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 “兔子”五部曲中的自然主义元素

2013-08-15 00:53
四川民族学院学报 2013年4期
关键词:妮丝纳尔逊兔子

李 茜

约翰·厄普代克因他的 “兔子”五部曲:《兔子,跑吧》(1960)、《兔子归来》(1971)、《兔子富了》(1981)、《兔子歇了》(1990)名震世界文坛。这一系列的故事,情节承上启下,环环紧扣。“兔子”在 《兔子,跑吧》中离家出走,在 《兔子归来》中重新回到原来抑郁的家庭中生活,在 《兔子富了》中变成了阔气的汽车经销商,在 《兔子歇了》中辞世,最后在 《怀念兔子》中重新在他的亲朋好友的记忆中复活。“兔子”是书中主人公亨利·安斯特洛姆的外号。他只是美国中产阶级里的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兔子”系列讲述的就是这个蓝领一生的际遇,他人生的最高峰就是在中学校篮球队打球的那些日子。“兔子”这个绰号展现了他身上两个显著的特征:一是他卑微的无足挂齿的社会地位,二是他无法控制的性渴望。作为美国俚语中的贬义词,它指那些不知疲倦追逐女性的男子。“兔子”亨利在这五部曲中至少有四五位情人,例如鲁丝,吉尔等。还跟他朋友的妻子搞一夜情,在度假时玩荒唐的换妻游戏,并且一直想染指另外一个朋友年轻的老婆。他永远都在渴望得到亲密的欲望中煎熬,脑子里总是想着不同的女人。他觉得自己有力气有精力,却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去宣泄释放这些精力。因此像兔子一样,他总在寻找着什么,却总是在半途中逃跑。在 “兔子”五部曲的第一部获取成功之后,厄普代克每隔十年就推出一部续集,因此 “兔子”一直鲜活地存在于读者头脑之中。每部书都试着透过兔子的以及围绕在他周围的人的视角,来描写在每个十年中美国社会生活的变化。

从写作风格到哲学思想,“兔子”五部曲在许多方面都与经典的自然主义小说类似。在风格上有三点显著的相似之处。第一点就是厄普代克应用了记录式的现实主义写作手法,透彻的、近于复制似地描写每日生活。尤其是 “兔子”五部曲的中间两部 《兔子归来》以及 《兔子富了》,更是反映出自然主义式的,对细节的遵从。例如,在 《兔子富了》中,约翰·厄普代克忠实记录了汽车经销权的相关细节,还在书中详尽描写了诸如能源危机等时事事件。跟美国第一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辛克莱.刘易斯一样,厄普代克也因他对写实强烈的喜好而著称。第二,与美国自然主义文学的鼻祖——左拉以及美国自然主义作家弗兰克·诺里斯的写作手法相似,厄普代克在 “兔子”五部曲中描述了两个家庭在几十年中的一系列际遇。正如左拉所述,自然主义小说是种延展性的小说,是对社会环境全方位、广泛的刻画。第三,厄普代克在 “兔子”五部曲中所塑造的人物形象带有明显的自然主义意象。例如, “兔子”的独生子纳尔逊,“看上去隆背弓腰,獐头鼠目,像一只就要跑到外面让雨浇死的耗子”[1]。当 “兔子”抱着沉甸甸的银币到银行的保险柜存放时,他边搬边不由得想象着,“上帝在高耸的位置上看见了他和詹妮丝在凡间的奔波模样,像两只小蚂蚁正力图从卫生间洗脸盆的盆边爬上来”[1]。这种把人比作卑微的、不堪一击的蚂蚁的写作手法让人很自然地联想起自然主义在美国走向成熟的代表人物——西奥多·德莱赛的写作手法。

除了上述笼统的、外在的自然主义特征,“兔子”五部曲中还蕴含了许多内在的自然主义痕迹。下文将从三个方面简述:

一、暴力

令自然主义作家深深着迷的主题之一就是 “人身上的兽性”。[2]对于这一主题的最直接的表现形式之一就是 “暴力”,例如 《麦克提格》中邪恶的谋杀事件。自然主义小说中的人物大都来自下层阶级。他们贫穷、缺乏教养、没受过多少教育。这些人物手中可以利用的资源越少,他们就容易做出过激、暴力的反应。因此,自然主义作家总喜欢探讨这些角色身上古怪、过激的天性。在 《兔子归来》中 “兔子”动手打了詹妮丝,袭击了他的情人吉尔,用棒球棍敲了寄居在他家的黑人斯基特的头。而且他对越战的热烈支持远远大于他对自己妻子的情欲。在 《兔子富了》中,初次过上体面生活的 “兔子”仍然暗藏暴力动机,但是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和财富让他不得不加以自我控制,不敢再公然采取野蛮暴力手段,相反,功臣名就后的 “兔子”开始采取迂回战术,间接实施暴力。例如,他经常做白日梦,幻想着他可以击打别人的头。有一次一位老朋友开玩笑时无意冒犯了 “兔子”,“兔子”当时就幻想着用一个沉甸甸的玻璃球当棒球,“想象自己抡起来砸在詹妮丝那张顽固呆钝的脸上,最后干净利落地落在哈里斯发红的秃脑门上”[1]。他那丰富的,与暴力想关的幻想力让他总是将精彩的棒球赛跟报仇结合在一起。但是兔子实施暴力的被动性和间接性也充满了矛盾。例如在 《兔子归来》中,他先让斯基特动手打他,然后又让斯基特间接地造成他年青美貌的女朋友吉尔的死亡,最后又将自己满腔的怒气出在妻子詹妮丝身上。由此这种毁灭他人以及自我毁灭的倾向可见一斑。“兔子”是暴力的,因为他正在经受各方面的衰退。他代表着这样一类人身上的黑暗面:这类人表面上看起来已经实现了人生目标,但实际上他们的权力正在逐渐流失。

再如 “兔子”唯一的儿子纳尔逊,也是一个很有暴力倾向的人:他最喜欢看的运动就是所有职业赛事中最为暴力的冰球;他还故意撞坏过停放在家族企业中的昂贵古董车,仅仅只是为了满足一下他突如其来的、对暴力不可抑制的渴望。跟他父亲一样,他也经常幻想猛击别人的头。而且在与朋友的一次聚会中,纳尔逊真的把怒气出在了他的妻子普露身上。当时他正为自己虽然身处年轻人的聚会,却已经深陷婚姻围城,而且妻子已经身怀六甲而懊恼。他看见妻子不顾身孕还在跟人跳舞,于是使用蛮力将妻子从其舞伴身边拖走,捏得普露手腕都痛了,她踉踉跄跄的样子,他看见了恨不得干脆撕烂她算了。但一开始他只是想吓唬吓唬妻子罢了。然而当他们离开聚会时,他却失手将她推下了楼梯,正如书中所述:

普露不耐烦地从左边超过他,根本不想搭理他,着急出去透透气,后来他只记得她的宽大胯部顶了他的屁股一下,他对她好像故意装出来的行动不便感到非常生气,要不然他会用屁股还她一下,表示小小不言的挑衅……这样,普露穿着那两只楔形厚底鞋把她的脚脖子崴了,却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扶一把;她小声呻吟了一下,可是她苍白的脸上却没有痛苦表情,如同前些日子在悬挂滑翔运动中立刻腾空一样不动声色。纳尔逊伸手去抓她的羽绒外衣,可是她跌落太快,没有抓住……她摇晃起来,接着向侧面倒下,头朝下,那些金属棱梯阶碰击在她的大肚子上。[1]

这一幕跟德莱赛的代表作 《美国悲剧》中克莱德失手淹死瑞贝塔的场景很相似:虽然克莱德和纳尔逊的行为都是暴力的,但是却是出于被迫无奈。克莱德的暴力展现出了他的犹豫及无能:当克莱德改变心意决心不淹死瑞贝塔的时候,瑞贝塔却已经意外死去了。跟克莱德一样,纳尔逊也突然改变心意,想要抓住普露的羽绒衣,防止普露跌下楼梯,但已经为时过晚。而且类似的,克莱德之所以想淹死瑞贝塔,是因为瑞贝塔怀上了他的孩子;纳尔逊之所以讨厌普露也是因为他讨厌看到普露因为怀孕而变大变肥的臀部。

上述例子都说明 “兔子”五部曲充分展现了自然主义小说中经常探讨的家庭暴力这一主题。

需要说明的是在自然界中,暴力是动物生存的基本法则之一。暴力是非理性、非道德、非法律、非人性的,因此 “兔子”的暴力所折射出的正是人的自然属性的本能的反映。而关注和反映人的本能正是自然主义的创作倾向。

二、无法逃避,令人沮丧的困境感

自然主义小说中的人物通常都被描绘成有暴力倾向的野兽,这主要是因为这些人物发现他们身陷困境——一种令人沮丧的、危险的、但却无法逃避的处境。这种困境感又会诱发更多的沮丧感及暴力事件。自然主义作家认为困境是人必须要面对的事实,是人生的基本构造。因此,自然主义作品中描绘的世界不是按照冷漠法规缔造的,而是根据困境或是行刑室原则建造的。在《兔子,跑吧》中,家庭生活令 “兔子”感到窒息。当即将临盆的詹妮丝叫 “兔子”给她买包烟时,“兔子愣住了,站在那里,直盯盯地看着自己昏黄的身影映在那扇通往走廊的白门上,觉得掉进了一个陷阱,这似乎已确定无疑。”[3]。因为不满自己的工作及压抑的家庭生活,“兔子”离家出走了。他想去南方,“到有柑橘园、冒着热气的河流及赤脚的女人的地方去”[3]。但所有企图从困境中逃跑的努力都是白费,不管他跑多远,仍然无法摆脱令人窒息的困境感,他最后还是不得不回到城市化、工业化的家乡。“兔子”归家以后,因为在床上一句无心快语,夫妻二人又开始争执起来,“兔子”再次摔门出走。绝望的詹妮丝酒醉后错手淹死了他们刚出生不到一个月的女儿。简言之,“兔子”五部曲就是一部关于沮丧、压抑、局限的大词典。其中最显著的困境意象就是 “兔子”所处的城市环境,它令众人都成了行尸走肉。

西奥多·德莱赛曾在其散文 《人行道上的人》中这样描述城市:“城市是如此阴沉,不近人意,令人沮丧。它什么都不在乎。没有半点意识。像一个男人或是一个女人这样的微小生物辞世,对它完全没有丝毫影响。跟一颗星星或是某种巨大的作用力相比,小小人类生命的开始亦或是终结都是如此渺小、如此卑微,就像一只蚊子或是蚯蚓一样。”[4]这充分说明在自然主义作品中人的渺小无助,其身处的城市对人的压迫,造成的困境感。例如,在 《兔子富了》中,不管“兔子”已经变得多富裕了,他所在的环境仍然是丑陋、抑郁的。甚至是他逃跑过去喘口气的热带地区,周遭环境也不能令人满意。厄普代克忠实地记录了宾州当时的城市环境。随着他的笔头,我们可以感受到 “兔子”一路走过看到的这些景象对他的身体,以及他的思想造成的压力。这些压力在 “兔子”身心上逐渐累积,甚至到了幽闭恐惧症的地步。跟斯蒂芬·克兰,弗兰克·诺瑞斯,以及西奥多·德莱赛一样,厄普代克也认为非人性的城市环境让人变得迟钝:城市是丑陋的、冷漠的,完全不适合梦想在此栖息。“兔子”住在工业化的布鲁厄东北部。在那里,农场已经被千篇一律的乡镇住宅以及购物中心所取代。大工厂已经被关闭,不过仍有一些小作坊在苟延残喘。能源也开始枯竭了,正如书上所述,“铁路和煤造就了布鲁厄。这个城市在宾夕法尼亚州最大城市中排名第五位,不过现在滑到了第七位,处处可见的建筑诉说着能源的消耗”[1]。城市中的这种抑郁的氛围也摧毁了曾经一度富饶丰产的宾州农村地区。在 《兔子,跑吧》中,“兔子”在做园艺工人时还可以获取点满足感。但在 《兔子富了》中,当他驾着车来到乡下加利一带去跟踪他怀疑是他跟前情人鲁丝所生的私生女时,他沮丧地发现曾经的沃土已经变成长满荆棘的荒野:夏日里疯长的杂草阻挡着他的路,一只野狗不停地追着他的车跑。鲁丝凌乱不堪的农场跟丑陋的城市一样都呈现出一种无人看管、被废弃的状态。

“兔子”五部曲中 “兔子”所在的环境,不管是城市、家庭、工作场所还是乡村,都在禁锢着 “兔子”,让兔子厌恶。在 《兔子跑吧》中的第一页,厄普代克就使用了一种在后面的五部曲中也经常使用的手法——让焦虑不安、时时刻刻担心自己会被偷袭的 “兔子”在令人窒息的城市中瞎逛。通过对 “兔子”这种习惯行为的描写,厄普代克向读者完美地勾勒出 “兔子”身处的肮脏、衰败、骇人的世界。

三、遗传特质结合环境摧毁主人公的意愿

“兔子”跟他的儿子纳尔逊之间众多的相似点彰显出另外一个自然主义小说强调的主题,即:遗传链会跟周遭环境结合起来瓦解人的种种自主意愿。在 “兔子”五部曲中,遗传链显露出主人公的无能为力,以及一代传一代的家族特质,从而加强了自然主义认为人生充满无法逃避的困境的这一观点。例如在 《兔子,跑吧》中,纳尔逊的母亲詹妮丝失手淹死了刚出生不到一个月的女儿。同样,在 《兔子富了》中,当 “兔子”发现儿子的女朋友普露怀孕了,他提出让儿子立即带普露出堕胎。儿子虽然嘴上说不同意,却私下带着有孕在身的普露去玩滑翔翼这种危险的游戏,希望可以让普露意外流产。

“兔子”唯一的儿子纳尔逊是一个缺乏安全感、逃避责任、对生活感到迷茫的小子。读者常常忍不住会把他跟他同样不求上进、缺乏耐性及持久性,但却更具同情心的父亲做比较。尽管纳尔逊常常做出逆反其父的举动,但两人的众多相似之处还是证实了遗传链的存在。例如,纳尔逊跟他父亲一样,都抛弃了自己的家庭。跟他的父母一样,纳尔逊跟他妻子普露婚后都变成了重度酗酒者。在 《兔子富了》中,厄普代克通过描述儿子与父亲分别在聚会上偷窥别人隐私的行为,进一步强调了遗传的力量。在一群中年人的聚会上,“兔子”在派对主人的卧室里四处搜查直到他翻出了主人夫妻交欢的照片,顿时心旌荡漾;同样,在一群年轻人的聚会上,纳尔逊也像其父一样对派对主人在卧室里看的书异常感兴趣,当他发现主人在看一本与德国纳粹党有关的画图册时,心中充满了发现别人隐私的窃喜跟快感。在这两个例子中,“父亲与儿子一样都是得不到满足的局外人,都在想入非非,白日做梦中寻找慰藉——一个沉溺于窥探别人的私密生活,一个迷恋法西斯和死亡。”[3]虽然厄普代克并没有像左拉那样强势地指出遗传是人成长过程中不可抵御的障碍,但是在 “兔子”五部曲中的许多地方都表明纳尔逊就是缺少生活目标的“兔子”的翻版,“兔子”自己也承认他跟纳尔逊真是 “有其父,必有其子”。就生物遗传本身同样属于动物的本能,强调或放大遗传物质,也是动物本能的反映,因此,作者的仍然是基于自然主义的反映与再现。

除了上述三点,厄普代克在 “兔子”五部曲中对性的描写也折射出自然主义作家的另外一个重要的关注点:即 “在自然主义小说中,性很少是自发的、温柔的,有时甚至是色情的;性是一种动物性的、得不到满足的渴望。”[6]在 “兔子”五部曲中,厄普代克对性爱反常状态的描写有时笔墨浓重得令人尴尬,例如无节制的偷情,不忠,离异。可以说,性是 “兔子”主要的人生目标,行为动因之一,也是他觉得自己的生活过得如此失败的原因之一。此外,跟众多的自然主义作家一样,厄普代克在 “兔子”五部曲中还强调了人以及社会的衰退,人自身的限制等等。这里就不一一赘述了。这些细节都彰显出 “兔子”五部曲中的自然主义元素。

[1]约翰·厄普代克著,罗长斌译 .兔子富了 [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年,p10、p386、p311、p352、p34

[2]康德尔·豪沃德 .美国小说中的自然主义 [M].列克星敦:肯塔基州大学出版社,2008年,p79

[3]约翰·厄普代克著,罗长斌译 .兔子跑吧 [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年,p14、p16

[4]唐纳德·皮埃尔.21世纪美国自然主义导论 [M].伊利诺维州:南伊利洛维大学出版社,2002年,p15

[5]卡尔·格雷尔·约翰 .厄普代克小说研究 [M].俄亥俄州:俄亥俄州大学出版社,2004年,p39

[6]李贵仁.试析厄普代克的 “兔子五部曲”[J].陕西师范大学学报,2011年第6期,p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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