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打丁宜客家开漳圣王信仰:社区化与国际化的双向影响

2017-11-14 00:31王琛发
闽台文化研究 2017年2期
关键词:香火信众小哥

王琛发

(马来西亚道理书院-道教学院,马来西亚 槟城 11600)

哥打丁宜客家开漳圣王信仰:社区化与国际化的双向影响

王琛发

(马来西亚道理书院-道教学院,马来西亚 槟城 11600)

马来西亚哥打丁宜开漳圣王信仰,延续华南客家地区尊称陈元光“陈圣大王公”的习俗,最初兴盛于客家矿区,以后影响矿镇。主要原籍两粤的民众借鉴开漳历史,咸信圣王开荒精神能保护大众垦殖南洋,并且杜绝虎患。当地信众是长期集体自居子孙,共称圣王“阿公”,塑造圣王脚踩黑虎形像以为信仰象征。随着市镇演变,原来矿区河港香火也分香到县城和邻近村镇,出现了以圣王集体祖神的社区公庙,注重支持地方福利。而民众咸认圣王功业出发点在仁民爱物,其中又有庙宇位处旧矿区下游河边,因应旅游潜能,吸引国内外放生,无形中亦促进信众国际化。

矿区;保护神;社区公庙;神圣形象

马来西亚柔佛州的哥打丁宜县,现有几处供奉“陈圣大王公”的庙宇,其周遭先民,多是来自两广各地的客家人,或者祖籍粤、潮语系原乡。在哥打丁宜县当地华人的集体记忆中,大众几乎一致认为“陈圣大王公”的信仰早在清代流传于邻近地区,盛行于梅县人为主的矿工群众,尔后当这些矿工在哥打丁宜天吉港一带开矿,屡遭虎患,他们也把“陈圣大王公”迎进矿区,信仰因此扩散邻近各县。

按照当地的本土传奇,人们都清楚“陈圣大王公”亦即开漳圣王,并认定圣王昔日开拓蛮荒精诚感天,冥冥中自有压制虎患的威灵,足以护持矿工开荒拓土。也因此,当地系列“陈圣大王公”庙祀塑造的陈元光,神像造型几乎都是右手剑不离手、或右手高持拂尘、右脚踩着被其制服的黑虎。这在其他地区可谓罕见。值得注意的是,神像左手拿的印章不刻“开漳圣王”而作“陈圣大王公”,足以反映各地民间对同一神明尊称不一,有所流变。

再对照当地天吉港矿区,以及小哥打新村与妈山两处至今香火兴旺的分香庙宇,虽说天吉港矿区最早是为了虎患供奉开漳圣王,可是各地区公众信仰的开漳圣王印象近百年来已经各有演变;不同庙宇亦会各自表现出在地维持社区公庙的态势。而且,此地圣王信仰对外开放,因着国际宗教人物与团体往来访问,渐为外人知悉,引来不少并非华人的膜拜者。

一、从信仰渊源转出崇拜目标的延伸

在更远的缅甸,粤籍陈姓后人在清代组建“陈家祠”,便是称呼陈元光“陈圣大王”;在马来西亚本土,早期在吉隆坡创办陈氏书院的粤籍先辈,也是如此尊称先辈祖神。可见两粤各方言群称呼开漳圣王“陈圣大王”,并非哥打丁宜独有,而是流传久远的通称。哥打丁宜盛行使用两粤白话与客家语言尊称唐代陈元光为“陈圣大王”,其实都是延续着祖籍地对神圣的称呼习俗。可是,两广先民供奉开漳圣王香火,文词重点固然继续以“圣”和“王”表述神明身份,却不见得会强调“开漳”是构成其“圣”与其“王”的因缘,反而强调他本姓“陈”,如此习俗尊称如何形成?是否涉及神明香火当年随着陈姓子孙迁移两粤的演变?也值得考证。而哥打丁宜当地人尊称神明,更类似中国客家地区,惯以“大王公”或“公公”称呼神灵。现在小哥打和妈山两处开漳圣王香火,庙名都叫“陈圣大王公庙”,正是由于两处都延续着源自哥打丁宜四色码头原庙的信众记忆,由此亦堪以佐证最早期的崇祀群体是客家群众。

依据黄镇江自述文章 《那段矿工的回忆》,天吉港曾经是马来亚半岛南部闻名的内陆锡矿区,一直到1970年代中期,人们来往都靠水路来往;直到1970年代末,马来西亚政府开辟由哥打丁宜伸展至居銮市区的公路,才打开其他地区来往哥打丁宜的陆路交通。现在难以考据哥打丁宜的开漳圣王香火何时起源,但小哥打陈圣大王公庙曾经考虑采用乡中父老说法,在2013年举行了百年周庆典。当地李文华在1974年撰写过《哥打丁宜的锡矿与木材》,提到说:“在哥打丁宜开锡矿的以华人为先,华人中的广东梅县人是采锡的开路先锋。早在1910年左右,梅县人梁谷欣等就开始在哥打丁宜的天吉港经营采矿业。那时的天吉港连名字都没有,人迹少到,凶兽横行,靠着胆子大,想发达的人,才冒险上去做山老鼠,后来发现那里的锡矿丰富,才量地经营”。现在小哥打陈圣大王公庙《本庙简史》则留下从庙史角度的记载:“据本庙现任主席梁万森PPN PIS阐述称,公元1928年梁主席偕其先祖母从中国南来,即定居于其父梁柏棠老先生创办之万兴洋货店;其二叔公梁谷欣老先生当时在本县天吉港开采锡矿,经有十余载,在当年新四色地区就建有陈圣大王公庙供当地居民膜拜。”可见梁谷欣等梅县人经营矿区,是招罗同乡深入野山丛林开矿,四色码头位在天吉港矿区原址的水路半途,沿岸也成为各矿区的中途站;此地原来有座陈圣大王公庙,也影响了上游的天吉港矿工形成祭祀陈圣大王的传统。可是,由于李文华的文字有提到,矿主到了1913年已经为了厚利,把全部矿地转售给英国公司。由此当推测,目前从河道深入林野仍可找到昔日废置矿区的老庙基石,建筑或可能更早在1913年以前。

至于当地矿区供奉开漳圣王的理由,黄镇江《那段矿工的回忆》提及,在前往天吉港矿区半途的四色码头,亦即当年开漳香火庙祀所在,其实是人们暂停入货的小码头,人们不论要从这边继续转驶向其他分岔河道,或者前往上游的天吉港等矿区,都会在此暂息。黄镇江文中说:“天吉港早年猛虎吃人事件猖獗,众人一时皆茫然心慌不知所措,甚至连狩猎部的官员均见猛虎也溜之大吉,不敢开枪射杀它。众人在无对策下即召结众人前往参拜陈圣大王公以祈赐保出入平安。说也真灵验,过后猛虎再也不曾伤人。”黄镇江在同篇文字也提及,当年矿工集体居住的“公司屋”相当简陋,是用森林砍伐回来的圆木条和山槐叶子盖的屋子。屋内的左侧是淘洗锡苗的“乌啷房”,中间则是矿工集体睡觉的大房,……再前边住着“甲巴垃”(工头)和“财库”(书记)的房间。屋内的右侧,则是以土语称为“妈刹房”的厨房,厨房后边设有负责煮食的“妈刹婆”(厨娘)住房,外加储存食物的空间。在黄镇江笔下,纵使他年轻时到矿区工作,大众传闻陈圣王“制服”了老虎不再伤人,可是在公司屋居住的众人时而会在清晨起来听到妈刹婆投诉,一会儿发现鸡群不翼而飞,一会儿见到鸡尸满地,偶尔还会发现黑豹、野猪、野牛、貘、老虎、大象的脚印,或遭遇蟒蛇、眼镜蛇、金角带、青竹蛇等蛇类。

按黄镇江《那段矿工的回忆》,自从大众膜拜陈圣大王公,虽然原来听闻老虎伤人的事件真的稀少了,不过从四色岸边到天吉港各采矿公司的半途上,如三义河口一带的茂密矮丛林,还是老虎出没的危险区,大家习惯中都把这些大虫讳称“大伯公”,称它们的栖息地带“大伯公窦”。他文章还提到,当年矿工们就是在此地寻获同伴残留的脚、臂和头颅。他自己的经验则是:早晨起行,船要到黄昏才到达码头,各公司人员到时都是依靠隆昌锡矿公司把货车改装为山路货车 “山大王”顺程载送,而那些错过交通的,就得在码头木寮过夜;再不然,如果矿工们想要连夜赶路,就得经过大家闻风丧胆的“大伯公窦”,众人一路上嚣声四起,敲打空桶虚张声势,以期震慑虎辈。

现在已经难以追溯四色地区开漳圣王香火的源头,不知道是否直接来源于中国梅县或其他客家地区,又是如何落足当地?但梁谷欣在1930年代出卖锡矿场开采权给英国公司经营,他的数百矿工多来自广东与广西各地,可见到了当地,陈圣大王公的信徒肯定已经不可能只是客家人。而现在日常协助打理小哥打陈圣大王公庙的庞贵隆老先生,即是广西容县后裔;他在受访时提到,听说当初是四色地区的一小部分漳州人建议矿工拜开漳圣王。无论如何,当时以客家方言为主的矿工既知道有“陈圣大王公”,又以其他地方客家人、广府人常用的相同尊称去礼敬神明,而且大众热诚相信神明能为民做主,灭绝虎患,就表示大众对尊神并不陌生。而哥打丁宜各处“陈圣大王公”庙祀的香火记忆不约而同,都是指向最初以客家人为主力的天吉港矿区,记忆着“陈圣大王公”应付山林虎患的神威,也说明在哥打丁宜本县数个地区,各地开漳圣王香火都拥有相同的本土渊源,反射出当地客家矿工开垦资源的过程充满艰辛危难。这无疑就解说了为何哥打丁宜各处庙宇的开漳圣王神像极大不同闽南的常见造型,往往都是右脚踩着一头虎,右手高举出鞘宝剑,或者改拿拂尘——既作为武器又象征“扫荡尘俗”。

从神像造型论信众集体意识,现在哥打丁宜县内不论小哥打陈圣大王公庙,或者妈山陈圣大王公庙等地主祀的陈元光圣像,还有如泰丰港天圣宫配祀在玉帝神像旁的神像,都做成御虎造型,显然无声表达着开漳圣王信仰文化到了具体地域的在地演变。神灵形象已然表现,信众是把他们对神明的崇德报功、慎终追远、感应威灵,集中表达在他们对神灵的崇拜和信心。当地人是把信仰紧紧联系从自身到集体的日常生活,把祈求生命安全与生活安定的憧憬意识,延伸出当地强调圣王御虎消灾的信仰。有意思的是,这种在地延伸出来的圣王神话,又是建立在对信仰源头的认可和崇拜,导致当地会在强调这就是开漳圣王,又会强调其他地方未必强调的圣王信仰功能,包括因此转化出持剑伏虎的圣王造型。因此,也就可以想象为何妈山陈圣大王公庙的信众会自豪现有圣像的漳州源头。他们十年前想到要在保留原来旧神像同时,另外再塑造一尊较大型庄严金身,就决定前往漳州特别定制。

二、因时局动荡导致分香各地的变迁

目前哥打丁宜县各处的公共庙宇,在小哥打新村和妈山两处,各有一家陈圣大王公庙。另外,在泰丰港的天圣宫,则是以陈圣大王公连同天后妈祖去配祀玉皇大帝。

小哥打新村毗邻哥打丁宜市区,是英国殖民政府自1948年发动“剿共”战事,为了断绝乡村华人接济“马共”,在距离哥打丁宜原来市镇东北方两公里处划出的一片荒芜土地。所谓“新村”,就是英国人划地以后,进行军事管治,强迫原来住在龙望路、马威路、柔佛河西岸的华人迁离故居到此处集中,再用两层铁丝网围住,让居民在受到监管的范围内重建家园,形成政治管控所创造的“新村落”。对照小哥打陈圣大王公庙出版的《本庙简史》,其文字很明确记载,更早的龙望路原庙,息息相关于天吉港矿区,源于矿区历史转折与人口迁移。现在小哥打有陈圣大王公庙源于“新村”政策的历史背景,由来自各村的原来信徒,在当地重建龙望路的旧庙。小哥打陈圣大王公庙出版的《本庙简史》说:“1941年,日本军队南侵,不久我国沦陷,天吉港锡矿停顿。甚多居民便迁居外地谋生,于是有人将陈圣大王公迁至哥打丁宜隆望路廿八碑建庙供奉。1952年,因为时局动乱,在紧急法令下,政府命令所有居住于郊外华裔同胞须迁移至市区邻近新村居住,因此陈圣大王公庙也不能幸免,只好迁到小哥打新村目前的庙址。”这段文字中,提到圣王香火从四色移到“隆望路”,原来在马来文是“Jalan Lombong”,现在多有别译成“龙望路”的。

这份《本庙简史》也陈述了梁万森在1964年重修本庙之前的情况,说明当地庙宇最早是个别乡民捐地,交给大众拜神管事,以后方才成立组织:“当年很荣幸获得一位热心善信张生老先生慷慨报效一块土地(即现在庙址),在众善信合作下,建立一间十五尺宽、廿尺长的锌板屋,供奉陈圣大王公金身,由张老先生负责管理庙务。数年后,张老先生决意回去中国,他将庙务交予其好友林兴老先生负责管理;不久林老先生也相继告老返中国故乡,由其友人练友老先生负责料理庙务。练老先生为扩展庙务,征求多位热心善信加入本庙理事会以壮阵容。本坡闻人拿督梁宝球之令祖慈梁奎伯姆当选为理事会主任,梁主席之令堂李桂英太夫人担任副主任,管台叔姆(管荣基先生令祖慈),壁章叔姆(谢宜果PPN PIS先生令堂)、德安叔姆等获选为理事。……梁奎伯姆仙逝后,则由李桂英太夫人继续领导,梁主席则协助其令堂处理一切庙务。”

以文字对照庙中的具体情况,庙中目前尚供奉着张生、林兴、练有(友)三人的联合神位,以“伯”相称,并根据他们先后驻庙主理大众事务的秩序,按照历代代际关系的书写传统,以“张生伯”在中央,“林兴伯”居左,“练有伯”居右。可见,此地华人至今尚有追随许多传统细节,视三位有功先辈为集体先人,也表达着后来的理事会不改此中慎终追远精神。

庞贵隆最早出生在龙望路,也居住在龙望路,在当地度过童年。在他脑海中,陈圣大王公庙的香火,会从天吉港转折到小哥打,是既受历史过程影响,又和他自己生命历程相互见证。在庞的记忆中,他出生时正好遇到1941年,正当该年年底,马来亚陷入日军占领,那时龙望路陈圣大王公庙,具体地点是在他老家对面的华人义冢旁边。一直到英国殖民者为了实施反共剿共,宣称马来亚进入紧急状态,一而再烧毁许多乡村,强硬移走村民,重新安置他们居住到用铁丝围绕的“新村”,陈圣大王公庙方才在1950年随着群众搬迁,暂移到人们俗称“电火局”的政府公共工程单位旁边,即哥打丁宜华人义冢的范围。那时候在庙的附近,包括庞贵隆一家,就只有五六户人家。但是,这家临时搭建的小庙只维持了三年,随着英殖政策加严,散落在电火局各处的许多原来信众也都陆续被驱赶集中到小哥打,原来龙望路的香火到了1953年又转而落户在小哥打张生家中。

实际上,马来文原文“Jalan Lombong”,不论翻译作“隆望”或“龙望”,其原文还是“矿场路”的意思。在地图上看路,这条路一路沿着大河河道,隔着中间的土地,形成蜿蜒伸展的陆路。河与路之间,原来有许多昔日的华人房屋。根据庞贵隆的回忆,还可理解当年龙望路一带曾居住着相当多的天吉港矿工和他们的后裔。他转述居民的集体传说,都说日军在1941年末登陆马来亚之后,准备对当地坚壁清野,命令居民预先撤出,可是当时很多居民都来不及离开,其中三百多人集体躲在庙中,有个母亲害怕小婴孩哭出声,便把孩子口鼻捂紧,不幸将小命闷死。以躲避者人数考虑,当年龙望路老庙确可能有相当大的面积,足以反映矿区繁华带动的城镇变迁。这也促使山野外的矿区香火因着经济活动转变、信众迁移,以及周围居民增多等等因素,相应着村镇发展,向着市区人口众多的街市移动落地。可惜,此地庙貌是历经战乱摧残,难觅旧迹。

若依据一般民众信仰心理去考虑,神明香火由山野矿区而村镇市集,只可用以佐证人口与地方发展造成的信仰需要,神明信仰文化由此流动到达人口来来往往的地上,有利个人安身立命与凝聚人心的力度。但是,也不该因此以为原来在矿区拼搏的人们身在关键腹地会放弃晨昏上香。当矿工把圣王视为日常保护神,他们不会只在逢年过节才从天吉港出发去下游的龙望路朝拜。

对照妈山的陈圣大王公庙庙史,又应考虑,随着天吉港矿业群体因为虎患集体到四色参拜陈圣王公,因着当地矿区曾遭虎患,陈圣王公也逐渐被分香到天吉港许多的矿务公司,成为各公司矿场人员的集体祭祀对象。一旦各处矿场需要人手,不一定只是聘请客家矿工,投入矿务的资本也不只是客家人资金,“陈圣大王公”的信仰就不见得长期限制流传在客家矿工之间。

黄镇江文章曾说:“天吉港矿区早期的锡矿公司有伟丰、隆昌、再兴隆、粤南、鼎兴、成公司等”,妈山所在地本叫“阿妈山”,是由于当地原来有间香火极盛的妈祖庙,供奉着大众俗称“阿妈”的妈祖,而当地有开漳圣王香火,但其原来香火却来自属于“再兴隆”公司的矿场。黄镇江提到:“随着八十年代锡价之滑落,本地锡矿业亦走向微末,而在天吉港百年香火显赫的陈圣大王公庙亦随着再兴隆锡矿公司今移到柔佛下游的妈山”,只是他文中缺乏具体年代记载。关于妈山陈圣大王公的历史,当地还有一本《哥打丁宜县神庙之旅》记载过,此处香火在1968年,由天吉港再兴隆迁来再昇园,专供园主已故拿督郑镜鸿膜拜,其后在现址另建一座庙,开放给公众人士膜拜。再根据历任妈山陈圣大王公庙总务的陈德成先生说法,其老东主郑镜鸿原籍潮州。陈先生自十八岁便在再昇园守园管工,他记得郑镜鸿是在1967年买下该片位处河边的园地,种植橡胶等经济作物,翌年便从上游的矿场把陈圣王香火移到新地方。

到后来,可以发现妈山和小哥打因为历史渊源与后来演变,名声不同;前者以地方上出游巡境闻名,后者放生而成名;而双方庆祝神诞的日子则是以小哥打神诞在农历十月二十四日正日,而妈山则提早在十月二十三日,反映出彼此先人互相有默契,可以让信众分别承续有两庙历史渊源,有机会奔走两地尽心。陈德成提到,从天吉港矿区到妈山,信众都不会选择在神诞正日举办庆祝,原因就在各区矿工都在早上举办好神诞,下午就要乘船到下游,晚上集中到村镇参与各种庙庆活动,到翌日神诞正日时候一起活动,维持了整个地区需要凝聚力;一直到二战以后,当地人还一度延续旧习俗,矿工和种植园工友都喜欢晚上三五成群到新村欣赏闽南歌仔戏。庙会和游神是属于大家,传统戏剧主要是演给陈圣王看,大众设想到最好演出闽南语节目,也是一番心意。

除了小哥打以及妈山,从柔佛州首府新山市区往哥打丁宜,路上大概走四公里路,就会到达泰丰港新村。泰丰港早期是农业区,居民多是菜农,地方上拥有一间华文小学,一间神庙,神庙之中也崇祀着陈圣大王公的香火。不过,今天距离哥打丁宜只有十公里陆路的泰丰港新村天圣宫,主祀的神明是玉皇大帝,村民俗称的天后娘娘与陈圣大王公公,则分别配祀在主神左右。泰丰港当地记载,1948年英国殖民政府宣布马来亚紧急状态,这里也是被划分成为所谓“新村”的地区,村民一直到1960年代末都受到英军四面包围和监控进出;天圣宫是由地方村民在一穷二白的情境下,合力斩树建庙。此地早期先民,也是因为陆路不方便,多从水路来往市区,才想到供奉天后娘娘和大王公公保护出入平安,每年神诞做庆典。但是,原来在1951年建立的天圣宫,最早位处学校范围,兼且年久失修,导致村民于1960年在原址前边空地另建新庙;而现在的庙,则源于1981年成立筹委、1990年在校旁购地,1998年方才落成。

又据庞贵隆,陈圣大王公曾经长期落脚在龙望路,即使在紧急状态时期,其原来民众和庙宇从龙望路一迁再迁到新村,可是信仰的影响也作用在那些后来回到龙望路的居民。他说,现在龙望路一带还是有神坛供奉陈圣大王公香火,那边有一间关帝坛,左边配祀陈圣王、右边配祀济公活佛。

三、以社区祭祀承载国际接触的际遇

哥打丁宜华人至今流传各种顺口溜,其中有说“街上阿婆,新村阿公”,前者是指妈祖,后者是指开漳圣王,很形象化地指出当地的妈祖信仰位处乡镇市区,而开漳圣王的庙祀则是位处市外的乡村,且是搬到了小新村,在村民搭建的小木屋重头来过。两庙阅尽百年香火沧桑,依然受到邻近地方的信众四方来朝拜,香火旺盛。而这顺口溜只能出现在英殖民政府自1948年宣布马来亚进入紧急状态以后,开漳圣王香火也是自那时起一迁再迁,方才在1952年被信众搬迁到小哥打新村内部。由于妈祖和开漳圣王是当地华人民间主要的集体崇拜对象,所以顺口溜内容才会跟随民间习惯,把神明亲昵称呼“阿公”“阿婆”,期待彼等保护地方上的“子孙”。它至少反映,马来亚政府于1960年宣布结束紧急状态之前,也就是更早于妈山陈圣大王公庙迁到妈山之前,原来的龙望路老庙,以及它在小哥打的延续,一直是邻近矿区、乡村华民崇拜陈圣大王公的集中地。哥打丁宜老一辈人记忆中,本庙每年神诞获得四方踊跃善捐,多天演戏酬神,晚上又组织神明在县城出游巡境,如此盛况最能象征圣王香火在地方上的权威。一直到1960年代,陈圣大王公庙从龙望路一迁再迁到小哥打,每年还都庆祝神明圣诞千秋,年年游神队伍也是声势浩大,热热闹闹游行至市区,绕行各街道,再返回庙址;虽说在1970年,庙方宣告停止过去的游神传统,可是到2000年,当年新领导层又再回复传统,重现晚上敲锣打鼓巡游哥打市区的习俗。

游神传统,除了显示陈圣大王公以其神威扫清污秽,降福予所到之境,保佑哥打丁宜全境信众,也表达着信众集体声势所及的地理空间。由此活动印证哥打丁宜华人说的“街上阿婆,新村阿公”,那是指全民承认两大属于集体的神圣香火各自拥有本身驻在地点;实质上“阿公”和“阿婆”都是各自地区群众自小耳濡目染的集体记忆,又是哥打丁宜全境华人信众的共同记忆。无论如何,一旦庙宇坐落在许多民众居住或往来的地区,而民众中有许多人又是崇拜神圣的信众,当他们长期流传着开漳圣王在当地的各种显圣传说,尤其说开漳圣王能够回应民众祈祷,冥冥中为人民伏虎消灾,每一代信众也就会依着信仰这些传说,寄望神圣与自身同在。当这许多个人期望神圣感通于自身的生活际遇,陈圣大王公的威灵就不仅需要显现在每年游神清净四境,也必要在日常让信众感觉到神人能够沟通,满足信仰的期望。

在小哥打陈圣大王公庙内部,神人交通的媒体,很明显是一系列指点迷津的签诗。依照庞贵隆先生的说法,当地陈圣大王公庙采用的这套签诗,自老庙立于龙望路的旧时年头已经流传至今,也可能更早是出现在四色地区,专让矿工求解心中迷惑,提示他们思考方向。这种人们到庙中求神问解的形式,就是由求问者以掷筶的形式请求圣王同意求签,如果当事人掷筶的结果是一阴一阳,即意味着求得圣王同意,接着就可以双手摇动签筒,至到其中一枝签枝跌到地面,然后再次以掷筶问准神明,看看神明是否建议以该签启示当事人。而庞先生住在庙的隔邻,过去又曾向驻庙坛服务群众的茅山法教弟子林南福学习,他除了日常协助打理该庙香火,也在庙中为人解签,包括协助信众添油、祈福、择日、禳解霉气灾运等事。有了这些活动,承载信仰文化的场所得以满足群众崇拜神灵的需要,神灵就不再是人们遥不可及的接触,变得息息相关个人克服日常生活的精神需要。

“德兴港”是华人对哥打丁宜昔日原有小镇风貌的旧称,那时的“德兴港”范围当然也小于现在包含着县城市区的县治范围。虽然这套一共五十种的签诗在当地最早出现的时间和来历都难以考据,可是从签诗上边都写着“德兴港陈圣大王公庙”,可猜测到这套签诗可能早在上个世纪初便流传当地。

当然,正由于天吉港后期的矿工不一定只限客家人,到上世纪上半叶,亦有更多不同籍贯华人涌入哥打丁宜寻找生计,后来的神庙在历史上确实承载着县上先辈的信仰文化记忆,在地理上则事实上位处相连县城的新村,日常前来膜拜的也以本村或邻近村落的居民较多;久而久之,小哥打新村陈圣大王公庙的社区公庙特色也就益发突出。这样的特色,表现在信众保留着昔日天吉港长期以河道交通的历史记忆,又显明在他们所相信的“神灵启示”,认为陈圣王过去到庙中显灵威,指导信徒,都是乘船来往。因而其理事会还曾经根据这个说法,特地在神诞游神时贡献一艘神船给开漳圣王出游。而社区公庙的色彩,更表现在其庙庆不忘社会公益,主要以地方社区为照顾目标。观察该庙2011年配合神诞庆典的对外捐款,其主要对象是哥打丁宜扶轮社洗肾中心、哥打丁宜狮子会、哥打丁宜圣约翰救伤队、德教会紫登阁施药部、柔佛州和哥打丁宜两层次的华人神庙联合会、一些地方贫困人士,还有当地新哥打华文小学以及培华小学各15名学生的清寒子弟助学金。到该庙2014年神诞,期间捐助社团和学生助学金,基本也是援助相同的当地对象。

而妈山陈圣王公,自1999年以后便添加了“旅游”与“放生活动”两个特色。一方面,其神诞保持了过去从矿区人员到种植区人员的传统习俗,庙中历年祭祀摄影记录,显示着大家年年还有为开漳圣王引船送船。只是本庙陈圣王为信众解决疑难,是采用民间常见的“观音签”。到本世纪初期,马来西亚《民生报》在2007年7月28日的报道又如是说:“在南马一带,如果有人要做放生的善行通常都选择到哥打丁宜陈圣大王公庙。因为此庙举行的放生礼仪,相信是全马难得一见的,隆重的举行,并常盛聘高僧或西藏喇嘛到场主持仪式,……蔚为南马神庙的一大特色。”同则报道也提到,由于来客众多,当地常在星期天举行放生仪式,受邀请参与的有本地僧侣、泰国僧侣、西藏或尼泊尔的喇嘛,还有些新加坡艺人主动常来;又有些宗教团体在不联络的情况下主动自愿到庙旁的河边放生,这导致妈山陈圣大王庙为了服务这些放生者,必须增添停车场与厕所设备。

而上述陈德成先生以庙方总务职位接受该报访问,是回应记者说:“据称,陈元帅每在征战时,都不轻易滥杀无辜,有好生之德,因此,本庙本着其精神,特常办放生大会,让众生能平安回归大自然,免遭灾害。同时,放生者更是造福苍生,积下善德。”同时,他在访问中也提到妈山陈圣大王庙前方造了个放生池,善信如果不是在人们组织放生的日子想要来放生,也可以把鱼类可以到放生池,让人供养。据陈德成本身表述,当地最早放生活动本在下游的天后庙进行过,后来因顾及生态问题,人们自1999年改到更上游的陈圣大王公庙进行,自2005年台湾一位提倡放生的法师经常把信众带到当地,放生外又是讲经说法活动。

客观来说,妈山陈圣大王公处在大片种植林区深入之地,庙在河边,邻近也鲜少居民聚居,加上不似小哥打新村陈圣大王公与村市原来老居民的历史渊源,它很难形成连接市区大众日常生活;可是,一些佛教团体组织外来者到当地旅游、学佛、放生,让此处频密对外交流,显然形成当地诸庙罕有的特色。这导致本庙近年的地貌建设,是旁边出现佛殿,庙前出现藏传形态的舍利佛塔。由此,妈山的开漳圣王信仰文化,也就显露了中华儒、道信仰为主体,又兼容了佛化活动的特色。反过来,各国僧侣带着他们的弟子在此处活动,人人都会事先顶礼开漳圣王,又造成此处开漳圣王信仰乃至庙宇活动,不一定只能联系在“华人”两字,多出了很多非华人膜拜者。妈山陈圣大王公庙布告版上张贴有旅游公司印制的宣传海报,上边列出乘船沿河参观两岸生态与名胜,内容即包括参观本庙,可见当地也有业者看到了本庙作为旅游资源的优势。

四、小 结

梳理小哥打新村和妈山等处的哥打丁宜开漳圣王香火,有利论证,不论此地开漳圣王香火源于何处,但是它保存的客家人的文化元素,例如对尊神的称呼,神像的某些特征,都可能证明中国南来的客家先民,正如两广其他方言群先民,并非从来没有接触过开漳圣王信仰文化。同时期,更早也有缅甸陈家祠和吉隆坡陈氏书院供奉尊神。尤其吉隆坡陈氏书院供奉舜帝、陈寔与陈元光,源于在南洋重现中国广州陈家祠(陈氏书院)的建设与设置。广州陈氏书院在清代由广东省七十二县陈氏宗亲联合成立,虽然因着政治运动发生过激行为,失去所有神像与灵牌,但吉隆坡陈家祠现貌提供的有力线索,足可推测广州陈家祠曾经供奉的祖辈神像。

概括言之,哥打丁宜现有圣王信仰现象足以说明各地因地、因时、因事的演变,会造成各地信众相对于漳州渊源地的先辈,对待圣王精神是各有寄望,转化出各自侧重的要求。即如天吉港先民,最先是把陈元光视为开垦蛮荒先驱,期望保护神人间伏虎;但等到虎患式微而人口繁盛,随着市镇规模扩大,大家则是在多元族群的土地举行“阿公”巡境,感恩子孙承蒙“阿公”保佑,又通过巡境各处,表述华人在这些地方拥有落地主权,冀望永远平安过活。再到近年,小哥打新村延续着走到市区游神,说是祈祷合境平安,无疑也承继祖辈落地生根、生活幸福的权利论述。而现在的妈山陈圣大王公庙是把纪念陈元光联系着放生活动,其实是提醒大众心目对开漳圣王的认知,要求信奉者学习陈元光从儒将成就神圣的精神在于仁民爱物、慈悲众生,放生也是实践陈元光价值观的方式。

注释:

[1][5][6][7][8][14][15]黄镇江:《那段矿工的回忆》,载《哥打丁宜广西会馆新会所开幕典礼(会馆成立60周年、青年团成立十周年、妇女组成立8周年)纪念特刊》,马来西亚柔佛州哥打丁宜:哥打丁宜广西会馆,2009年,第144页,第146页,第145页,第146页,第145页,第145页,第147页。

[2][4]李文华:《哥打丁宜的锡矿与木材》,载《哥打丁宜广西会馆新会所开幕典礼(会馆成立60周年、青年团成立十周年、妇女组成立8周年)纪念特刊》,马来西亚柔佛州哥打丁宜:哥打丁宜广西会馆,2009年,第105页,第105页。

[3][10][11]《本庙简史》,载《陈圣大王公庙庆祝一百周年纪念特刊(1913~2013)》,马来西亚柔佛哥打丁宜:小哥打陈圣大王公庙,2013年,第8页,第8页,第8页。

[9][12][13][23][24]访问庞贵隆,2017年2月9日于小哥打陈圣大王公庙现场口述。

[16][18]陈梅康:《哥打妈山陈圣大王公信徒教会,夜游放生,大王两地放光彩》,载陈梅康编:《哥打丁宜县神庙之旅》,马来西亚柔佛哥打丁宜:柔佛州华人注册神庙联谊总会哥打丁宜县分会,2006年,第89页,第89页。

[17][19][32]访问陈德成,2017年2月9日于小哥打陈圣大王公庙现场口述。

[20]陈梅康:《哥打泰奉港天圣宫——合力草创,美轮美奂表前贤》,载陈梅康编:《哥打丁宜县神庙之旅》,马来西亚柔佛哥打丁宜:柔佛州华人注册神庙联谊总会哥打丁宜县分会,2006年,第93页。

[21]陈咏铭:《古刹香火鼎盛,地位超凡》,载马来西亚《中国报》(“今日柔佛”地方版),2000年12月9日,C3版。

[22]陈咏铭:《陈圣大王公,重游哥打市》,载马来西亚《中国报》(“今日柔佛”地方版),2000年12月9日,C3版。

[25]《善信驻足拜陈圣大王公,神舟夜游万人空巷》,载马来西亚《中国报》,2005年11月27日,C10版。

[26]《小哥打陈圣大王公庙庆双喜不忘捐公益》,载马来西亚《星洲日报》,2011年12月1日。

[27]《拨款捐助公益》,载马来西亚《星洲日报》,2014年12月16日。

[28][29][30][31]忠言:《陈圣大王公庙放生大会积善德》,载马来西亚《民生报》,2007年7月28日,第4版。

[33]陈国庆:《陈氏书院宗亲会与吉隆坡陈氏书院》,载《陈氏书院115周年纪念特刊(1896~2011)》增订本,马来西亚吉隆坡:隆雪陈氏书院宗亲会,2011年,第6页。

〔责任编辑 钟建华〕

The Hakka’s Belief of“Sacred King of Zhangzhou Development” in Kota Tinggi,Malaysia——The Dual Impacts of localization and Internationalization

Wang Chenfa

The worship of Kai Zhang Sheng Wang (Sacred King of Zhangzhou Development) in Kota Tinggi of Malaysia originated from the Hakka settlements of Southern China,and the belief was honored by the local mining people as their“Great Grand Father”.The Local people held that the deity,historically founder of Zhangzhou city,would protect the discovered mining areas,supporting the new Chinese settlement.Following the historical changes and expanding of the township,the faith of“Great Grand Father”is spreading to several nearby villages/towns serving as the community temples for the local welfare.Due to the local people’s belief that the spirit of Sheng Wang for founding of new settlements is always based on the principle of benevolence,and the popularity of the temple built in the old mining area down the river as a tourist attraction,which invites a lot of wild animal release groups,there brings about the new arrival of foreign disciples for Sheng Wang worship.

mining area,protection deity,community temple,mercy,sacred image

王琛发(1963~),男,马来西亚人,宗教学博士、医学博士,马来西亚道理书院-道教学院董事会主席兼院长、教授。

闽南师范大学闽南文化研究院重点项目:“开漳圣王文化研究”(SS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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