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社会和文化转型的结合部上想象中国
——评余同友的中短篇小说创作

2016-03-16 12:26方维保
关键词:乌鸦乡土符号

方维保

(安徽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0)



在社会和文化转型的结合部上想象中国
——评余同友的中短篇小说创作

方维保

(安徽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0)

青年小说家余同友的创作以乡村的道德经验为叙事的中心。他的小说可以分为两个部分:一是叙述乡村的风俗故事;二是叙述进入城市的乡村人的风俗故事。他通过一系列的荒诞、滑稽、妙趣横生的故事,揭示了乡村道德的崩溃及崩溃中的荒诞和诡秘,也通过若干怪诞的符号化的变形人物及其行为展示了反抗的意志和整个社会的病态现状。他既运用了现代主义的符号化的手法,又运用了中国传统的文化资源(如聊斋式的鬼魂故事)来表现那些处于城市洗头房中的乡下人的道德冲突和悲剧命运,展现了一个具有精神分析特征的病理世界。

余同友;乡村道德;鬼魂叙事;符号化;病理世界

余同友最近几年来发表了数量众多的中短篇小说,更有不少为《小说选刊》等选载,受到评论界较多的重视。在阅读了余同友近年来所发表的若干篇中短篇小说之后,我深有感触。在我看来,余同友这些小说在现实的揭示和哲学的思考这两个方面都有着不俗的成绩:余同友以他一系列的荒诞、滑稽、妙趣横生的乡村人(不局限于乡村)的故事,揭示了现代化冲击之下的乡村道德的崩溃及崩溃中的荒诞和诡秘,也通过若干怪诞的符号化的人和物及其行为展示了反抗的意志和整个社会的病态现状。

余同友来自于乡土,他的中短篇小说似乎是与生俱来地自始至终聚焦于乡土底层社会。他写出了转型期乡土底层人民的悲剧性的生活现实,写出了他们的悲哀和愤懑。

余同友小说的大部分人物都与乡土有着密切的“血缘”关系,他尤其惯于叙述转型期夹缝中的“城市中的乡下人”。《鼻子》(《长江文艺》2012年第1期)中的几个大学生,都从乡下来,按理说已经进入了城市,但因为他们的乡土身份,依然只是城市的“局外人”;因为找不到工作而把找到工作的好运气全寄托在鼻子上,最后在失业的打击下,形成了对鼻子的变态心理而自杀身亡。这些乡里人,无论是有知识的还是愚夫愚妇,一旦进入城里,就再也回不去了。这些出身于乡土的人物,大多是转型期的入城农民:有的是离开乡土进入城市成为城市里的农民工、小老板,有的通过考试进入城市接受教育成为大学生,但他们依然有着乡土的“原罪”,在城市中过着漂泊的生活。余同友叙写他们的生活状态,更主要的是叙写他们的精神状态,叙写他们无聊而又充满疾病的心理和精神状态。这些人基本都是城市里的漂泊者,客居者,他们穿行于城市,但却总也无法融入其中;他们既是被城市又是被乡村所抛弃的人,是城市和乡村之间的“中间物”。

余同友笔下也有真正生活于乡下的村民,但他们往往是极少数。他们在城市化的浪潮中依然固守在乡土之中求生活,他们往往被社会学家称为“留守者”。但他们的生存状态和精神状态也如他们入城的兄弟姐妹一样的“失魂”。《乡村瓷器》中的王翠花、四喜两个成人遭遇性压抑,财产被惦记,孩子最后淹死在池塘里;《欢喜团》中,留守的老人遭遇疾病,小孩遭遇饥饿;《女工宿舍中的潘安》(《山花》2013年第11期)中的妻子小红在寂寞独守中“出轨”;《本报通讯员吴爱国》(《文学港》2013年第7期)中的回乡知青吴爱国在乡村中搞新闻报道处处碰壁,被人作弄殴打乃至于最后死亡;《科学笔记》中的乡土科学家李应华醉心于科学种植却最后在乡村人的愚昧和贪腐的官僚社会的双重迫害下变成了残废,变成了一个“异类”。他们留守乡土,甚至执着于乡土,但乡土既不是精神的也不是物质的归宿地,乡土早已失却了宁静,他们的精神同样在物质的匮乏中充满了焦灼。

在余同友的叙述世界中,无论是入城的还是留守的,他们的人生关系都有一个固定的交接点,——位于城乡结合部的“洗头房”。余同友感受着时代的神经,将他笔下的人物的关系、矛盾冲突和叙述的结点最终大多汇聚到了这个被重复的符号。

可以说,“洗头房”已经成为余同友叙述乡民遭遇的情结。《白雪乌鸦》(《小说选刊》2013年11期)主要的矛盾纠葛就在于洗头房,王翠花与操金钟的冲突就在于洗头房的生意,叙述主人公“我”与乡邻们的冲突也在于洗头房所带来的利益;《欢喜团》也是围绕着姐姐的洗头妹的身份而展开的,这是一个“羊脂球”式的故事。余同友通过对于乡村贫穷的现状的叙述,揭示了洗头房被乡民们接受或被迫接受的原因。《白雪乌鸦》中操金钟的父亲,因为贫穷,将儿子送到城市经营洗头房,《欢喜团》(《文学港》2007年第6期)中“我”和父亲在乡村挨饿和生病,处于死亡的边缘。可以说,正是乡村的贫穷将乡村中的男人和女人都驱赶进了城市,进入了城市里的洗头房,男人变成了洗头房的老板,女的则变成了洗头妹。

通过洗头房这一意象,余同友展现了两种道德观念的激烈的冲突。《白雪乌鸦》中操姓队长,在金钱的引诱之下,良心丧尽,集体围攻与他们作对的王翠花;而目睹了洗头房恶行的王翠花也毫不犹豫地与之进行决绝的争斗。《欢喜团》中的姐姐到城市里做了小姐,当她回到村里的时候,她的名声就已经被毁了,她在家庭里呆不下去了,她的男朋友也不再要她了,她只能再回到城里,回到她的洗头房生活中去。在两种道德观念的冲突的叙述中,余同友展现了朴素的乡民对于传统的伦理道德的坚守。化作乌鸦的王翠花的决死鸣叫,就是这种坚守的最为激烈的表达;《暖坑》中徒弟在凄凉的夜晚独自为师傅也是岳父“暖坑”,而不是那个正牌的在城里的包工头女婿。作品结尾借助于喜剧性的再次暖坑,作者似乎要说明和伸张这种道德坚守受到了普遍支持这一“事实”。

余同友借助于“洗头房”这一符号,同时也展现了发财致富的利欲观念对于乡村道德的冲击,以及乡村道德在堕落的城市道德的冲击之下触目惊心的崩溃的现状。“白雪乌鸦”王翠花独自的鸣叫是孤独的,而那个被洗头房所诱惑的群体又是如此的庞大。《女工宿舍里的潘安》中的帅气的小保安潘安,他与女工小红恋爱、结婚,但回乡后的妻子小红最后却与人偷情并离开了他,美好的爱情在留守中荡然无存。面对着洗头房,乡村的道德,就如同“乡村的瓷器”一般,是那么的容易碎掉。这些“洗头房”,在叙事中,当然是乡下人进城的必由之路,而这条路,可能是被贫穷挤压的农民的发迹地,更是他们道德堕落人性泯灭的万劫不复的深渊。

余同友有关“洗头房”的叙述不仅揭示了现实中两种道德的对抗,更揭示了传统的伦理道德一方的坚守与溃败,以及现实城市利欲道德一方的攻击和战胜。在两种道德的对垒中,作家鲜明地批判了洗头房和它所象征的现实的城市道德及其堕落,也褒扬了传统的乡土道德观念。在作家关于“洗头房”的叙述中,他对于现实道德状况是忧虑的,也是悲愤的。显然,作家对于乡村社会的精神现状,道德现状,以及当前整个社会现状的估价是悲剧性的,面对着乡村道德哗啦啦的崩溃,作者所表现出的有愤怒但更多的却是无奈。

余同友笔下的“洗头房”,是转型期中国最具有代表性的符号。它既不是乡村的暗娼,也不是都市的夜总会,它是中国乡村的农民向城市转型过程之中的一个空间上的“结合部”,一个似乎要必然走过的时间上的“过渡带”;它是掩盖在合法外衣下的非法,掩盖在道德外衣下的不道德;通过洗头房,余同友写出了中国农民进城过程中的道德和法律之下的暧昧、不安、欲望、焦虑、矛盾、诡秘。余同友由这个“结点”而展开的叙述,有力地表现两种道德立场激烈碰撞的现实状况;也揭示当代农民,无论是进入城市者还是乡村留守者,都遭遇了共同的难题:性压抑、疾病、死亡和不公。

余同友显然看到了“洗头房”在乡下人进城中独特的叙事作用和独特的道德表达作用。余同友是敏感的,他抓住了这个具有当代中国特色的看似微小其实巨大的符号,他是一个对于时代具有高度敏感性和具有高度概括力的作家。

总体来说,余同友对于洗头房的叙述,是二元对立的,洗头房是作为负面价值存在的,是受到创作主体和形象主体共同批判和抵抗的对象。这种二元对立的思维,将洗头房及其文化价值和人性价值,处理得简单化了,使得其丰富性和复杂性没有被展示出来;也使得其在不同作品中出现的时候,以一种单调的形象多次出现,有重复之感。同时,由于洗头房在余同友的小说中,大多是叙事的边缘,或者仅仅只是作为引起叙述的引子,因此,洗头房作为一种叙述素材,其作用没有充分地被发挥出来。

余同友的小说虽然以揭露现实的残酷性见长,但是他新世纪创作的许多作品又有着现代主义对于存在荒诞的哲学思考。余同友的小说揭示了多种荒诞的存在形式,并建构了一个符号序列,而且越是最近的小说越是喜欢注重对于具有象征意味的符号应用,如“鼻子”“乌鸦”“狐狸精”“老魏”“潘安”“大象”“坟坑”“吴爱国”“科学笔记”等等。这些符号大致分为以下几类:

其一,“吴爱国”式的现实符号。最具有代表性的是《本报通讯员吴爱国》中所讲述的农民通讯员吴爱国的故事。吴爱国,看上去就是一个当代版的孔乙己。在这个故事中,为假新闻或中国式宣传所洗脑的农民吴爱国,也如余同友笔下的其他人物一样执拗,但是却因为发表新闻稿而遭遇了种种人生不幸,从一个新闻通讯员而变成了一个制造新闻的人。吴爱国的遭遇既是这个乡村秀才自身的精神愚昧,也与他所生活的环境有着密切的关系。正是吹捧新闻写作法,让一个可怜的回乡青年形成了固定的新闻写作的思维模式,也让他与荒诞的现实形成种种的碰撞。但由于涉入太深,他已经无法摆脱病态的思维和创作模式。他与培养了他的体制之间形成了相互依赖又相互伤害的存在状态。相较于孔乙己,他的命运更悲惨,他的遭遇更荒诞,是荒诞的现实造就了他可怜而荒诞的生命历程。

其二,“戈多”式的写实符号。《老魏要来》(《长江文艺》2010年第12期)《像大象一样消失》是两个“等待戈多”式的故事。这两篇小说都有着语言哲学的意味,它们共同都揭示了百无聊赖的人们在通过语言构筑幻象,并在幻想中自慰的残忍的生存现实。《老魏要来》通过“老魏”的幻象,反衬了现实的枯燥乏味,揭示了哲学意义上的存在的“烦闷”状态。《像大象一样消失》则通过语言的幻象,构筑了一个随时要自杀的乡村青年的形象。余同友从农民工的角度,揭示了因生活被压制到最底层,而引发的精神颓废。

其三,“聊斋”式鬼魂符号。在《白雪乌鸦》中,作家采用聊斋式的笔法,让进城的农妇王翠花直接变成了会说话的乌鸦,从而将现实与灵异文化相沟通,在荒诞的叙事中揭示现实的荒诞;在《女工宿舍里的潘安》中,他让离婚后的潘安生活在与妻子恋爱时的幻象中,以表现他的精神病态。

余同友笔下的这些符号大多具有精神分析的特点,也具有怪诞、扭曲、变形等特点。吴爱国式的符号显然有着鲁迅《阿Q正传》的特征;“等待戈多”式的《老魏来了》等作品,在叙述上有着新写实的风貌,其实完全是徐星的《无主题变奏》式的现代主义叙述。这种叙述模式,是建构在寻找与幻灭的张力之上的故事,它通过对于幻象的戳穿,揭示生活中人们的灵魂的荒凉。当现实生活中的人们,只能依据自己臆造的幻象来生活的时候,他的生活已经到了绝境,只不过这样的绝望被幻象包裹着而已。而一旦这样的热烈的幻想被戳穿,最后的安慰也就失去了存在的依据,生存的意义瞬间便荡然无存。所以说,这样的符号所表达是一种存在主义的荒原意识。

余同友小说大多采用写实的手法,但显然他的写实并不拘泥于对现实照相式的复制,而是加入了浪漫主义的灵异叙事,并将之置于现实生活的背景之下,从而使得他的小说更多了现代主义的诡秘和荒诞。余同友的小说叙事同时也受到当年先锋小说的影响,如作家喜欢多采用警察讯问的形式表达一种囚徒的心理困境,这不但增加了小说中案情叙事的意味,更通过这种叙事表现出关于存在的囚徒般的危机感和困境感。因此,他所构建的大多是罪错的意象。

在符号化的叙述过程中,余同友创作的长处和短板都显示了出来。《老魏来了》让人想起了1980年代末期的刘索拉的《你别无选择》,及其所设计的符号——“功能圈”。老魏这一形象有力地表达了作家强烈的被控制的宿命感,和无可奈何的颓废。但,这个小说也正是在这一点上给人以跟进试验的感觉。《白雪乌鸦》是一篇很大胆也更有特色的实验性的小说,其中主人公王翠花变成了乌鸦,有卡夫卡的《变形记》的特点。但是,尽管《变形记》是一部经典的现代主义作品,但是它的故事套叙述方式,机械而生硬;而《白雪乌鸦》的叙述对于《变形记》的套用,显然也延续了这样的弊端。但《白雪乌鸦》显然又是一个中国式的荒诞的鬼魂故事。聊斋的鬼魂故事本身并不荒诞,这是由特定的“信”的文化语境所造就的;但聊斋故事进入现代则就显得让人“难以置信”了,原因也在于中国当代普遍存在的无神论的“不信”的文化语境。余同友将西方现代主义的精神分析与中国传统的聊斋式的鬼魂故事,进行了“嫁接”,这是一次很有价值的实验。这个小说的叙述方式可以看作是对于聊斋中《促织》和《婴宁》的借鉴,它很好地表达了主人公王翠花的愤慨和复仇,但是,新时代的鬼故事,必须面对着现实语境,面对着在蒲松龄的时代和当代中国的语境差异;假如说在现实中依然仿照蒲松龄的时代去叙述,必然面临着“假”的问题,出现缺乏过渡和生硬的弊端。因此,“鬼话作家”李碧华的叙述经验是值得借鉴的。

而小说《女工宿舍的潘安》显然处理得很好。那个出现在屋顶上的狐狸精,亦真亦幻,既可以从女鬼来解释,也可以从幻觉来解释,因此,它的形象反而获得了真实感。在对于“狐精”意象的叙述中,作者将精神幻想与屋顶水渍图案巧妙地叠合,而且过渡得水到渠成不露痕迹。假如说乌鸦是形象的话,这个狐狸精则是一个意象,一个被不着痕迹地突出的优美的意象。由于其中狐精意象的反复出现,以及现实与幻觉的无缝对接,使这个充满精神分析意味的意象既活灵活现同时又洋溢着诗意。它有效地利用了聊斋式的中国传统的鬼文化资源。这篇小说的经验说明,对中国传统文学资源的运用,必须将语境现代化,必须淡化故事性同时提升意象审美在叙述中的地位。

余同友小说所涉及的哲学层面,如对于存在幻象的揭示,对于生命荒诞真实的揭示,虽然有着受限于现实层面的拘谨,但他通过具有中国特色的现代主义艺术手法的运用,有力地揭示了人之生存处境的困顿和荒诞;他将农民的悲剧故事,在某种层面上升到了哲学思想的层面,至少他在努力向着这个方面探索。

创作主体对于世界的观照,有的可能是明朗的理想主义,有的则可能是极端晦暗的批判现实主义。这里有时代的原因,也有着作家自身感受的和价值取向的原因。在余同友的笔下,乡村、城市以及它们的结合点“洗头房”,则是一个疾病的世界。

余同友笔下的小人物的人生是悲剧性的,“死亡”“疾病”是他为这些人物所设计的最常见的人生症候。《白雪乌鸦》中的王翠花死了,《泰坦尼克号》(《小说选刊》2014年第1期)中的丈夫自杀了,《暖坑》中的师傅死了,《女工宿舍中的潘安》中的潘安疯了,《像大象一样消失》中的大学生自杀了,《本报通讯员吴爱国》中的通讯员吴爱国死了……死亡或类死亡,成为余同友小说最为常见的终结方式。有的自杀,有的死于非命,有的在社会的折磨下残废了,有的患了精神病。几乎同样的结局,使得余同友的小说充满了悲情。一系列的死亡,尤其是自杀,就作品中的人物来说,是无力面对现实的严酷和生存荒诞,而采取的一种逃避;而读者通过这些自杀和疾病中的人物则获得对于整个世界的负面的感受。

面对着普遍的道德堕落,余同友又以笔下的若干有着执拗的性格的乡村人物,来表达他对于传统道德的坚守,对颓败的道德与荒诞现实的反抗。余同友塑造了具有平凡却具有强大精神力量的主人公来对抗人性的泯灭和奴化,在这些小人物的身上,有着令人感动的美好品质,用这种力量来实现对心灵的拯救,甚至以“不死”来反抗死亡的威胁。《白雪乌鸦》中的农妇王翠花就是一只“不死鸟”。她对于城市中的招摇撞骗和卖淫,坚守自己的朴素的道德底线,毫不畏惧地与堕落的现实进行决斗。甚至死后化作乌鸦,也绝不停止坚韧的喊叫。在小说中,她成为一种道德反抗的符号。在被现实语境指认为“荒诞”的背景下,余同友的“强行”叙述,恰恰有力地表达一种强烈的中国式的复仇精神。乌鸦的叫声,是触目惊心的决死的嚎叫。乌鸦的形象,也就从一般民俗中的不吉利的形象,转换为一个战斗的女神的形象。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白雪乌鸦》就是一部抗议书,一部愤怒之书。与这个形象类似的还有中篇小说《科学笔记》(《小说选刊》2012年第6期)中的乡村科学家李应华。这个回乡知青追求科学,百折不饶。他的“科学笔记”,其实就是对科学执着追求而遭遇悲惨的人生记录,也是对于乡村社会种种反科学行为的“抗议书”。

无论是王翠花,还是李应华,他们给人的印象都是执拗,不通人情世故的,但是,他们的精神却令人感佩。非常像敢于挑战一切荒唐现实的唐·吉诃德,在世俗外人看起来他们滑稽可笑,而其实他们的内心充满了执着的信念。他们的执着精神令人敬佩。余同友的小说在对堕落的道德提出了极其严厉批判的同时,也表达了对于王翠花、李应华这些中国乡村中敢于“鼓与呼”的脊梁式人物的道义支持。他们的坚守带有几许苍凉和悲壮,甚至也带有几许冥顽。但是,这些人物的塑造,为余同友小说中的黯淡人生场景抹上了一些亮色。尽管如此,这些形象,作为符号,依然是病态的。这也是与由精神分析本身的病理本性与生俱来的人格上的扭曲、异化有关。

余同友小说里有着极为浓重的精神分析的味道。这些小说揭示了特定文化语境中,人的悲剧性性格所存在的多重结构。这些符号,大都有着“被控制”的特征,或为某种幻象所控制,或为某种仇恨所控制,或为某种正面的价值理念所控制,或为某种负面的价值理念所控制,或为某种偏好所控制,甚至为某种简单生活理由所控制,主体被控制,最终显现为某种特定的符号对于人的控制。各色符号显示的是主体自身境遇、个体性格,与精神控制、暴力文化之间的关系。在余同友的小说中,主体是被控制的,甚至主动投入控制,很少有反抗控制的行为,即使有,如《老魏要来》,也最终要寂灭。这些精神分析性的符号,在《科学笔记》和《本报通讯员吴爱国》中,就体现在像孔乙己更像阿Q的李应华和吴爱国的身上;在《女工宿舍的潘安》中则体现潘安的身上。作者几乎使用了张爱玲式的手法,解析了一个精神病患者的怪诞的行为,并将其放到历史文化的大背景下,来展现他的悲剧性。就是《白雪乌鸦》也可以从精神分析来获得解读。王翠花变成乌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借助于这种明显存在的“变形”,揭示了现实的荒诞和它对于善良逻辑的背反。

余同友的这些荒诞的精神故事,就如同西方存在主义小说一样,充满了神秘主义的诡异,它的所指在于表现了现实的无把握的存在状态。也如中国的《聊斋志异》一样,灵异总是联系着死亡,而且是将死亡以不死的状态活在人世间,因此,这些小说大多有着忧郁的死亡的气息。《老魏来了》是现实层面上的神秘。这种神秘是唯物主义的,是鬼神死了以后的东方神秘主义。老魏的故事,就是公众臆想出的共同玩物。他作为一个形象之所以神秘就在于他并不存在。而现实中的人,却为一个完全不存在的形象所控制,人的悲剧性及其荒诞性由此可见一斑。

在总体上,余同友小说的反抗,主要的还在于对现实层面(形而下)的不公和道德堕落的反抗,而哲学意义上的对于绝望存在的反抗并不明显。除了《老魏来了》有着比较明显的存在主义意味意外,大多数小说中的冲突、反抗和精神沉沦都有着很清晰的现实动因。这也使得他的小说并没有真正的存在主义精神。

余同友的小说总体基调是灰暗的,不是死亡就是精神疾病,而如《像大象一样消失》等小说,其色彩尤其灰暗,很多小说满篇皆是现实的绝望、愤懑与暴虐的情绪。因此,余同友的小说在总体上所展现的都是病态的社会。余同友是一位对极致化审美境界充满痴迷的作家。余同友小说有着一种中国式的荒原意识:“乡土化作废墟,空气中还回荡着尖厉、村俗而怪诞的鬼魂鸣奏曲……”*杨义:《中国现代小说史》第三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年,第416页。

(责任编辑:曾庆江)

On Yu Tongyou’s Novella and Short Story Creation

FANG Wei-bao

(SchoolofLiberalArts,AnhuiNormalUniversity,Wuhu241000,China)

In his literary creation, Yu Tongyou, a young novelist, is centered on the narrative of the rural moral experience. Yu’s novels can be divided into parts: one is the narration of rural customs, and the other customs of rural people living in the city. Through a series of absurd, funny and witty stories, Yu has revealed the collapse of rural morality as well as absurdity and weirdness amid the collapse. Moreover, he has also demonstrated the will of resistance and the morbidity of the whole society by virtue of some freak and symbolic deformed characters and their behavior. In short, Yu Tongyou has pictured the moral conflict and tragic destiny of country folks working at urban wash rooms by using both the symbolic techniques of modernism and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al resources (ghost tales like those inTheStrangeTalesofLiaozhai), thus having displayed a pathological world with psychoanalysis features.

Yu Tongyou; rural morality; narratives of ghosts; symbolization; the world of pathology

2016-02-25

方维保(1964-),男,安徽肥东人,文学博士,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与比较文学研究。

I207.4

A

1674-5310(2016)-10-00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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