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对意识形态的阐释

2017-11-24 08:44
新东方 2017年6期
关键词:费尔巴哈黑格尔资本主义

王 棋

在意识形态概念史上,马克思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正是马克思赋予意识形态以现代内涵。马克思的意识形态理论是马克思哲学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在马克思的整个理论架构中,意识形态一种批判的工具,马克思用它来评判其他的观念和理论。意识形态批判理论又是唯物史观学说创立的基石,是理解历史唯物主义的关键之一。然而,对马克思意识形态概念的具体的、批判的属性作出清晰的阐释绝非易事,与意识形态相关的论述及其不均衡地散落在马克思各个不同时期的著作中,马克思在处理意识形态概念时有很大的模糊性,这就造成在马克思的相关著作中并没有对意识形态概念提供一般性的定义或系统性的阐述。在国内,由于苏联教科书体系解释范式的影响,对意识形态概念的理解常是僵死的、单一的,特别是对意识形态概念的历史起源,它与资本主义社会关系所导致的阶级斗争之间的关系问题予以忽视。这样,作为一种批判性范畴的意识形态概念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兴起之间的关系就被大大低估了,而研究对象也主要变成了意识形态一般,即意识形态概念将以不变的方式运用于所有历史时期。本文无法对意识形态概念的历史起源以及详细的历史线索进行探讨,但通过对意识形态和资本主义社会的关系以及对历史唯物主义建构的论述,是对理清马克思意识形态理论的一次有益尝试。

一、批判性向度的马克思意识形态理论

在批判性向度里,马克思的意识形态概念是否定性的涵义。这种否定性的涵义在马克思那里体现的是“颠倒的意识”(这是与“颠倒的世界”相一致的)。而恩格斯则明确提出了意识形态的“虚假意识论”。1893年,恩格斯在写给梅林的信中这样定义意识形态:“意识形态是由所谓的思想家通过意识、但是通过虚假的意识完成的过程。推动它的真正动力始终是他所不知道的,否则这就不是意识形态的过程了。”[1]事实上,意识形态的否定性内涵早在马克思的宗教批判以及对黑格尔国家观的批判中已然显现。在这两个批判中,马克思都力图证明问题的关键在于思维的颠倒遮盖了事物的真实属性。马克思不断地用“颠倒”和“矛盾”来指代意识形态概念的内涵。在黑格尔那里,绝对精神才是万物的母体,才是“真的”,而真实的人类实践却被转换为这一抽象概念的纯粹的表象和有限的阶段。这样黑格尔就把主客观给偷换和倒置了。黑格尔也是这样对待普鲁士的。黑格尔把“市民社会和政治国家的分离”这个前提作为法哲学体系的出发点和“必然环节”,得出了是国家决定市民社会,而不是市民社会决定国家这种头足倒置的结论。而黑格尔也清楚地看到了现代资产阶级社会的矛盾特征,对此,黑格尔赋予国家以推翻其矛盾的使命。他认为市民社会与政治社会之间的分离可以经由中世纪等级制形式的恢复而得以桥接。马克思对黑格尔的这种国家观进行了批判,家庭和社民社会才是政治国家的前提和决定者,因为它们才是真正的活动者。政治社会与社民社会的同一实际上只是一个表象。黑格尔的主要的症结之处在于他把现象的矛盾理解为本质的理念中的统一,抽象决定了经验,统一的政治国家决定了分裂的市民社会,黑格尔颠倒了现实。

有趣的是,虽然黑格尔颠倒了现实,但马克思在这一点上也予以了充分的理解。因为黑格尔的颠倒不是虚幻出来的,其颠倒的根源来自现实本身,资产阶级国家本身就是从市民社会抽象出来的产物。这也就是为什么马克思说:“黑格尔应该受到责难的地方,并不在于他如实地描写了现代国家的本质,而在于他用现存的东西来冒充国家的本质。”[2]324而这也体现了即使在非常早期的著述中,马克思也十分明确的意识到他所批判的理论,也就是日后他所称之为意识形态并不是纯粹的逻辑或纯粹的虚幻,而是现实基础本身的。任何纯粹的批判都不可能推翻存在于意识形态颠倒底层的现实的颠倒,现实的颠倒只能通过现实的人的实践来完成,这也是贯穿于马克思思想发展的始终的主题。

在宗教批判中,费尔巴哈对马克思产生了深刻的影响,费尔巴哈《基督教本质》的出版,直截了当使唯物主义重新登上了王座。对于费尔巴哈来说,宗教是一种虚幻,是人的类本质的异化。在宗教中包含着一种根本性的颠倒:即人类由于最原始的依赖感而创造了上帝,由于对自然的“畏怖感”人类赋予上帝以力量,把一切都给了神。上帝不过就是人对全善的自我的一种想象中的投射。而人类创造出来的上帝却最后成为了人类的造物主,人反而对上帝顶礼膜拜。费尔巴哈认为就是要对宗教进行彻底的批判揭示这一真正属性从而把人类从异化中解放出来,把人对宗教的爱转化人对人的爱。在这一点上,马克思显然比费尔巴哈走的更远,马克思清楚地看到,费尔巴哈口中的人是抽象的人,是脱离社会历史条件下的人,而人类若想实现自身的解放,只对宗教进行批判是远远不够的,唯一的出路就是摧毁制造虚幻的现实世界。反宗教的斗争必然是反对以“宗教为精神慰藉”的那个世界的斗争,在这个世界里,宗教是“人民的鸦片”。在这里,马克思意识形态概念的关键性要素呼之欲出,即是“国家、社会产生了宗教即颠倒的世界观,因为它们本身就是颠倒了的世界”[2]452。宗教是对异化的现实世界的苦难人民的一种精神上的慰藉,它幻想了一个超越现实世界的想象中的对现实世界的解决方案,意识形态的颠倒是对现实中的颠倒的反映,而想象中的解决方案显然是不能解决现实的社会问题的。由此,马克思清楚地看到了宗教批判的不足,第一次认识到批判的不足以及实践的必要性:“批判的武器当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质力量只能用物质力量来摧毁。”[3]642同样也是第一次,马克思将德国哲学的现实化和实践以及实践整个人类解放的艰巨任务交给了无产阶级。如果说心脏是无产阶级,解放的头脑就是哲学。可以看到,无产阶级的革命性是建立在哲学基础之上的。在这一阶段,马克思对自己为未来的意识形态概念准备了大量基础性材料。意识形态得以产生的理论背景就是马克思对颠倒的意识形式的批判。而这种批判尚需一个完善的社会和历史概念才能更为夯实。这也就是为什么意识形态的最终诞生明显与历史唯物主义的建构联系在一起的原因之所在了。

二、意识形态和历史唯物主义的建构

这一阶段起始于1845年,终止于1866年。马克思的意识形态论在这个时期发生了重大转向。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马克思对费尔巴哈在内的旧唯物主义以及以往的一切旧哲学进行了批判,对哲学意识形态批判立场的局限性做了清算。《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的主要思想在《德意志意识形态》的第一章中都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在后者中,马克思首次对历史唯物主义进行了完整说明,也第一次引入了意识形态概念。而在1859年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马克思宣称已经达到了自己弄清楚问题的主要目的。特别要注意的事,在这一阶段中,马克思放弃了对黑格尔以及青年黑格尔派的思想体系“思辨哲学”或“唯心主义”的称呼,而正式改称为“意识形态”,并称他们本人为“意识形态家”而不仅是“唯心主义者”。它意味着马克思通过对德意志意识形态的批判借以完成自我澄清的目的,马克思对自己意识形态观开始进行清算。

在这一阶段,马克思不再谈论“哲学的实现”,而是进入到社会历史层面,开始在一般意义上批判德国哲学的颠倒和歪曲。尽管黑格尔和费尔巴哈都对德国哲学的发展作出了重大的贡献,但是无论是谁都没能走出哲学领域,都没能提出关于德国哲学和德国现实之间的联系。他们的理论都是从观念形成的角度来解释实践,而不是相反从实践来揭示观念。这是由于他们认为当前的问题是处在错误的意识的身上,而问题的解决则取决对世界的一种新的解释。于是他们向观念开战,以期将人类从错误的观念中解放出来。所以他们无论作出何种努力,都只是用词句来反对词句,而仅仅反对现存世界的词句就绝对不是反对现实、现存的世界。那么他们所作的努力也就永远解放不了活在现实、现存社会中的人类。马克思清楚的认识到,人类的真正问题的症结不在于某种错误的观念,而在于现实的社会矛盾,前者只不过是后者的结果而已。要想真正的对现实社会作出改变,就必须超越德意志意识形态的思维方法,马克思诉诸于“实证科学”即历史唯物主义。“在思辨终止的地方,在现实生活面前,正是描述人们实践活动和实际发展过程的真正的实证科学开始的地方。关于意识的空话将终止,它们一定会被真正的知识所代替。”[3]153马克思要从人们的现实生活出发,描绘出这现实生活过程在意识形态上的反射和反响的发展,从而触碰事物本身和历史,拨开在德意志意识形态迷雾中若隐若现的存在。

马克思的意识形态正是诞生于对颠倒的德国哲学的批判,在这一批判过程中,马克思论证了实践的重要价值与地位。历史唯物主义就是要从实践出发来解释观念。对于历史唯物主义来说,所有的社会生活在本质上都是实践的。意识在任何时候都只能是被意识到了的存在,而人们的实际生活才是人们的存在。唯心主义把观念当作现实的构造者,尽管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反对这一看法,但费尔巴哈并没有意识到,他周围的感性世界是历史发展的产物,是工业和社会状况的产物。即便像哲学、神学等以意识为主导的学科,这些抽象的形式也是分工的产物,特别是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分工的产物。意识形态概念也是如此,只不过是“人类史发展的一个方面”。意识形态正是由物质实践所产生的思想,这种思想在资本主义社会为了统治阶级的利益而错误的表达了社会矛盾。

三、意识形态和资本主义社会的关系

马克思在早期阶段就已经得出了人类的再生产活动产生了异化现象使得物质条件反过来控制了人本身,若想消除异化,就必须通过革命的实践来改变这一状况。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提出观念只能在与物质实践的关系中得到理解。马克思的《资本论》对资产阶级意识形态进行了全面、系统而深刻的批判。在这里,马克思更是看到了资本主义的意识形态不仅是认知上的虚假性,更是利益上的虚伪性。马克思通过仔细研究分析资本主义的经济结构,发现商品循环实际是资产阶级社会的直接表象,似乎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公平交换是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然而在市场关系中商品的成本价格构成商品的现实价值,而剩余价值是由商品高于价值出售产生的。意识形态遮盖了矛盾关系的本质,表面的公平都只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假象,这就好像在资本主义社会的利润观是在生产中产生并遮盖了资本家占有工人劳动时间这一事实,而工资观就遮盖了把工作日分成必要劳动时间和剩余劳动且后者是未支付工资的之一事实。也就是说,从表面看,工人看似是依照自己的个人意志或兴趣特长自愿的选择雇主达成用工协议,但隐藏在这一表象背后的现实是,工人如果想要生存,就必须出卖自己的劳动力,而这种出卖是被迫性的,因为他们必须这样做,他们被剥夺了所有生产手段。马克思指出,工人所谓的独立性“一般不过是幻想”。

首先,意识形态表现为对经济关系中的活动参与者的观念化。马克思将关注的重点转向人们在日常活动中所产生的自发的意识形态形式,而不再只关注意识形态的哲学和理论形式。马克思指出:“庸俗经济学家所做的实际上只是把那些为竞争所束缚的资本家的奇特观念,翻译成表面更理论化、更一般化的语言,并且煞费苦心地论证这些观念是正确的。”[2]257其次,意识形态的观念是对本质关系的一种颠倒和掩饰,只要真正的关系本身是矛盾的,意识形态的观念就会遮掩其矛盾的本质。从这个角度说,意识形态是矛盾的社会关系的再生产。在意识形态背后隐藏着的是剥削阶级的欺诈和利益。资本主义所鼓吹的自由和平等的表象,正是其具有压迫和不平等属性的生产关系的产物。自由和平等绝不是以发展了的交换价值基础,而正是由于交换价值的发展而毁灭。资本主义把人的尊严变成了交换价值,把建立在封建宗法关系下的旧的生产关系和封建家庭式感情的关系的“蜘蛛网”清理干净。资产阶级撕下了罩在家庭关系上温情脉脉的面纱,人与人之间只剩下赤裸裸的金钱关系。资产阶级用“公开的”“理应的”大张旗鼓的剥削方式代替了过去阴暗角落的搜刮。资本主义用先进的工业文明方式,和暗藏着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意识形态不断地侵占和消灭其他地域的文明。由此,马克思揭露了资本主义经济的物役性本质,其经济意识形态的主要表征便是商品拜物教。商品介入了人与人之间的劳动交换,把人与人的内在关系变成了商品与商品的物与物的外在关系,把生产者同劳动者的社会关系反映成存在于生产者之外的物与物的关系。而这种经济意识形态的性质,只要劳动产品被作为商品来生产,就注定不会消失,注定要带上拜物教的性质。

总的来说,尽管马克思意识形态观在马克思的整个哲学思想中是零散的、不系统的,但我们仍然可以在马克思的相关论述中找到明显的持续性和连贯性。从早期的对黑格尔国家观的批判、对宗教的批判和对资本主义现实社会现状的批判,到对资本主义经济逻辑的揭秘,意识形态也经历了明显的演化过程,在正式使用“意识形态”这个术语之前,马克思使用的是“颠倒的意识”。马克思并没有在对关于意识与现实中的双重颠倒这个结论中停步,而是继续将这个看法延伸到其思想发展的下一阶段,聚焦颠倒为何得以产生发现了掩盖的经济机制,逐步揭露了资本主义社会关系的具体矛盾和缺陷。这样,马克思意识形态的否定性和批判性内涵一直得以保持,而意识形态概念也是一个历史性的概念,其最终归宿是诉诸物质生活实践以改变现存世界。在未来共产主义的生产模式中,意识形态将会消失。这是社会矛盾在实践中得到解决的逻辑结果。

[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642.

[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

[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153.

猜你喜欢
费尔巴哈黑格尔资本主义
国际金融垄断资本主义是垄断资本主义的最新发展,是新型帝国主义
对资本主义及其发展趋势辛勤探索的力作
——《资本主义及其发展趋势的比较研究——基于国际理论家的视角》评述
从黑格尔的《怀疑论》文章看怀疑论与辩证法的关系
论黑格尔对辩证法理论规范的创立及其对马克思的影响
绝对者何以作为实存者?——从后期谢林对黑格尔哲学的批判来看
最有思想的句子
马克思对象化思想及其对人的发展的启示
费尔巴哈宗教观研究述评
马克思的核心哲学思想及其理论来源问题
哲学解释学美学对柏拉图和黑格尔传统的批判继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