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林庚白“狂痴”词人形象

2020-01-07 11:18
湖北科技学院学报 2020年2期
关键词:痴情

张 力

(厦门大学 中文系,福建 厦门 361005)

林庚白(1897-1941),原名学衡,字浚南,号众难、愚公,自号摩登和尚,笔名孑楼主人,福建闽侯(今福州市仓山区螺洲镇州尾村)人。曾自言:“我四岁就会写文章,七岁就能够写诗,一时有‘神童’目”[1](P64),“男儿奋发,要怀四方之心”[1](P67),志气凌云的林庚白自幼狂傲多才,报考京师大学堂(今北京大学)预科时,因报名年龄的限制,十三岁的林庚白谎报十八岁,却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在学期间广结交,多唱和,与郑孝胥、陈衍做诗钟,十四岁与姚鹓雏合刊了《太学二子集》[2](P70),年纪轻轻就名声大噪。后为同盟会成员、南社社员、国民政府铁路局长、国民政府外交部顾问、立法委员、非常国会的秘书长。这位民国风云人物在香港宣传抗日意外牺牲,年仅四十五岁,令人掩面叹惋。

林庚白不仅是孙中山先生的得力助手,更是民国极有代表性的文人,他一生笔耕无数,秉承先辈遗风,注入时代精神,与柳亚子诗分别代表了南社诗歌不同的艺术风貌。但遗憾的是,大部分文稿在战火中辗转丢失。柳亚子将林庚白与其妻林北丽的诗辑为合集,周永珍辑成《丽白楼遗集》共计97万字,成洋洋大观。刘荣平先生辛勤搜讨编辑《全闽词》,据《丽白楼遗集》《民族诗坛》《词综补遗》《南社丛选》等收林庚白词作共82篇,实在难得。林庚白作品带有鲜明的时代色彩,不仅描摹了清末民初社会的动荡,而且折射出国民革命时局的紧张,无论是其社会价值还是文学成就都值得研究者重视。目前学界的研究侧重于其人与其诗的研究,并取得了可喜的成果,如林怡《民国文化奇人林庚白探略》《一代诗豪南社健将林庚白其诗其人》,金翔《略论林庚白与同光体》等,而关于林庚白词作的研究尚有不少研究的空间。

一、林庚白的“狂”与“痴”

林氏是“少年天才”,也是“政界精英”,其短暂的一生充满了传奇色彩。他曾闭关读书,是钻研诗词、算命的“闲散文人”,却又是混迹政坛和各大场合的“社交达人”;他是“情场浪子”,流连花丛、游戏人间,却又是“痴情种子”,次次恋情皆将真心倾付,至情至性。其独特多彩的人生体验,为其创作积累了丰富的素材;其少而失怙的敏感内心,使他对创作葆有灵感。他乐于将内心世界的万千波澜诉诸笔端,化为篇篇词作。纵观其作,可见出,而其中极为突出的个性特色是“狂”与“痴”,给人深切的感染力。

林庚白狂傲高调,有报纸曾专门撰文写其狂:“诗人林庚白,才气纵横,尝与某次宴会自诵其得意之作,旁若无人,且诵且曰:‘你们看着不是像老杜吗?’须臾又曰:‘这一句简直已超过老杜了’。”[3]他有自负轻狂的底气,“以骈俪文与诗鸣于时,颇为闽中诗老所青眼”[2](P70),闻一多、章士钊等诗人评其诗词“以精深见长”[2](P70),柳亚子评价他“典册高文一代才”[4](P58),才华极高、实力非凡。

抖擞快意成文章,不少词篇尽显其四溢的“狂”意,如“袒臂轻纱新浴罢,带几分狂”[5](P2 206)的叛逆轻狂;又如“蓦地起痴狂,难耐楼窗早晚凉”[5](P2 210)的相思痴狂;又如“声声雨,催教恨迸,赚得人狂”[5](P2 212)的羁愁成狂;还如“横流急,狂澜砥柱,舍我谁哉”[5](P2 212)的语壮言狂。可见,“狂”成为一种贯穿词作的个性特质,为词增添了摇曳生姿的浪漫色彩,而且他狂中带“痴”,愈狂愈痴,愈痴愈狂,交织难分,极具情感力度!

“九一八”事变后,林庚白称:“不打倭寇,中国的命运一定就完了。”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林庚白夜以继日撰写《抗日罪言》[4](P263)。他爱国成痴,诗中自陈:“此身应是中华史”[6](P315),他的词深度展现了爱国英雄内心世界。词中充盈着山河破碎的心灵震颤与日夜难遣的爱国雄心,如“河北不堪问,日骑又纵横”[5](P2 210)道出日寇难当的不堪。又如“楼台沉夜气。多少兴亡泪。等是殖民羞。淞波空自流”[5](P2 209)见出被迫沦为殖民地的屈辱。再如“中原渐尽,丧邦无日”[5](P2 213)说出家国不幸的愤慨。他在词中尽情倾吐羞愤与悲痛,爱国之情溢于言表,爱国成痴的词人形象跃然纸上。

值得注意的是,相比民国初年的旧体诗人“从不同角度凭吊过去,他们共同建构了伤心惨目的文学世界、荒寒衰败的情绪。而且,它还显透着此期文学的总体品格——衰老、疲顿、酸腐、凄惶、意兴萧索、眷顾恋旧。”[7](P325)面对惨淡的家国民生,他仍有盛唐才子般的乐观豪情。词中不仅没有牢骚满腹、没有衰老与暮气,而且充斥着奋发有为、重整乾坤的使命感,以及气贯山河的狂气,如:

凤凰台上忆吹箫·海行夜起

海色明楼,天风催晓,隔灯新月如杯。甚欲眠还起,思与肠回。无数涛声拍枕,人世事、流水潆洄。休惆怅,秋光负尽,尚有春来。 低徊。抚今念往,曾出塞投荒,百不能才。揽镜朱颜在,堪掣风雷。依旧江山南渡,歌舞地、金粉成堆。横流急,狂澜砥柱,舍我谁哉。[5](P2 213)

这首词情感层次丰富,首先上片实写词人海行中因为无眠,而远望尚未破晓的海色,四野浸润在一片茫茫的冷色调中,拍击船身的波涛似乎也拍在枕头,震得难以入眠。寥寥数语点破前路迷茫、心绪不宁的情状。第二层情绪随着拍枕的涛声开始转向内心世界,引发联想,又分为两度回转:第一转从实写转向虚写,暗示出人世之事也如曲折流水般百转千回,暂时迷茫乃常态;进而转到“休惆怅,秋光负尽,尚有春来”的宽慰,依托自然规律道出了乐观积极之心态。“流水潆洄”也勾连出下片“低徊”的思绪,虽然是慨叹之笔,但情绪不低反而骤然升温,过往赫赫功绩、镜中未改朱颜,皆为笔下“堪掣风雷”的豪怀壮志而蓄力,最后说“狂澜砥柱,舍我谁哉”,殷殷报国热情喷薄而出。从迷茫无助到自我宽慰,层层推进,情绪不断攀升到达高点后戛然而止,一片正气凛然。爱国成痴的他,面对乱象丛生的国运,抑郁之情累积于心,发而为词,铸成“词气浩纵横”的词篇。

然而,风流倜傥、一往痴情,乃是林庚白词人形象的另一面。据林北丽《我与庚白》,林庚白“眉清目秀,鼻子高挺,肤色洁白,有洋人像”[8],兼具西方绅士风度与中国名士风范。自古才子多情,他也不例外,18岁成婚,离婚后流连花丛。曾苦恋铁道部女职员张璧,直到40岁时娶了林徽因的堂妹、年仅二十的才女林北丽为妻。其风流韵事颇为时人所乐道,报纸多次报道其花边绯闻,但其率真痴情又早被其妻林北丽看在眼里:“在餐桌上,讲起了他的旧恋人,忽然号啕大哭,吓得我手足无措,从此这位矛盾的先生,又给我多了一个痴情郎的印象。”[8]历史上有名的风流才子多不胜数,但是兼风流儒雅与志诚情痴的人却少有,而林庚白就是一例典型。情路坎坷的才子林庚白,失恋期间吟哦无数,尽情吐露了相思难遣之痴、苦恋无果之愁、释怀宽慰之望,将“痴情成狂”的词人形象立体化。

如,因相思成痴而将词寄予心上人聊遣相思:

忆璧(自度曲) 十月二十一日寄璧妹

春寒一纸关情甚,而今几换春寒。官斋那次记相看。情参惊喜半,意在有无间。 三年信誓应无改。长是孩儿态。佯羞撒赖千万般。莫遣吴波流恨绕钟山。[5](P2 213)

据上海图书馆所藏的林庚白手稿日记,不难见出他对张璧的念念不忘,如“很想念着张璧,不知道她此刻做什么……”“午后……拆开时璧的字迹,……同时不自觉地心在跳,真是奇怪。”[9](P180~183)如此日夜思念,怎不情痴?

但随后张璧负他,林因此备受打击,此后孤身数年,自号“摩登和尚”“孑楼主人”以自嘲[10](P114~119),由爱生恨,万事成空,不免化作词中呢喃,如这无眠的愁夜:

虞美人·寄璧妹

愁来一夜浓如酒。揽镜添消瘦。思量事事总难忘。最有欢情和恨裂人肠。 前尘千亿心头住。心力难凝聚。生生世世梦魂牵。除是梦魂灰了不相怜。[5](P2 212)

而他擅长自我解剖这份痴心:

凤凰台上忆吹箫·雨夜无寐

更不成眠,何曾是醉,夜残独自彷徨。甚万千尘影,三两灯光。风际瓶花吹冷,映不冷、羁客心肠。声声雨,催教恨迸,赚得人狂。 相望。一江咫尺,嗟浩渺烟波,中有沧桑。剩酒痕如水,鬓角添霜。未信蛾眉负我,遮莫是、我误文章。凄凉绝,魂儿梦儿,没个商量。[5](P2 212)

他是多情才子也是痴情郎,分手后他仍然“未信蛾眉负我”,不愿面对现实,喝酒浇愁进而醉酒难眠,痴情男子形象立体而真实,颇引共鸣。但不空吟哀思,“甚万千尘影,三两灯光”,迷离醉眼看觥筹交错,光与影交织,霎时冷风来一下清醒,想起身在他乡,羁愁瞬间侵袭。他乡残夜独醉,本就漂泊无依,加之雨声点滴不绝,烦躁失眠、令人抓狂。仅仅上片就哀思无限,直抵读者内心,身居政坛高位的人物在词中不吝袒露自己脆弱一面。下片似乎是半梦半醒间的意识流动,愁肠百结而喃喃自语:愁催人老,苦恋许久误了年华,百般告诫自己做个了断,却无力克制思念之情。一片痴心空许,惹人无限嗟叹!

儿女情长韶华短,英雄情痴缠绵深,曲折的情感经历锻造了这些句句是思,字字是念的词,林庚白的满腔情愫化为满纸痴嗔。

《孑楼随笔》中他称赞张红桥《念奴娇》:“词中警句如‘漫道胸前怀豆蔻,今日总成虚设’,其于床第之爱,何等勇于自白?!‘封建社会’妇女中,欲求此类佳作,殆‘绝无仅有’,顾不堪使卫道之士读之耳。”[11](P92)可见其欣赏勇敢吐露真情的创作方式,他也因其痴狂心性与先锋做派,敢于写艳体词,如:

浣溪沙·有忆

曾见抛书午睡时,横斜枕簟腿凝脂,小楼风细又星期。隐约乳头纱乱颤,惺忪眼角发微披,至今犹惹梦魂痴。[5](P2 207)

其二

乍觉中间湿一些,撩人情绪裤痕斜,呢谈曾记傍窗纱。悄问怎生浑不语,莫教相识定无邪,几回镜褴脸堆霞。[5](P2 207)

这类词写风花雪月,大胆凝视女性肉体,因而十分惹人注目,但是不似温庭筠的香艳绮丽,多半是闲时所发,亲切坦率亦无矫饰,所以写艳语而不淫,有民歌式的轻甜,率真自然。其词人形象不是依红偎翠、见异思迁的浪荡公子,而是专一率真的情种。他敢做风口浪尖的弄潮儿,获讥于世而不悔,也是痴情的另外一种向度。

二、“狂”与“痴”的艺术表现

诗人与常人不同,其个性有特殊的一面,而诗人又往往用独特的艺术方式去表现他的个性。林庚白的个性可谓不同凡响,其展现个性的艺术方式,又令人称绝。

(一)捕捉情感瞬间的艺术直觉

情感的瞬间捕捉,如《西厢记》名句:“惊艳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12](P724)。电光火石之间萌生永恒不灭的爱意,瞬间情思凝聚成永恒的意象,此即黑格尔所言“充满敏感的观照”的艺术直觉。林庚白也具有极高捕捉瞬间感觉的能力,他不仅偏爱捕捉女子转瞬即逝的妩媚,而且能完整地把握佳人的神韵:“无端沾惹眼波恩”[5](P2 210)的眼波、“如玉亭亭含情处,脸晕梨涡微见”[5](P2 213)的娇羞;“鬓角眉心几点愁”[5](P2 206)的蹙眉凝愁;“一剪秋波浑昨梦”[5](P2 207)的梦里佳人;更将回眸一笑的瞬间定格化为整体意象,而值得在心中遍遍回味:“长记下楼徐一笑,这腰肢、恰似波光颤。朝到暮,思量遍。”[5](P2 213)内在直觉和客观事物在瞬间得到统一,颇有一眼万年之妙。

庞德在《意象主义者的几“不”》给意象下的定义:在刹那的时间里表现出一个理智和情绪复合物的东西。[13](P152)如何在刹那间将理智和情感统一起来,则需要词人运用富有透视力的艺术直觉,而才子林庚白恰恰有这份灵心,他善于将目睹与心击、外物与感悟在瞬间糅合,达成王夫之所言的“即景会心”。

浣溪纱·译法国诗人卫廉士《秋辞》

凄厉秋音去未穷。伤心不待梵琴终。黯然只在此声中。 往日思量空溅泪,满怀悲悒怯闻钟。身如枯叶不胜风。[5](P2 209)

新事物入词,向来是喜欢标新立异的林庚白一大特色,但本词的妙处不仅在于写出以往旧体词未出现的小提琴,更在于林庚白发现跨越古今与东西语境的触发点——“即景会心”的艺术直觉。这首词实际上是直觉驱使下的作品,在秋风萧瑟、琴声凄婉的外在环境濡染下心情随之黯然悲伤,这是由景入心。下片忧思满怀而心无定绪,因而如惊弓之鸟般敏感多惊,内心听由琴声的轻重而起伏,这是由心写境。最后一句,将自己化身飘零的枯叶,或钟声突然加重,或秋风顿时扬起,暗示出自己对外界之变的无力抗拒。

(二)画“梦”空灵,构境浑融

林庚白偏爱将梦入词,词中因梦而生色,幻化出“如梦复如烟”[5](P2 209)的万端迷离情貌,“昨梦荒唐睡起迟。芦帘细细漾风丝。此情除却被儿知”[5](P2 206)的梦醒时候的意识朦胧游走的慵懒姿态。再如,“浓绿荫窗纱。风丝碎落花。把柠檬、衾枕横斜。开遍红榴飘尽梦,留不住,是年华”[5](P2 205)的人生如梦、年华不驻的哀思;“好梦不曾温,却惹创痕”[5](P2 206)重温旧梦温香,现实却是孤冷,痴情相思几多酸楚,冷暖自知。

其“梦”还承担叙事的功能,借用“梦”的第一人称视角,将自己内心世界剖开、重组、呈像,凝缩成为一种整体意境。

念奴娇·寄怀璧妹

轻盈吴语,记相逢,恰是寒梅时节。一剪秋波浑昨梦,炉畔灯光如雪。病榻深杯,车窗密吻,往事温馨绝。荷香依旧,后湖曾几圆月。 已自孤负花期,愿花开处,珍重休轻折。检点心头多少恨,不共斜阳明灭。海誓云情,锁磨难尽,此意诗能说。团圞双影,画楼沉醉何夕。[5](P2 206)

吴侬软语耳畔回荡,若隐若现的荷香,梦中人眼波如水,轻柔亲吻的温存,炉畔如雪的灯光、缺月与粼粼水波相映,斜阳明灭,影中沉醉。利用灯、光、影营造迷离之感,不仅有忽明忽暗、影影绰绰的空灵光感,有好梦不在、花期易逝的惋惜美感,而且“四感”全通,听觉、嗅觉、视觉、触觉,利用梦的朦胧营造出一片浑融的词境,妙不可言。更如:

琴调相思引·午夜闻歌

夜半歌声似水柔。梦魂黯逐月光流。玫瑰床畔,倩影暗香浮。 情到疑深才是爱,心当碎尽不知愁。江风弦管,犹自绕高楼。[5](P2 208)

用蒙太奇手法呈现听觉,一种声音两处心态,上片营造出精致迷离的镜头画面:夜半歌声、玫瑰暗香萦绕、佳人倩影、温香软梦、醉人月色几个意象交织重叠,盈盈浮动,似梦似醒早已分不清,尽情勾勒一片柔情似水的氛围。下片画面骤变,江风弦管,独自徘徊,梦境和现实的界限顿显,“情到疑深才是爱,心当碎尽不知愁”,这番伤痛后的领悟,将两种不同的听觉画面组接起来,虚实交叠,原来一切仅在旧梦中,相思凄楚,怅然无奈。

他不仅将听觉用画面呈现,而且更将心头纷扰化为具象:

金缕曲·春柳

寂寞驿亭路。正春风、冶叶倡条,依稀无数。攀折偏增游子恨,袅袅含情欲舞。问那得、愁丝缕缕。梦醒隋堤人已远,玉钩斜、也算相思处。垂泪立,澹无语。 腰肢底事轻如许。但和烟、和月凄清,阅残今古。记否灵和前殿事,妩媚风流仅汝。便欲寄、缠绵容与。消息玉关何处问,又声声、玉笛吹愁去。空惆怅,日将暮。[5](P2 203)

这里利用“梦醒”打通古今之壁垒,也打通回忆和现实的界限,梦里与伊人含情缠绵,而梦醒时分隔两地,唯有眼前袅袅飘舞的春柳之景,悉数呈现天涯游子心中翻腾的愁绪,如今独自垂泪,在一片暮色中黯然自品。还如,将“梦”直接和“空”的意涵相关联:

醉春风·午思

恨向帘波涌。闷与瓶花共。重重心绪百回肠,空空空。倦把愁添,爱将疑织,思牵情动。 长是担惊恐。遮莫成欺哄。芦帘下了日浮漪,梦梦梦。眼角春深,舌尖香腻,涨生桃洞。[5](P2 210)

林庚白父岑荪是光绪年间的举人,曾任英国驻华使馆中文秘书[14],学贯中西的家学背景,加之其通晓西方文学,其词中能见出西方意识流色彩。借陆游《钗头凤·红酥手》之妙,呈现午休时候的思绪翻飞的心况、微吟呢喃的情貌,如其所言“人生何事不销魂”,刻骨相思,字字尽痴。其词中的“梦”从具象之梦,整体意境,空的意涵,一步步凝练升华,浑融达意。

(三)谐耳的音乐性和出新出奇的灵心

词中每个字都跃然在口中,值得吟咏。所谓“笔端有口,句中有眼”[15](P173),林庚白毫不吝啬在词中吐露痴情与相思的笔墨,任何心中呢喃都化为笔下玲珑:“人在心头。秋在楼头。倦登临、意共风柔”[5](P2 206)作词如说话,到了用笔如舌的地步,又如:

减字采桑子 ·雨夕书怀

雨外竹萧萧。不似芭蕉。却似芭蕉。一样秋声两样秋。 抛书闲就窗纱坐,道是无聊。不是无聊。烛已成灰意未销。(九月二十日南京)[5](P2 204)

长相思·本意,寄璧妹

似无情。似多情。心绪人前苦未明。青春暗自惊。 是钟声。是雨声。点滴催愁眠不成。寻常语笑轻。[5](P2 209)

词中没有笔笔雕琢,却更新鲜可爱,可吟可诵。但这种“自然”也别出蹊径,他有独特的胆力和前瞻力,强调出新,其诗中言“咏叹无新意,常如口易干”[6](P486),也善于将新事物入词,如写看电影、骑摩托车、打乒乓球等新鲜体验:

菩萨蛮 ·国泰影戏院书所见

柔肠悄与歌声接。电光人意相明灭。如梦复如烟。情丝一线牵。 壁灯红似血。怎似侬心热。絮语不多时。殷勤问后期。[5](P2 207)

浣溪纱·有忆 其五

鬓角眉心几点愁。乱蝉阴里绿如油。湖滨曾共系兰舟。 雪夜记同摩托卡,晚春看打乒乓球。不堪往事数从头。(一九三二年十二月十二日)[5](P2 207)

综上所述,林庚白词全方位展现一代民国狂士才子“痴狂交织”的立体人格,填词写心,将自己的内心剖开呈像,将其敏而多思的灵心安放在词中,从词作中能洞见内心世界的褶皱与隐温、嬉笑与歌哭。其词篇篇真情,字字心声,尽情展现了痴情狂士的词人形象,时而真诚热烈,时而放荡不羁,时而柔情缠绵,令人掩卷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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