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造文明的尝试——西康近代观念的产生与影响

2013-08-15 00:53姜成林
四川民族学院学报 2013年4期
关键词:西康前锋

姜成林

西康,历史上曾相继被称作川边地区、川滇地区、川藏地区等等,北京政府时期,将此地划为川边特别区域,1939年,民国政府以康定为省会,设立西康省,辖康、宁、雅三属。光绪三十年 (1904年),赵尔丰便向四川总督锡良上了 “平康三策”,逮至三十二年 (1906年)平定巴塘之乱之后,清朝对该地区进行了较大规模的改土归流,为西康建省奠定了一定的政治基础。同年,清朝筹划设立川滇边区,开了西康建省的滥觞。次年,邮传部尚书岑春煊奏请边藏分建两省。但是,自从宣统三年 (1911年)代理川滇边务大臣傅嵩炑上 《奏请建设西康省折》到民国28年 (1939年)西康正式建省,历经了28年的承启转合。笔者认为,整部民国史,与其说是政治史,不如说是一部观念史更为恰当,其中的 “正统”、“国家”等现代的观念意识,便是其中的荦荦大端。

一、再造文明的初衷

西康,有时亦模糊地称为川边,顾名思义,与四川密不可分。清代驻康军队的粮饷主要由川省拨付;赵尔丰 “改土归流”时,为了便于指臂相使,光绪三十四年 (1909年),清廷特调其兄赵尔巽为四川总督。宣统三年 (1911年),傅嵩炑在奏章中就鉴于川边土司 “虽有朝贡之名,而无臣服之实”,且 “边地界于川藏之间,乃川省前行,为西藏后劲,南接云南,北连青海,地处高原,对于四方皆有建瓴之势,非特与川滇辅车相依而已。”[1]更重要的是, “边地与西藏毗连,西藏与强邻逼处,外人狡焉,思启封疆,几不以藏为中国属土,殆因藏未建省,名义未定之故,兹边地即系康地,康藏原有攸分,应将疆界照旧划定,以康建省,俾定名义,而占领土地”[1],以达到 “扩充政治,抵定边陲”[1]的目的。此折虽因川省保路运动捣毁了电报线,未能上达清廷,但提出了避免英国在西藏的侵略权益扩大化而保障四川的思路。简单的说,时论普遍认为:西康在地理上有两大作用:一是防范外国势力;二可作为连接和支援邻近省份 (特别是西藏)的基地。

但是,我们注意到,川边在地理上的作用并不是一成不变、拘泥于这两点的,而是随着具体局势的变化而不断地被赋予新的内涵,如在红军长征前夕,有人就这样重新阐释,“康藏为西南国防屏障,扼青宁要冲,且为将来防止赤□战争之壁垒,其位置之重要,不言可知。”[2]也就是说,评论者通过不断阐释川边在地理、国防上的特殊作用,来强调该区域的重要性。

地理条件带来的不便,也表现在资讯上,如时论认为: “西藏外蒙早已脱去了祖国的关系”[6],误传了 “西藏国民会议已决定不附属于中华民国”[7]的消息;甚至还得出了 “西藏之宣布独立。”[8]的错误结论。对于地面交通对咨询传播带来的负面影响,虽提出了用筹设电台的方式来“治本”[9],但在当时,电台主要用于确保军事联络,民政依旧需要地面或空中交通的建设。

在此背景下,有人观察到,“因各族多集居边陲,因交通文化种种关系,隔阂尚多。”[7]八国联军火烧颐和园的消息传到西康,“一般人除当作一种可以注意的新闻引作谈话之资料外,毫无一丝关心的表示”,“直至今日止,有几个蒙藏人,明瞭中央方面的党部与政府的组织?”[10]同样的,“迄今念 (廿)载,然西康尚不知政府为何物者,尤其是只知藏族,而不知汉、满、蒙、回四族者,实有其人。”[11]在地方精英的眼中,内地的报纸刊载有关康藏的材料,或 “多加以滑稽之批评的论调”,或 “大半以讹传讹,且有前去之旧事,重新转载而误以为新闻者。”[10]因此,即便有人注意川边,也不过是因为 “好奇”[12]。

在近代藏汉民族的相互认知中,存在着很大的偏见。“从前是以夏治夷。凡治理西康的人,总把康人当作蛮子,而西康方面有佛教,康人不但自视为有文化,而且还认为文化极高,因此对于汉人也很藐视”。[13]相对照地,汉族对康藏地方的宣传存在着两面性,一方面将边地的社会风俗想象成如先秦一般淳朴[14];另一方面在宣传中,往往只是强调少数民族的无知及对汉人的杀戮,宣扬清末民初康藏的 “洗汉之议”[1],认为 “夷人负汉人的血债太多了,”[15]却极少提起汉族对少数民族的屠害,这与国民政府当时主要面向汉族和推行国族主义的宣传有密切关系。

在社会政治层面上,大体而言,西康地区的土司、喇嘛、县官三者势力此消彼长,各地的实际情形也有差异。马鹤天曾在旅行中感慨:“德格有广土,孔撒尊如侯。边留土皇帝,殊为民国羞。”[16]清朝末期,在西康地方上,土司和喇嘛拥有很大的势力,仅仅需要承担象征性的赋役,如里塘土司每年不过 “征纳青稞五百石,每石折银九钱”[17]。土司拥有武装力量,如 “毛雅土司拥有几千枪的武力”[18],1923年,川边陆军一个营即被喇嘛缴械。[19]

迨至民国,中央的权力进一步推进到西康基层,在此过程中,各地的具体情况大相径庭。如泸定县 “风俗淳朴,官威尊严,吏治设施极易”。理化县 “一切政务全操持与城内勒棠喇嘛寺”,“县署不过为对付上峰之公告于喇嘛寺而已。”道孚县 “遇干吏则惟命是听,遇慈吏则故为刁顽。”甘孜的情形则比较特殊,因为与西藏接界,“藏番虐民甚于汉官百倍”。因此 “县境人民对汉官颇爱戴,惟汉官每简任土司头人以办事,而事权遂操于头人之手。”[20]雅江县 “县令仅及于较近村落”,某些地区 “民俗刁悍,加以僻边,官厅无权过问,总有政令,亦置若罔闻,稍有不遂,则与县府对抗。”[21]

在这种情形下,中央与地方试图重塑康区的文化,灌输各种现代观念。

二、再造文明的努力

1937年,鉴于国家危在旦夕,《禹贡半月刊》三周年纪念号提出要 “使本国人认识到荒废的边境其实是祖先开发之地,因此,要进行再开发,打碎外国侵略之野心。”[22]不过,事实上,文化再造的进程在30年代初,就有一定规模了。

传说在构建民族过程中起很大的作用。在民国关于西康的文章中,经常会看到有关三危传说的记载,较有代表性的说法是,“所谓藏族即 (尚)书云:窜三苗于三危。今之所谓藏族者即三苗之后裔也。因地理环境及数千年来未曾往来的关系,依照自然秩序便形成两个不同的民族。”[23]但是这种记忆很长一段时间内只是存在于史籍之中,并没有在社会上广泛流传,“窜三苗于三危”的传说与 “禹兴于西羌”、“夏民族起源于四川”一同,是在国民政府迁渝后才大规模的传播开来的[24],所以这种族源记忆并不是源于康区的少数民族,而是汉族单独倡言的,换言之,这种祖源记忆并没有广泛的社会基础,这表明了在外界压力下,试图重新解释族源,为当时退居一隅、存亡旦夕的客观现实找到一个合理的依据,一定程度上起到了凝聚人心的作用。①事实上,“三危”这个概念大体上也是随着历史的进程不断向西南方向推移。在民国时期,自然被明显的赋予了政治内涵,有研究者指出这种牵强附会的原因之一,“因昔欲将康藏建省,曾拟以怒江为界尔。”(刘赞廷:《康藏资料》,民族文化宫图书馆复制,1962年,第27页。)

土壤样品全部采自贺州市荸荠地的0~20 cm表层土壤。每个采样点用五点法采集,除去动植物残体、石砾等杂物,并将大块样品捻碎混合均匀后,用四分法选取1 kg土样,共28份。土壤样品带回实验室,风干、研磨,分别过20和100目尼筛,并保存于玻璃瓶中备用。

上世纪30年代以降,在不断宣传类似 “西康者,即舜窜三茹于三危”[25]的观点,将西康纳入中华民族 “想象的共同体”的同时,有评论者认为, “惟有依据以夏化夷之原则,因势利导,……促使其民族意识国家观念之觉醒,变榛狉而文明”。[26]因为 “国家主义盛行,为团结国内的党派种族,对外又把报纸利用作重要的联络媒介”[27],故有识之士正是用出版手段试图在文化观念上重新建构一个新西康。

在此宗旨下,出版了一大批介绍西康的刊物。较大的刊物有创刊于1933年,“在本党领导之下……实验我们的主张,上则监督政府,勿再随便措置,轻率从事……”[28]的 《康藏前锋》,该刊持一个中国一个民族的立场,有经费保障,印刷较为精美;有 “因为我们不是任何一派一党,所以论调方面,并不相强”[29],以公允自道的 《新亚细亚》;有 “为整个中国的建设而研究中国的边疆问题、为实现民族主义而研究东方民族的解放问题”[30]的 《新亚细亚月刊》等等。相对应地,地方上也出现了一些小报,如有 “宁远新闻事业拓荒者”之称 《宁远报》;有 “精彩足媲美蓉渝报纸”的 《建康日报》, “言论公正,内容充实,印刷精美,排版新颖”的 《西康国民日报》;“欲知西康新闻 请看 《西康新闻》”[31]等等。

这批报刊以 “揭破帝国主义在边疆的阴谋,以唤起与融合边疆民族。并将中央行政之实际情况使边地明了,以免过去之隔阂”[32]为原则,虽然受印数、发行渠道等的限制,在近代观念传播上的作用还有待进一步考察,但是新闻事业毕竟在西康生根发芽了。

与此同时,政府或学术团体也组织人员对西康进行实地考察,留下了为数巨大的材料。如翁之藏的 《西康之实况》(上海民智书局1930年版)、杨仲华的 《西康纪要》(商务印书馆1937年版)刘家驹的 《康藏》(新亚细亚月刊社1932年版)、蒋绍铭的 《黔滇川旅行记》(上海中华书局1937年版)等等。这些著作由内地出版社出版,在 “九·一八”事变前后,对唤起国民对边疆的关注,起了一定的作用。

当然,这一时段的相关著作也存在不足,有观察者认为,国内的相关出版物 “大都是人云亦云,辗转抄袭,并且虚造事实来充塞篇幅,同时我们又看间许多考察团到边地区考察,他们到了边地,仅调抄了地方政府的旧卷,并没有作实际的考察的功夫”[33],甚至有哗众取宠之嫌,如杨仲华与天岸撰文对陈仲生著作中对于藏民风俗的不实描写进行了批评[34]。即便这样,由于陈书出版于上海,天岸在文中也不情愿的认为,“其间接鼓励青年去探险,未始没有一点功劳。”

国家、民族观念的传播有赖于上层与下层通过赋税、教育等活动进行互动,近代国家的建构,需要中央、地方和基层三个层面共同配合与互动。西康在建议 “夷民使之纳赋,以其地产输之政府,庶夷民知国民对国家之义务,夷民不法者,轻由土司处理,重由政府处理,使夷民知国法”[35],用以赋税为代表的国家活动强化基层对国家的认识的同时,也大力提倡教育,这种近代教育的特点之一就是注重意识形态的灌输。

时论认为,西康人民 “乡土观念极深,而于国家观则甚薄弱”,因此建议在非常时期实行“国难教育”[36],引进 “具有民族意识之书籍——如三民主义之类”[37],号召把 “提高康藏同胞的智识,唤起民族意识,及国家观念的觉醒”作为任务,强调教材要能 “激起儿童的民族思想”[38],最终 “促进康藏同胞一致的联合,抵抗帝国主义侵略的野心。摧毁帝国主义者的生命”。[39]一言以蔽之,“改进康藏教育应从三民主义作中心。”[40]

在此宗旨下,川康军时期即组织编写了一些教材,如 《西康实用国语教科书》《西康实用三民主义教科书》等等,引进了商务印书馆出版的相关教材。不过这些教材的普遍问题是,多用内地、汉族的视角来审视边疆问题,内容比较呆板。迄至上世纪30年代,赵尔丰时代的 “学差”观念依旧根深蒂固,“学生非特别优待不肯入学”[41]。因学生主观不到校,教师 “吃空”行为亦时有发生。[42]因此,有识之士认为:“应在普通中学及师范增设蒙藏回语文科目,使一般青年学习边疆语文,以便沟通文化”[43]。不过西康却希望用另一种方式来达到宣扬主义、重建文化的目的。在 《西康教育方案》中提出设立教育电影院、民众剧院的同时[44],当局也尝试让西康的优秀青年到内地接受教育。“希望边疆的青年,到内地求学……研究党政及各种学识,输入蒙藏,那末以前的一切隔膜,必可消释”[45]。并且创办了以西康班为代表的内地办学模式,其目的是使 “僻处边疆之西康青年”接受近代科学教育,“为开到边疆文化之准备,以期克尽边疆人民对于国家应有之义务。”[46]

三、再造文明的结果

随着国家活动和观念宣传的深入,以及地方政府加强了对土司地区的管理,土司的策略也随之改变。如时论以为,甘孜孔撒土妇在军队将领前不亢不卑,表现了极高的政治策略。[47]同时,西康群众的心理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署名为 “冒伯”的评论者是一名参加过世运会的运动员,在 《康藏前锋》上发表了一篇激愤的文章, “内地的一般人士,对于边疆的同胞,总是异眼对待;一种鄙弃冷视的心理,处处都很显著。”[48]心理变化是与民族意识的苏醒密不可分的。

不过,更重要的是,藏族有了表达自己声音的渠道,有的精英批评道:“凡是一个当官的座旁,站起一个通司的翻译,才算够官格。”[49]藏族调查者在报告中直白的阐述:“关外的县长,就是从前的所谓土皇帝……不管贤与否,总是威风凛凛的,所以我的家乡对县长的一切命令,大多是服从的”。[50]在西康第一次宣慰大会上,德格代表认为: “苛捐杂税,实在很费。还有一般通司,常欺压我们,强支乌拉,又不归还,三民主义,只管说得好听,但是我们未沾实惠。”德格代表及康定代表提出乌拉赋役民汉、地域间分配不均,有失公平,瞻化县代表多吉郎控诉县长在民间强编卫队,最后代表 “一致要求平等待遇,汉人不要再有压迫的行为。”“三民主义的理论……比佛经上说的还好,决心拥护,但是希望能够实行……”[51]①需要指出的是第一次宣慰大会的背景是诺那事件,诺那活佛曾被国民政府授予西康宣慰使一职。诺那事件带有反刘 (文辉)性质 (冯有志编著:《西康史拾遗》,康定: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甘孜藏族自治州委员会文史资料委员会编印,1994年,141页),第一次宣慰大会会议内容发表在有国民党地方党报色彩的 《康藏前锋》上,从侧面似乎也反映了 “党权”与 “军权”的矛盾。

针对国家层面的问题上,少数民族精英批评道:“许多蒙藏回代表在这次六全大会,或参政会上,无异耳聋眼瞎,因为有目不识汉文,有耳不懂汉语。每日惟有呆坐其间,”[52]进而强调虽然少数民族 “有学习国文国语的义务”,但是更要有 “继续使用我们千百年以来,祖宗 (原注:不是汉人的祖宗)留给我们的蒙藏回自己文语的权力。”[12]

所以,在更多的时候,介于少数民族和汉族之间,受过内地影响的少数民族精英也非常尴尬,格桑泽仁就直言不讳,“在内地有些同胞认为你是狭隘自私的观念,顽固落伍的思想,而在边疆有些同胞,又认为你是洋化汉化的摩登人物,危险分子。”[12]因此,有人认为在内地对边疆学子的教育 “显然的没有整个的计划和中心的目标”,“学生上除知识的获得以外,又无生产技能”,特别是 “因物质势力之引诱,生活欲望的提高,而造成厌弃故乡的心理,凡此,皆能于曾受中央训练之蒙藏学生之行为上可以见之。”[53]“昔日为新鲜活泼之青年,出校后即为堕落消极份子。”[54]更有人看到西康内部的纷争多与曾在外受过教育的人有很大的关系,“吾人所目睹者,惟有假种族之力量,笼络少数青年为其号召之工具,虚张声势,要挟中央,籍以提高个人之地位……”[54]这种批评让人很容易想到,在西康建近代观念传播的过程中,中央层面上,固然有外国因素的干扰,在康区内部,则往往表现为权力的分配与再分配,也体现在对观念认识理解上的不同。有人提出: “康藏和蒙古应当不倚靠任何势力,而由觉醒的青年来寻自身的独立存在。”[55]所以横亘建省进程后期的,便是 “康人治康”的 “自治”主张。

虽然公开论述中皆以为 “西康为整个中华民国构成分子的一员”[23],国民政府也认为:“我们中国政府和人民,必须怀抱崇高的精诚与坚定的决心……凡对于持有自治能力与独立精神的民族,必须精诚友爱,扶持其成长,使之达到自主和独立的目的。”[56]但是对 “自治”一词,汉康双方在认知上有着明显的不同。地方精英以西藏所提出 “自治”为借口,认为 “今改西康为行省,首宜确定康人之参政权,省府委员中至少亦须加入过半数康人……”[57]反对的舆论则认为:“康藏人民,自高叫 ‘康人治康’ ‘藏人治藏’的口号,做着帝王的梦,常与各地驻军相冲突,缴收枪械,驱逐驻军,戕害县长……”[58]事实上,国民党人的 “自治”指的是地方的 “党治”,[59]②确切的说,在地方上则表现为 “军治”。相关的研究如王奇生:《党员、党权与党争:1924~1949年中国国民党组织形态》;陈志让:《军绅政权:近代中国的军阀时期》,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正如王奇生所分析的,“最终还是蒋介石以军事裹胁党权,建立了一个以党治为表、军治为里的独裁政权。”(《党员、党权与党争:1924~1949年中国国民党组织形态》,第196页。)而川边地方精英理想中的 “自治”,则近似于一种联邦式的 “民族自治”。因此,带有党报色彩的 《康藏前锋》批评道:“不幸,格氏不从事于党务之推进,竟乃意气用事,欲徒一逞。党的使命未达,而予康民以不良之印象。”[60]相应地,主政的刘文辉再三强调 “统系”,“在二十四军的整个的统系之内,再不容有其他的统系存在。”[61]这明显是针对以格桑泽仁为代表的康区纷争。格桑泽仁则反驳道:“我们实在不敢苟同当局者慷国家之慨,把边民放在国家的围墙之外的这种思想,无论如何,边民拥护他个人就算爱国,否则就认为叛国。”[62]这是国民政府、国民党党部、地方政府及地方精英矛盾的一个集中体现,而其中所提出的口号,却是 “国家”、“民族”等近代观念。正如格恩斯特的认为:“当这些名词与时代的重要需要相适应时,它们被称为‘口号’;当它们达到目的时,它们被称为单纯的 ‘成语’”[63]。

余 论

民国时期的西康社会民众的思想观念变化很大,“再造”与 “再认识”是相互交织的,因为“认识”,所以 “再造”,因为 “再造”,所以能够进一步的 “再认识”,这点在民族间的相互认识和评估新观念传播效果上表现的特别明显。

在重构文明的过程中,通过包括重构祖源、新闻、教育等手段大力宣扬 “国家观念”、“国族意识”,一方面宣扬民族平等,制定相关的民族政策,将少数民族引入内地求学,并在带有近代公民性质的会议上予少数民族以适当的名额;另一方面出版大量的刊物,宣传 “三危”传说,将其作为重塑近代民族概念的重要手段。

不可否认,这种再造文明的尝试,取得了一定的效果,特别是对西康的精英阶层。抗战期间,藏族同胞刘曼卿组织 “康藏民众抗战赴难宣传团”奔赴西康进行宣传,号召共赴国难。抗战期间,西康省共征壮丁三万人以上[64]。1944年,国民政府提出口号:“一寸河山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西康不少知识青年弃笔执戈,奔赴戎机[65];省党部收到了大量慰劳前线将士的书信①关于 “一万封慰问信”运动,虽然中国国民党西康省党部在报告中称,“其可记述者为康区喇嘛头人亦热烈参加,各用康藏文字书寄来部,语多敬仰我将士之英勇忠贞与示边区民众深切关怀之意与祈祷胜利之情热,词意真挚,溢于言表。”(“西康省党部筹委会因 《为函送慰劳信并请转寄前方抗敌将士以励忠贞而示敬仰由》呈中国国民党中央社会部 (1939年11月8日)”,四川省档案馆藏:全宗号198,《西康省党部》,案卷号2851,《盐源等县党部、县府呈报办理劳军运动募捐情形;中执委社会部,西康党部筹委会及全国省慰劳委员会的训令、函 (1937年至1944年)》)但是基本上是下级党部对上级党部指示的被动反映,大体上是通过摊派实现的,如 《稻城县政府公函》(1939年8月28日):“西康省政府主席刘 (文辉)寒电:饬发动慰劳信运动,限电到十日内办理完竣。……当经分别转饬各机关法团学校及各区村保遵办去讫”;《为准函复送前方抗敌将士慰劳信件由》(1939年8月26日):“函开 ‘为遵照中央揭示征集慰劳前方抗敌将士烦各机关公务人员至少每人写一封由各机关首长点收于九月一日以前送省党部’……”等文件 (四川省档案馆藏:全宗号198,案卷号2851)。因此似不应高估该活动的社会影响。;西康还参与了 “蒙藏回族联合慰劳抗战将士代表团”,积极筹款慰劳前线将士……诸多事例数不胜数。不过费约翰尖锐的指出:“民族觉醒被想像为进步的,这恐怕是它最富有创意的一面”[59],同时,也被想象成是得到边疆民族的共识和拥护的。在文化语境中,无论是内地还是西康,“康人”这一词在绝大多数时候并非指 “在康地生活的人”,而是特指 “康区的藏族”,内地游历、游学,固然增强了其对内地的了解,但是处置不当之处,也触动边疆少数民族敏感的自尊心,增加了他们的反感。更重要的是,存在着导向性或片面的舆论,有意或无意的导致了对观念理解上的差异,无意中成为了纠纷的导火索。在再造文明的尝试中,对当时提出的批评,如民族自治、共同祖源、内地办学等,对当今也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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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桂崇基.创办西康班之目的 [J].新亚细亚月刊,1931年第5期,p51

[47]未署撰者.记甘孜孔撒土妇谒见征甘司令马成龙的几句话 [J].康藏前锋,1933年第2期,p31

[48]冒伯.从世运会得到的教训 [J].康藏前锋,1936年第12期,p11

[49]格桑泽仁.参加西康省宁雅康三属旅者同乡联欢会讲话 [A].格桑泽仁.边人刍言 [M].1945年,p33

[50]炉霍人丹珍.西康炉霍县调查 [J].康藏前锋,1936年第6期,p36

[51]未署撰者.西康第一次宣慰大会记 [J].康藏前锋,1935年第3期,p39、p40

[52]格桑泽仁.参加教育部边疆教育座谈会讲话 [A].格桑泽仁.边人刍言 [M].1945年,p51

[53]忝.看到中央对蒙藏育教的设施 [J].康藏前锋,1933年第3期,p5

[54]安.勗中政校蒙藏班毕业同学 [J].康藏前锋,1934年第10、11期,p2

[55]舒予.我觉得我们应当这样 [J].康藏前锋,1934年第10、11期,p10

[56]蒋介石.实现民族主义维护国际和平 [A].格桑泽仁.边人刍言 [M].1945年,p79

[57]格桑泽仁.西康政省之计划 [J].新亚细亚月刊,1931年第5期,p53

[58]利坚 .国防与经济 [J].康藏前锋,1937年第8、9期,p40

[59]费约翰著,李恭忠译.唤醒中国 [M].北京:三联书店,2004年,p245、p73

[60]文斗.西康党务应积极推进 [J].康藏前锋,1933年第3期,p18

[61]刘文辉.建设新西康十讲 [A].赵心愚等.康族藏区社会珍稀资料辑要 [C].2004年,p308

[62]格桑泽仁.出席中国国民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第十四次大会对于前次提案之口头说明 [A].格桑泽仁.边人刍言 [M].1945年,p40

[63]转引自 [荷].克拉勃著,王检译.近代国家的观念 [M].北京: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07年,p114

[64]万金裕.无川不成军 [A].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西南地区文史资料协作会议编.西南民众对抗战的贡献[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年,p204

[65]彭代群.从西康的变迁看其历史作用 [J].文史杂志,2001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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