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路经》中的苗族精神世界分析

2020-11-11 08:53
文山学院学报 2020年5期
关键词:指路死者苗族

侯 健

(文山州广播电视局,云南 文山 663099)

人生大事莫过于三件,即出生、结婚、死亡。这三件大事是人类文化形态的具体表现。在西部苗族的整个人生礼仪中最大莫过于葬礼,葬礼过程最重要的步骤当属指路。苗族认为,人死灵魂不死。任何一位死者,不论是正常死亡,还是非正常死亡;不论是在家里死的,还是在外死的,都必须经过祭司为其指路,吟唱《指路经》。只有这样,死者的灵魂才能去找到列祖列宗,才能真正融入到本家族的祖宗行列之中。否则,死者找不到寻祖归宗的路,将变成孤魂野鬼,难于投胎做人。同时,在整个丧葬仪式过程中,如果没有给死者念唱《指路经》,葬礼的其他程序也将无法进行。可见《指路经》在苗族的葬礼过程中的重要性。葬礼的其他程序可以忽略,但不给死者吟唱《指路经》是绝对不行的。

一、苗族《指路经》内容概述

《指路经》,在西部方言苗语中为“ngoux khuab ged”或“ngoux deut ged”,意为“训路的歌谣”或“指路的歌谣”。《指路经》随着苗族的不断迁徙而遍布世界各地,可谓是世界苗族的一首迁徙史诗。《指路经》陪伴着苗族经历历史与时代的风雨或变迁,成为苗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丧葬文化是每一个苗族人生的最后一个礼仪,可以断言,如果没有了《指路经》,那么苗族的丧葬文化习俗将永远消失。

苗族祭司在给死者吟唱《指路经》前,首先要砍下一棵金竹,从中挑选出一节带竹节的,砍去两头,从中间劈成两半,制成竹卦;然后将竹卦丢到地上,如果一半仰翻,一半卧在地上,说明死者认可,否则将重新挑选竹节制作竹卦。竹卦得到死者的认可后,才能为死者进行指路。苗族认为,祭司是唯一能和死者灵魂沟通的人,而竹卦就是祭司与死者灵魂进行交流的传声器械。

众多《指路经》版本中,有简单,有繁琐,有复杂的。苗族《指路经》涵盖着整个操西部方言苗语的苗族,从国内的四川省宜宾、泸州,重庆市綦江,贵州省遵义、安顺、毕节、黔西南,云南省昭通、曲靖、文山、红河及云南西部,广西百色等,到国外的越南北部,老挝中北部、泰国北部以及美国、法国等欧美国家。这些《指路经》,其脉络和内容大致相同或相近。吟唱时间长短不一,最短一小时左右,最长的有三个多小时。

《指路经》主要讲述,吉朵(Jil Dox)和朵坡(Dob nblos)兄弟俩在宇宙混沌的年代,固定天地,派出蟾蜍去丈量天地,蟾蜍丈量天地后说天地很小,人们居住不下,吉朵和朵坡一巴掌将蟾蜍打死,后又派老鹰去丈量天地,老鹰回来说天地很大,所有人都能居住。随着人类的不断繁衍,只生不会死,天地间人口爆满。天神放出病魔,人类才有生死。但因天地干旱七年,所有植物被晒死,吉朵和朵坡又派小鸟去天神那里找种子来栽种,有了竹子,用来做竹卦;有了大树,用来做棺木。在吟唱过程中,要向死者一一交代要感谢和拜祭家里的所有神灵,得到神灵的准许后,死者的灵魂才能出门;同时要交代死者一定要到自己的出生地拿走自己的“衣服”(即胎盘),才能去见到自己的祖宗。苗族小孩出生时,若是男孩,其胎盘则埋于柱子下,意为男孩长大后要成为整个家庭的顶梁柱;若是女孩,其胎盘则埋于床脚,意为女孩长大出嫁后,要勤俭持家。死后,祭司必须叫死者的灵魂到柱子脚或床脚拿走自己的胎盘,才能投胎做人。在吟唱《指路经》的过程中,还要交代死者什么时候打伞,什么时候拿出自己的草鞋穿,什么时候拿出弓箭,什么时候吃午饭,过河的时候怎么过,到寒冷的山垭口怎么越过,什么时候用麻团堵住龙虎的嘴,什么时候回来看家等。这一切,祭司都一一交代清楚,不然就会走错而见不到祖宗,投不了胎。同时祭司吟唱最后一段《指路经》时,必须将自己送死者上路的足迹封住,不能让死者的灵魂跟着祭司又返回阳间。从笔者所收集到的《指路经》看,其主线内容是基本一致的,由于地域、环境的不同,副线内容有所不同。下面,就笔者收集到的国内的《指路经》和国外的《指路经》内容作比较。

文山市苗族《指路经》有五个部分,即序辞、找种子、取新衣、上路、尾声;

马关县苗族《指路经》有七个部分,即序辞、人类溯源、种子、引路鸡、告别众神、指路、尾声;

麻栗坡县苗族《指路经》有四个部分,即序辞、人为什么死、指路、投胎;

广南县苗族《指路经》有十个部分,即序辞、洗脸、做竹卦、膳食、引路鸡、草鞋、棺木、告别众神、跋山涉水、尾声;

越南老街省北河、新马街县苗族《指路经》有六个部分,即序辞、人与鬼、种子、引路鸡、告别众神、指路;

老挝北部苗族《指路经》有七个部分,即找种子、人类与生死、感恩家园众神、拿投胎凭证、拿绸缎新衣、还祖归宗、尾声。

以上这几部《指路经》的内容,都有人类溯源、与众神告别和指路等三大块内容,但从容量上来看,最短的应该是文山市的苗族《指路经》,马关、广南、麻栗坡等县的《指路经》篇幅都不算很长,一些细节被删减或已被遗忘,除此之外,贵州仁怀、织金的《指路经》也很短。

在《指路经》中还隐藏着忠孝和道德的故事,同时也道出丧葬礼仪中一些程序的由来,而且这些程序是必须要遵循的。如麻栗坡苗族《指路经》:

话说遥远的过去/有位妇人叫波施贡娜/一死就是十三天/待她活来时/叫大儿子去烧水解渴/大儿子却不理睬/再叫二儿子去生火/二儿子也不生/这时啊/这呼声被生吃冷喝鬼听到了/给波施贡娜妇人手心粘上白泥/手背粘上黄土/让生吃冷喝鬼追上/由此波施贡娜妇人痛骂道/这凡间人心可不善/叫大儿子去烧水/他却不理睬/叫二儿子去生火/他不去生/而我被生吃冷喝鬼追上/将永远地死去/从此后/这凡间人死了十三天/将不能再复活/只能影子回头看[1]65。

也就是说在很久以前,波施贡娜死后十三天还魂复活,复活后由于两个儿子不孝,不给她吃热饭热水,就永远地死了,死前,她就诅咒人们死后不再还魂复活。所以现在西部苗族群体中,还保留着人死后第十三天接死者灵魂回家祭奠的习俗,也就是苗族的“烧灵”(buas sit)习俗。

目前,最长和最为完整的应该是老挝的苗族《指路经》。除了七个大的部分外,还分二十二个小节,叙述到竹卦、棺木、洗脸水、酒水、饭盆、膳食等,涉及的面很广。越南的《指路经》中所涉及到的一些细节,比如“人与鬼的关系”这一章节,中国国内的《指路经》也未涉及。就目前了解的情况看,中国国内苗族的《指路经》的不完整,其缘由除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文化大革命”政治原因外,更有传承不完整、节省时间、轻描淡写、偷工减料、一笔带过等诸多个人因素,以及现在大多数年轻人对自己民族传统文化的轻视而导致了《指路经》的欠缺。而越南、老挝等东南亚国家苗族的《指路经》至今还传承的相对完整。据笔者了解,20世纪80年代初,从文山州马关县搬迁到西双版纳州景洪市普文一带的部分苗族,由于没有人能吟唱《指路经》,人死时则采取用录音机播放的方法来为死者指路,成了许多苗族人茶余饭后议论的笑话。因为在为死者吟唱《指路经》时,必须指名道姓,播放录音是达不到指路的目的的,且苗族认为,这是对亡灵的不尊重。

当然,许多《指路经》的吟唱,虽然其脉络或者说故事线索相近或者相同,但吟唱时由于受到地域、时间、环境关系的影响,祭司也会增加或者删减。例如正常死亡的,吟唱《指路经》则较为全面或完整;非正常死亡或者死得面目全非的,祭司就会删去一些不必要的细节,只吟唱主要的那几个部分,能说明问题就行。

过去大多是用担架来停放尸体,苗族称停放尸体担架为“马”,《指路经》中就有“上马”的细节(据笔者调查了解,2018年云南文山州广南县黑支果地区的苗族还在继续沿用此旧俗),后来因尸体在担架上停放时间长了,容易腐臭而改用棺木装尸,《指路经》的吟唱也随之将“担架制作”“上马”改为“棺木制作”和“入殓”。云南南部地区苗族的丧葬习俗,一旦人死亡后,其程序有报丧、指路、立笙鼓、上祭、出场、出殡、下葬,下葬满十三天后,要到死者坟头迎接灵魂回家举行回煞、烧灵仪式,人的一生才算画上圆满句号。而请祭司来指路,是不可缺少的环节,如果一个人死后,不请祭司指路,那么死者的灵魂是不能与祖宗相聚的,就会成为孤魂野鬼,即使后人给祖宗献饭,也邀约不到未经指路的人的灵魂。过去,有些人死后,由于生活贫困或者其他特殊原因,未请祭司指路,也不能吹笙击鼓,抬出门时,不能从大门抬出,必须从房篱笆开个口子将尸体送出再抬走,这种做法,苗族叫做“nzheuk khaod nzangt”(汉语译音:皱考章)。因此,苗族的丧葬习俗程序,如果没有了“指路”这一程序,丧葬习俗礼仪的所有的一切程序就都不能进行了,死者的灵魂就不能找到祖宗而变成到处游荡的孤魂野鬼,更不能投胎做人。因此,苗族的丧葬礼仪,环环相扣,缺一不可,也是苗族对逝者的一种尊重或敬畏。

二、《指路经》是苗族精神的寄托

苗族的宇宙观认为,人是有灵魂的,而灵魂是永恒的,祖先的灵魂是永远光照后人的。在苗族的意识中,灵魂无处不在,因此,《指路经》在苗族的丧葬行为中是举足轻重的,它是苗族的“生死书”,只有这部“生死书”,才能让灵魂得以轮回,生命得到延续。苗族是一个崇拜神灵的古老民族,灵魂是贯穿人的一生的,不论前程命运的好与坏,都与祖先或逝去的人的灵魂庇佑紧密相连。当一个人病重久治不好或家庭遭遇什么不测,都与神灵有关,则请巫师下阴治疗或占卦,其实,按照科学的解释就是一种心理疗法,或者说“精神疗法”。这种心理疗法在苗族群体中也有一些个案的存在,也就是“巫医合一”。苗族认为,巫师是唯一能与逝去的人的灵魂沟通的人,可以观察到那些亡魂在阴间的活动情况,逝去的人在阴间的喜怒哀乐,决定着活在世上的后人的旦夕祸福,因此需要巫师进行化解。这就是苗族传统意识对灵魂存在的依赖和对灵魂的敬仰。

苗族的《指路经》首先告诉死者的是天地、人类、植物的起源,只有告诉死者从哪里来,他(她)才知道回哪里去。同时也对活着的人传达出苗族的原始哲学思想、伦理道德和将来的归宿,也是“死亡的时刻有它的庄严、肃穆和结局”[2],这是死者应享有的权利,给死者指路,也才能继续葬礼的每一道程序直至抬上山下葬。离开了《指路经》,死者的亡魂将成为游荡在阴阳之间的孤魂野鬼而祸害人间,这是苗族的意识里不愿意看到的。因此,《指路经》的后半部分唱到:“天昏地暗阴的日子/现在来到了啊/走到竺妞岔路口/大路有三条/上面一条你不走/上面那条是彝汉人做牛生意路/下面那条你也不去/下面那条是彝汉人做猪生意路/你走路要走中间这一条/路上留下麻鞋足迹/你走路要走中间这一道/才找得到你的父亲和母亲啊”[1]34。意思就是上下两条路都是要投胎当牛做马的,唯有中间一条才是投胎做人的。

西部方言苗族,不论四川南部,重庆西南部,贵州西部、北部,云南东北部、南部、西部,广西西部以及越南、老挝、泰国、缅甸、美国、加拿大、法国、澳大利亚等国家和地区,只要还在奉信自己祖宗的,人死了以后,《指路经》的吟唱,都是整个葬礼程序的第一个步骤,这是无可非议的。比如国外或国内有部分苗族改信仰天主教、基督教,那么他们就再也不信仰祖宗了,其葬礼仪式大多按照天主教和基督教的教规进行。因此,西部苗族不论正常死亡或者非正常死亡,都必须指路。即使在外死亡而找不到尸骨,多年后,后人为他祭灵时都要重新为其指路,让漂泊在外的死者的灵魂得到安慰和找到列祖列宗。这是苗族对死者的尊重,也是苗族的尊严,同时也是苗族的一种精神寄托。一个族群,只要有了自己的精神寄托,或者说是精神信仰,那么,这种精神信仰就会形成这个族群的凝聚力和向心力,这种凝聚力和向心力就是苗族对亡魂或者说祖先灵魂的敬仰,并认为只有祖先的灵魂才能护佑其子孙后代得以繁衍和发展。这就是有的学者所说的苗族信仰鬼神的来由。《指路经》的吟唱,其唱腔是以哭腔的形式来表现,而苗族妇女的哭丧也就从这种哭腔中分离出来。在西部苗族群体中,民间歌谣腔调或者唱腔大多根据地域或环境的不同而形成多元形式,唯独哭丧的腔调是一致的,都以“喉”(hōu)音作为冠词先出现,这就与这支苗族的文化认同有很大关系了。

三、《指路经》在苗族文化领域中的作用和地位

在苗族的一生中,从出生到死亡,所经历的或所创造的都展示出自己的文化价值,积极融入到苗族的历史进程和文化体系中,这个文化体系中积极的、消极的、进步的、糟粕的都相互依赖地存在着,并推动着整个苗族社会的进步与发展。《指路经》在苗族文化中仅仅是大海里的一滴水,而这一滴水是任何文化表现形式不可替代的,从它的诞生、形成和发展就与苗族本身的宗教信仰息息相关,体现它存在的根本意义和作用。

(一)《指路经》的神秘与禁忌

《指路经》是苗族与鬼神之间相互沟通、相互作用的桥梁。苗族认为万物有灵,不论人与动物、树木与花草、大地与岩石都有灵魂,对灵魂的敬畏作用于苗族群体的行为和规范,左右苗族群体的生存发展,苗族对灵魂的敬畏也就产生了宗教文化、鬼神文化、巫文化,而且在苗族群体中作用于苗族文化的发展与兴衰,支配着苗族的文化行为和文化创造。苗族对灵魂的敬畏主要表现在祖先的灵魂是永恒的,砍作花山节花杆的树木是有灵的,岩石是有魂的而多病的小孩需要拜为干爹等。正是如此,2008年7月,贵州省仁怀市后山苗族布依族乡举行隆重的祭祀蚩尤仪式,为上古时期的苗族人文始祖蚩尤进行招魂,杀猪宰牛祭奠蚩尤。这种祭祀活动,苗族称“uat blis”(阿比)①。云南省南部地区一年一度的“踩花山”,也都是与祭奠蚩尤有着很大的关联。这一切都以苗族的《指路经》的传承和苗族社会文化的发展与进步有着密切的联系。

凡是人们认为是神秘而不可认知的文化现象,就会引发出许多被人们为之敬仰和惧怕的禁忌。人们害怕和恐惧死亡使《指路经》这首长诗蒙上神秘的面纱,它的传承方式也就带有诸多神秘色彩,这也就导致了传承过程中的许多禁忌。如师傅传授《指路经》给徒弟时,禁止在家里传授,而只能在野外或者山林;有人睡觉时,禁止吟唱《指路经》,否则会让睡者灵魂出窍而死亡等。笔者认为,灵魂仅是人们的一种精神想象,当人死亡后,脑细胞也就随之死亡,大脑也就停止了思维和意识。没有了思维,就没有了灵魂,犹如一根枯木,再也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因此,所谓灵魂能投胎转世,也就是人们的精神寄托罢了。

(二)《指路经》的历史与认知

《指路经》是一部历史史诗,它记录了天地、人类和物种的起源,所描述的是苗族先民在与大自然做斗争的过程中对自然和宇宙的原始认知,这是一个民族从愚昧到文明所要历经的过程,它随着苗族历史上的迁徙而不断地更新和充实着《指路经》的内容。在文山地区、越南北部和老挝的《指路经》中,可以隐约看到贵州喀斯特地貌的影子。如云南马关的《指路经》:

现在来到了啊/要走到祝妞的山坡/拿出你的咸水/洒向祝妞的石门/苦水变淡水/洒向祝妞的石岩嘴/用咸水来洗死者身/用淡水来帮死者洗脸/把死者的手指脚趾洗得白/虫蛹变化虫蛹死/你变化完后要投胎到人间啊[1]29

越南老街省北河、新马街的《指路经》:

天昏昏地暗暗啊/昏暗得让人喘不过气/你穿着新衣离去/走到祝妞的山梁/龙虎两旁张牙又舞爪/张开大口要吃你/看见别人抓起麻团堵住龙虎嘴/你也拿起麻团堵住龙虎口/龙虎方可不咬你/才能去找到你的列祖列宗啊[1]108

老挝北部的《指路经》:

现在啊/邹嘎拿你行囊让你背/拿你行李叫你提/拿你的伞让你打/你要走到石林坡/猛虎恶龙咆哮拦你道/你不用害怕/是你的兄弟吹笙击鼓送你行/你走到石林山/恶龙猛虎咆哮拦你路/你不用害怕/是你的姐妹哭喊着送你走/你走到炎炎烈日坡/人家个个打起伞/你要打开自己打伞来遮阳/你才能翻山去见到列祖列宗[1]165

但我们从贵州仁怀、织金的《指路经》看,缺少了对喀斯特地貌的描述,多了雪山、冰山的情景。

如贵州仁怀《指路经》:

别人爬雪山/你要爬雪山/别人爬冰山/你要爬冰山/有个老爷爷来喊你/他耳大如扇/眼大如杯/他要给你带路/给你做伴/他就是尤首②

贵州织金《指路经》:

过了戛扭河/去到戛扭雪山/婴儿幼女在那里搓雪团/婴儿幼女缠你/你说你老你去/婴儿幼女幼小/婴儿幼女不能去/你甩婴儿幼女在后面/你才去[3]

从苗族的迁徙路线和地形上看,文山苗族和越南苗族是从云贵高原经过,而老挝苗族除了有文山和越南苗族一样的经历外,还翻越了横跨中国和越南边境两国的黄连山山脉而进入老挝的过程。根据从美国来云南文山寻根的苗族同胞讲述,在美国、法国等一些欧美国家的苗族,在给死者吟唱《指路经》时,还将死者的灵魂指往中国云南文山。因此,《指路经》在苗族的心目中,不仅是一部将死者的灵魂指向苗族曾经居住过故土,而且是苗族一部口传的历史迁徙史诗。苗族老人死后,女儿们要绣上一块精美的四方绣花枕巾给死者带上,苗语称“hnongb njongt”(译音:弄囧)。据说这块绣花枕巾就是苗族过去居住过的城市地图(见图1),必须给死者带上,才能根据这张城市地图找到自己的祖宗。

图 1 传说是古代苗族城市地图的绣花枕巾

(三)《指路经》的文化与社会

苗族从生到死,一路都有歌谣陪伴。出生三天招魂要唱《招魂歌》,结婚要吟唱《婚礼歌》,死后要唱《指路歌》,而《指路经》是苗族整个人生礼仪中的重中之重,也是最能体现苗族文化精华的歌谣,是苗族文化体系中重要的组成部分。主要表现在出生可以不招魂,只要营养充足,婴儿照样体质好;结婚可以不唱婚礼歌,拿到结婚证照样可以结婚生子;但死后必须吟唱《指路经》,如果不唱《指路经》,死者的灵魂就会成为孤魂野鬼。谁会让自己的亲人死后成为孤魂野鬼呢?不会。这就是长期以来,苗族这个族群所经历的磨难后而铸就的文化系统。

四、结语

《指路经》是西部苗族一部经典而优秀的民间口传文学巨著,是苗族在长期的社会实践活动和文化创造过程中形成的艺术瑰宝,是苗族历史与文化发展的有效见证。通过《指路经》可以折射出苗族社会历史发展的影子,其历史价值、文学价值和艺术价值远远超出《指路经》本身的社会功能和作用。从表面上看,《指路经》是指引亡魂回到自己的祖先那里去,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尘归尘,土归土”,但从它的本质和内涵来分析,《指路经》表达了历史和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期盼和向往。目前,随着社会的发展与进步,高新科技不断进入苗族的社会生活,苗族年轻人大多以能多说、会说汉语为荣,轻视自己的传统文化,从而导致了苗族语言的汉化程度加剧,《指路经》这一语言艺术瑰宝有可能随时消失。如果《指路经》一旦失传,苗族的丧葬文化也就随之消失。作为口头非物质文化产物的《指路经》,应该得到苗族同胞及关注苗族文化的人士的高度重视和保护,并加以传承。只要我们能够担负起民族文化保护的重任,提高保护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意识,积极配合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部门,加强培养民族民间传统文化传承人,大力挖掘和开发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让《指路经》等一系列优秀的苗族文化瑰宝得以传承和有效保护。

注释:

① “uat blis”(阿比),是西部苗族丧葬习俗的最后一道礼仪。原来由于苗族长期迁徙或条件限制,人死后下葬十三天后,举行“uat sit”(阿斯),也称“buas sit”(把斯),即把死者的灵魂接回家祭奠,将“uat blis”仪式等到多年后才举行。近年来,由于苗族的生活越来越好,云南文山州的苗族已将“uat sit”(阿斯)和“uat blis”(阿比)在人下葬后十三天合在一起进行了。

② 见杨明亮主编:《风情习俗.祭祀辞》第19页,贵州省仁怀市民族宗教局、市苗学研究会编2002年8月内部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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