度等10个类别,意义有所区分,不同语义类别的疑问代词充当的句法功能不同,同一语义类别的疑问代词之间也有差异。除了疑问用法外,疑问代词还有反问、任指、虚指等非疑问用法。基于历时与共时比较,文章推测疑问代词后缀“咧”可能来源于表“方位处所”义的“里”,疑问代词“么”来源于“物”,“害”“喊”来源于古汉语疑问词“何”,分别是“何一”和“何样”的合音。

关键词 沙市方言 疑问代词 语义类别 非疑问用法 来源

浏阳市地处湖南省东部罗霄山脉北段,位于湖南、江西两省九县市交界处,是长沙市的一个县级市。浏阳市以城区为中心,分为东南西北四乡,每个乡又包含多个镇。沙市镇地处浏阳市北乡中心,位于捞刀河上游,镇域面积209.7平方千米,人口约7万,下辖15个行政村。由于地处湘赣边境和历史上曾发生多次移民,所以有“浏阳土地轻,十里不同音”的说法。从方言分区上来看,浏阳市有赣方言、湘方言、客家方言三种方言。其中,赣方言在全市使用范围最广。根据《中国语言地图集》(2012),浏阳的赣方言归属赣语大通片、宜浏片。陈晖、鲍厚星(2007)指出,大通片主要为原沙市区、社港区和北盛区除永安镇以外的部分地方。本文所讨论的浏阳(沙市)方言(又称“沙市话”,以下简称“沙市方言”)归属赣语大通片。

一、 浏阳赣方言疑问代词的研究现状

随着汉语方言语法研究的兴起,汉语方言的疑问代词系统逐渐受到重视。但近四十年来,以浏阳赣方言代词作为研究对象的成果较少,更未见系统探讨浏阳赣方言疑问代词的文章。夏剑钦(1998)将浏阳方言的疑问代词分为问人、问事物、问时间、问数量、问原因、问程度、问处所7个类别,但是对于各类疑问代词语义的区别、句法功能以及非疑问用法等方面的研究尚不够深入。李冬香(2000)在夏剑钦的基础上,将疑问代词分为8类,加入“表目的”这一用法,并予以举例说明,但各疑问代词的句法功能、后缀等问题未见描述。此外,李冬香(2002)描写了浏阳北乡蕉溪话疑问代词“限哉/喊、限”和“害唧/海、害”的用法,并对其进行源流探讨。[1]由此可见,目前对沙市方言疑问代词乃至浏阳赣方言疑问代词的描写都还不够完善、充分。

二、 沙市方言疑问代词的语义类别及句法功能

结合前人的研究与笔者的调查,并参考盛益民(2020)对汉语疑问代词的分类框架,根据询问焦点的不同,本文将沙市方言的疑问代词分为问人、问事物与类别、问时间等10个语义类别,分别探讨其疑问用法及句法功能。语义类别及具体疑问代词如表1所示。下文在方言中本字不明且无音近字者用“□”表示;为方便描写,[lie0]音暂用同音字“咧”表示。

(一) 问人

在沙市方言中,询问人的疑问代词分为独立式和组合运用两种。独立式有“谁咧”和“么人”,相当于普通话的“谁”;合用的有“么咧人”“甚么人”“甚面”,相当于普通话的“什么人”。使用“谁咧”或“么人”,询问对象是谁,信息点较单一,用专有名词或人称代词回答即可,“咧”作为后缀不能省略。合用式的三个短语相对于“谁咧”和“么人”而言,表达的内容更多,往往侧重对所问对象身份、地位、来头或性格的询问,要求说明对象的具体特点或性质。在这些疑问代词中,使用最广泛的是“甚么人”,使用者约占沙市镇人口的7成以上;“谁咧”“么人”“么咧人”使用相对较少,多出现在沙市秧田村、中州村、赤马村等地。其中“么人”是由“甚么人”省略而来;“甚面”则是“甚么人”在语流音变中的合音。在提问“什么人家”时,经常会用到“甚面”。在非主谓句中,还会用到“甚面他[??n21min44thuo44]”。“甚面他”也是“什么人”的意思,其中的“他”指代“甚面”,无实义。

从句法功能看,问人的疑问代词及短语均可做主语、宾语、定语。做定语时,后面需要跟结构助词“噶”,“噶”相当于普通话中的定语标记“的”。提问“谁家/什么人家”时,无需加结构助词。如:

(1) 谁咧/么人把碗打烂哒?谁把碗打烂了? 主

(2) 尔寻甚么人/么咧人?你找什么人? 宾

(3) 以是谁咧/么人噶卷子?这是谁的试卷? 定

(4) 公唧在甚面屋咧?爷爷在什么人家? 定

(5) 甚面他屋咧?什么人家? 定

(二) 问事物与类别

询问事物与类别的疑问代词为“么咧”,相当于普通话的“什么”。“咧”为词缀,无实义,不能省略。“么咧”在句中可充当主语、宾语、定语,做定语时可直接修饰名词,后面无须加结构助词“噶(的)”。如:

(6) 么咧为“打摆子”?什么是“打摆子”? 主

(7) 尔要买么咧?你要买什么? 宾

(8) 尔要买么咧饮料?你要買什么饮料? 定

(三) 问时间

询问时间的疑问代词有“几时”“害时唧”“好多钟”“好久唧”。“几时”“害时唧”分别对应普通话的“什么时候”“啥时候”,“好多钟”相当于普通话的“几点钟”,“好久唧”相当于普通话的“多久”,“唧”为词缀,不能省略。一般询问较长的时间点会用“几时”和“害时唧”,回答为某一天或某个月;询问较短的具体时刻则会用“好多钟”,偶尔也用“几时”;“好久唧”则是用来询问时间段,表示多长时间。在句法功能上,询问时间的4个疑问代词均可充当主语、宾语、定语、状语。“几时”“害时唧”“好多钟”充当定语成分时,需在中心词前加上助词“噶(的)”,“好久唧”则不用。此外,“好多钟”还可充当谓语;“好久唧”还做补语,询问动作所经历的时间段,其他词均无此功能。如:

(9) 几时放寒假?什么时候放寒假? 主

(10) 害时唧去赤马湖耍?啥时候去赤马湖玩? 主

(11) 如今是好多钟哒?现在是几点钟了? 宾

(12) 个是害时唧噶事?那是啥时候的事? 定

(13) 好多钟哒?几点钟了? 谓

(14) 三年级打算几时/害时唧去春游?三年级打算什么时候/啥时候去春游? 状

(15) 爸爸好久唧去钓一回鱼?爸爸多久去钓一次鱼? 状

(16) 以只超市开哒好久唧?这个超市开了多久? 补

(四) 问处所

询问处所的疑问代词有“害唧”“害”“害坨唧”。“害唧”和“害”意为“哪里”,“害坨唧”意为“什么地方”“哪儿”。日常生活中,沙市方言往往会在“害”后面加一个后缀“唧”,“害唧”的使用频率比“害”更高。“害坨唧”相对于“害唧”“害”而言,所问地点更加具体、细化,空间范围较为有限。如例(17)的回答通常会用某市、某镇之类比较大的地点,不要求特别详细,因此用“害唧”“害”。例(18)询问碗的位置,一般是在房间里的某张桌子或者地板上,对于这些具体的方位,会选用“害坨唧”。

(17) 她走害唧/害来噶?她从哪里来的?

(18) 他把碗放哒害坨唧?他把碗放在什么地方?

在句法功能上,“害坨唧”和“害唧”兼做主语、宾语、定语。“害”不能做主语,可充当宾语和定语,“害”做宾语时后面必须要跟动词,如例(21),不能说“*他到害?”;“害唧”“害”做定语时,后面可直接加名词,如例(22);而“害坨唧”做定语则需在其后加结构助词“噶(的)”,如例(23);3个词均可充当状语,如例(24)。

(19) 害坨唧有茶喫?什么地方有茶喝? 主

(20) 到处嚯寻哒,他去哒害唧?到处都找了,他去了哪里? 宾

(21) 他到害去?他到哪去? 宾

(22) 他是害唧/害人?他是哪里人? 定

(23) 个是害坨唧噶杯子?那是什么地方的杯子? 定

(24) 细狗崽害唧/害/害坨唧去哒?小狗哪里去了? 状

(五) 问数量

“几”“好多唧”“好多”是问数量的疑问代词。“几”除了可以单独询问数量外,通常还可以与量词组合,构成量词短语来问数量,如“几只”等;“好多唧”意为“多少”,后面不跟量词,但量词可能会在答语中出现。二者的主要区别在于“几”询问的数量较少,且回答比较具体,可用数字回答;而“好多唧”询问的数量一般较多或者无法数清,回答比较抽象。“好多”也意为“多少”,其与“好多唧”的差别在于,“好多”只用来询问金钱数量(价格),如“好多钱一斤”,生活中常常省略“多”,直接说成“好钱一斤”。

值得注意的是,量词在普通话中种类丰富、意思有别,但是沙市方言的量词系统却不够发达。在沙市方言中,一个量词通常能够表示多个量词。比如常见的量词“只”,它可以相当于普通话的量词“个”“只”“棵”等。如:

(25) 他喫哒几只苹果?他吃了几个苹果?

(26) 她家养哒几只猫?她家养了几只猫?

(27) 塘里还有好多唧鱼冒抓哦?池塘里还有多少鱼没抓呢?

(28) 尔看哒好多唧书哦?你看了多少书呢?

(29) 冬瓜好(多)钱一斤?冬瓜多少钱一斤?

例(25)、例(26)回答“几只苹果”“几只猫”时,数量基本都不会超过十;若超过十便不会用“几只”来发问。正如例(27)问“还有多少鱼没抓”,数量通常较多,就没有采用“*还有几只鱼冒抓”这种说法,而是用“好多唧鱼”。例(28)可采用概数进行答复,如“看了三分之一左右”。例(29)答语会加上量词,如“两块钱一斤”,而非“*两钱一斤”。

在句法功能上,“好多唧”能充当主语、宾语、定语三种成分,“几”可以单独做宾语和定语,与量词构成复合疑问代词后便可充当主语,如例(33);而“好多”通常只能做定语,如例(29)“好多钱一斤”。

(30) 好多唧算多?多少算多? 主

(31) 以是几?这是几? 賓

(32) 她拿哒几只枕头?她拿了几个枕头? 定

(33) 几只够咧?几个够呢? 主

(六) 问程度

询问程度的疑问代词有“几”“好”。“几”和“好”都相当于普通话的“多”。陈鑫颖、盛益民(2023)指出,部分方言程度疑问代词的选择与量项成分的可度量性有关。沙市方言“几”和“好”的区别在于,非度量类形容词用“几”提问,如“几漂亮、几黑”;而度量类形容词用“好”提问,如“好重、好长、好高、好冷”。另外,在对话时,形容词后往往会跟个“唧”字,方便区别疑问与感叹语气。如:

(34) 嚯话她几漂亮几漂亮,到底有几漂亮唧?都说她很漂亮很漂亮,到底有多漂亮呢? 状

(35) 以只草鱼有好重唧?这条草鱼有多重呢? 状

例(34)中,前两个“几漂亮”意为“很漂亮”,表示感叹;句末的“几漂亮唧”意为“多漂亮呢”,表示疑问,此处即是用“唧”来区分语气。例(35)询问“好重唧”可用“八斤重”来回答。

在句法功能上,“几”和“好”均充当状语,如例(34)、例(35)。

(七) 问方式与性状

询问方式的疑问代词主要由“喊”构成,包括“喊子”和“喊”,二者意为“怎样”“怎么”。在日常交流中,通常会在“喊”后加上词缀“子”,“喊子”的表达相对更多。在句法功能上,“喊子”和“喊”均充当状语成分。如:

(36) 我喊子/喊晓得他害时唧来?我怎么知道他啥时候来? 状

(37) 尔准备喊子去学校?你准备怎样去学校? 状

“喊子”和“喊”还可以用来询问性状,意为“怎样”。在句法功能上,“喊子”可做句子的主语和谓语;“喊”只能做主语,不能做谓语,如例(38)、例(39)。此外,二者也可充当定语,此时其后需跟“噶(的)”这一结构助词,再修饰中心词。久而久之,问性状的“喊子”“喊”便习惯搭配“噶(的)”一起使用,如例(40)。

(38) 喊子/喊才满意?怎样才满意? 主

(39) 尔话哒去,尔又冒去,尔到底要喊子?你说了去,你又没去,你到底要怎样? 谓

(40) 尔喜欢喊子噶/喊噶沙发?你喜欢怎样的沙发? 定

在沙市方言中,“喊子”和“喊”作为疑问代词的频率很高。我们可以通过句意和句法功能来区分是问方式、性状还是原因。

(八) 问原因

询问原因的疑问代词有“喊子”“喊么”。“喊子”既可用来询问方式与性状,也可用来询问不符合预期事件的原因,表示出人意料,意为“怎么”,如例(41);此外,“喊子”也可以对比较中性的原因发问,意为“为什么”,如例(42)、例(43);而“喊么”只能用来询问不符合预期的原因,意为“怎么”,如例(41),而例(42)、例(43)的原因较为中性,则不能使用“喊么”。需要指出的是,陈振宇、杜克华(2015),李湘(2019),盛益民(2019)等均认为,询问原因并非“怎么”的规约化意义,普通话中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原因疑问词“怎么”。但我们还是尊重沙市方言的表达习惯,暂且将“喊子”和“喊么”列入原因疑问词。

在句法功能上,“喊子”“喊么”常常充当状语。“喊子”也可做句子的宾语,无法做主语和定语;“喊么”既不能做宾语,也不能做主语和定语。如:

(41) 就落雨哒,喊子/喊么还冒收谷咯?就要下雨了,怎么还没收谷子呢? 状

(42) 天喊子是蓝噶?天为什么是蓝的? 状

(43) 小伟每天好夜困,尔晓得个是喊子不?小伟每天很晚睡,你知道那是为什么吗? 宾

(九) 问行为

询问行为的疑问代词有“搞么咧”,相当于普通话的“干什么”。在句法功能上,可充当谓语,不能做状语。如:

(44) 滴唧饭唔喫,尔是想搞么咧?一滴饭不吃,你是想干什么? 谓

(十) 问选择

问选择的疑问代词是一个大类,可以指向人、事物、处所等,主要由“害”构成,“害”相当于普通话的“哪”。在日常使用过程中,“害”后面常常会跟量词,构成复合疑问代词,如“害瓶(哪瓶)”“害块(哪块)”,其使用频率比“害”更高;“害”的复数形式为“害些”,相当于普通话的“哪些”;“害个唧”意为“哪一个”。这几个疑问代词,都要求在某种或某些范围之内加以选择。

在句法功能上,“害些”可做主语、宾语和定语;“害”可以单独做定语,其后加量词构成复合疑问代词后,即可以充当主语和宾语两种成分;“害个唧”也可以做主语、宾语、定语。如:

(45) 害些还冒考哦?哪些还没有考呢? 主

(46) 嚯在以唧哒,尔想要害些?都在这儿了,你想要哪些? 宾

(47) 以条街还有害些店冒逛?这条街还有哪些店没逛? 定

(48) 以两瓶水,尔要害瓶?这两瓶水,你要哪瓶? 定

(49) 尔咧害个唧跟我去逢场?你们哪一个跟我去赶集? 主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发现,在沙市方言中,不同语义类别的疑问代词充当的句法功能不同,同一语义类别的各词之间也有差异。具体如表2所示:

三、 沙市方言疑问代词的非疑问用法

在现代汉语中,疑问代词分为疑问用法和非疑问用法两种。关于疑问代词的非疑问用法有多种分法,比如:丁声树等(1961)表示,疑问代词除了用于询问外,还有反问、任指、虚指等用法;朱德熙(1982)指出,疑问代词的非疑问用法有任指和虚指两种情形;汤廷池(1981)将其分为任指、虚指、照应、反问、感叹等5种;还有其他分法,如邵敬敏(1996)把“什么”的非疑问用法分为全指性、列指性、承指性等8种用法。沙市方言的疑问代词也有反问、任指、虚指等非疑问用法。

(一) 反问

项梦冰(1999)认为,疑问代词可以表示反问,即用疑问的语气表达与字面相反的意思。在沙市方言中,除問程度的疑问代词之外,其他类别的疑问代词都有反问用法。

如:

(50) 以块衣服谁咧还会穿咧?这件衣服谁还会穿呢?

(51) 他当导游几十年哒,害唧冒去过?他当导游几十年了,哪里没去过?

(52) 尔个人把路走狭哒,我喊子帮尔?你自己把路走窄了,我怎样帮你?

例(50)—例(52)分别强调“这件衣服谁都不会穿”“他哪里都去过”“我没有办法帮你”。

在反问用法中,疑问代词“害唧”有时并不指处所,而是表达否定之意(表处所的“害”无此用法)。如:

(53) 他还冒回来,妈妈害唧困得着?他还没回来,妈妈哪里睡得着?

此外,“害唧”在陈述句中也可以表示否定,“害”同样无此功能。

(二) 任指

朱德熙(1982)指出,疑问代词可以表示周遍性,即表示在所涉及范围之内没有例外。在沙市方言中,疑问代词的10个类别都有此用法。在表示任指的句子中,常常出现副词“嚯[xuo21]”,“嚯”相当于普通话的“都”。有时也会用连词“唔管[n45kyn34]”与“嚯”相呼应,“唔管”相当于普通话的“不管、无论”。“唔”意为“不”,表示否定也用“不”“冒”“莫”等。如:

(54) 就喫饭哒,么咧零食嚯莫喫。快吃饭了,什么零食都别吃。

(55) 只要她中意,唔管好多钱嚯买。只要她中意,无论多少钱都买。

(56) 唔管喊子跑,嚯跑不赢他。不管怎么跑,都跑不赢他。

(57) 以些颜色,害只嚯适合尔。这些颜色,哪个都适合你。

在沙市方言中,两个相同的疑问代词有时可以搭配使用,表示周遍性。邵敬敏(1996)将这种用法表述为“承指性”,后一个疑问代词承接前一个疑问代词的内容,二者所指相同。除问原因的疑问代词之外,其他语义类别均有此用法。如:

(58) 谁咧跑头谁咧就有喫噶。谁跑前面谁就有吃的。

(59) 今天尔生,尔讲看么咧就看么咧。今天你生日,你说看什么就看什么。

(60) 爾想害时唧去就害时唧去。你想啥时候去就啥时候去。

(61) 等放假哒,尔想搞么咧就搞么咧。等放假了,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三) 虚指

项梦冰(1999)认为,虚指即用疑问代词来代表不知道、说不出来或者无须指明的事物、处所等。在沙市方言中,疑问代词的10个语义类别都有此用法,暗示所指代的内容无法或无须确定。如:

(62) 一下想不起来哒,我记得么人跟我讲过。突然想不起来了,我记得谁跟我讲过。

(63) 他一散学就话肚子饿,要喫点么咧。他一放学就说肚子饿,要吃点什么。

(64) 爸爸话他在害坨唧看到过钥匙。爸爸说他在哪儿看到过钥匙。

(65) 他反正总认为丢沙包几有味几有味。他反正总认为丢沙包多有趣多有趣。

(66)讲不出喊子,我就是喜欢桂花。讲不出为什么,我就是喜欢桂花。

例(62)的“么人”表示的是有人跟我说过,但是不能确定是谁;例(63)的“么咧”无须指明具体是什么吃的;例(64)表示的是在某个位置见到过;例(65)表明丢沙包有趣,但是说不出来有多有趣;例(66)意为说不出理由。

(四) 其他用法

(1) 么咧

在沙市方言中,有两个与“么咧”相关的特殊形式:“是么咧[??21mu21lie0]”和“别么咧[phie44mu21lie0]”,二者均为指示代词。“是么咧”表示任指,可理解为“任何”,语速较快时则会省略后缀“咧”,只用“是么[??21mu21]”;“别么咧”表示别指,可意为“别的”,后缀“咧”也可以省略,只用“别么[phie44mu21]”。如:

(67) 我是么(咧)嚯唔要。我什么(任何东西)都不要。

(68) 尔还要别么(咧)不?你还要别的吗?

“么咧”还兼有否定用法,如:

(69) 尔年纪大么咧,还刚满四十岁。你年纪大什么,才刚满四十岁。

(70) 落大雨哒,还去么咧铺子!下大雨了,还去什么商店!

(2) 几、好

“几”和“好”都能够表示程度之深,修饰形容词,意为“很、多么”,带有感叹语气。如:

(71) 以只橘咧几酸/以只树好高!这个橘子很酸/这棵树很高!

“几”还可以构成“几十八A”的固定格式,意为“很A、非常A”,表达夸张的程度。需要说明的是,这个格式中的形容词只能是单音节性的,不仅可以为非度量类,也可以为度量类,如“几十八长”“几十八大”。很少有名词能进入该格式,暂时只发现了“几十八晚”与“几十八夜”。“几十八晚”和“几十八夜”都有“很晚、非常晚”的意思,区别在于前者指时间不早、很迟了,不一定是天色渐晚;而后者的晚,多强调的是天黑。如:

(72) 几十八晚哒,小晨还冒起来。非常晚了,小晨还没起床。

(73) 几十八夜哒,公唧砍柴还冒回来。天色非常晚了,爷爷砍柴还没回来。

而“好”则没有“好十八A”的用法,一般不会说“好十八长/大/晚/夜”。

(3) 喊子

“喊子”可用于表示假设关系的紧缩复句中,构成“唔是[n45??21](……)喊子[xan21ts?0]……”的固定格式,意为“(如果)不是(这样),怎么……”。整个句子不出现假设连词,且无语音停顿。如:

(74) 唔是喊子会轮哒你去。(如果)不是(这样),怎么会轮到你去。

(75) 唔是我喊子话尔懒噶。(如果)不是(这样),我怎么会说你懒。

四、 关于沙市方言疑问代词的本字问题

(一) 疑问代词后缀“咧[lie0]”的来源

沙市方言是浏阳北乡话(属赣语大通片)的典型代表。“咧”本读为入声33,做各类后缀时读为轻声。含有“咧[lie0]”缀的疑问代词有:询问事物与类别的“么咧”,询问人的“么咧人”“谁咧”,询问行为的“搞么咧”。沙市方言中的复数人称代词为“我咧(我们)”“尔咧(你们)”“他咧(他们)”,复数标记“咧”也是用“[lie0]”这个字音表示。此外,“咧”还可做后置方位词,相当于普通话的“里”,如“房咧[lie33](房里)”;也可充当方位词后缀,相当于普通话的“面或头”,如“上咧[lie0](上面)”。以上“咧”的声韵均为[lie],这引起了我们的关注。

夏剑钦(1998)指出,在浏阳北乡话中,古来母字和端母字合流,即“梨、李、浏、柳、莲、聊、料、列、林、良、亮”之类的[l]声母字转读为[t]声母,也就是北乡话的[l]声母不拼带[i]的齐齿呼韵母。“咧[lie]”按理说应该读成[tie],但声母却未发生改变,仍然是[l],没有变读为[t]。而与“咧[lie]”声韵相同,来自古来母字的“裂、列、烈”在沙市话中都读[tie33],其声母发生了变化,符合演变规律。为什么会出现“咧[lie]”这种不合规律的个例呢?我们猜测,这是因为“咧[lie]”是个虚词,虚词往往难以受到影响,所以声母才保持[l],而未变读为[t]。

据笔者调查,浏阳其他赣语区的古来母字和端母字是未合流的,有明显分别。浏阳城区、南乡、东乡的赣语,均属赣语宜浏片。我们发现,这些地区有一个类似北乡沙市话“咧[lie]”的词“哩[li]”,其多功能用法与“咧”高度一致。“哩”可做疑问代词后缀与复数人称代词后缀,如询问事物与类别用“吗哩(什么)”,询问人用“吗哩人(什么人)”,询问行为用“搞吗哩(干什么)”,复数人称代词为“我哩(我们)”“尔哩(你们)”“他哩(他们)”。“哩”在浏阳话中(“浏阳话”即浏阳赣语的统称,下同)也可做后置方位词、方位词后缀,如“房哩(房里)”“上哩(上面)”,声韵均为[li]。从声调看,“咧”“哩”二者做后置方位词时均念入声33,做各类后缀时均读轻声。

“咧”和“哩”在语音及用法上的相似性,使我们怀疑二者的来源可能也相同,有着同一本字。其一,二者声母与“里”一致。“咧”与“哩”的声母同为“l”,和方位詞“里”声母相同。不论是作为后置方位词、方位词后缀,还是复数人称代词后缀、疑问代词后缀,声韵均为[lie]/[li];其二,从语义上看,浏阳话“我/尔/他咧(哩)”有“我/你/他家”义,与古代“里”的“居住、宅院”义相通。在其他材料中,也能看到“哩”与“里”有关。张惠英(2001)认为,复数人称代词词尾“俚”(哩、裏、里)来源于表“居处、宅院”的“里”,并用《诗经》辅以证明。陈山青(2011)在探究湖南汨罗话时,指出其复数人称代词“我俚”有三重意义,复数词尾“俚”由“处所”义的“里”虚化而来。汨罗话“我俚”的三重意义与浏阳话“我咧/我哩”的用法近乎一致。综上所言,我们推测,浏阳话复数人称代词词尾“哩”来源于“处所”义的“里”,考虑列“哩”与“咧”的相似性,因此“咧”的来源可能也是“里”。从形式上看,浏阳话不论是复数人称代词后缀,还是指示代词后缀“是么咧/是吗哩(任何)”“别么咧/别吗哩(别的)”或疑问代词后缀,所用均为“咧”/“哩”。从历时角度看,指示代词词尾“哩”也是由方位词“里”虚化而来。志村良治(1995)指出,至敦煌变文,“这里”“那里”中的“里”已朝词尾化的方向转化,为“里”的虚化提供了历时依据。我们认为,代词是一个相对封闭的词类,在这一系统内,若代词后缀所用字形与语音皆同,那么它们很可能有着同一本字。因而我们推测,浏阳话疑问代词后缀“咧”(“哩”)的来源为表“方位处所”义的“里”。

(二) 疑问代词“么[mu21]”的来源

沙市方言中,询问事物与类别的“么咧”、询问人的“么人”“么咧人”“甚么人”和询问行为的“搞么咧”均与“么”相关。“么”无法单独使用,后面必须跟词缀“咧”。当用于人之前时,可以省略“咧”,构成“么人”。

在浏阳城区、南乡、东乡的赣语中,询问事物与类别用“吗哩[ma21li0]”,询问人用“满人[man34?in44]”“吗哩人[ma21li0?in44]”,询问行为用“搞吗哩[kau34ma21li0]”,除了没有“*甚吗人”外,其他分别与沙市话的“么咧”“么人”“么咧人”“搞么咧”相对应。同样,“吗”无法单独成立,需要跟后缀“哩”。其中,“满人”询问的信息比较简单,通常是用来询问一个人的名字,意为询问者只是想知道这个人是谁;而“吗哩人”相对“满人”而言,主要侧重于对一个人身份地位、来头或性格的询问,表达的内容更丰富。举个例子,当村里来了一个穿制服的人,你如果说:“以是满人?”代表你在问这个人是谁?叫什么名字?你如果说:“以是吗哩人?”更多地代表你在问他的来头,是警察还是保安,还是别的?来这干嘛的?至于“吗[ma21]”和“满[man34]”的关系,“满”的韵母可能是受到其后“人[?in44]”的影响,形成了鼻化色彩。

“么”和“吗”在功能组合和语音上的相似性,使我们怀疑二者的来源相同。在语义上,“么咧”和“吗哩”都相当于普通话的“什么”,“咧”和“哩”均为词缀,无实义。吕叔湘、江蓝生(1985)指出,唐代文献中有“是物”的说法,“是”又写作“什、拾、甚”,“物”又写作“勿、末、莫、摩、麽”,也就是后来的“什么”。沙市方言的“么”,大概是“甚么”省略的结果,而“甚么”的来源为“是物”,因而我们推断“么”的来源为“物”。

此外,以“么”为基本词来构成疑问代词,在其他方言中也有体现。如:方平权(2000)岳阳方言(赣语大通片)的“么哩[mo52ni](什么)”,邹卉(2000)湘阴方言(湘语长益片)的“么里[mo53li](什么)”,谢伯端(2000)辰溪方言(湘语辰溆片)的“么[ma324](什么)”“么家[ma324ka31](什么)”,刘纶鑫(1999)江西横峰话(赣语鹰弋片)的“么人[m?2?in2](谁)”。另外,湘语区提问事物时多使用“么子”(长沙、邵阳、邵东、娄底、湘潭、韶山、涟源)、“么个”(新化、隆回)、“吗咯”(衡阳、衡山),与浏阳话“么咧”“吗哩”的构成有类似之处,即均为“么/吗”加上词缀构成,且词缀不可省略。

(三) 疑问代词“害/害唧[xai34]/[xai21?i0]”“喊/喊子[xan34]/[xan21ts?0]”的来源

“害/害唧”“喊/喊子”是沙市方言中比较特殊的疑问代词。李冬香(2002)将问方式的“喊子”“喊”分别记作“限子”和“喊”,将问处所的“害唧”“害”分别记作“害唧”和“海”,都将其区分为两个字。但我们认为无须区分,二者均是同字不同调值的表现。“喊”和“害”在单用时,声调为上声34,加上后缀“子”或“唧”时,调值变化为21。这种情况在浏阳其他地区也有体现,具体如表3所示:

浏阳城区话问处所和时间的代词与北乡话相似,均由疑问词“害”构成,但城区话的“害”现已无法单用,使用时必须加上后缀“唧”。问方式时,“捏”单用的情况多发生于不耐烦的语境中,调值为34;“捏子”的使用频率远高于“捏”,“捏子”中的“捏”调值没有改变,仍为34。问性状时,单说“捏”而不加后缀“子”的情况非常少见,且“捏/捏子”后面,还需要加结构助词“噶(的)”(“噶”在浏阳四地方言中功能相同)。南乡话与北乡话的用词差距较大,其中“□唧[lai21?i0]”与“害唧”相对应,“□子[lan21ts?0]”与“喊子”相对应,并且“唧”和“子”均不能省略。城区话和南乡话问性状时除了用“捏(子)”“□子[lan21ts?0]”外,也常使用“吗哩(样子)”。

东乡话问处所的疑问代词也由“害”构成,“害”可单用,也可加上词缀“□[khei0]”,构成“害□[xai21khei0]”,后者使用频率更高。“害唧”几乎不用(“害□[xai21khei0]”在北乡老年人中还存有,但不常用)。同样,问方式的“捏”,加上“子”缀变成“捏子”的说法也更常见。“害”加上后缀“□[khei0]”后,调值从34变为21;“捏”加上后缀“子”后,调值从45变为34。东乡话“害”的音变特征与北乡话的“害”是吻合的;而“捏”的音变过程虽与“喊”不同,但也呈现了类似降调的趋势。城区话、南乡话尤其是东乡话问处所和问方式的疑问代词在字形和语音上的表现,为北乡话单用的“害”和“害唧”中的“害”为同字不同调值、单用的“喊”和“喊子”中的“喊”也为同字不同调值这一观点提供了支撑。

关于“害/害唧”和“喊/喊子”的来源,李冬香(2002)指出,浏阳北乡蕉溪话(赣语大通片)的“害唧/海”和“限哉/喊”都来源于“何”,并做了较为详细的论证。我们也认为沙市方言“害/害唧”和“喊/喊子”与疑问词“何”有关。古汉语“何”可以做动词宾语代处所,还可以做状语,表示“怎么”“为什么”,与“害/害唧”和“喊/喊子”的功能类似。一般认为“害”是“何一”的合音,“喊”是“害样”(即“何样”)的合音。这一点涉及沙市方言的指示代词,近指由“以”“养”构成,中指由“个”“杠”构成,“养”和“杠”分别是“以”“个”和“样”的合音。据此,我们推测“喊”是“何”和“样”的合音,“喊子”是“何”和“样子”的合音。

“害”和“喊”的后缀“唧”和“子”,我们认为也受到了指示代词的影响。问处所的“害唧”与指代处所的“以唧”“个唧”相关,问方式的“喊子”与指代方式的“养子(往子)”“杠子”相关。此类推规律在浏阳其他地区也有体现,结合表3的疑问代词,以城区为例,其中“害唧”与“以唧/个唧”对应,“捏子”与“以子/个子”对应。具体如表4所示:

五、 结语

本文调查了沙市方言的疑问代词。首先,简述了浏阳赣方言疑问代词的研究现状;其次,描写了沙市方言疑问代词的各个类别,其中包含问人、问事物与类别、问时间等10个语义类别,比较了各类词语的意义,并分析了各疑问代词的句法功能,不仅不同语义类别的疑问代词充当的句法功能不同,同一类别中的疑问代词所充当的句法成分也有差异;接着,描写了疑问代词的非疑问用法:反问、任指、虚指、其他用法。最后,从历时和共时角度,探究了疑问代词后缀“咧”以及具有特色的疑问代词“么”“害/害唧”

“喊/喊子”的来源,推测“咧”的本字极可能是表“方位处所”义的“里”,“么”可能来源于“物”,“害”和“喊”分别是“何一”和“何样”的合音;且在论述过程中涉及沙市方言与浏阳其他赣语区代词的比较,这也为之后全面描写浏阳赣方言代词系统打下了基础。

附 注

[1] 李文中的“限哉”即本文的“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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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侨大学文学院 泉州 362021)

(责任编辑 郎晶晶)

* 本文是2023年度福建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一般项目“明万历本潮州方言戏文语法研究”的成果(项目编号FJ2023B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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