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化:对异化和合理化的扬弃抑或调和

2012-08-15 00:47高海青
关键词:卢卡奇韦伯物化

高海青

(中共中央党校,北京 100091)

物化:对异化和合理化的扬弃抑或调和

高海青

(中共中央党校,北京 100091)

任何对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的研究,都无法规避马克思和韦伯两大理论体系,卢卡奇的物化理论就是一次在马克思的异化理论框架内对韦伯合理化理论整合的尝试,卢卡奇因之也成为西方马克思主义的鼻祖,但是关于物化是对异化与合理化的扬弃还是调和的争议从未平息,而基本论证思路都是从马克思的视域或者从韦伯的视域论证整合的成败,而不是从物化理论的框架内对其逻辑和前设的追问和论证。在此,从卢卡奇的物化理论本身论证物化的逻辑连贯性和一致性,发现物化理论更倾向于是对异化理论和合理化理论的调和。

马克思;韦伯;卢卡奇;物化;异化;合理化

物化是卢卡奇(Georg Lukacs,1885-1971)《历史与阶级意识》中的核心范畴,物化理论兼具马克思的异化理论和韦伯(Max Weber,1864~1920)的合理化理论两大理论体系的支撑,国内外学界对此都没有异议,但是物化理论究竟是对异化理论和合理化理论的扬弃还是调和却一直存在争议,而评判扬弃抑或调和的标准不能在马克思的异化理论视域或者在韦伯的合理化视域内完成,而是只能在物化理论内对其本身的逻辑和前设进行一番追问和考证。

西方马克思主义奠基人卢卡奇的思想经历三个主要时期:青年卢卡奇、中年卢卡奇和老年卢卡奇,而青年卢卡奇又以1918年为分水岭,之前是资产阶级文学理论家,之后才是西方马克思主义创始人。实际上,是1923年《历史与阶级意识》的出版奠定了青年卢卡奇的理论地位。这部著作使卢卡奇成为“第一位把物化范畴系统运用于哲学的辩证唯物主义者”[1]。卢卡奇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把“物化”(reification)作为一个重要的哲学问题来考察,目的是为反对20世纪初的资本主义现实、主流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和第二国际,以纠正第二国际在理解马克思的实质与方法上、观察资本主义的现实上出现的偏差。

在讨论卢卡奇的“物化”理论之前,首先踏勘卢卡奇的知识背景是必要的,卢卡奇自称“狄尔泰的影响主要在于激起对文化史联系的兴趣,席美尔的影响则在于表明了社会学方法和文化具体化的可能性。此外,马克斯·韦伯的方法论著作对我起了澄清问题和开拓思路的作用”[2]。后来卢卡奇又集中研究过包括康德、黑格尔和胡塞尔在内的德国哲学。

学界把卢卡奇的物化纳入到马克思的异化范畴内是有其理论根据的,异化(alienation)概念是马克思著作的核心概念,从早期《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黑格尔法哲学批判》、《论犹太人问题》、《神圣家族》、《德意志意识形态》,到后期的《资本论》,贯穿马克思的理论始末。

在其早期著作《手稿》中,青年马克思在继承费尔巴哈人的类本质思想的基础上,从哲学人本主义立场出发,以对资本主义的劳动现实和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的批判为理论指向,把异化概念和私有制概念联系起来,提出了“异化劳动”理论。从四个方面描述了劳动异化的表现形式,即劳动产品的异化,劳动本身的异化,人的本质的异化,人与人的异化。[3]这些都是人类学意义上的异化。恩斯特·曼德尔指出,在马克思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和晚年的经济学著作之间,确实存在着某种发展,即经过人类学的异化概念到历史的异化概念。

异化劳动的观点是马克思关于资本占有他人的雇佣劳动理论的最初表达形式,而在马克思创立剩余价值理论后,马克思主要从商品来解释异化概念。卢卡奇的物化理论是在未接触马克思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的条件下提出的,也就说卢卡奇的物化理论并不是从所以卢卡奇的物化概念主要是受到马克思“商品拜物教”的影响,所以卢卡奇主要受到马克思后期著作的影响,而其物化概念也主要是从历史的而非人类的异化概念演变而来的。

马克思认为,“商品形式的奥秘不过在于:商品形式在人们面前把人们本身劳动的社会性质反映成劳动产品本身的物的性质,反映成这些物的天然的社会属性,从而把生产者同总劳动的社会关系反映成存在于生产者之外的物与物之间的社会关系,由于这种转换,劳动产品成了商品,成了可感觉而又超感觉的物或社会的物。……这只是人们自己的一定的社会关系,但它在人们面前采取了物与物的关系的虚幻形式。”[4]

卢卡奇同样认为,“商品关系的结构中发现资本主义社会一切对象性形式和与此相适应的一切主体性形式的原形。”[5]这也正是物化理论的实质性前提,即物化的理论根基在于商品社会中的商品关系的结构。人的劳动变成为脱离人本身的质并用量化的商品的“物”的价值可以测量的东西,卢卡奇把主观的价值与通过交换价值可以计算出来的商品结合起来所表现的情况叫做“物化=具体化”,他甚至把它扩展为意识的“物化=事物化”。

在1918年加入共产党后,卢卡奇自以为是一个完全意义上的马克思主义者,而之后的研究者却发现其理论还具有康德、黑格尔、韦伯和席美尔的踪影。而通过对《历史与阶级意识》的深入研读发现,在对卢卡奇的物化理论影响程度上,康德、黑格尔、席美儿和韦伯比较起来,最深的应该是韦伯。而当韦伯成为卢卡奇理论批判的主要对象之后,更说明了这一点。

韦伯的《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探究了宗教观念对人类合理化行为的影响,对马克思主义关于人的意识取决于阶级地位的观点提出挑战。韦伯的宗教社会学视角不同于马克思政治经济学视角,在解释资本主义社会的产生问题上,韦伯没有把资本主义理解为是由各种自主化的生产力和生产方式的关系构成的,确切的说,韦伯认为资本主义社会的产生并非主要受到物质条件的影响,而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合理性的习惯、态度和信念导致的。韦伯在《世界宗教的社会心理学》说到:“直接支配人们的观念的是理想和物质利益”,而更为完整的表达即,“没有理想因素的物质利益是空洞的,但是没有物质利益的理想则是无力的。”[6]

关于韦伯的合理化理论,在其著作中,合理化理论“不只是宗教社会学和方法论的基本原理,而是韦伯整个体系的基本原理。”[7]合理化涵括了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总结合理化的表现形式,可将其划分为社会合理化、文化合理化和个性合理化三部分[8]。具体表现为:

第一、社会合理化包括资本主义企业和国家机关的合理化。具体包括现代资本主义的法律、行政和经济生活合理化。第二、文化合理化表现为现代科学和技术、自律的艺术以及扎根在宗教当中的伦理。第三、个性的合理化,在个性系统中,文化合理化对应的内容是方法论的生活方式,个体的基本动机是韦伯关注的主要内容,因为韦伯认为,这是资本主义发生的一个因素,虽然不是主要因素。

韦伯的理论主要关注社会合理化领域,他认为,官僚制度是社会合理化的必然结果,“官僚行政在技术上优于其他一切行政方法。”[9]“到处经验都显示,纯粹官僚型的行政组织——即一元化的官僚制——由纯技术的观点来看,可能获得最高的效率。就此意义而言,它乃是对人类行使支配的已知方式中,最理性者。”[10]但是,官僚化的社会系统日益侵占个人行动筹划领域,结果囚禁个性的“铁笼”随之产生。官僚化的社会系统在此是指科层制度,“铁笼”即是资本主义科层制度,而韦伯的科层制度的“铁笼”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得到了回应,在新的视角下与马克思的商品拜物教结合起来。首先,卢卡奇在研究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后总结到,商品拜物教问题是现代资本主义的一个特有的问题,商品拜物教现象正是人的物化现象,它使商品结构中物的关系掩盖了人的关系,另外,卢卡奇认为,物化现象遍布资本主义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因为“要使资本主义生产完全产生的效果的前提成为现实,”物化现象“必须遍及社会生活的所有表现形式”,所以现代官僚统治本身也是物化现象的组成部分,而只有在这种关联中,“现代官僚统治的问题才是完全可以理解的。”[11]在此,卢卡奇通过创新的物化理论调和马克思的“商品拜物教”与韦伯的合理化理论。

韦伯和马克思都意识到资本主义合理化的进程必然导致手段和目的的分裂,但是对手段和目的分裂问题的评价却存在着差异。马克思关注更多的是资本主义社会手段和目的分裂所产生的剥削和压迫,马克思的经济学公式G-W-G:W-GW集中表现了资本主义社会物对人的支配,及由此产生的社会不平等。而马克思的解决办法就是通过革命废除劳动分工和专业化人员,实现人的全面自由的发展。

但是,韦伯关注更多的是如何理解资本主义社会以及如何实现自由和理性的统一,韦伯认为,与资本主义社会的合理化相对应的必然是个体本身的对象化和专业化,而个体本身的对象化和专业化是个体行为合理化的典型表征,从而表明韦伯对人的现状间接持一种肯定态度[12]。所以,韦伯在解决统一问题上不同于马克思的革命观点和建立共产主义社会的观点,他认为,合理化是人类的命运,专业化人员的存在是不可避免的,关键是如何在资本主义社会内部实现人类对自我行为负责的自由。

卢卡奇的物化理论源自两套理论体系,其理论中也表现出整合的特征,具体表征如下:

国内研究青年卢卡奇的《历史与阶级意识》,一般把它作为“黑格尔主义的马克思主义”,关注焦点通常集中在卢卡奇的总体性、物化和阶级意识三个核心范畴上。这种笼统的概述极易忽视卢卡奇理论的内在张力,张一兵先生认为,卢卡奇的《历史与阶级意识》的核心概念不止三个核心概念,而是具体包括两个向度的概念并且存在两套逻辑。两个向度的概念为:第一,肯定性的概念,包括历史、辩证法、总体性、非直接性、阶级意识等;第二,否定性的概念,包括伪科学性,自然性,物化等[13]。两套逻辑为:“表面语义上的马克思意义上商品结构(生产关系)之上的物化与深层逻辑规定的韦伯意义上生产过程(技术)的物化”[14],而深藏在概念体系之下的两套逻辑体系之间的冲突和紧张关系也在卢卡奇的物化理论框架内彰显出来。

卢卡奇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通过肯定性概念的逻辑,完成主体与客体的历史的统一;通过否定性概念的逻辑,深入揭露资本主义社会的各种物化现象,批判形形色色的物化意识,甚至是衍生物化现象和物化意识的资本主义制度的社会经济关系。“物化”理论的整体逻辑构架也是在一正一反的革命辩证法中构建起来的。

卢卡奇通过否定性概念从反面阐释了资本主义社会的物化现象,具体包括以下三方面:

第一、在资本主义社会商品生产过程中,物与物的关系代替人与人、人与世界的交往方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获得物的性质,并从而获得一种‘幽灵般的对象性’,这种对象性……掩盖着它的基本本质,即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所有痕迹。”[15]

第二、在资本主义发展中,物化现象浸透了人的意识,“它在人的整个意识上留下它的印记”,物化现象不尽“侵入‘心灵领域’”,表现在资本主义行为主体的直观性质上,另外物化结构还“侵入‘伦理领域’”,比如,在经济领域或科层制的分工中,个体把对物物关系的服从当做责任感或荣誉感。资本主义社会的个体彻底丧失批判和超越的主体性维度。

第三、在资本主义社会分工的作用下,资本主义社会整体景象消失了。具体表现在,现代科学“无法理解特有物质的产生和消失,无法理解它的社会性质以及对它可能采取的态度的社会性质和特有形式系统的社会性质。”[16]例如,通过“边际效应”扬弃“使用价值”所获得的经济学“规律”,但是这些科学本质上是伪科学。

卢卡奇的物化现象和物化意识是从发达资本主义社会的商品关系的结构中推演出的,但是,卢卡奇的物化又不是马克思所指认的交换中出现生产关系物化,而是物质生产本身的技术方式所导致的量化、可计算性,即韦伯意义上的合理化。所以卢卡奇的物化不是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马克思视角来研究社会异化问题,而是从现代化的韦伯视角考察社会的合理化问题的。

物化本质上是人的“事物化”(thing-ification)。物化社会对其成员而言就像是机器,社会成员在其中被任意操纵。“青年卢卡奇的物化理论与后期海德格尔的技术“座架”(gestell)思想相似。但是与海德格尔不同的是,卢卡奇设想了非物化(dereification)的可能,在客观现实的物化形式下,人的现实性能够重新肯定自身并改变社会。”[17]

在物化理论的框架内,卢卡奇导入“阶级意识”概念被设想为非物化的可能。论述阶级意识时,是以“物化”概念为中心而展开的,并且以这些为前提,深入思考了“总体性”范畴。卢卡奇通过从正面对肯定性的概念的论证实现对物化现象克服。

卢卡奇认为,物化的克服只能采用这样的形式:“不断地、一再地努力通过与具体表现出的全部发展的矛盾具体联系起来,通过认识到这些矛盾对于全部发展所具有的固定意义,从实践上打破存在的物化结构。”[18]即,要超越资本主义社会的物化现象和物化意识,必须以能动的总体性的辩证法为基本规定,目的是通过无产阶级革命否定资本主义社会。具体而言,在阶级社会,“由于阶级利益的驱动”,囿于直接性、摆脱历史事实的资产阶级所导致的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二律背反使资产阶级本身无法实现对现实境况的超越,“却迫使无产阶级超越这种直接性”,无产阶级意识“从自己的生活基础出发”,通过批判性的中介——非直接性——“在自己身上找到同一的主体—客体”。然而,对无产阶级而言,客观的经济基础只能确立无产阶级的地位和立场,易言之,客观经济基础为无产阶级的社会改造创造了可能性和必要性,但是改造的必然性却是依靠无产阶级自身的自由行动。因此,只有“自我意识到自己存在的辩证本质”,也就是无产阶级自由的主动把历史唯物主义当做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自觉的无产阶级才能在改变世界的实践中理解了现实,揭示物化意识的虚假性,洞悉社会和历史的“内在”意义,实现理论与实践的真正统一。

卢卡奇试图通过创新的物化理论调和马克思的“商品拜物教”与韦伯的“铁笼”,即异化理论和合理化理论。之所以认为物化是对异化和合理化的调和而非扬弃,其具体理由有以两方面:

第一、虽然,卢卡奇的物化理论是建立在对商品关系的结构的研究基础上,但是卢卡奇的物化理论在不是马克思所指认的交换中出现生产关系物化,而是物质生产本身的技术方式所导致的量化、可计算性,即韦伯意义上的合理化。

这也招致一些学者对卢卡奇的批判,认为卢卡奇的物化理论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发表之前,通过对马克思后期著作的研读,见解深刻地重新发现了马克思的异化观点。但是不幸的是,卢卡奇混淆了对象化和异化。”[19]

沿着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中对对象化和异化的分析,黑格尔认为,对象化是区分人本身与客体的方式,对象化并非必然导致异化,对象化作为异化的条件而比异化更为宽泛。马克思同样对对象化和异化有所区分,并在两方面区别于黑格尔的分析:1.马克思更为清晰的将异化同现代工业社会联系起来;2.马克思认为,在共产主义社会,人类原则上通过对象化能够实现个体的自我发展。在原因1中表明马克思在费尔巴哈的意义上使用异化概念,即主体成为他物,也就是主体的自我丧失状态;而原因2中表明了马克思在黑格尔意义上使用异化概念,自我异化和自我复归过程对精神的自我展开(历史)来说是无法避免的一个必然环节。自我异化是历史的一个过程。也就是说,对黑格尔而言,精神在本质上具有历史的特征。当精神完成了它的发展,异化就能够并且将被克服。这确实是个历史的过程。而卢卡奇认为,这种思想方式提供了一个框架,在此框架内黑格尔能批评卢卡奇时代的社会。因此,“卢卡奇将一种非历史的异化观赋予了同马克思相对立的黑格尔。”[20]

第二、卢卡奇对“阶级意识”的讨论主要源于马克斯·韦伯的“理想典型”概念[21],韦伯认为:“理想典型概念可以培训归属判断”,也就是说理想典型概念“不是现实的叙述,但它要为描述提供清晰的手段。”[22]这一思想在概念上是纯粹的,在现实的任何地方都不可能经验地予以发现。它是一种乌托邦。韦伯的“新教伦理”概念就是“理想典型”概念,韦伯的“阶级意识”同韦伯的“新教伦理”概念一样。在一定意义上表现为“阶级意识”的非自发性,同时也表现出“阶级意识”并不受制于经济基础的影响。

物化本身是受制于经济基础的,即人的物化是受制于资本主义社会商品关系结构的,但是物化意识本身,即“阶级意识”却成为不受制于经济基础影响的范畴。

另外,卢卡奇在界定“阶级意识”时,卢卡奇沿袭了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中的“主人和奴隶的辩证法”,以此说明“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的必然性。在一定意义上消解了“阶级意识”的历史性。

这也使得许多学者对卢卡奇的物化理论产生质疑,他们肯定卢卡奇的著作《历史与阶级意识》中的物化理论代表一种革命的主观性的理论,强调“主体性的复归”,在一定程度上超出传统的马克思主义的客观主义解释。但是,卢卡奇的韦伯主义倾向阻碍了他最初深刻洞见的具体化,最终产生无法解决的矛盾。“从根本上,卢卡奇物化理论的基本矛盾在于物化的根本原因(资本支配劳动的实质性前提)和为克服物化设想的理论基础(形式性前提)之间的矛盾。从马克思主义者地视角出发,对异化的克服只能从内在于资本支配劳动的实质性前提条件下的矛盾的历史运动中产生。”[23]

从总体上理解,卢卡奇的物化理论是唯物主义的,但是其阶级意识却走向了客观唯心的道路。这主要是因为卢卡奇坚持新康德主义等关于自然科学的认识和人与人之间的实践关系存在着严格二分的观点,这表现在卢卡奇对恩格斯“自然辩证法”的否定上,“恩格斯对辩证法的表述之所以造成误解,主要是因为他错误地跟着黑格尔把这种方法也扩大到对自然界地认识上。”[24]所以,卢卡奇的唯物主义是限定化的唯物主义,更准确而言,卢卡奇的物化理论兼具唯物主义和客观唯心主义的特质,所以卢卡奇的理论内部有不能消融的矛盾。

卢卡奇在其代表性著作《历史与阶级意识》中建构了物化理论,其目的是为调和马克思的“商品拜物教”与韦伯的合理化理论。但是卢卡奇更多倾向于马克思,因为物化理论设想了解放的可能性,即通过无产阶级革命的方式实现解放,而韦伯的“合理化”却成为一种人类社会难以逃避的历史规律,人类不可能回避被“铁笼”囚禁的命运。

卢卡奇的物化理论在革命浪潮退却的形势下一度被理论界忽略,但是物化理论却在新的社会境域内有效的衔接了马克思、韦伯和法兰克福学派,霍克海默和阿多诺的《启蒙辩证法》、马尔库塞的《单向度的人》、哈贝马斯的《交往行为理论》、芬伯格的《技术批判理论》都是在继承卢卡奇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与卢卡奇倾向于马克思的异化理论相比,法兰克福学派更加倾向于韦伯的合理化理论,他们更加注重将资本主义大众文化、消费文化、技术理性等意识形态批判与工具理性联系起来以考察发达工业社会下人的生存境遇,而从物化转向工具理性的目的是为克服物化的悖论。

从历史的角度来看,卢卡奇的物化理论在欧洲无产阶级革命失败和无产阶级对发达工业社会普遍认同的双重背景下失效。物化理论在物化理论内部逻辑困境和物化社会现象偏离理论预言的双重压力下,法兰克福学派对此作出重大批判,主要表现就是从物化理论转向工具理性批判,其具体内涵和深刻意义可归结为以下三点:第一,卢卡奇的物化意识的基础在于交换抽象,商品的交换价值在意识形态领域内的反映,也就是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而法兰克福学派则认为,主观理性和同一性思想才是基础的,劳动领域的交换抽象仅是是主观理性在资本主义社会的特定历史形态。第二,决定物化意识结构的是工具理性,为物化意识的产生机制在类的历史上找到了人类学依据。第三,工具理性使得对内部和外部的控制成为生命的终极目标。[25]工具理性具有了先验的特征。

在时间维度上,物化意识在类历史上存在人类学依据,所以物化意识不是资本主义社会的特殊现象;在具体方面,工具理性把生命的终极目标转向全面的控制,全面控制的社会也是工具理性的逻辑必然。因此,物化概念在此演变为更具普遍意义和个体意义的工具理性范畴。显然,工具理性从认知主体和行为主体的角度,而不是从被感知和控制的对象的角度,来表现主体和客体之间的关系,所以,工具理性本身是一种主观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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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ification:Sublation or Reconciliation of Alienation and Rationalization

GAO Hai-qing
(Party School of the Central Committee of C.P.C.,Beijing 10091)

Any study of western capitalist society can not evade the two big theoretical systems constructed by Marx and Weber.Lukacs'theory of reification is a sample of integrating Weber's theory of rationalization into the framework of Marx's theory of alienation.For this reason,Lukacs became the founder of western Marxism,but the argument that the reification is the sublation or the reconciliation of alienation and rationalization has never calmed down,and the basic argument of success or failure of the integration is based on the vision of Marx or Weber,rather than questioning and demonstrating its logic and supposition within the framework of the theory of reification.This paper discusses the coherence and consistency of logic of reification in itself,and finds out the character of reconciliation of reification theory.

Marx;Weber;Lukacs;reification;alienation;rationalization

B089.1

A

1009-105X(2012)01-0035-05

2011-09-21

高海青(1983-),男,中共中央党校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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