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与思:对比较文学学科定义的认识

2016-02-14 13:56霍源江
镇江高专学报 2016年3期
关键词:研究实践比较文学定义

霍源江

(天津师范大学 文学院,天津 300387)



困与思:对比较文学学科定义的认识

霍源江

(天津师范大学 文学院,天津300387)

摘要:比较文学学科定义不断完善,但仍存在一些令人困惑之处,主要表现在研究范围与研究实践不相吻合,研究目的增加了研究实践的难度。虽如此,对比较文学依然应持发展的眼光、肯定的态度。

关键词:比较文学;定义;研究范围;研究目的;研究实践

比较文学形成于19世纪后期的法国,距今已有100多年的历史,一路发展成长,一路蹒跚摇晃,经常冒出“危机”和“死亡”的论断[1],不免让人惶恐。问题出在学科定义与研究实践的冲突上,其定义模棱两可,范畴不明,造成研究实践的疏漏和混乱,以致备受争议和质疑。这种争议和质疑也大量存在于中国。改革开放后,中国当代比较文学继往开来,复兴至今已有30余年,而且成为一门学科进入了大学课堂,真正意义上的比较文学学术研究随之逐渐走向繁荣。环顾左右其他学科,中国古代文学、中国现当代文学等等,以国别和时间为界限做出一个大致的圈定,虽然可能尚欠稳妥和科学,但异议声音远远低于对“比较文学”定义的讨论,所以稳稳当当地保全了学科身份,避免了这种喧嚣、尴尬。

学科的定义少不了一些要点,例如,学科属性、研究对象、研究范围和研究目的。于今,对比较文学学科属性的争议声音渐弱,大多认识到其“既不是一种文学,也不只是一种研究方法,而是一门独立的学科”[2];其研究对象,追寻文学关系,勾勒中外“人心”与文心的一致性;其研究范围,即“四个跨越”所规划出的圈子;其研究目的,对研究者的能力和素质要求极高,高门槛提升了学科尊严,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给研究热情降了温,以致仅仅停留在具体文学现象的研究上,悬置理论、概念问题,须知理论与实践不可偏废,理论的总结和指导利于实践的发展和规范。那么,研究范围与研究实践如何冲突的,具体表现在哪里?研究者能达到研究目的的要求吗,该如何看待?学科定义与研究实践的冲突,是如何造成的,如何解决?

1对比较文学研究范围界定问题的反思与认识

众所周知,在比较文学学科成长史上,法国学派和美国学派对该学科做出了重大贡献,产生了深远影响。一般而言,法国学派注重事实联系,以实证研究为特点;美国学派认为并无实际联系的一个国家与另一个国家或几个国家文学的“文学性”比较很重要,不同学科、领域之间的比较也应该被纳入研究范围。学派或者研究势力的出现,是一个推陈出新、另辟蹊径的结果,以美国学派对法国学派的挑战为例,前者认为比较文学出现了危机,指出后者的研究圈子局限于文学的外部研究和事实联系,有狭隘性、机械性以及文学沙文主义倾向等局限,于是把“平行研究”“跨学科研究”推上前台,转向文学的内部研究和文学性研究,可是没能摆脱被诟病的命运,被指责过于宽泛,丧失标准。

中国比较文学研究兼顾法、美两大学派,采取折中态度,并更倾向于美国学派,或注重阐发,用西方文学理论来阐释中国文学。这在中国对比较文学下的定义中可见一斑,钱锺书指出“比较文学,作为一个专门学科,则专指跨越国界和语言界限的文学比较”[3]。季羡林说“比较文学就是把不同国家的文学拿来加以比较。这可以说是狭义的比较文学。广义的比较文学是把文学同其他学科来比较,包括人文科学和社会科学,甚至自然科学在内”[4]。乐黛云在《中国大百科全书·外国文学》中将之定义为“文学研究的一个分支,它是历史地比较研究两种以上民族文学之间相互作用的过程,文学与其他艺术形式以及其他意识形态相互关系的学科”。陈惇、孙景尧等主编的《比较文学》一书“把比较文学看做跨民族、跨语言、跨文化、跨学科的文学研究”[5]。

后者的“四个跨越”基本包含了前几种提法的要点,不同民族、语言、文化和学科这几个要点作为比较文学的研究范围,得到越来越多研究者的共识,但是也并非无可指摘。有研究者就对此提出疑问。

例如,王向远在《宏观比较文学讲演录》中的一些异议,针对“跨民族”的提法——“并不是每个民族的文化都是自成系统的文化”,“例如,我国西南地区若干少数民族,即基本上属于同一文化系统;美国也是一个多民族的国家,但不同种族的文化都属于‘美国文化’的范畴”[6]9。

针对“跨语言”的提法——语言的流动性较大,存在变更和改变的可能性。例如,印度语言丰富,但在文化归属上不出印度文化的范畴,所以对其进行的文学研究排除在比较文学研究之外[6]9。

虽然文化的外延要大于“民族”“语言”,“跨文化”在比较文学研究中的辨识度较高,可以作为一项重要指标来检测真假比较文学研究,但是事实上操作起来绝非简单,比较突出的一点就是容易演变为文化研究,刘象愚在《比较文学的危机和挑战》中指出“进入八十年代之后,比较文学出现了大规模向文化研究转移的趋势……比较研究的目的往往不是为了说明文学本身,而是要说明不同文化间的联系和冲撞”[7]149。对此种倾向,他认为“比较文学必须固守文学研究的立场。比较文学的研究当然要跨越民族文学的界限、文化的界限,也可以跨越学科的界限,但不论跨到哪里去,都必须以文学为中心,以文学为本位”[7]150。孟昭毅《比较文学研究重返文学性》的呼声也是对此种现象的一个揭示和纠正[8]。因“跨文化”陷入非文学化和泛文化化误区,已有越来越多的研究者认识到并积极思索,提出大同小异的声音,即以文学为重心,坚守文学研究的阵地。至于跨学科研究——比较文学具有边缘性、跨界性和包容性,恰是拜其在多边学科中游走所赐,不同学科间沟通比较,互相生发,使比较文学研究生气沛然。这样会不会带来学科间的融合、短路、隐形,例如,文学与社会学、文学与心理学、文学与美学等学科间的交融,形成了“文学社会学”“文学心理学”“文艺美学”等新学科,这恐怕不能爽利地称之为比较文学研究;同时有人在实践操作中走向非文学研究,脱离文学这一研究重心[9]。

总之,“跨民族”的文学研究不一定就是比较文学,“民族”有别,但文化、文学可能相近相亲,在此种情况下,比较跨越了“民族”的文学,显然不是比较文学,所以这种论断是片面的。与“跨民族”的硬性僵化指标引发的概念聚焦失准类似,语言多种多样,文化可能相近,跨越了语言不一定等于跨越了文化,因为有可能语言不同但文化相通。至于“跨文化”“跨学科”等,讲求文学与文化研究、不同学科的结合,很可能偏离了文学作为核心研究对象的初衷,那显然主次颠倒,偏离正轨。

2对比较文学研究目的合理与否的反思与认识

由以上指出的冲突及其表现看来,“四个跨越”的提法也非尽善尽美,随着实践和认识的发展仍待修补。如果把“四个跨越”中的不同民族、语言、文化和学科看做比较文学研究的研究范围的话,那么为何而“跨越”,即比较文学的研究目的是什么呢?

尽管众说纷纭,但有些关键认识基本类似,研究者们将比较文学研究的目的定位在寻求“文学规律”“共同规律”,发掘“民族特色”,推动“本民族文学”和“世界文学”上。例如,卢康华、孙景尧认为“比较文学……寻求并认识文学的共同规律,目的在于认识民族文学自己的独创特点(特殊规律),更好地发展本民族文学乃至世界文学”[10]。曹顺庆提出“比较文学……目的在于以世界性眼光来总结文学规律和文学审美特性,加强世界文学的相互了解与整合,推动世界文学的发展”[11]。王向远认为“比较文学是一种以寻求人类文学共通规律和民族特色为宗旨的文学研究”[6]6。

在这里,以杨乃乔在《比较视域与比较文学本体论的承诺》一文中的观点为例作为说明。与上述几种说法类似,他认为比较文学重在探求不同文化下的文学规律,寻找其相似性和差异性,勾勒内在的汇通性。他先是把比较文学的本体归纳为比较视域。“在比较文学这里是指一种多元观察的、多视点透视的研究视野,我们把它总称为‘视域’”[12]8,“比较视域是比较文学研究得以安身立命的本体,研究的跨民族、跨语言、跨文化与跨学科(四个跨越)构成了比较视域的基本内涵,在比较文学研究中,研究主体的研究视域——比较视域是以材料事实关系、美学价值关系与学科交叉关系(三种关系)作为研究客体的”[12]7。进而,他指出用这一视域进行透视时,就是在进行比较。比,有两种基本含义,一种相当于现代汉语中的“比较”,另一种是“亲近”“亲和”“并列”“相连接”的意思,于今,比较文学的“比较”一词已获得了较普遍的共识——比较文学不是简单的文学比较。很明显,比较文学之“比较”援用的是第二种含义,它契合比较文学注重不同文化间的内在联系的要求,透视双方结构体系中的内在共同性,也即“共通性”。

研究目的的廓清和明晰并不意味着研究愿望的实现,相反,倒是增加了比较文学研究的难度,对研究者的素质和能力提出了挑战。在某种程度上,当目的和现实间距较大,是不是意味着学科乌托邦的到来?例如杨乃乔认为研究者应具备“两个学贯”的能力——学贯中西和学贯古今[12]15。但是这对于大多数学者来说,恐怕不是易事。从理论上来说,众多研究者的理论追求不可不说苦心孤诣,力争圆融自洽。然而在实践层面,做到“两个贯通”者能有几人?如果篇篇论文如此要求,是不是宣布比较文学的高门槛,使人望而生畏、敬而远之呢?以贯通为能,实现跨越才有可能抵达汇通,然而“当我们一味地强调和倡导比较文学‘跨越’的时候, 是否想到它也有力不能及的时候?”[13]于是退回国别文学或民族文学的研究。当然,这只是可能性之一,远没有阻止研究者跋涉的脚步,可是优秀成果又有多少呢?不能不说研究目的设定得高了些。这是目的与实践之距离造成的结果之一。

总之,关于比较文学的研究范围和研究目的的争论与质疑一路相随,难以完善,是不是隐约传达出一个声音,即该学科无法定义,或者根本不需要确切的定义呢?在解构主义浪潮盛行未衰的当下,为一个概念下一个稳稳当当的定义变得困难和尴尬了。因为层出不穷的现象挑战着定义的内涵,冲击学科定义的稳定性,消解其权威性,但于今该学科仍存在着,在既有的定义和路数里小心翼翼地前行、勘探和开掘,出色的比较文学研究案例仍难脱法国学派、美国学派的影踪。也有学者放弃十全十美的定义,例如乔治·斯坦纳。他认为“‘理论’只是科学领域有确凿的意义和可证伪的标准,但在人文学科领域,使用‘理论’一词,纯粹是盲目的自大。文学和美学的经验与判断,归根结底,不过是主观直觉或偏见”[14]。因此,他没有为比较文学下一个全面的定义。

乔治·斯坦纳这一做法很讨巧,避免了因定义内涵与外延冲突而带来的争执,各种主义和思潮对其冲击造成的尴尬,那么这样是否宣布比较文学只是一个模糊的设想,一种若有若无、难以捕捉的现象,一段不可言说净尽的情愫呢?在他给出的比较文学研究的三个领域中,认为翻译研究、文学文本在时空中的传播与接受、主题研究是比较文学研究中特别重要的三个方面[14]。

这种远离了以定义、概念为中心主义的做法固然可看做解构主义思潮下的一种举措,但如果不给其下一个较妥帖的定义,又怎能令那些浅层次、拉郎配式的比较研究尽可能少地规避差错,以免无用功呢?单凭其指出的比较文学研究的三个方面能服众吗?其给出的三个方面确然是当下比较文学研究较热门的课题,尽管热门对于变冷的事实遥远一些,可难保那一天的到来,彼时何为?像乔治·斯坦纳这样的论调在欧美一些学者那里十分盛行,其比较文学的问题不同于中国。比如,因为没有明确的比较视域和本体,有导致学科过分泛化以致于丧失边界的危险。美国学者苏源熙在总结美国比较文学发展10年概况时,一方面,委婉批评了在理论的大本营中自说自话的现象;另一方面,指出比较文学研究不像一些学科具有自身的独立性,在各个学科中求生存,使节往来似地在学科间穿梭做媒[15]。

另外还有欧洲中心主义倾向。美国学者韦勒克早就在经典论文《比较文学的危机》中点名反思了民族主义文学的偏狭,然而几十年之后这种弊病仍在,如张隆溪所说:“在西方,比较文学在很大程度上仍然是以欧洲为中心或以西方为中心,也因此而表现出局限甚至产生了危机。”[16]不过,参考“苏珊·巴斯奈特(Susan Bassnett)在其经典著作《比较文学:批判性介绍》中所言,印度、中国、日本和其他地方的比较文学的兴起,并不是要与民族主义相对抗,而是要强调和肯定民族国家的文化身份,有时候则是作为反殖民文化民族主义的一个特征。在当今时代,对比较文学所做的任何综合性考察,都需要牢记这些重要的民族差异”[17]3。倘若如此的话,那也是兼顾民族特性和其他文化特性,未尝不是合理设想。

3对比较文学“危机”论的看法和应对态度

事实上,从比较文学这一学科的诞生,从各大学派和不同国家对其的定义都能看出其缺漏,因为缺漏而出现危机,因为出现危机而扩展途径,因为拓展途径而永不稳定,因为永不稳定而保持活力……危机孕育着新生。

由比较文学的定义和研究范围滋生了众多话题,表明了它的热度。实际上,话题由来已久,而如何解决,一直是讨论的热点。首先,从学科定义上的“四个跨越”来看。从某种角度上说,比较文学在当下的重要性表现为科学划分研究范围,在多种有明显差异的多种民族、多种学科间打破凝固的中心主义认知,形成流动、自由、多元、平等的对话状态,组建一个开放的表达场域。这是比较文学的独特魅力,绕不过文学那激昂有力、幽深馥郁的审美属性和深刻的文化特性水乳交融营造的效果。由文学出发,寻找共通的“文心”“师心”,必须是比较文学的中心。那就需要破除任何的中心主义,走出偏狭的主观认知,也要谨防从一个中心偏向另一个中心,努力寻找对话的重心。

其次,虽然中国硬实力拉动软实力的上升,对外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多,相应影响到中国民族文学为落脚点的比较文学的发展,表现为学术会议和学科人才的增加,但是在汇通中西文学时,我们仍存在着语言和翻译的瓶颈、文化和自然的隔膜,往往力不从心,除了培养自我内在的思考和开拓阅读视野外,应不忘兼顾西方学者的贡献和学说,从反思和借鉴中摸索经验。韦勒克和乔纳森·卡勒都认识到了这一点,后者说:“因此,比较文学研究很有可能仍旧是由某些具体的兴趣所驱动的,一方面,它会因为个人的知识、承诺和语言而变得生气勃勃;另一方面,也由于当我们思考我们对多种文本的兴趣时所产生的普遍性理论问题而变得富有生机。”[17]12

最后,要承认并称赞的是,比较文学学科的成长就是一部试错史和纠偏史,随着沟通交流途经的拓展,经济文化的联系,价值观的碰撞,全球化的推进,它仍在学科危机的路上远征,但是那些已经走过的歧路,昭示了它的成绩,显露出它青春洋溢又大气恢弘的气质。

参考文献:

[1] 刘象愚.比较文学“危机说”辨[J].北京大学学报,2008(3):33-36.

[2] 孟昭毅.比较文学通论[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3:17.

[3] 张隆溪.钱锺书谈比较文学与“文学比较”[J].读书,1981(10):132.

[4] 季羡林.比较文学与民间文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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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王向远.宏观比较文学讲演录[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6-9.

[7] 刘象愚.比较文学的危机和挑战[J].社会科学战线,1997(1):149-150.

[8] 孟昭毅. 比较文学研究重返文学性[N].中国社会科学报,2011-7-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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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卢康华,孙景尧.比较文学导论[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4:76.

[11] 曹顺庆.比较文学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3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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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苏源熙.关于比较文学的对象与方法:上册[J].何绍斌,译.中国比较文学,2004(3):11-29.

[16] 张隆溪.比较文学研究入门[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9:31.

[17] 卡勒.比较文学的挑战[J].生安锋,译.中国比较文学,2012(1):3-12.

〔责任编辑: 胡菲〕

收稿日期:2016-03-15

作者简介:霍源江(1990—),男,河北衡水人,硕士生,主要从事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I0-03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8-8148(2016)03-0022-04

Confusion and reflection: understanding of the definition of Comparative Literature

HUO Yuanjiang

(College of Literature, Tianjin Normal University,Tianjin 300387, China)

Abstract:The definition of comparative literature tends to become more perfect. However, something confusing still exists, which is indicated by the fact that the research scope and practice are not matched and meanwhile research purpose makes research practice become more difficult. Despite such case, it is necessary to take a positive attitude towards comparative literature in the light of development.

Key words:comparative literature; definition; research scope; research purpose; research practi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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