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卧虎藏龙》蕴含的中国古典意象浅析

2016-02-15 16:45苏运蕾
枣庄学院学报 2016年1期
关键词:卧虎藏龙李安

苏运蕾

(山东大学儒学高等研究院,山东济南 250100)



电影《卧虎藏龙》蕴含的中国古典意象浅析

苏运蕾

(山东大学儒学高等研究院,山东济南250100)

[摘要]李安执导的电影《卧虎藏龙》以其浓郁的中国风给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本文以《卧虎藏龙》中人物活动场景如镖局、京城、大漠、竹林、古窑和人物名字如秀莲、慕白、娇龙、虎、半天云、狐狸等为视角,剖析其中蕴含的中国古典意象及其在影片中的特殊寓意。

[关键词]李安;《卧虎藏龙》;中国古典意象

李安,一个自小在传统中国家庭长大、青年时又在美国接受教育的华人导演,以其突出的艺术天分和独特的文人气质以及对东西方文化的深刻理解和把握,在电影事业上取得了不俗的成绩。李安导演的《卧虎藏龙》一改其擅长的情感伦理片风格,从另一个更为现代的角度将中国古典美学传统和情感理念诠释到一个新的高度。无论是富含哲理的经典对白、故事发生的场景、人物动作设计和道具、背景音乐和主题曲等所有视听元素还是电影中人物姓名、性格以及人物之间的情感纠葛,充分体现了导演细腻深沉的风格和对中国古典文化的传神阐释与深刻理解。不仅如此,李安还在影片中融入了大量中国古典意象,使影片展现出东方人特有的儒道精神与山水文化相结合的审美情怀,极大地增强了影片的美感和内涵。

一、人物活动场景所蕴含的意象

(一)白墙黛瓦的镖局

镖局是江湖的象征。多少血雨腥风皆因一趟趟“镖”而起,多少江湖侠客命丧于押镖保镖的途中。这里汇聚了无数的尔虞我诈、争名夺利,也见证了无数的儿女情长、江湖信义。在《卧虎藏龙》这部影片中,镖局仅仅是江湖的一个影子,而不是全部。导演李安将镖局设在风景如画、白墙黛瓦的安徽民居內,这样处理故意淡化了江湖特有的打杀气息,而仅仅将其作为人物活动的背景和陪衬。错落有致、极富张力的空间设置,素净淡雅、古拙质朴的内在色调,将观众的注意力从对镖局这一意象所蕴含的常规寓意的期待视野中释放出来,转移到对眼前景物环境以及人物气度风采的关注。电影一开始,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副美轮美奂的安徽民居图,儒雅超脱、仙风道骨的李慕白牵着马儿沿着河边缓缓走来。接着我们的视线被引到镖局内部,古色古香的背景中,沉着大气的俞秀莲出现了。

俞秀莲,注定属于白墙黛瓦的雄远镖局。她就像“雄远镖局”的招牌一样,给人一种雄浑大气、内蕴绵远的感觉;同时,她又是在白墙黛瓦的院落里长大的,如安徽民居一样,既内敛沉稳、朴素淡雅又不失兰心蕙质、儿女情长。

她是江湖儿女,一把双刀闯天下,统领整个雄远镖局,入世圆融,熟悉人情事理的运作。自打她接管镖局,从未有过什么闪失。不仅如此,镖局上下皆对她十分敬重,连主顾也对她赞誉三分。一介女子,能有如此作为,除了过人的胆识和毅力外,“靠的就是人熟,讲信,讲义,应下的就要做到”。然而,她又不是只知打打杀杀的江湖儿女,虽然并非出生于名门望族、官宦人家,却深受儒家文化和封建礼教的影响,一直恪守一个女人一生该服从的道德礼教。小时候家里给定过亲,把她许配给了孟思昭。孟和李慕白是拜把兄弟,在一次打斗中,孟思昭为了救李慕白,死在对手的刀下。此后,她和李慕白一起经历了许多事,感情也日渐加深,但为了对得起孟思昭和那一纸婚约,他们始终隐藏着对彼此的感情。尤其是俞秀莲,也渴望和心爱的人一起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但她从未尝试过。她和李慕白“都不是胆怯的人”,过不去的只是内心的一道坎。尽管他们的爱情已被世人承认和接受,连贝勒爷都要为他们做主,但这对恋人始终突破不了道德礼教的束缚。

俞秀莲是坚强的,没有因为感情上的不自由痛苦万分。这并不是因为她爱得不深,一方面她觉得女人本应如此,既然和孟思昭订了婚,夫死也要为之守节,再嫁他人哪怕是自己心爱的人也不合礼法;再则,“父亲留下的雄远镖局不能砸在她手里”这种念头支撑着她好好活下去。从她对下人的仁爱和善、体贴入微可以看出,她对雄远镖局很有感情。按常理,作为封建社会的一名女子,没有机会在社会上抛头露面。但父亲留下的雄远镖局给了她一个绚丽多彩的江湖世界,尽管风尘仆仆、提心吊胆,却给了她充分的行走江湖、接触社会的自由。因此雄远镖局对秀莲来说,意义非凡。

雄远镖局这一意象不仅仅象征着江湖世界,它还是秀莲在这个世上的避身所,也是她的精神寄托。因为还有雄远镖局,秀莲才不会在爱人躺在自己怀里死去后心死如灰。她选择勇敢坚强地活着,带着对恋人的爱,带着对雄远镖局的不舍,孤寂地活在这个世上。

(二)金碧辉煌的京城

京城,本不该是江湖儿女的容身之地,它是天子、王公贵族的领地,代表着权利、秩序和正统。它牢牢地控制着全国的政治、经济、文化和思想。而江湖通常游离于政治之外,与政府朝廷无甚瓜葛,它是江湖儿女躲避朝廷控制,获取自由的一个港湾。有些时候,江湖又被视为正义的代表,为民除害,惩治不法官吏,与朝廷为敌。但在《卧虎藏龙》这部影片中,李慕白、俞秀莲等江湖儿女与朝廷关系密切。贝勒爷与俞秀莲的父亲为好友,一直把秀莲当女儿看,极为关心她与李慕白的婚事。李慕白欲退出江湖,第一件事就是将青冥剑交给贝勒爷,以了断江湖恩怨。可见,这里的江湖并不是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江湖,它的任何风吹草动皆在朝廷的控制之中,甚至被朝廷笼络和同化了。从李俞二人相爱却没有勇气打破传统观念的束缚可以看出,朝廷牢牢钳制着江湖儿女的行动和思想。因此,江湖不再是江湖儿女躲避朝廷控制,获取自由的一个温馨港湾,它是京城的外延,仍以维护正统、秩序为使命。

玉娇龙,九门提督的女儿、玉府的格格,身世显赫,貌美如花,且有一颗极具灵性和悟性的心。她向往自由,渴求心灵的舒展,但在现实生活中却处处受到限制和束缚。尤其在个人婚姻问题上,其父出于政治前途的考虑,不顾她的感受和想法,将其许配给京城名门望族鲁家,这引起玉蛟龙的强烈不满。在此之前,于新疆一望无垠的大漠中,她遇到了生于大漠、长于大漠的罗小虎,两人因玉梳相斗又因玉梳结缘,已私定了终身。而玉提督从新疆回到北京后立即为她定了亲,将她许给面貌丑陋的鲁君佩。这自然引起娇惯任性、追求自由的玉格格的反抗。对玉娇龙来说,京城是她的囚笼,囚住了她的身,也囚住了她的心。因此,她选择逃离,去追求师母碧眼狐狸从小就灌输给她的江湖梦。

不谙世事的蛟龙哪里知道,江湖并不是侠义小说里写的那样,它不过是京城的外延,一举一动皆在朝廷掌控之中。她梦想中的“过自由自在的生活,选择自己心爱的人,用自己的方式去爱他”注定要破灭。

(三)鲜红热烈的大漠

因为有罗小虎,因为有罗小虎与玉娇龙的相遇,《卧虎藏龙》中的大漠给人的感觉不是荒凉,而是处处涌动着生命活力与青春热血。作为一部武侠片,《卧虎藏龙》相当部分采用太极拳的节奏,一招一式,游刃有余,进退有度,又类似中国的山水画,幽静、韵味无穷,而新疆大漠这部分是个例外。镜头不再采用慢进的方式,相反节奏明显加快,大量画面集中在龙虎马上飞奔打斗,热烈紧张的气氛与整个影片很不一样。

大漠,因为它地处边疆,远离京城,自有“天高皇帝远”的自由。所以狂放不羁的土匪罗小虎敢于打劫官车,他的大名“半天云”令官兵闻之丧胆。同时,热烈的土红色大漠点燃了罗小虎与玉娇龙这对青年男女身上的野性和热情。他们追逐、厮打、热烈相爱,生命的激情得到痛快淋漓的释放,青春的热血得到自由畅快的挥洒。可以说,是大漠成就了他们,而他们也成就了一个生机盎然、热烈野性的大漠。

大漠这一意象,因为它的简单原始,因为它的自然纯粹,也因为它的远离京城,才如一座高大森严的庭院里逸出的一支腊梅花,格外美丽动人。它给予人们的自由比江湖给予人们的更多更实在。如果说“过自由自在的生活,选择自己心爱的人,用自己的方式去爱他”的理想在江湖世界里只是一个美好却永远无法实现的五彩梦,那么在大漠里它却真实的发生了,且十分美丽动人。《卧虎藏龙》就像一首哀婉悲伤的古曲,只有大漠龙虎相爱这一情节是温暖人心的。正如李安内心的纠结一样,他最终让这温暖的一幕以悲剧收场。大漠晴空下,罗小虎给玉娇龙讲了个“心诚则灵”的故事以表达他对爱情的坚贞。在影片结尾,玉娇龙答应满足小虎一个愿望,却以飞向山谷深处来结束小虎对爱情的满腔期盼。玉娇龙是任性的,也是极自私的。有人说她这最后一跃是悟道,或是追随李慕白而去,笔者认为这两种说法都有些牵强。玉娇龙选择跳崖,是因为她发现自己对自由的渴盼最终落空。她与家庭决裂,闯荡江湖,因我行我素、不懂江湖规矩和道义,被人视为“毒龙”。江湖容不下她,又与俞姐姐兵刃相见,而李慕白欲收她为徒却为救她而死,给她一个绚丽的江湖梦最后却对她恨之入骨的碧眼狐狸也死于江湖恩怨。玉蛟龙在一系列打击之后感到人生幻灭无常,她的江湖梦彻底破灭了,而天下之大却没有她的安身之处,武当山不是她的最后归宿,爱人的怀抱也温暖不了她破碎的心。正如她一贯不考虑别人的感受一样,最终她选择了脱离苦海无边的生活,而不是和爱人一起隐忍偷生,重新回到体制之内。最终只能留下空爱一场的罗小虎独自生活。

(四)青翠欲滴的竹林

相信很多人在看了《卧虎藏龙》后,都不会忘记李慕白与玉娇龙在竹林打斗的那场戏。李灵认为“李慕白与玉娇龙在竹梢上比武时,画面中是大块翠绿的色彩流动,配合两人轻曼的武功,飘逸的身影,宛如在竹梢上飞来飞去的两只白鸟,每一个镜头都是一幅中国古典山水画,被称为具有东方的意象之美”[1](P22)。青翠欲滴的竹林就像一幅中国古代山水画中的翠绿底色,而李、玉就像两只游弋其中的白鸟。整个画面灵动飞扬,勾起人们无限遐想。

竹林这一意象属于玉娇龙,只有她配得上竹林的灵动气韵。人们爱玉娇龙,就在于她生命个性的舒展灵动,她总是不管不顾地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一旦得不到,就玉石俱焚,决不妥协退让。因为她的性灵和非凡的悟性,即使有时过于任性自私,也不至于让人生厌。人们对于那些独具异秉和非凡气质的人,总是异常宽容。就像人们对待林黛玉,尽管她爱使小性、言语刻薄、性格伤感,但因其非凡的诗人气质和高蹈于世的的性情而忽略了她的那些缺点,情不自禁的为她的遭遇而叹息。玉娇龙就是一个让人恨不起来的角色。

而竹林又属于李慕白。因为在李安创造的这个武侠世界里,论武功、论修为、论性情,只有李慕白胜玉娇龙一筹。而李慕白之缺陷就在于他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看不破也放不下。所以他对秀莲说在闭关静坐的时候“我一度进入了一种很深的寂静,我的周围只有光,时间、空间都不存在了,我似乎触到了师父从未指点过的境地”。但当秀莲问他:“你得道了?”他说:“我没有这种感觉,因为我并没有得道的喜悦。相反的,却被一种寂灭的悲哀环绕,这悲哀超过了我能承受的极限,我出了定,没办法再继续。有些事……我需要想想。”李慕白有的是灵气、悟性,所以他能“触到了师父从未指点过的境地”,但他却没有再前进一步,达到武当修炼的最高境地——解脱得道、元寂永恒。不是他不能,而是放不下很多事,致使功亏一篑。令他牵挂不已的事有师仇未报,更主要的是他和秀莲之间的未了情,而之后又加入了玉娇龙。这一不舍,最终困于情欲之网难获解脱,一步步走向人生的悲剧。

(五)幽暗玄深的古窑

《卧虎藏龙》的最后重头戏就发生在碧眼狐狸藏身处——幽暗玄深的古窑里,玉娇龙中迷情香,李慕白运功救玉自己不小心中毒针而死,碧眼狐狸也死于李慕白的致命一击。

古窑这一意象寓意类似一个巫婆的咒语,每个人都被施了魔法,求爱的为爱而死,求自由的梦想破灭最终舍生投崖。似乎只有死亡才能化解一切江湖恩怨、爱恨情仇。当李慕白躺在秀莲的怀里,用最后一口气对她说:“我已经浪费了这一生,我要用这口气对你说……我一直深爱着你!我宁愿游荡在你身边,做七天的野鬼……跟随你。就算落进最黑暗的地方,我的爱……也不会让我成为永远的孤魂。”这时的李慕白舍弃了最后成道的机会,最终完整地交出了自己的爱。心愿既了,大限至矣!人生若此,何其哀哉,何其壮哉!

古窑收回了一切爱恨情仇,万物归寂,一切归零。有点太虚幻境的味道,似梦似幻,极不真切。

二、人物姓名所蕴含的意象

《老子》曰:“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2](P1)李慕白也发出感叹:“‘李慕白’是虚名,昨日我,今日我,明日我,都不在这三个字里。”但是中国人向来重视姓名的寓意,文学作品、影视作品也不例外。在《卧虎藏龙》这部影片中,主要角色的姓名很耐人寻味。“秀莲”、“慕白”、“玉娇龙”、“虎”、“半天云”、“狐狸”都不仅仅是人物姓名的组成部分,从深层次分析,它们还代表了一个个中国传统意象,而这些意象又恰恰与所指人物性格特征相吻合。这不能不说是作者独具匠心的安排。下文将逐一分析《卧虎藏龙》这部影片主要人物姓名所蕴含的意象及其深层内涵。

(一)“秀莲”

最早出现于《诗经》和《楚辞》中的莲,开创了以“莲”比喻女性和君子情操的先河。自此之后,“莲”成了文学作品中频繁出现的意象,“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纷繁多样的“莲”意象,多与爱情、节操有关。

“莲”所指代的爱情往往是含蓄的、内敛的。如白居易的《采莲曲》:“菱叶萦波荷飐风,荷花深处小船通。逢郎欲语低头笑,碧玉搔头落水中。”[3](P69)诗中写一位采莲姑娘碰见自己的心上人,想跟他打招呼又怕人笑话,便低头羞涩微笑,一不留神,头上的玉簪掉落水中。采莲姑娘既爱又不敢表白的心理通过“低头笑”传神地描绘出来。

俞秀莲其人,不愧名为“秀莲”,她性格内敛沉稳,就像这位采莲姑娘一样,将自己的爱情牢牢埋在心间,从未尝试过大胆表白爱情。贝勒爷都替她惋惜,觉得她与李慕白浪费那么多光阴,而秀莲认为她与李慕白“都不是胆怯的人”,可见俞秀莲是安于她和李慕白的感情现状的。也许她已经习惯了做李慕白的红颜知己,这是她的个性使然。秀莲就像一支长在清澈池塘里的亭亭卓立的白莲,含蓄内敛、素雅洁净,并不习惯热烈的情感表达方式。她和慕白之间虽无夫妻之实,但在众人眼里,他们俨然是情深意重的一对,有点“老夫老妻”的味道。秀莲很明白他们之间的感情,所以并不注重他们之间的形式,因为要突破与孟思昭一纸婚约的束缚,无论对她还是对李慕白来说,都是巨大的挑战。与其为了形式承受来自道德和舆论的压力,不如维持现状。只要真心爱过、真正经历过,结果如何并不那么重要。这也是李慕白死在自己的怀里,秀莲还能支撑着活下去的一个重要原因。至少她心中曾经有过依恋,曾经有过一世情的不老记忆长挂心头,哪怕爱人不再,也能带着对爱人的爱坚强地活下去!这就是秀莲的生命力所在!

(二)“慕白”

《周易·系辞下》曰:“是故,易有大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4](P6)《老子》第四十二章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道生一,就是无极生太极;一生二,就是太极生两仪;二生三就是阴阳交感化合生万物,即太极的“含三化一”。太极图中黑中有白,白中含黑的双色太极鱼象征天地万物生长繁衍,绵延不绝。一幅太极图凝结了东方哲人的智慧结晶,世界万事万物的变化通过黑白二色将其意境描绘得淋漓尽致。

《老子》第二十八章曰:“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意思是说:深知本性洁白,却守持混沌昏黑的态势,(将成为)天下的范式。第四十一章曰:“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大白”是形容他极纯净,“若辱”是言其本已极洁白干净,他仍浑浑然,好似受不洁之名。

李慕白作为一名道家弟子,修为极高,深知谦卑处下、柔静守笃的道理,而他又极崇尚老子所说的知白守黑,因此才能成为一代宗师、江湖范式。其名字“慕白”当取自《老子》,寓意为保持洁白的本性,但不自傲、自踞,仍守持混沌昏黑的态势,方能成为天下的范式。

不仅李慕白的名字取自《老子》,李慕白的随身佩剑“青冥剑”以及武当的“玄牝剑法”也化自《老子》。“青冥剑”至阴至柔,带着一股阴森森的不祥之气。它在影片中寓意极其丰富,既代表与打斗争夺相联系的江湖世界,同时“剑人合一”,在某种程度上又代指李慕白和他的欲。秀莲蛟龙二人在雄远镖局內打斗时,玉蛟龙的手指抚过青冥剑身,俞秀莲厉声道: “不许碰,那是慕白的剑!” 这一声断喝道出两个女人的内心隐秘。此时的青冥剑,在她们眼中已是李慕白的化身,她们在争一把剑,为的是剑后的那个人。而“玄牝剑法”直接取自《老子》第六章的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其寓意则是对道家核心思想的发挥和阐释。

(三)“娇龙”

屈原在《离骚》中云:“为余驾飞龙兮……吾将远适以自疏”[5](P42~43)、“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5](P46)庄子在《逍遥游》中写道:神人“不食五谷,吮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6](P4)。龙在古代人瑰丽的想象中成为神仙的坐骑,腾云驾雾,被赋予空灵飘逸的仙家之气。它在刘禹锡的笔下,还代表了一种飘逸洒脱的人生态度。

《卧虎藏龙》中的玉娇龙灵气十足,桀骜不驯,我行我素。她在客栈大打出手,边打边吟:“我乃是潇洒人间一剑仙,青冥宝剑胜龙泉。任凭李俞江南鹤,都要低头求我怜。沙漠飞来一条龙,神来无影去无踪。今朝踏破峨眉顶,明日拔去武当峰。”大有“天下之大,无人与我争锋”之势,其洒脱灵动、空灵飘逸无人能敌。这一人物形象无论是个性还是独特潜质都与龙这一意象相吻合。

李慕白曾对秀莲说:“江湖里卧虎藏龙,人心里何尝不是”,不仅直接点题,还揭示《卧虎藏龙》的主旨和内涵,“虎”和“龙”指的正是人心的欲望。而玉娇龙的名字里也有一个龙字,可见玉娇龙还是一个隐喻,代表着人心的欲望。

(四)“虎”、“半天云”

从《诗经》开始,“虎”就成为一个意蕴丰富的意象。《诗经·小雅》曰:“不敢暴虎,不敢凭河”[7](P181),以虎来表现人的果断勇敢、无所畏惧。后世也常以虎来比喻或命名果断勇敢的人,如《史记》中范增称刘邦有“龙虎之气”;《三国》中曹操称猛将许褚为虎痴;《水浒传》绰号和老虎有关如母大虫顾大嫂、插翅虎雷横、跳涧虎陈达、矮脚虎王英、青眼虎李云,笑面虎朱富等等。

罗小虎之所以以虎命名,也是因为他生性勇猛强悍,跟虎的意象很相称。他是沙漠里的一条真正的汉子,身为土匪,连官府也畏他三分。同时不乏柔情,因为“玉梳”与玉娇龙结缘,他对蛟龙并未采取强抢强占的方式。玉娇龙洗澡时,罗小虎要她听他的歌声来判断他的距离远近,之后的缠绵画面也是异域浪漫式爱情发展的必然结果。

罗小虎还号称“半天云”。云给人的感觉是自由自在,无所拘束。而罗小虎恰似沙漠中一朵自由自在的云。大漠地处边疆,远离京城,也因此远离正统、秩序,所以才有土匪罗小虎自由自在的生活,并因此形成其狂放不羁的性格。他敢爱敢恨,对爱情执著坚贞。当小虎小龙同骑一匹马上,小虎对小龙说:“小的时候……有一天夜里,我看见天上落下千万颗的星星。我想,它们都落到哪里去了?我是个孤儿,我就一个人去找星星。我想,如果我骑马到了沙漠的另一头,我就可以找到它的。从那以后,我就一直在大漠中奔驰。”“我是个男人了,而且,我已经找到最亮的一颗星了。”小虎其实是个简单执著的孩子,正如他所说,“那个半天云的名字,只是一个让人更容易活下去的迷”,他已厌倦了漂泊流浪、居无定所的生活,在他内心深处更渴望有个家,有个心爱的女人为他生可爱的孩子。而玉娇龙就是他生命里最亮的那颗星。但这颗星最终还是陨落了。

(五)“狐狸”

中国古代文学中的狐意象,源于远古时期先民的图腾崇拜意识。两汉时期,它呈现出瑞兽和妖兽的双重身分。从六朝到唐代,狐在被神化和妖化的同时,也不断地在向人的方向发展,逐渐获得人的外形和气质。到了明清时期,文学作品中狐的形象和内涵更加丰富多彩。尤其在《聊斋志异》中,具有人形美、人性美、人情美的狐意象,成为作者寄托情感、慰藉心灵、超越现实、实现生命价值的载体。

碧眼狐狸在扮作道姑混入武当为得绝世武功和江南鹤欢情这一情节中,扮演的就是狐狸精的角色,再加上其行踪诡密、狡黠聪明,为避追捕藏身玉府,正和狐狸的性情相合。她心地邪恶,是江湖正派人物恨不能得而诛之的对象。她固然可憎可恨,同时也十分可悲可怜。作为女人,她不愿意活在社会规定的身份里,受三纲五常、道德伦理的束缚;作为闯荡江湖的人,她不愿遵从江湖规矩、江湖道义。她是个十足的叛逆者,反正统,反礼教,反对一切束缚和压制。她的悲哀在于她是封建社会的一介女子,却心比天高,想要称霸武林,但又不得不利用色身来实现目的。在男权社会中打拼,她只能采取残忍恶毒的手段才能获取一个女人所要追求的自由和野心。但这个社会是容不下她的,人人欲诛之而后快,就连她一手调教的徒弟也从未和她一条心过。她在临终的时候,对玉娇龙恨之入骨。可见她临死的时候还未意识到造成她一生不幸的罪魁祸首是她生活的那个社会。

三、结语

《卧虎藏龙》虽是一部武侠片,但导演李安有意淡化影片的武林打杀气息,片中人物在江湖与世俗之间穿梭的悲喜得失、所思所想才是重点,故事的主线与当时的世俗社会、人心习俗进行交叉穿梭,从而为寻找它们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提供了想象的空间,因此影片主题变得朦胧化和多元化,不同观众得出的观点不同。但这并不影响大家沉浸在影片优美的山水环境和中国古典文化氛围中。中国古典姓名文化、儒道文化、古典山水画艺术贯穿于影片的始终,形成了影片的总体意象。而人物活动背景由白墙黛瓦的镖局到金碧辉煌的京城、鲜红热烈的大漠、青翠欲滴的竹林、幽暗玄深的古窑的不断变换,给予观众大量丰富的具体意象,不仅使得影片背景更加优美、色调更加丰富,而且这些具体意象所蕴含的深刻寓意也大大丰富了影片的内涵和深度。

参考文献

[1]李灵.人心江湖 山水情怀——对电影《卧虎藏龙》的文化解读[J].写作, 2002,(1).

[2]老聃,河上公.老子[ 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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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郑玄,孔颖达.毛诗正义[ M].北京:中华书局, 1979.

[责任编辑:吕艳]

[中图分类号]I207.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7077(2016)01-0086-06

[作者简介]苏运蕾(1986-),女,河南信阳人,山东大学儒学高等研究院2015级博士生,主要从事中国古典文献学研究。

[收稿日期]2015-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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