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察人生 哲理思考
——《格格不入:萨义德回忆录》略评

2017-04-15 16:04陈致远
福建教育学院学报 2017年1期
关键词:萨义德回忆录巴勒斯坦

陈致远

(复旦附中浦东分校,上海 200120)

省察人生 哲理思考
——《格格不入:萨义德回忆录》略评

陈致远

(复旦附中浦东分校,上海 200120)

萨义德在背井离乡、流离漂泊中,发现自身的身份割裂与多变流动的生活反而是一桩幸事,最终他主动地选择了“格格不入”的状态。萨义德回忆录通过自我陈述下的异质思维,优雅文笔中的哲理思考,成长历程中的思维变奏,展现了一个深具批判意识,视角独特的公共知识分子形象。

萨义德;格格不入;异质思维;哲理思考;成长历程

莎士比亚曾把突如其来的人生逆境比作正午时分脚下踩着的影子。然而,这影子对正值中年的哥伦比亚大学比较文学教授,享誉国际的人文知识分子爱德华·萨义德而言,未免显现得太早。萨义德作为第三世界的出生者,却是成名于第一世界的知识分子。他在不同的国家来回穿行,也构筑了他审视世界的不同视角。特殊的生活经历、体验与感受,使他在学术思想上生长出了强大的批判力量,在文学理论研究上视角独特,迥异于常人。回忆录《格格不入》就体现了这种思想。

一、自我陈述下的异质思维

1991年9月初,萨义德在伦敦参加一个关于巴勒斯坦民族自决问题的学术研讨会。会议期间,萨义德给妻子马莉安打电话问及他一年一度的体检报告结果,辗转从家庭医生那里得知自己罹患慢性淋巴性白血病。这个倏忽而至的影子自此就沉沉地笼罩在萨义德的头顶,成为其余生的最切实也最痛苦的背景。消化掉最初的震撼与恐惧,萨义德开始面对现实,他自知必须在被缩短的生命里,和他的疾病共处。这个瞬间,萨义德第一个冲动是“回归”,“尝试回到过往的人生片断或已经不在的人”。随着病情的加重,萨义德“回归”的心情愈加迫切。1994年5月,萨义德开始动笔撰写他的个人回忆录,也就是我们今天读到的《格格不入》。

《格格不入》既通俗易读,同时又深邃难懂。就文体风格而言,这本书是萨义德个人成长经验的诗化再现。在流畅优美的文笔中,时间的推移、空间的转换、人物的更迭和自我的生成,紧紧胶合在一起,而萨义德的生命印痕也愈加清晰地浮现出来。这本回忆录中,时间跨越二十多年,从萨义德本人出生的1935年直至他在美国完成博士学位论文的1962年。在这期间,一系列重大的历史事件发生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巴勒斯坦失陷、以色列建国、埃及君主制结束、纳赛尔时代、冷战、巴勒斯坦运动、黎巴嫩内战及奥斯陆协议等。这些事件作为背景,并没有在回忆录里体现出来,但在萨义德和家人不断变化的生存际遇中,则清晰地烙印着时代的变动。这尤其体现在回忆录中特别明显的空间意识。从耶路撒冷到开罗,再到黎巴嫩,再到美国,在这些跨越不同文化区域的空间里,萨义德体验了生命的欢欣、尴尬、痛苦、失落等情感。萨义德的足迹既属于他自身独特的生命体验,也是某段历史时期在个体身上的缩影;而那些不断登场,复又退场的家人、朋友、老师、亲戚、同学、情人,则是萨义德生命形式的见证者,又是他那个时代重负的分担者。

《格格不入》是他对自己过去成长经历的一个回顾,时间跨度1935年—1962年,撰写自由,片段式的局部回忆,内容分散,但这些看似随意的内容,却凸显作者用自我视角来审视自我身份这一写作特点。看似分散的篇章,却由两条主线串起。一是巴勒斯坦失陷、以色列建国、埃及君主制、黎巴嫩内战背景下作者飘摇不定的生活。由此,引发了作者对自己与社会世界格格不入的焦虑与危机。二是着力点在父母对其性格的形成及自我意识产生的影响,突显自我身份便是“无根的流亡者以及软弱的恋母者”。

二、优雅文笔中的哲理思考

《格格不入》在通俗的文体风格背后,隐藏着一种令人不易接近的思想形式,其中闪耀着一位修养极佳的人文知识分子的熠熠风采。这是该回忆录最为深刻的一面,也正是其思想形式,使该书有着一般名人自传难以企及的高度。

萨义德在书中坦言:“我的基本母题,是‘第二自我’如何浮现。有很长一段时间,这第二自我湮埋于我熟练养成并运用的表面社会特性之下;这表面也就是我不时提到的、我父母试图建构的‘爱德华’。第二个母题是大量增加的生活新起点。在我而言,最痛苦、最吊诡的特征,莫过于许许多多位移失所,使我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一个住处到另一个住处,一种语言到另一种语言,一个环境到另一个环境,不断流动,从无系泊。”为了解决《格格不入》的两个母题,萨义德的回忆录就不可能是一个个静态故事的线性排列,恰恰相反,他试图借助回忆观察、省思现在的“我”从何而来,与过去是何种关系,这种关系又是如何形成的。为此,萨义德并不沉湎于自己的往昔,就在读者恋恋于作者那些生动往事时,萨义德常常会宕开一笔,突然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回到当下,对过往和当下的关联进行冷静评说。比如,忆及在埃及生活时期,父亲照相机拍摄的幻灯片时,萨义德突然想到这些旧的影像在他多年后写作《文化与帝国主义》时的作用。还有,回忆起巴勒斯坦失陷事件在亲人之间引起的情感效应时,当下的萨义德意识到“巴勒斯坦和丧失巴勒斯坦的悲剧支配了我们好几代人的生命,影响到我们认识的每一个人,深深改变了我们的世界。”诸如此类的布莱希特式的“间离”笔法和效果几乎遍布《格格不入》的每一章节,这既是一种思想的自觉,亦是源自生命深处沧桑感的自然流露。

作为一名徘徊于不同“世界”的漂泊者,萨义德独特的身份也倍受质疑,甚至被批判,但无论如何,萨义德关注到了西方文化思想界精英知识分子未曾关注到的问题。他不是在流亡道路上左右摇摆,束手无策,而是小心地将各种对立复杂的因素整合起来,力图为现实文化分离,各自孤立的现状找到一个融合、统一的出口。他说:“文化互相混合,其内涵和历史如此互相依存而且杂糅,绝不可像用手术刀切割那样,分成东方、西方这样大略而基本上是意识形态意义上的对立物。 ”[1]

三、成长历程中的思维变奏

追溯当下的自我与过往的关系,父母双亲无论如何都是一个无法回避的起点。《格格不入》中最大的写人篇幅留给了萨义德的父亲母亲。萨义德出色的文笔使其双亲的形象栩栩如生。萨义德的父亲是一位精明能干的商人,体魄健硕,对孩子的管教极为严苛,萨义德认为自己的少年时代深受父亲压制,就算遭到暴打也不敢还手。而母亲则有着良好的文学、戏剧和音乐修养,她带着萨义德欣赏经典作品,对他的情感既疏离又亲切。萨义德在写作时总结道:“完整视之,这些经验在我心中没有留下愤怒,有的是几许哀伤,以及沉淀下来,对父母强烈得令我惊讶的爱。”父亲之暴与母亲之慈,造成了他性格上的缺陷。事实上,母亲那不无矛盾的爱对萨义德的塑造似乎更加明显,影响也更为深远。萨义德说道:“有一种感觉年复一年地支撑着我:我始于母亲,也将终于母亲,她会持久地存在,并——在我的想像中——会温柔地、无微不至地永远呵护我。在我自己经历根本转变的时候——思想、情感、政治上的——我觉得我真正可以依靠的,就是母亲,她被理想化的人,她的声音,她护卫我的母爱和关心。”特别是萨义德在得知自己患了不治之症的瞬间,竟然提笔给已经去世一年半的母亲写信诉说,最终“半纸而罢”,令人不胜唏嘘。毫不意外,萨义德最终以母亲的“最后遗泽”——失眠为《格格不入》作结。这里的母亲其实是整本书的一个重要隐喻和基调。母亲在人生最后阶段彻夜不眠的混沌状态,在重病折磨下的萨义德身上重现,萨义德却深情地礼赞失眠。这种失眠中的朦胧的半意识状态,在萨义德看来犹如水流,它动而不居,不合常情,彼此冲撞,没有中心……这正是萨义德一生的最佳写照。也正是这种水流状态,母亲的生命不仅在萨义德那里得以延续,更重要的是,萨义德找到了他自我最初设定的两个母题的答案:“不必处处人地皆宜,宁取格格不入。”“格格不入”是一种思想深度,更是一种生命态度。土耳其作家奥尔罕·帕慕克在《伊斯坦布尔:一座城市的记忆》中有句发人深思的判断:“养分的吸取并非通过根部,而是通过无根性。”如果把这句话作为“格格不入”的一个感性注解,应该说,萨义德的“第二自我”正是在他的“无根性”中成就的。世界的动荡与正在相融又矛盾的文化让萨义德深感格格不入,他用异端的视角审视过去现在,世界各个角落,继而成长为一名知名的公知分子。父亲的强权,母亲的慈爱影响了萨义德的思考方式,间接激发了他对后殖民模式的思考。成年后的萨义德没有选择继承父业,而是成为了一名文学教授,后来更不听家族劝导投身政治。以美国公民身份为豪,认同美国基督教文化的父亲对萨义德的严苛,使他萌生了对“西方殖民霸权”的敌意;而与萨义德关系非同寻常的母亲则是纳赛尔阿拉伯民族主义的信徒,至死都未取得美国公民身份,代表着“弱势的东方”。萨义德毫无疑问地倾向母亲,后半生为巴勒斯坦奔走呼喊,带着强烈的亲阿拉伯情感著成 《东方学》(1978),奠定后殖民研究范式,开创了一种极具文化穿透力和颠覆性的研究方法。[2]

苏格拉底说,未经省察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萨义德在痛苦的血癌疗治期间,以极为缓慢的进度,断断续续用了六年,在生命终止前赢得了时间,完成了对“第二自我”如何生成的完美解析。所以,萨义德的《格格不入》事实上已经远远超越了个人回忆录的层次和格局,而是一个省察人生的最好范例,从中我们可以看见多面的自己。

[1]张隆溪.萨义德笔下的知识分子[J].读书,1997(7).

[2]潘婷婷.论《格格不入》中萨义德的自我身份[J].长春师范大学学报,2015(3).

I207.6

:A

:1673-9884(2017)01-00114-03

2016-11-01

陈致远,男,上海市复旦附中浦东分校高三年级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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