岜沙岜沙(组诗)

2018-02-20 14:46巴音博罗
翠苑 2018年6期
关键词:汉子

巴音博罗

作者简介:

巴音博罗,满族。国家一级作家,当代著名诗人,自20世纪90年代起从事文学创作,至今发表文学作品400万字。著有诗集《悲怆四重奏》《龙的纪年》,油画散文合集《艺术是历史的乡愁》等。现挂职鲁迅美术学院油画系副主任。

历史必须和这儿的一切共同生活下去。

(美)洛威尔《历史》

岜沙汉子的火枪

枪是手的延伸

手可以从衣袖中伸出,摸姑娘的

奶,松树的腰,云的脸

火焰的布衫,石头的咒语和溪水的

赤脚

还可以摸银手镯和山雀子的

笑声——

手也可以扣动扳机,使槍口

开出蓓蕾

枪是手的延伸

枪不像腰刀,用锋刃说话

锋刃上有青森森的月光

有行歌坐月时情郞哥的牙齿

枪也不像苗箫

高亢的叫公箫,低沉的叫母箫

枪不分公母

但枪确实可以说话

就像念念有词的鬼师和迷师

用一块黑布蒙住脸在山间行走

蓦然,他含一口热酒猛地喷出去

像大地瞬间倾斜

颤抖,并将头颅慢慢低垂

歌声飞远了……多么快!

一个孩子停止了生长

更多的孩子却不停止飞翔

我不能预感到这一切

我不能停止悲伤

就如我无从知晓所有岜沙汉子内心那巨大的

苦痛

而一个得急病死去的不幸之人

他的遗体变成了绿色

枪是男人的根,男人不屈之魂的芽儿

枪把目光延伸出去,看见禾仓

仓晒和寨门边的木鼓和牛皮鼓

已被一一击破

看见罗汉头上绾着的发髻

挑着月亮,挑着百鸟鸣唱的山谷

挑着一个老者无聊的烟头

他也不知岁月为何物

他也不知把一棵树栽上后

是做棺材还是做家具

而一只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鬼

在大鬼师的眼中,这征兆

是幸运还是悲伤?

枪是手的延伸

手可以摸到火药,摸到枪栓

摸到死亡,摸到血色弥漫的尸体

却不可以摸到来生

当枪声停止时

心事像雨季的溪水

渐渐高过了枪手们的肩膀

变婆传说

——变婆,死而复活的人

在猫鼻岭下,我为亡者祷告

我必须离开, 我这囚居一生的躯体

一个穿黑衣的汉子持枪在门外

连放了三枪。三个邻居沿着枪声

赶来奔丧,众多亲属用歌谣和哭泣

编制草席和头帕

一切全像活着时的旧模样

死者头上的木梳和银簪多么像

刚刚被杀死的领路鸡

把云一般的亡魂引向山洼的荫凉处

在岜沙苗寨,我为亡者祷告

我说走吧,必须离开,必须飞升

像风在寨门外的古树下掠过

像一阵滂沱大雨,浇灭了尘土中

一串串活过的脚印

不穿孝服,不备棺材,朝死暮葬

只把鬼师念过的几粒干硬的咒语

和这尸体一道,埋于深山那向阳朝东的暖坡上

我端一盆清水为鬼师放药念咒

我拎两串猪肝、牛肝、鱼酒和糯米饭

为那往返阴阳两界人的祭奠

我说熊熊燃烧的火堆阻挡这鬼魂阴气吧

我必须像睡眠一样活着

而“轮回”和再生却是朴素的荒草

弥漫于大路和溪水旁

却不羁绊于人的脚杆

我要在死亡降临时舞蹈

像生者跨过火堆回家

像鬼师滚老巴砍下的几根竹竿

它们是典籍里的名词

是黝黑的山林,隐秘的墓穴地

是一个破棺爬出的闪婆,怀恋人间美景

并赞美青虫,夜鸟和聆听的地鼠

这是旷古的孤独啊!这是哀歌

河水和不悲的落日

把奇迹还给你们

我听见画眉鸟“吱呀”一声鸣叫了

我看见尘世中离离散散的兄弟

以一声惊雷般的叫喊催促一场暴雨

真实地落下

(而这时两个滚家老人,坐在死者家的火堆旁喝酒。他们交杯换盏,对走过的送葬人的队伍,视而不见)

闹姑娘

黔东南的深山里

围坐火塘边的人们

从不感到寒冷

火焰中鲜为人知的故事

如今仍静静地活着

就像坚硬的石头和温软的水

神思困倦,分散于

没有语言的歌谣根部

这些都曾被我看见

就似苗族的第一大姓为“滚”

传说中一个偶然事件的中心

是苗笛、苗箫和娓娓动听的牛腿琴

是嘹亮高亢的喊门调

在姑娘的百褶裙边缠绕

我看到滚老旺的心上人

羞怯、低眉,像一只悲伤的鸟儿

乘着歌声飞走了

我看到滚老高的情人用银饰

拴在绵绵缠缠的求情歌下游

被酒液割伤

又接触到相遇的事物

而必定进入的山门

用于开开合合

必定敞开的空腌桶和空坛子

分配给所有遗迹中的客人

这是婚姻中的奇迹

也是满足于叙事的愿望

如今我也把祖父称为“故告”

把祖母称为“鹅告”

把父亲称为“罢”

把母亲称为“米”

如此循环往复

淘洗洗出丈夫的“沙”和妻子的“困”

多么有趣

在岜沙

一棵树上消失的花朵

可以在另一棵上完美地呈现

当一只黑蚂蚁在屋门槛外缓慢地爬行

那就是祖先的亡魂一声不响地

抵达故里:经过、徘徊、感伤

并把一句咒语, 埋在烟雾里……

岜沙的成人礼

我向一棵麻栎树走去,我在寻找

古老的足迹。秋天傲然而立

像太阳的光轮在金山上打滑,并发出

嗡鸣声。我看见父亲在木屋中燃起旺火

鬼师寻着梦的绳索,来到家中

先祖们的亡魂,在西天的霞霭里飘摇

我想问他要多少时间,这自制的腌鱼、米酒

和糥米饭能配上公鸡颤抖的灵羽

像一片苍茫中火枪的叫喊,像一个男孩

留下他最后的宣言

我想问他要到什么地方去

我想把一筒白米和三条活鱼撒播到廖远的

山野里

而神秘的鬼师仍在前面引路

火把和火不可分离,这是真的!

在岜沙古寨,沸水和锅头的神台上

所有的人都面朝东方肃然而立

像是很多个世纪圣洁的冥想

我分明看见一条血脉在雪青色的大镰刃上

沉沉起伏。哦太阳太阳!太阳的光线

是黑色的,男人们的衣裳也是

那黑底白花头帕包成的头颅

正在霍然旋转的日月光轮中

隆隆升起!

我想问他要到什么地方去

我想把童年和黯然神伤的银器

留在奇迹一般的纸上

欢乐总是多于悲伤,那奇异的美

和把头发剃成“户棍”的男孩正在聆听风暴!

芦笙节

如果你问我,那岜沙的汉子和姑娘

为什么宰杀大牲时,在牛眼中能望见祖先

与自己,并饱含泪水呜咽不止

我该如何应答呢?在这农历十一月的某一天

木叶口信像一阵风传遍家家户户

為死去的先人祭祖,为妇孺后代祈福

牛眼中的晨星与苗笛一块神秘地奏响

而风儿如泣如诉,像是牛头骨在祭台上

遥遥凝视。那手提饭篮穿花戴银的小女子

是否面朝东方?那吹笙跳月腰刀铿锵的汉子

是否鸣枪呐喊,像麻栎树盘根错节

指引亡灵

我看见神婆在屋中端坐,脚穿红鞋

像土地的神!我听见芦笙曲凄婉低回

像害怕的田鼠缩进洞穴……

我看见赤脚的岜沙寨人表情庄穆

正缓步前行,纯银首饰叮当作响

像温良的羊群在沟壑间流淌

直到午夜的火把将这古歌一节节更迭

直到藏青色的音符摸遍了全苗寨的木门把手

直到火塘里的火黯淡下去,像瞌睡

和鼓声。我从苗家汉子们陡峭的脸颊

和憨厚嘴唇上读到的诗行,如今要用

沉默的人群和洁白的头帕来描写

我用火药和歌声即兴演唱的漫漫长夜

如今要用一位长者颤抖的手指来分辨

我是无语又无言的旁观者,酒液

割伤了我的肌肤,接下来要用月光来割

我的愁肠,我的百转迂回的思绪

余音袅袅,像是黎明时分的公鸡反复啼唱

哦,我听见了这乌黑乐器和黄金歌谣的

交响,我在从江边月亮山下的苗寨里

把最后一滴闪亮的音符,留在舌尖上……

鬼师行法

那个人,那个骑在木凳上的人

肉身正在忍受雷霆的锤击

那个人,那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家伙

正在用风交换这纸做的皮囊

他浑身颤抖,面色苍白

“唉,这是个天上落下来的鬼啊!”他叹息着

眼睁睁,看着这病急乱投医的

野魂,正在土崩瓦解

远处传来虚妄的呐喊,像风

吹过村寨和丛林。那个赶鬼收鬼的人

威力无边,他是整个天空的心

他是一个伏在老枫树下的怪兽

但他是脆弱的。他的内心正在承受

巨大的苦难和悲哀

那个人,那个被疾病捕获的迷师

将黑夜涂抹在脸上。瞧啊瞧,他嘟哝着

头渐渐垂下来,像熟透的苞谷

一把斧子就能采来一捆香草

而酒和火熖在他喉咙间燃烧

哦,一天?不,是一秒钟!

有人听见王家寨的王老莲得病死了

身体正变成蚂蚁

他灵魂的向导消失了

巫师正把黑暗缝合在夜的翅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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