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学衷,曾 薇
(长沙理工大学 经济与管理学院,湖南 长沙 410114)
环境管理与组织战略的结合使企业的管理控制系统出现了新动向。生态控制(Eco-control)作为企业管理控制系统在环境管理上的运用,能够激励企业将环境战略转化为实践行动并创造竞争优势[1]。在我国,随着政府环境监管的增强,企业环境违规事件频频见诸于各种媒体。据2017年4月17日的中国环境报报道,截至2017年4月15日,环境保护部派出的28个督查组共督查了2 301家企业,5次督查通报存在违法违规行为的企业分别占到了检查总数的72%、63%、66%、77%和73%。2018年,生态环境部“回头看”典型案例通报(21)中指出,企业环境违法问题在一些地区依然突出。这里提出的一个重要问题是,企业将环境影响整合于管理控制系统的程度,即生态控制机制是否发挥了作用?换言之,企业生态控制水平是否有助于提升企业竞争优势?
已有研究表明,在严格的环境监管和高涨的利益相关者压力下,越来越多的企业开始重视生态环境问题,并采纳合法性导向的环境战略[2-5]。而且,企业不同的环境保护战略蕴含着不同的逐利动机,促进环境保护战略实施的环境管理控制能否最终获益仍然受到外部政治关联因素的影响[6-7]。然而,面对相同的外部压力,企业环境战略是异质的,其有效性要通过内部环境管理控制系统(EMCS)才能将战略意图转化为具体实践行动[8]。由此看来,主要从监管和利益相关者的压力视角研究企业环境行为是不够的,企业环境方面进入管理控制系统的研究应该引起重视。随着我国绿色发展制度的日臻完善,促进企业内部形成绿色管理的生态控制系统,对落实企业环境治理的主体责任、强化产品生命周期的绿色管理,发挥企业在生态文明体制改革中的积极性和自我约束作用颇为重要。为此,本文以工业上市公司为样本,分析企业生态控制对竞争优势的影响,试图拓展企业环境管理控制的研究,为企业绿色转型和政府环保督查政策的实施提供经验依据。
在我国工业化进程中,1973年印发了《工业“三废”排放试行标准》,形成企业环境管理标准制度的雏形。随着企业管理体制改革的深入,2005年环保总局印发了《企业环境行为评价技术指南》,对企业环境行为进行综合评级。2010年财政部会同证监会、审计署、银监会、保监会发布《企业内部控制应用指引》,“第4号-社会责任”要求企业实现清洁生产、建立环境保护和资源节约监控制度,内涵了企业生态控制方面的管理控制理念。2013年,环境保护总局进一步颁布了《企业环境信用评价办法》,引导企业加强环境保护责任。2015年的《中国制造2025》及2016年的《“十三五”生态环境保护规划》则进一步提出“强化产品全生命周期绿色管理”和“落实企业环境治理主体责任”的要求,意在激励和约束企业主动建立基于企业流程的生态控制系统,对企业整个生命周期活动进行环境管理和控制。在这种制度背景下,企业根据自身的经营和流程特征主动将生态环境整合于管理控制系统,构建生态控制机制是实现绿色转型的市场响应,为研究不同企业的生态控制状况与竞争优势的联系提供了机会。
西蒙的控制杠杆(levers of control)理论构筑起战略与管理控制系统的联系[9]。管理控制系统使战略转化为员工的日常工作,并成为一个连续的过程[10]。面对绿色发展和政府环保督查的制度环境,企业环境战略和环境表现已成为一个新的管理控制问题,环境和社会方面进入管理控制系统是诊断企业环境可持续的有效机制[11]。作为企业环境方面的控制机制,生态控制是以会计信息为基础,将控制措施用于环境管理的过程[12]。在Henri & Journeault的生态控制框架中,把生态控制视为企业运用财务和生态信息维持或改变环境行为模式的正式程序和系统,包括业绩评价、预算计划和报酬激励三个实践模块[13]。根据企业自然资源理论,企业竞争优势源于其拥有关键资源的稀缺、不可模仿和不可替代的基本特征,这些特征制约了竞争对手并形成超越竞争对手的优势。生态控制首先通过内部业务单元的环境绩效评估改进生产流程,节约能源、原材料和劳动力成本并进一步促进原材料的循环和再利用[14]。其次是通过将环境目标整合于预算计划过程,扩大环保技术和流程工艺投资,推动企业减少污染排放、废物处置成本和环境诉讼成本。再次,生态控制通过报酬激励,在组织内部形成生态学习(eco-learning)机制,洞察过去和将来的生态问题,在变化的组织环境中比竞争对手抢先一步把握生态问题带来的机会,当获取自然价值的机会纳入所有商业决策时,真正的回报就会降临[15];而且,环境业绩导向的报酬激励向投资者发送了一个企业前景美好的积极信号[16]。利益相关者理论表明,环境表现良好的企业易于得到消费者、供应商和社区等外部利益相关者认同和满意度并形成良好的环境声誉。良好的环境声誉会吸引消费者愿意支付购买环保产品的溢价,从而提高企业在现有市场的销售份额和市场地位[17]。因此,生态控制在企业内部发展了超越竞争者的、在短期内难于模仿和替代的环境管理能力,使其获得胜过对手的竞争优势。基于以上分析,提出假设1。
H1:生态控制能够有效提升企业竞争优势。
所有权性质是影响企业环境行为的一个决定因素。国有股东往往引导管理者面向特定的政治目标和环境问题,国有股权控制的企业具有更好的绿色管理积极性[18]。在我国,国有企业因受到各级政府的控制,其决策和行为也受到政府的影响,需要承担一些政治和社会目标[19]。在国资委的监督下,国有企业能够得到更多的政府支持并易于引起公众的关注,国有企业因此更加重视社会和环境问题。与非国有企业相比,国有控股的企业承担更多的社会义务和责任,披露的环境业绩信息质量会更高,以表明它们履行社会责任、保护环境的良好社会形象[20]。可见,对于生态文明建设目标和政府的环保督查,国有企业考虑到社会影响及政治上的依赖关系,在决策上更倾向于重视环境问题,不仅注重符合环境监管的要求,更重视超越合规的内部环境管理控制系统的建设和实施,以便更好地执行政府的环境政策。因此,相对于非国有企业,国有企业的生态控制水平对企业竞争优势影响更大。基于此,提出假设2。
H2:相对非国有企业,国有企业生态控制对竞争优势的提升作用更显著。
不同产业对环境影响的社会关注度不同,所受到的环境监管类型和强度也呈现较大差异。在环境影响较严重的行业中,企业必须服从政府的严格监管、审查,并接受社会环保团体的监督,为了规避因环境问题引起的处罚、诉讼及吊销经营许可证等方面的风险,这些行业的企业往往根据社会对其环境影响的关注度进行有效的响应[21]。与非重污染企业相比,重污染企业为了适应现有的环境监管标准或抢先超越未来可能更加严格的环境标准,以减少处罚或取得低于同行竞争企业的合规成本而积极从事生态创新[22]。在供给侧改革的引导下,我国政府对重污染行业实施“关停并转”的产能调整已成为推进企业绿色升级的重要政策举措,这将进一步约束和激励重污染企业积极运用生态控制系统改进环境管理,以提升自身的市场竞争优势。在这个意义上,生态控制水平将对污染强度不同企业的竞争优势产生重要影响。基于此,提出假设3。
H3:相对非重污染企业,重污染企业生态控制对竞争优势的提升作用更加显著。
本文以2010-2017年A股上市的工业企业为研究对象。原因在于:首先,工业企业是环境污染的主要源头,所造成的污染量约占总污染量的70%,受到利益相关者的广泛关注;而且,工业企业是我国参与全球价值链竞争的主流产业。其次,生态控制的度量中涉及各种污染物的排放数据,但我国目前仅在2010年发布的《上市公司环境信息披露指南》中规定“重污染行业上市公司应当定期披露环境信息,发布年度环境报告”,而对于其他行业则是鼓励披露环境信息,选取工业企业比重污染行业的样本量基数要大。根据国家统计局的国民经济行业分类(GB/T 4754-2011)标准,工业企业在行业代码的前两位06-46,主要包含41个工业大类行业,共计2 865家上市公司,对这些公司按照以下原则进行筛选:(1)剔除被S/ST/*ST的企业;(2)剔除数据缺失或者披露不完全的公司,最终获得1 744个样本。
本文生态控制数据主要从上市公司年报、社会责任报告、环境报告以及可持续发展报告中手工收集,年度报告、社会责任报告、环境报告以及可持续发展报告主要来源于巨潮资讯网以及上海证券交易所,相关财务指标数据来自源于Wind数据库。
本文在借鉴Henri et al.关于生态控制的内涵和度量的基础上[10],结合我国上市公司环境信息披露指南,运用年报内容分析法从环境业绩评价、环境预算和环保激励三个项目对我国工业企业的生态控制水平进行度量(见表1)。具体评分规则为:对没有做出描述的给0分;做出定性描述的给1分;将定性与定量相结合进行描述的给2分;员工积极参与环保活动反映了生态控制的文化信念,给予2分;发生环境事故计为-1分。其次,对每个公司的分数进行加总,得到单个样本公司的生态控制得分(EC);为了便于横向对比,将样本公司的EC除以最大可能得分,并通过百分制处理得到生态控制指数(ECI)。
基于以上理论分析和Finster et al.的分类[20],将生态控制对企业竞争优势的影响分为产品优势、技术优势、风险管理优势以及文化优势四个维度,并借鉴周美华等的方法[21]构建评价体系对企业竞争优势进行度量(见表2)。
表1 生态控制水平评价指标
表2 企业竞争优势评价指标体系
为了检验测量工具的稳定性和准确性,本文用Cronbach's α系数和KMO检验值作为 企业生态控制、竞争优势指标评分的信度和效度。经检验,生态控制评分的Cronbach's Alpha系数等于0.821、KMO值为0.840,竞争优势指标评分的Cronbach's Alpha系数为0.706、KMO值为0.627,通过了显著性检验,说明评价指标体系具有可靠性,可用于进一步的实证研究。
参考Henri et al.和Calza F et al.的做法[10][15],本文构建以下模型以检验企业生态控制水平对竞争优势的影响:
CAi,t=α0+α1ECIi,t+α2Sizei,t+α3Leveli,t+α4Statei,t+α5CIi,t+α6R&Di,t+α7Auditi,t+∑Year+∑Ind+ε
为了减少极端值的影响,对上述模型中的连续变量在1%和99%分位进行缩尾处理,模型运算在stata13.0上运行,各变量具体定义与说明见表3。
表3 变量定义与说明
表4列出了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特征。从表4可以看出:工业企业的内部生态控制指数(ECI)均值为32.7(总分以100分考虑),说明生态控制水平总体不高,标准差为15.9,最大值为136.7,最小值为6.7,表现出很大的差异。竞争优势的均值为4.28,最大值为8,最小值为1,标准差为1.331,存在一定差异。另外,研发强度的均值为0.026,说明平均研发强度较低。
表5列出了变量之间的Pearson相关系数矩阵。从表5可以看出,企业生态控制水平与竞争优势具有显著的正相关关系。同时,解释变量之间的相关系数均在0.41以下,且各变量经过共线性统计量VIF检验均小于1.28,因而模型的解释变量之间不存在明显的多重共线性问题。
表4 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表5 主要变量的Pearson相关系数矩阵
在运用Stata13.0进行回归分析之前先分别通过B-P检验、LR检验和Hausman检验,确定固定效应模型最为合适;同时还进一步对模型进行异方差检验,发现存在异方差,于是运用消除异方差的固定效应模型进行回归,结果报告如表6所示。
表6 生态控制与不同样本企业竞争优势的关系
表6中,由模型(1)发现,企业生态控制水平(ECI)与竞争优势在1%的水平上显著正相关,这说明企业环境战略有效整合于管理控制系统,可以提升企业竞争优势,假设1得到了支持。由模型(2)发现,国有企业组的系数明显大于非国有企业组,并在1%的水平上显著,表明生态控制对国有企业竞争优势的提升作用明显好于非国有企业,与假设2的结果一致。模型(3)发现,重污染企业组的系数大于非污染企业组,并在1%的水平上显著,说明在严格的环境监管下,生态控制对重污染企业竞争优势的提升作用更加明显,该结果与假设3一致。
为了检验回归结果的可靠性,本文借鉴毕茜等的方法[25],通过去掉2010年的样本数据进行稳健性测试。由于2010年颁布了《上市公司环境信息披露指南》并要求2011年编制企业环境报告书,可能造成企业前后披露的数据不一致。运用2011-2017年间的数据分别对模型(1)、模型(2)和模型(3)进行回归分析,检验结果如表7所示。
将表6与表7的结果分别进行对比后发现,稳健性检验的结果与上文结论基本一致,说明假设检验的结果是稳健的。从稳健性的结果可知,企业生态控制有助于提升竞争优势,而且,国有企业生态控制对竞争优势的提升作用好于非国有企业,重污染企业生态控制对竞争优势的提升作用比非污染企业更明显。
表7 稳健性检验结果
企业将环境问题引入管理控制系统既是落实环境治理主体责任的要求,又是企业实现高质量成长的内部实践路径。然而,学界对企业环境管理的动机和后果没有一致的认识。本文以2010-2017年工业类上市公司为样本,通过构建生态控制指数,检验了企业生态控制与竞争优势的关系。研究结论如下:首先,在外部环境监管和利益相关者压力相同的背景下,企业生态控制有利于提升企业竞争优势。其次,企业生态控制对竞争优势的提升作用存在所有权性质差异,与非国有企业相比,生态控制对国有企业竞争优势的提升作用更为明显。最后,生态控制对竞争优势的提升作用也有明显的行业差异,重污染企业生态控制对竞争优势的提升作用要明显好于非污染企业。
以上研究结论具有政策和企业管理启示:第一,在我国环境监管制度走向完善的新时期,进一步加大对污染企业的环境治理不仅不会“伤害实体经济”,而且在整体上有利于提升企业竞争优势。第二,环保督查应区分行业,侧重于激励企业建立和实施适应自身经营的内部生态控制系统,创新技术和业务流程,使之赢得长期竞争优势,提升发展质量,避免被督查企业产生“环保一刀切”的认识误区。第三,在进一步深化国有企业的改革中,应重视发挥国有企业对非国有企业在环境治理责任及内部生态控制系统建设方面的引导和示范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