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红

邓润寅

过了乾竹镇街上最热闹的十字路口，应该就快要到了，姜忠诚瞄了一眼手机导航，发现离目的地只有不到一公里了，车子朝前又开了三百来米，左拐进入一条村级公路，再上一段小坡，就看到了万年红养老公寓的大牌坊。

过了牌坊，姜忠诚在办公楼前停好车，绕过车头，拉开副驾驶门，扶老娘下车。老娘的脚不太方便，两个月前摔了一跤，至今还有后遗症。老娘颤颤巍巍站穩，并不急着迈步，慢慢抬起头打量办公楼，说，咯杂养老院真个修得好，咯杂地方好开阔！肯定撒，现在的养老院条件都非常好，服务也不错。姜忠诚一边应着话，一边对妻子说，你来扶老娘，东西我来提。还只有两岁的儿子已经在地上乱跑了，妻子正追着走，生怕儿子摔着了。

万年红养老公寓也就三栋房子，正面是一栋三层办公楼，左手边连着两栋两层宿舍楼，呈“L”形状，后面有一座小山，自东边绵延而来，尾巴刚好到养老公寓后方。公寓前面有一块很大的坪，坪里有一座小亭子和一些适合老年人的健身器材。养老公寓的左面和正前方有七八口水塘，其中最大的一口池塘呈三角形，最长边像牛栏门栓，所以叫牛栏塘。公寓大坪紧挨着牛栏塘，为了安全，砌了一道白玉栏杆。挨池塘边有两棵高大的银杏树格外抢眼，有两层楼那么高，一个人刚刚能抱住。看上去应该有很长年头了，可养老公寓才开一年多，而这两棵树明显不是那种移栽的“砍脑壳树”。姜忠诚正好奇，旁边人说这里原来是一处老宅，这两棵银杏也不知道有多少年了，估计有百岁了，一直就在这里。前主人很喜欢这两棵银杏，很喜欢秋天落叶的时候，地上一片金黄，在上面走路或是小憩，非常惬意。后来这家人搬到城里住了，老宅被买下来建养老公寓，老宅子都拆掉了，就留下这两棵大银杏。这两棵银杏可有名了，外地人都喊这个地方叫银杏村。两棵银杏之间有一个石桌和几条石凳，老人可以坐在这里赏银杏。向前看是大片的田垄，地势非常开阔，符合风水学上的“前有罩，后有靠”。整个三栋房子全是刷的朱红色墙漆，一种暖色调，姜忠诚最反感农村人建房一窝蜂地贴白色的或是米黄的瓷板砖，冷冰冰的很老土。

养老公寓这几年才兴起，乡里人叫敬老院叫惯了，把养老公寓习惯叫为养老院。姜忠诚很早就有过把老娘送到养老院的想法了，才一开口，就被老娘骂了：你这个忤逆子！白养活你了。姜忠诚也问过他满娘，看看叔婶们的想法，满娘一听头直摇，像村里看八字的仙娘，说，那怎么行呢？养老院是什么人去的？那是冇崽冇女的，冇呷冇穿的老子古老母兜子去的，你在单位上班，你屋里条件这么好，你娘怎么能去呢？现在的养老院条件好着呢！姜忠诚又解释了一句，满娘你讲的是敬老院。什么养老院敬老院的，不就是一个事？满娘眼珠一翻说。姜忠诚不死心，又去征求舅妈的想法。舅妈是城里人，说得很委婉：忠诚啊，现在这个时候，虽然你父亲走了，但你娘还有崽，而且你屋里不是没有吃没有穿，你在单位也是个体面的人呢！姜忠诚一听就明白了舅妈的意思。娘亲舅大，姜忠诚知道在农村，凡是老娘的事，基本上都要按舅舅的意见办，舅舅虽然没有说，但舅妈说了也一样，舅妈说了就是不能改了，这是风俗，谁也不能擅自违背，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

姜忠诚的老娘居然患了抑郁症，这个病在姜忠诚小的时候连听都没听说过，后来真正知道这个病，还是〇三年的愚人节，香港巨星张国荣跳楼自杀。姜忠诚虽然不追星，但还是非常喜欢张国荣的，喜欢看他演的《英雄本色》《阿飞正传》等，后来又很喜欢听他的歌，诸如《倩女幽魂》《沉默是金》之类。其实最喜欢的是他的人品，报道中经常提及张国荣举止温柔、彬彬有礼、追求完美、提携晚辈。大家对他尊重有加，喜爱有加！可这么完美的人却跳楼自杀了，姜忠诚唏嘘不已。后来得知是因为抑郁症，姜忠诚从那时起觉得抑郁症太可怕了，比癌症更可怕，因为得癌症的人还有强烈的求生欲望，而得了抑郁症，他不求生，一心求死。

姜忠诚单位有个同事的老公患了抑郁症在省城医院治疗，家属寸步不离守护。那天守护的是他侄子，年轻人稍有大意，也就去打了一壶开水，不到五分钟，病人就不见了，他侄子立即就朝楼顶跑，还未到楼顶，就听到一声巨响，接着就是一阵尖叫，病人已经跳楼自杀了。姜忠诚的老娘也有自杀的倾向，有时候病情严重就要呷安眠药，吓得姜忠诚把农村老家所有的安眠药老鼠药农药之类统统丢到了垃圾站。姜忠诚带老娘到省城去治病，医生说，完全靠药物也不行，这个年纪了又不适合体育锻炼，需要家人多陪同，多疏导。老娘病情稳定了，回到农村，村里邻舍连抑郁症听都没听说过，都觉得好笑，说，是你家里条件太好了吧！哪个想还能想出个病来？

姜忠诚知道解释也没用，自己以前不是一样不知道抑郁症是个什么东西么？如果老娘住在乡里，自己要上班没时间，偶尔回去看看可以，但不可能天天守着老娘。妻子在一家公司做销售，也要天天上班。姜忠诚决定把老娘接到县城家里住，这样照顾起来相对方便。

以为老娘住到县城问题就解决了，姜忠诚想得还是太简单了。老娘每天在家没事可做，除了看电视，就是看看杂志，或者读读报，其他什么体力活姜忠诚也不敢让老娘做，怕万一摔了会更麻烦。老娘想带孙子，可大孙子读初中，哪有时间和奶奶玩，从早到晚除了读书就是做作业。小孙子才一岁多，老娘又抱不起，自己都走不稳呢。姜忠诚也不敢让老娘去楼下散步或是玩，万一有个什么怕送医院都来不及。老娘自己也不想去和小区的人玩，她一个人都不认识，没什么可聊的。姜忠诚每天中午都要回家去陪老娘解闷，可即使这样，老娘依旧不愿意待下去了，说在这里就像坐牢一样，我要回家去种菜去喂鸡。姜忠诚说你回去你保你自己不到，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就更呷亏。

最终，姜忠诚不敢再留老娘是因为一件事。老娘一段时间总是睡不着觉，每天凌晨三点或是四点，她就起来了，这里摸一下，那里碰一下，一下喊忠诚我要喝水了，一下又喊忠诚你来帮我打开电视，搞得全家都睡不好觉。姜忠诚的妻子每天除了上班，还要带小儿子，很辛苦，每次半夜被吵醒了，就烦得要死，说这样搞下去，家里又会多一个神经癫子。姜忠诚的大儿子读初三了，马上就要考高中了，这个关键时刻夜晚睡不好觉，下午上课就没精神，班主任老师已经打了两次电话给姜忠诚，说孩子下午上课老是打瞌睡。考高中可是家里一件天大的事情，在老娘又一次念叨着要回去种菜去喂鸡的时候，姜忠诚就帮她清理好东西，送她回到了老家。

姜忠诚帮老娘请了一个保姆，就是附近人，年纪差不多六十岁了，照顾老娘的起居，每月工资三千块，生活费在外。保姆照顾了个把月。一次老娘与邻居闲聊，邻居本来是奉承老娘说您的儿子孝顺有出息，花大钱请人来照顾您。可老娘听后却闷闷不乐，先是跟保姆说她自己来买菜，老娘走路都困难，所以也极难上一次街，即使保姆搀着去了，买的菜也是少得可怜，经常中餐没吃完，晚餐又热一下将就。每逢周末，姜忠诚都要回家探望，每次一回家，都要做很久的准备，赶早就要去菜市场买各种菜，回到家做好之后，赶急赶忙开车趁热送回老家。虽然距离也就十五公里左右，但还是觉得像打仗一样。每次一到家，老娘就喋喋不休：忠诚，你看，我过的什么生活呀？你花那么多钱，我也没呷到什么，还不如我自己一个人，我一个人又不是动不得。姜忠诚觉得好笑，但又不能笑，只是劝老娘：你看接你到县城里住，你又睡不了觉；给你请个人，你又不准别人买菜，吃得不好是你自己舍不得，不能怪别人啊。所以我每次回家都把菜做好之后再送回来，要是直接把钱给你，你肯定又舍不得买。不管姜忠诚怎么说，只要老娘和保姆在一起，老娘就百般嫌弃，批这批那的。终于，保姆打电话给姜忠诚说不做了，家里有事忙不赢。任姜忠诚怎么挽留也没有用。

保姆走了才三天，老娘便出事了。她一个人到屋后的地里种辣椒，摔在地里动弹不得。幸亏姜忠诚每天固定时间要打家里电话，这天，家里电话打烂了也没人接，姜忠誠意识到可能不妙，立即打电话给满娘，要她帮忙看看是什么情况。满娘就到老娘家里找了一遍没找到，又到屋前屋后去找，最后在地里找到了哼哼唧唧的老娘。姜忠诚急忙打了120急救电话，把老娘安到人民医院住院。姜忠诚单位、家、医院三头跑，忙得焦头烂额。

其实，把你娘送到养老院也可以。舅妈坐在医院病床边，对姜忠诚说。

您不是一直反对吗？舅妈？姜忠诚问。

以前我是养老院敬老院分不清，去年你表妹大学毕业找了份工作，是青岛的一家上市公司，她公司现在的主打方向就是做养老产业。上个月她接我去青岛玩，带我参观了她的公司，也看了一个养老公寓，根本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以后我都愿意到养老院去养老。舅妈拉着老娘的手又说，现在这样也造孽，既苦了自己，也苦了忠诚。

舅妈你也这么说，昨天忠诚满娘来看我时和你说的差不多，她也是有个朋友住在养老院，她去看望朋友时，发现那里的环境蛮不错，呷得也好，最主要是里面有好多的老子古老母兜子，热闹不寂寞。老娘口齿很清楚。

姜忠诚发现原来反对得很厉害的三个人怎么居然都改变态度了，心想老娘住了多少次院了，这次最值了。便说，我以前就说了，养老公寓不是敬老院，敬老院是给那些五保户、冇崽冇女的老人住的。如果住敬老院，娘，您还没资格呢！要是娘愿意去住养老院的话，我有个同事刘文真，他家就开了个养老院，我常看他发朋友圈，环境很不错，离我们那里也不远。

是那个写文章的小刘吗？老娘问。

是的，就是他开的。其实是刘文真哥哥开的，为了引起老娘的兴趣，姜忠诚故意说是刘文真开的。

他以前到我家里玩过，在我家吃过饭。他的文章我在报纸上也看过，写得好。他开的那我去。老娘说起文章，嘴巴便咧开了。

姜忠诚的妻子在办入住手续，趁这空隙，姜忠诚给刘文真打了个电话，说，我老娘来你屋里养老公寓了，以后你回老家的时候可以喊我一起。刘文真一听，笑呵呵说：是啊，你老娘到养老公寓你要松气很多，因为每人想法不一样，所以我也没有劝你送老娘去养老公寓，现在你老娘思想工作通了，真的是个大好事。你让你老娘在那里住一个月试试，如果好就继续住，如果不行，就又回农村请保姆照顾。我打个电话给我哥告诉他一声。姜忠诚说，不要，不要，手续已经办好了。放下电话才一会，刘文真的哥哥也就是养老公寓的老板就热情地过来打招呼了。

养老公寓的收费还是不贵的，标准是看老人是否能够自理。完全自理的才每月一千五百元，半自理的两千元，完全不能自理的三千元。姜忠诚的老娘属于半自理，主要是腿脚不方便，每餐饭都需要送到房间，洗澡也需要人帮忙。姜忠诚加了五百元，让老娘住了个单间。把房间收拾停当，姜忠诚准备回县城，老娘嘱咐了又嘱咐：忠诚，你要记得带我两个孙子来把我看啊，我看到他们两个就开心。姜忠诚说，好，肯定会来，我保证每个周末都带他们两个来看您，您就安心在这住。

才过了一天，姜忠诚的老娘就打电话了，忠诚，你怎么还没来看我啊？

您才住一天呢！姜忠诚回答道，想起来又觉得好笑。

又过了一天，姜忠诚老娘又打电话，说，你怎么还没带我孙子来看我啊？

还没到周末，我周末一定会来。姜忠诚回答。

姜忠诚老娘每日一催。第四天的时候，老娘在电话里发脾气了，你这个忤逆子，别个屋里的人每天都来看望他们的大人，你这么多天都不来看我？

别人怎么可能天天来看望他们的大人呢？姜忠诚接着解释道，养老公寓有那么多老人，今天来一起，明天又来一起，他们不是一起人啊！

我不管，你们明天不来，我就回去了。老娘生气地说。

姜忠诚不敢大意，第二天请了一天假，带了妻子儿子，买了老娘喜欢吃的水果，去探望老娘。老娘一看到孙子，就像栏杆边的这口池塘，几只鸭子跳进水里觅食，水波便一圈一圈荡漾开来。姜忠诚在养老院顺便体验了一下食堂伙食，午餐是两菜一汤，一份四季豆炒肉，一份水煮鱼，还有一碗芋头汤，味道还可以，菜的品质不错，分量也不少，感觉比单位食堂的也不差。姜忠诚问老娘早餐食堂吃什么？老娘说是一碗鸡蛋面，还有一份稀饭或者一杯牛奶。姜忠诚说那比您在屋里还呷得好些，您自己在屋里舍不得呷，呷得好身体才会好！

吃完饭，姜忠诚又扶老娘到坪里走了一会，让她的脚动一动。这里有蛮多老人，您要多跟他们聊聊天，才不会闷，一个人老是待在房间也不好，姜忠诚嘱咐老娘。

姜忠诚觉得现在这样好多了，这一个多月来，老娘吃饭、睡觉都很有规律，整个人精神状态好了许多，这样下去，老娘还可以多活十年绝对没问题，原来在家里总感觉老娘活不过今年。

这真是一件大好事！其实，养老观念早就要改了，像自己这一代人以后肯定进养老院，姜忠诚是没指望儿子以后给自己养老。像他老娘在养老院不但省心还省钱，姜忠诚算了一下，他娘在自己乡下老家，请个保姆就要三千块，生活费除外，她还要千万注意莫摔跤，一摔就危险，不管伤没伤及性命都要住院，上次住院搞得他焦头烂额。现在住养老院，他不晓得有多轻松了，生怕老娘喊要回来了。而且，那个护工确实很不错，服侍老娘吃饭、洗澡，姜忠诚看她确实很细心，有时去还给她百把块的小费。不过，也摔了一跤……所幸没什么事，其实，那也不能怪养老院，姜忠诚知道是他老娘自己半夜起来上厕所摔的。姜忠诚理解其实护工也难请，现在真心真意愿意做这种服务工作的人太少了，年轻人不愿意做，年纪大的自己都照顾不来。最好是那种年龄五十岁左右，家庭条件不是很好，又愿意来做这种服务工作的中年妇女。

前天老娘打电话给姜忠诚说硬要回去。为什么呢？住得不是好好的么？原来姜忠诚老娘那天掉了几百块钱，找又找不到。姜忠诚想几百块钱就算了，可她就硬要马上回去。老年人是舍不得，正常，本来在养老院她身上也不用放钱啊，她拿了又没用处。要是实在有钱可以存放到养老院那里啊，要用了再拿。但是她就是不肯放养老院那里，非要放在自己身上。如果掉了，万一是别的老人捡了，也不一定退，唉！这有点讲不清啊，哎，老娘不是住单间吗？如果掉在房里应该有可能找得到。

老娘坚持要姜忠诚去接她回家，姜忠诚实在没办法了，想了一个主意，打电话给刘文真的哥哥，要他告诉老娘捡到了，就说给了自己。听说钱捡到了在姜忠诚这，老娘一下就又好了，没说回去了。哎！把姜忠诚吓死了。

如果认真推敲，姜忠诚应该要刘文真哥哥把钱还给老娘，自己那天又没去，刘文真哥哥怎么可能把钱给自己了呢？

姜忠诚知道老娘老了，不会那么想了。再说，刘文真哥哥拿钱还给自己老娘，肯定不可能是她的那些钱，搞不好还弄巧成拙呢，说给自己了还好一些。也是哈，老小老小，越老越像小孩子。姜忠诚想起这事又笑。

趁着这天去看望老娘，姜忠诚找到刘文真的哥哥，讪讪地笑了笑说，你配合我做个工作，等下我陪我娘聊天时，你拿两百块钱给我老娘，就说她在养老院表现好，奖励她的。她会很高兴的，一高兴就不得老是喊回家，钱归我出。

那不呢，我出也无妨。刘文真哥哥说了句客气话。

姜忠诚在口袋里摸出两张百元钞票，估计是早就准备好的，塞给刘文真哥哥。

刘文真哥哥推辞了下就接了，顺手放进西服内袋里。

姜忠诚一家走到养老院最里面一栋，老娘正坐在门边的长椅上晒太阳，还有两个精神矍铄的老头。看到姜忠诚一家，老娘笑容立即爬到了额头。两个老头子也笑眯眯说，老妹，你崽和媳妇又带孙子来看你了。

老娘逗孙子说话的时候，姜忠诚就和旁边两个老头聊起了天，其中一个稍显年轻的老头说，你是单位的，我以前也在政府上班呢！

哦？姜忠诚顿时来了点兴趣，问，您以前是哪个部门？

我待过的地方多，起先在粮食局，后来到魏家桥乡，又后来到两市塘区委……

姜忠诚正听着。刘文真哥哥插了一句，这位老同志以前是区委书记呢！

您老高寿？姜忠诚问道。

我今年已经满了七十七，呷七十八的饭了。区委书记指着旁边那一个老同志说，他比我大一点，八十二了。

真看不出！您两个身体真好。姜忠诚啧啧称叹。又问，听您的口音，应该是牛马司人吧？

我和你的老娘一个地方的，两个的屋隔两三里路吧。

那好啊，也是缘呢，一个地方的有共同话题，我老娘也不寂寞。姜忠诚转头对老娘说，老娘，你要起来多走一走，和他们聊聊天，身体锻炼得和他们一样好。

老娘笑说，我这个脚不太好，走多了痛，他们也经常和我聊天，书记常跟我们讲他以前的故事，听起来蛮有味。

你老娘不错！她也爱看报，关心国家大事，难怪生的儿子有出息呢。区委书记说。

我们常常讨论到底是特朗普还是拜登当总统呢。老娘笑说，我们两个讲特朗普肯定当选，但书记说他看好拜登，他说会咬人的狗不叫。别看特朗普闹得慌，真不一定能当选，这是什么道理？我们三个人还打了赌呢。

肯定是我赢。区委书记神秘地笑了，接着对姜忠诚说：不过，你老娘手机比我们玩得好，有时候我们两个买双袜子之类的都是你老娘帮忙，她在手机上下单，轻松搞定。

您老的小孩都在做什么？姜忠诚好奇地问。

我有两个小孩，一个在省城上班，一个在县里上班。

那他们允许您来这里？

他们不准呢，是我自己找来的。区委书记得意地说，我本来在省城住，看到朋友圈有人发了这个养老院的视频，觉得环境不错，我就自己回来看了，发现确实好。你看这个地方宽敞开阔，有地方锻炼、散步，空气非常好，特别是这两棵银杏树，真是长得好！我当即就决定住下了。

那您老厉害。

我的退休工资高，用不完。人老了，不要去麻烦小孩。他们来这里看我，发现这里环境不错，生活也好，也就不反对了。

您老的观念超前。姜忠诚真心地赞扬区委书记。

我们两个去散几圈步，你陪你老娘聊聊天。说完，区委书记便招呼同伴去坪里散步去了。

刘文真哥哥忙掏出那两百块钱塞进老娘的手里，说，我们养老院这个月对所住老人进行了考核评比，老娘您表现最好，这是两百元奖金，您老自己买点什么吧。

姜忠诚老娘一个惊喜，笑着说，你还这么爱好？一边伸手接过钱。

这次莫掉了啊，要不，叫姜老弟帮你收着？刘文真哥哥又悄悄地说，老娘，只有您一个人得了奖，您老人家一定要瞒到，要不其他老人会眼红的。

老娘满口答应，就把两百元又递给了姜忠诚。

又过了个把月，姜忠诚接到刘文真哥哥的电话说，上次老娘掉的钱找到了，她把六百三十元塞进一只袜子里，藏到席梦思下面，这个月换洗床单被子的时候护工发现了。

那她现在还喊要回去吗？

没怎么喊了，在这里住了一阵，已经熟了很多，每天和区委书记几个在一起聊天、散步，脚好了很多，人也精神了很多。不过偶尔也会说回去种菜，说她一家子这么多人，不种菜你们吃什么？刘文真哥哥在电话那头呵呵笑。

这个暑假期间，姜忠诚一家遇到了两件大事，一件是喜事，另一件却是坏事。喜事是大儿子中考考了八百三十分，超过一中录取线十多分，进了一中基本上就是进了大学。可姜忠诚一家高兴没几天，就遇上了烦恼，姜忠诚妻子所在公司因为疫情影响倒闭了，暂时失业在家。想想大儿子的学费，还有陪读的房租费等，姜忠诚妻子就感到莫名的压力，她试探着跟姜忠诚说，我在家坐吃山空也不是个事，大的读书要钱，小的呷奶粉要钱。我们是不是把老娘接回来住一阵？老娘的脚现在好很多了，我照顾起来也没那么费力了。

姜忠诚想了下说，也行，如果你找到新的公司了再把老娘送回去。

像以往一样，姜忠诚陪老娘聊天。看看沒人，便说，娘，这个月到期我想接您回家住一阵。

为什么？

小强已经考起一中了，也不会影响学习了；刚好玉凤公司倒了，这段闲在家，有时间照顾您，等天玉凤到新公司上班了，您再来，看可不可以？

我在城里住不惯，会影响你们睡觉；玉凤要带小的，也忙不赢，再说她有专业知识，不久就会找到新工作的。我这搬来搬去是不是太麻烦了？老娘说，哦，我现在脚好多了，基本上可以走了，吃饭也不要送了，现在护理费降下来了，只要交一千五百块了。

姜忠诚正在思考该如何说是好，区委书记和另一个老人正坐在两棵银杏树之间的石凳上，两个人正各自捧着手机刷微信。忽然，区委书记激动地大声喊姜忠诚的老娘：老妹，快来看，有新情况了，美国总统选举发生重大变故了，快来快来。

他们两个又喊我开会了，我们还打了赌呢。这个事回头我两娘崽再商量。老娘边说边起身朝那边走去，步速比以往更快了。

责任编辑：胡汀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