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陷与突围中的隐秘心灵世界揭示
——以欧阳子的小说创作为例

2016-03-19 10:36姜雁
安阳工学院学报 2016年3期

姜雁

(郑州大学文学院,郑州450001)



沉陷与突围中的隐秘心灵世界揭示
——以欧阳子的小说创作为例

姜雁

(郑州大学文学院,郑州450001)

摘要:有着“心理外科医生”之称的台湾女作家欧阳子,擅长通过潜意识描写来刻画人物,发掘内在矛盾,向读者展现一个鲜为人知的隐秘心灵世界。各色男女挣扎于爱情与伦理之间,他们尝试着释放自我,却仍无法完全摆脱桎梏。他们或在欲望沉浮中背离道德伦理,无可自拔;或在畸恋自虐中情感煎熬,痛苦纠结。欧阳子对沉陷与突围中的人物描摹,揭示出人性命题的复杂层面。

关键词:欧阳子小说;背离与沉陷;挣扎与突围;人性复杂命题

弗洛伊德将人格划分为“本我”“自我”“超我”三层面时,便已展示了人自身的复杂多样性。有着“心理外科医生”之称的台湾作家欧阳子则通过潜意识的描摹,挖掘内在矛盾,将鲜为人知的隐秘世界展现于读者面前。在爱情、欲望与伦理、道德的沉浮挣扎之间,这些男男女女经历着情感之创,灵魂之悲,渴望挣脱却又无法自拔。

一、挣扎与突围的自我

欧阳子的小说多以婚恋爱情为主,然而爱情外壳下男女潜在的内心世界才是内置核心。在群居生活中,自我意识往往会被群体意识同化,只有当人充分“自觉”时才有可能带来自身觉醒。可以这么说,很多人习惯活在别人的期待视野中,这种本能和表象之间的矛盾必然带来人格的巨大反差,而人自身的真实人格往往会被表象遮蔽。对此,欧阳子在《半个微笑》《素珍表姐》《木美人》和《网》中有着深入的探讨。女性渴望自我拯救,然而,吊诡的是扮演启蒙和导火线的却是男性,男性和女性正如万物两极一般,相互影响相互纠缠。欧阳子用文字搭建通道将独白与心理流动编织于矛盾之中,以揭示隐秘世界的暗潮。

《半个微笑》里的汪琪在他人眼中是安静、内敛、品学兼优的“好学生”,然而,作者巧妙地设置了一个外向、左右逢源的女子形象——张芳芝与之对照。两个人简直就是冰火两重天,“她俩总是在一起,于是有同学就开玩笑说汪琪是张芳芝的‘影子’。汪琪对此心里暗暗不服,她不了解为什么人们视她为张芳芝的影子。而不视张芳芝为她的影子。”[1]4汪琪对自己的处境产生了怀疑,然而这并没能激起更大的波澜。恰在这时,欧阳子让一位男性来打开了汪琪觉醒的大门——王志民,这位男性在汪琪的眼中简直魅力无限。情窦初开的汪琪囿于自己固有的性格而无法坦然面对自己微妙的心理,情不自禁地爱慕王志民。如果没有意外,相信汪琪是不会让这一份情愫被发现的。然而,当她认为这份隐秘被发现时,她惊恐、害怕、躲闪、猜疑、神经质。张芳芝的到访本是好意,但多疑的汪琪认为那是一种嘲弄,恐惧占据了她的大脑,因为有心事所以充满猜忌,她与张芳芝也变得陌生了。汪琪试着释放压抑着的“本我”,但是又畏首畏尾,害怕遭人非议。她的心理负担带来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再次面对张芳芝的她已无力维持一个完整的微笑。汪琪活在别人的眼中,也笼罩于张芳芝的阴影下,无处宣泄的她终于迈出了突围的一步。当然,作者没有让她真正实现挣脱,“半个微笑”已经做出了最精准的预测,她的挣脱和突围只是暂时,心灵的禁锢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寻找真实自我,释放自由也绝非易事。

《素珍表姐》中的理惠,同样生活在他人的阴影中。因为优秀的表姐太阳般的存在,理惠被自卑缠绕。为了证明自己,以摆脱表姐无形的束缚,她奋发努力,终于在学习上超越了表姐。她甚至采用不光彩的手段去争夺素珍的朋友和爱情,潜意识里要向素珍证明自己的存在。压抑的自我做

人存在于社会之中,自身与社会对自己都拥有期待。然而,个人往往更容易受到社会期待和限定角色的桎梏而将自己困在无形的牢笼之中。客观存在的自我与群体期待视野下的“我”是存在距离的。例如《木美人》中的丁洛,被周围的人钉上了“乖乖女”的标签,外在的“我”和内在的“我”存在巨大的性格差异。丁洛和汪琪一样在群体中扮演自己已有的角色,并且恪守这个角色的标准。然而欧阳子在文本中给了她们反抗既定角色的机会,她们的“自我”与“角色”之间产生了冲突。他人眼中需要的角色和自我想要扮演的角色是两回事。这就形成了一个悖论:“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样子?”我们不禁开始好奇。不可否认的是,很多人都容易被别人的眼光所左右。“汪琪、丁洛以及理惠都在爱情的误解里产生‘羞愧’反应,显示了社会控制力之强大,以及自我控制溢出之失败。个人角色冲突无法达到和解,自我肯定当然也无法完成。”[2]丁洛的突围也没能成功,别人只是拿她作为打赌的幌子,于是这种突围的萌芽在她那里变得可笑了,最终她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人总应当安分守己;从明天起,我向你保证,丁洛仍是冷若冰霜的木美人。”[1]67

二、背离与沉陷的想象

中国人十分讲究人伦秩序,伦常成为千百年来人与人之间约定俗成的道德规范。“我们儒家最考究的是人伦,伦是什么呢?我的解释就是从自己推出去的和自己发生社会关系的那群人里所发生的一轮轮波纹的差序。”[3]伦常就可以理解为人与人之间差序格局下的次序,所以当欧阳子有意将笔触伸向伦常的时候,文坛上很多人是无法立即接受的,这也是她的作品褒贬不一的原因之一。“性本能”将人的一些行为归结为本能的冲动,爱欲是本能,人也会为爱疯魔。

《近黄昏时》是恋母情结表现最为直接的一部作品,西方文学《俄狄浦斯王》打开了弑父娶母的乱伦大门,“恋母”成为了文学不可回避的话题。孩子对母亲的痴迷压抑畸变成一种变态。作品采用“复调式”手法,三个人说出同一个故事,母亲丽芬的心理独白近乎神经病人,吉威的心理疯狂无序,只有旁观者王妈口中的复述尚有一些参考性。文本呈现的人物更为复杂,在丽芬、吉威和余彬的三角关系中,儿子痴恋母亲,母亲痴迷儿子的朋友,儿子和朋友之间又有着微妙的同性恋倾向,这一切关系是混乱的,违背传统的道德伦常。吉威喃喃自语“余彬是我我是余彬我们是一体”,独白式的表达将余彬的特殊性表现出来,这个人物不仅仅是吉威自我的化身更是吉威自恋的化身,余彬与吉威几乎成为一体,但是这让余彬不能接受,太过放肆的存在对于余彬来说无法负担。叛逃异端,回归正轨的余彬并没能成功,吉威用刀伤了他,而丽芬疯了一般地想要抓住他、困住他,三人戏剧化的结尾简直像曹禺的《雷雨》,都成了疯子。文本交待了丽芬的婚姻,大儿子夭折的伤痛一直伴随着她,她恨自己的丈夫并对自己的小儿子产生了排斥心理,吉威生活在母爱缺失的环境中,渴望被爱,性格扭曲。在吉威、余彬、丽芬三者的畸恋代换下,吉威借着乱伦的想象,获得异化变态的母亲的疼爱。

同样是恋母情结,《秋叶》采用了《雷雨》式的人物设定,一个严厉的父亲,一个年轻的继母,一个充满活力的年轻儿子。敏生是中西方文化结合的产物,他骨子里遗传了母亲奔放、叛逆、自由、狂野的性格,而表面上却要遵循严苛父亲的行为规范。敏生的父亲出场并不多,而母亲角色缺失,于是母爱缺失成为了这段不伦之恋的导火索之一。敏生固执地坚持自己的选择,他并不认为青春的共鸣和爱情与伦理相悖,宜芬同样拥有双重人格,她既渴望敏生的活力,又介意二人的身份。宜芬渴望青春和情感的自由,但是道德的约束克制着她的行为,人性的欲望喷薄而出却在关键时刻“发乎情,止乎礼”。虽然他们有过短暂的释放曾经挑战过伦常,但是最终又不得不在困扰和挣扎中饱尝痛苦与失落。

在欧阳子的小说中,爱欲与家庭紧密相连,与血缘纠缠在一起。文本《墙》中,若兰与姐姐相依为命,由于社会、政治等原因,与父母分居两地。特殊的年代姊妹之间相互依赖,长姐在若兰心中几近完美,姐姐与母亲的角色重合。这种情感上的崇拜和《魔女》中倩如对“完美”母亲的推崇几乎一致,正是因为对心中“神圣”形象的过分抬高,才会在“神圣”消解下产生剧烈的感情冲突。然而,这对姐妹与倩如母女关系出现微妙变化的始作俑者都是男性,女女关系因为男性的介入而产生变化——男性插足带来情感天平的倾斜。两对女性在相处中受到来自男性群体的打击和折磨,因而其中一方女性必然产生抵触心理,并对男性产生强烈的敌意。《墙》中的姐姐和《魔女》中的母亲在屏蔽另一方女性知情权的前提下与男性建立家庭,被忽略的痛苦深深地撞击着若兰和倩如的自尊心。心中的“圣女”被男性抢夺,自我的尊严被伤害,这正是若兰和倩如最为介意的事情。比起倩如,若兰的心理变化更为戏剧化,19岁的若兰因为姐夫的存在而与姐姐疏离。然而,她却鬼使神差地“爱”上了与自己年龄相差较大的姐夫,并在这种有悖伦常的感情中挣扎了许久。若兰与姐夫之间心照不宣的“微笑”甚至让若兰觉得“这是他和她两人的秘密,姐姐没份。”从崇拜“圣女”到打破“偶像”仅一步之遥。若兰选择颠覆传统的伦常,靠近不伦的关系,她可以感觉到“他撤离了相亲相爱的姐妹,而在她们中间筑起一堵墙,一堵看不见的墙,又高又厚,把心灵交通线完全截断了。”[1]31最终,若兰对这一切产生了厌恶,结尾处她只想好好睡一觉,以避开这情感上的烦扰。

在不伦之爱中,为情所困的女性往往处在极端的情感漩涡里,她们的心理可能是疯狂的、毫无章法的,“她们追求所谓爱情,又以满足心理与生理的欲望为目标,性爱,像一张巨大的网,笼罩了她们的整个人生。”[4]女人处在感情的泥潭中无法脱身,是偏执还是堕落这都无法完全用道德来定义。欧阳子冷静地叙述这些女人的故事,从新的角度告诉我们女人可能是什么样子,即使这些最隐秘的世界被完全打开,也不会让我们感到厌恶。爱情像一张大网,网里的人作茧自缚,网外的人却仍毫不知情地向着它前行。

三、复杂与多样的人性

对于欧阳子,白先勇有这样的评价:“欧阳子是个扎实的心理写实者,她突破了文化及社会的禁忌,把人类潜意识的心理活动,忠实的暴露出来。她的小说中,有母子乱伦之爱,有师生同性之爱,但也有普通男女间爱情心理种种微妙的描述。人心惟危,欧阳子是人心的原始森林勇敢的探索者,她毫不留情,毫不姑息,把人类的心理——尤其是爱情的心理,抽丝剥茧,一一剖析。”[5]人性是复杂的,隐性潜在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绝非文字可以淋漓表达,人有“丑”的一面就必然有“美”的一方。

这个隐秘的世界里有一群奇怪的男男女女,欧阳子将这些复杂多样的人性景观呈现在读者的面前。那些在外人面前扮演着好孩子、乖乖女的学生,品性好、学习好,受到校长和老师同学们的赞扬,是好学生的代表,例如汪琪。然而,在他们心底深处的世界里是自我的挣扎和突围、渴望和压抑并存,即使冲破枷锁也无法带来内心的平静。在这里还有跨越伦理界限的若兰、丽芬、敏生等等,他们背负伦理的不容却对感情诚实。无奈与痛苦弥散于生命中,浸透在血液里,这种沉陷与背离的煎熬让人无处遁形。《花瓶》中,石川治对妻子的爱和占有欲极近变态,爱却挣扎,石治川在这样的两极中受尽煎熬,这段感情里妻子几乎“稳操胜券”。男性主体地位丧失,女性成为主导,石川治对妻子爱到发狂,由爱到恨甚至是死亡。只有在妻子睡着的时候石川治才能有一丝拥有妻子的感觉,但是这种感觉瞬间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思想代替,得到就毁灭她。然而,这个男人是怯懦的,他反抗无效,他根本无法真正毁灭他的妻子。于是欧阳子将石治川的心理裂变展现出来,种种演绎只是为了更细腻的呈现这个男人的内心挣扎。他以为自己手中拥有王牌,暗示妻子去看《孽恋》,没想到妻子一个轻轻的还击,他就万念俱灰了。男性在这里处于被动,他们的主导型被消解,那一刻女性成为了“魔女”,外在美丽的妻子却成为了他的“噩梦”。

在那样的年代,欧阳子能够将笔触伸及到“性”这个人类最原始的话题上,是需要勇气和毅力的。从“性”到“人性”,欧阳子用文字多样化地呈现了情爱世界中男男女女在沉陷与突围之间的煎熬挣扎。“这时,作品中那些产生了种种‘不道德’的爱的人物,为自己的情欲和行为找到了合理的情感动因,而读者与作者在心理上也给予一种理解甚至同情。”[6]潜在隐秘世界的细腻挖掘与内在矛盾的剧烈冲突将复杂多样的人性展现在读者面前,渴望突围却又力不能及,背离传统却又深陷桎梏。欧阳子笔下的男女沉浮于欲望之中,徘徊于畸恋之间,挣扎于自虐之河,不论何种境况,皆为我们展示了人性的复杂和多样,凸显了人性复杂多面的终极命题。

参考文献:

[1]欧阳子.魔女[M].广州:花城出版社,2005.

[2]石晓枫.苦闷年代下的性格书写:欧阳子成长历程小说分析[J].中国学术年刊,1989(32).

[3]费孝通.乡土中国[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30.

[4]樊洛平.在人心的原始森林中探索:台湾女作家欧阳子小说解读[J].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11).

[5]王晋民,邝白曼.台湾与海外华人作家小传[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3:229.

[6]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世界华文文学中心.台湾地区文学透视[M].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8:210.

(责任编辑:王念选)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3-2928(2016)03-0018-03

收稿日期:2015-10-13

基金项目:郑州大学研究生核心学位课程项目“台湾文学研究”,立项编号:YJSXWKC201557。

作者简介:姜雁(1989-),女,河南信阳人,郑州大学文学院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台湾文学。出了变异极端的反应,理惠认为自己“终于‘走出了阴影’”。然而,争夺过程中的自我暗示和种种借口,则出卖了她潜在的内疚和无法挣脱的矛盾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