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徙戎”思想看魏晋时期民族关系

2021-12-11 21:09秦丹丹
西部学刊 2021年22期
关键词:民族关系

摘要:魏晋南北朝时期由于国家长期处于分裂或者对立状态,少数民族不断内迁,导致民族矛盾激化,于是出现了以江统的《徙戎论》为代表的“徙戎”主张,体现了汉族族群不断发展的华夷有别思想和根深蒂固的对非汉族族群的歧视心理,乃至变成简单的贵华贱夷、防夷拒夷的极端思想。“徙戎”思想从侧面反映出魏晋时期复杂的民族关系,以及中原王朝对少数民族的高压和歧视政策所导致的日渐激化的民族矛盾,但也体现了两者之间相互依存、不易分割的一种状态。

关键词:徙戎思想;徙戎论;民族关系

中图分类号:K23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1)22-0100-03

一、魏晋时期少数民族内迁

魏与西晋时期,汉族和少数民族政权长期鼎立对峙、群雄割据。由于战争、气候等原因,原先居住在塞外的匈奴、鲜卑、氐、羯、羌等少数民族出现了大规模的内迁情况。

匈奴的内迁起始于东汉初年,其内迁过程长达四百年。羯族是“匈奴别部羌渠之胄”,入塞前隶属于匈奴。建武二十五(公元49年)年起,南匈奴归顺于中原政权,主要被安置在北地、云中、朔方、五原等沿边几个郡,在这之后一直不断深入内地。泰始(公元265年)年间,由于塞外发生水灾,匈奴塞泥、黑难等二万余人都归顺于晋武帝,武帝便将他们安置于宜阳城。后来匈奴人与汉人融合,生活范围扩大到至乐平、上党、新兴、西河、平阳、太原等郡,又因为自然灾害和敌对势力的威胁,出现了大量南迁的现象。匈奴的内迁人数多达20万,遍布西北沿边诸郡。

鲜卑人在匈奴帝国分裂后,由西拉木伦河流域迁徙到了漠北草原,由于其生存环境较为恶劣,鲜卑人也不断进行南迁。东汉初年拓拔鲜卑率领部族南迁至大泽。西秦永弘(公元428年)年间,西秦王乞伏暮末也因当地出现自然灾害带领部族前往上邦投靠北魏。魏晋时期,鲜卑族建立北魏建都平城,后因饥荒又迁都至了邺城。鲜卑人的内迁主要是其生存环境的恶劣,以及频繁发生的自然灾害导致的灾荒。

氐族大多生存于靠近蜀汉的陇南地区,中原王朝为了加强对此地的控制,进行了多次强制内迁。除了中原王朝的强制掠夺,当地首领的主动率众归顺以及战乱、自然灾害带来的人口迁徙也是氐族大量内迁的重要原因。例如,西晋永嘉(公元307年)年间,自然灾害导致了灾荒,李特领导了流民起义,造成了大规模的氐族迁徙,人数高达数十万人。曹魏之际,氐族与汉族及其他多个民族就已经形成了多族杂居的局面。

羌族属于典型的游牧民族,主要活动范围为青海地区。东汉时期由于中原王朝对羌族的征服,以及羌族本身存在的迁徙需求,这一时期成为羌族内迁的主要阶段。东汉时仍然居住在青海等塞外地区的羌族成为西羌,而迁徙至内地的羌族被称之为东羌。魏晋时期,羌族主要在秦州、雍州、凉州和益州所轄郡县活动,西晋时就已遍布关中。

总之,自东汉起少数民族便出现大规模内迁的情况,随着流民数量日渐庞大,民族成分渐趋复杂,随之便引发了多种问题。魏晋时期统治者在对少数民族的治理上虽然秉承汉朝的做法,以利用和防范为主,但其内心是持有歧视态度的。所以在这个阶段,夷夏之辨的问题更加尖锐,就出现了“徙戎”的说法。

二、“徙戎”思想及《徙戎论》

“徙戎”思想是在商周内外服制度①的影响下产生的,人们从地缘差别上更加清楚地认知到汉族族群和少数民族族群的不同,从而最终确立了夷夏观。自春秋战国起,“夷夏之辨”就屡见于史书记载中。《左传·闵公元年》曰:“戎狄豺狼,不可厌也;诸夏亲昵,不可弃也”[1]。这里就明显体现了管仲对于夷夏亲疏关系的观点。西汉董仲舒提出:“是故小夷言伐而不得言战,大夷言战而不得言获,中国言获而不得言执,各有辞也。有小夷避大夷而不得言战,大夷避中国而不得言获。”[2]时又进一步将华夷等级进行了细化,从而更加凸显华夷之别。而班固在官修史书中就道:“是以《春秋》内诸夏而外夷狄。夷狄之人贪而好利……是以外而不内,疏而不戚,政教不及其人,正朔不加其国”[3]。由于东汉到魏晋时期少数民族大规模内迁,民族矛盾不断激化,魏晋时期的“徙戎”思想就更加明显。

魏晋时期“徙戎”思想以邓艾、傅玄、郭钦、江统为代表思想,其“核心是华夷有别、贵华贱夷、华夷之防、戎晋不杂”[4],其中江统的《徙戎论》堪为这一时期夷夏之辨的代表作。

邓艾在魏齐王曹芳嘉平(公元249年)年间提出了较为温和的“徙戎”之法。针对当时魏蜀两国争相拉拢成为第三方势力的戎狄的局面,邓艾为了分化刘豹的势力,去扶持去卑后人,让他们在雁门居住。而对于胡汉混居的局面,则是建议“羌胡与民同处者,宜以渐出之,使居民表崇廉耻之教,塞奸宄之路”[5]。

晋武帝泰始四年,在蜀汉已经灭亡,戎狄失去“择高而就”的优势,傅玄针对鲜卑提出了“徙戎论”,认为他们虽然现在没有作恶,“然兽心难保,不必其可久安也”[6]1322,对少数民族的歧视仍然很明显,于是提出了“宜更置一郡于高平川,因安定西州都尉募乐徙民……详议此二郡及新置郡,皆使并属秦州,令(胡)烈得专御边之宜”[6]1322。一方面建立或设立新郡使汉民迁入,和少数民族集中居住的两郡都隶属秦州,以便进行管理,如专门派出素来对胡人有恩信的胡烈前往管理;另一方面胡烈则对少数民族采取高压政策,进一步激发了民族矛盾,直接引发了泰始六年的秃发鲜卑树机能起义。

晋武帝太康元年(公元280年),内迁匈奴刺杀了当地长史,逐渐成为了边境的隐患。针对这一情况,郭钦提出,主张将戎狄徙出西北诸郡,再徙三河、三魏士家以实西北诸郡。其实对于当时西晋王朝实力较强时进行徙戎是比较好的选择,但是由于当时西晋王朝想要营造一种四夷服拜的局面,所以并没有采纳郭钦的主张。

晋惠帝元康九年(公元299年),由于战争、自然灾害等原因,少数民族大规模迁入中原,进一步激化了民族矛盾。江统作《徙戎论》,把华夷思想转化成了具体的政治措施——徙戎,以维护统治。《徙戎论》主张“华夷之辩”,认为少数民族“非我族类”。从《春秋》的“内诸夏而外夷狄”入手,“以其言语不通,贽币不同,法俗诡异,种类乖殊;或居绝域之外,山河之表,崎岖川谷阻险之地,与中国壤断土隔,不相侵涉,赋役不及,正朔不加”[7]1529,江统从其语言、货币、习俗与汉族不同及其生存环境与中原隔断等方面来论述华夷之别。《徙戎论》认为我们应当遵循先秦“内其国而外诸夏,内诸夏而外夷狄”的思想。针对中原地区胡汉杂居的现状,江统认为“戎晋不杂”,应当将戎狄迁往故地。《徙戎论》认为,由于地理偏远,中原王朝无法很好地对夷狄进行管理,征收赋税等,加上夷狄的秉性是贪婪凶悍、忘恩负义、反复无常,华夏强时则臣服,华夏弱时则侵叛,因此,无论是多么贤明的君主,要靠恩德去感化他们是不可能的。所以江统还提出了如何去对待外族:“惟以待之有备,御之有常”[7]1530。认为加强国家边防建设,常备提防之心。江统还分别就春秋至汉代的夷夏关系及西晋当时的夷夏关系进行了论述,从四个方面阐述了提倡“徙戎”的原因。其一,认为关中自古以来便是帝王之所,不应该让外族居住;其二,认为西晋的民族歧视政策使得当时的民族矛盾已经较为激化;其三,认为戎狄与汉族并非同族,必有异心;其四,认为现在胡汉杂居的现象使得中原王朝对外族无险可守,无塞可防。因此,应当趁着叛乱未平、兵威尚在的情况下以部族的形式迁徙,还考虑到了迁徙途中的粮食问题,以避免徙戎政策不当进一步激化民族矛盾。认为徙戎之后,就算戎狄有觊觎中原的心理,但与中原隔绝山河,也无计可施。就算真的引起纷争,所处偏僻,影响也会相对较弱一些。而且胡汉分居的情况下,即使发生叛乱,官兵也更容易守卫边塞,这样才是长治久安的方法。《晋书·江统传》记载:“帝不能用。未及十年,而夷狄乱华,时服其深识。”[7]1534在江统提出《徙戎论》不到十年,北方地区爆发了“五胡乱华”,证明江统的“徙戎”思想还是具有一定的远见卓识的,但是在当时“帝不能用”,也从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民族关系的复杂性。

三、“徙戎”思想所反映的民族关系

以《徙戎论》为代表的魏晋“徙戎”思想不仅反映了中国传统夷夏之别的思想,还反映了魏晋时期复杂的民族关系。

首先,《徙戎论》的提出从侧面反映了魏晋民族关系已经逐渐恶化,且矛盾较为尖锐。以江统为代表的几人之所以提出徙戎,一方面是由于汉人长期受到“华夷之辩”的影响,对自身文化具有高度自信。相比之下,认为少数民族的生产和生活方式相对落后,其歧视心理也就更加强烈,“眼光局限于夷夏之间的文化差异,固守并僵化华夷之辨的传统民族观,坚持华夷有别,更强调贵华贱夷、防夷拒夷”[4]。另一方面是因为认识到了西晋统治者对少数民族实行的压迫政策,已经逐渐激化了中央王朝与内迁中原的少数民族之间的矛盾。“而因其衰弊,迁之畿服,士庶玩习,侮其轻弱,使其怨恨之气毒于骨髓。”[7]1532无论是主动归附还是被动归附,在此时期内迁的少数民族在生活习惯、经济文化上都同汉族具有较大差异,加上西晋王朝实行的压迫政策,汉族与非汉族人群形成了主仆关系,且对其势力持有利用却又防备的态度,就直接导致国家用人失当,少数民族深受迫害,从而引发激烈冲突。江统提出《徙戎论》是在晋惠帝元康九年氐族首领齐万年领导下的氐、羌少数民族起义结束后不久提出来的,加之泰始六年的秃发鲜卑树机能起义,不仅体现了中原王朝同内附少数民族之间的潜在问题,也体现了逐步尖锐的民族关系。

其次,《徙戎论》没有被采纳也体现了魏晋时期民族关系的复杂性。一方面,少数民族对于西晋当时的军事和经济都较为重要。军事方面来看,少数民族作为游牧民族,更加骁勇善战,在国家军事力量逐渐衰弱,外族又频繁入侵的情况下,中央王朝曾多次利用少数民族壮大军事力量抵御外敌。东汉曾利用内附的羌夷和匈奴与乌桓、鲜卑对抗,魏蜀争霸时期为了壮大实力也曾招降内附的少数民族。在当时少数民族已经成为国家的兵员之一,如果当时实行徙戎的主张,不仅会丧失原有的一部分兵力,还需要分出一部分汉人士兵来加强对这部分迁徙人员的军事管理和统治,这明显是不符合统治者利益的。就经济方面来看,连续的战争导致中原本土劳动力大量减少,少数民族的迁入恰巧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填补这一空缺。而且在少数民族迁入中原后会被编记在户籍之中,由此就会承担相应的赋税。江统也在《徙戎论》中提到;“五部之众,户至数万,人口之盛,过于西戎”,可见内迁的少数民族对于当地的税收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加上当时少数民族多为内地地主官僚的佃客和奴婢,一旦少数民族大量迁出,则会失去大量的剥削对象,还有少数民族久居内地,骤然迁徙困难等原因。总而言之,中原王朝在经济和军事上的需求使得内迁少数民族与中原王朝产生了密切的联系。另一方面,少数民族内迁的原因大多是因为战争掠夺、自然环境恶劣、灾害或对中原文化向往等,但在内迁到中原之后,已将所居地看成了自己的另一个家,这些已经经过一段时间汉化的少数民族人群,在这种情况下被强制迁徙回原来的住所,必然会促使他们产生抵触心理,反抗西晋统治,从而造成政治的不稳定。陈寅恪先生认为:“其实戎狄内迁,有政策、战争、天灾等各方面的原因,有它的历史的必然性。迁居内地的戎狄,与汉人错居,接受汉化,为日已久。再要强迫他们回到本土上去,与汉人隔绝,这种相反方向的大变动,反而会促成变乱。”[8]西晋时期的内迁少数民族已经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汉化,原本的生产方式已经由游牧转化为了农耕,与中原地区的联系更加紧密,不易分割。

最后,从内迁少数民族自身而言,内迁少数民族与所迁入地区也具有不可分割性。王明珂先生认为:“以南匈奴为主体的北狄最终内徙的原因是“匈奴迫切需要突破‘长城这一道资源封锁线——无论以掠边、投降或以和亲为手段,无论是匈奴国家或个别部落、个人,都有此迫切需求……而终于突破了长城此一资源边界”[9]153。“乌桓、鲜卑之所以内迁,也在于他们愈来愈依赖长城内的资源”[9]218。内迁少数民族因其原居住地生存环境的恶劣及其资源的有限性向内迁徙,具有一定意义上的抢夺生活资源的性质。因此从这一方面来看,内迁少数民族与中原王朝已经产生了较为密切的关联。

魏晋时期“徙戎”主张体现了汉族族群不断发展的华夷有别的思想,以及长期以来根深蒂固的对非汉族族群的歧视心理。传统的夷夏观在魏晋时期已经较为狭隘,变成了简单的贵华贱夷、防夷拒夷,这无疑是一种极端思想。但是从“徙戎”思想又能侧面反映出魏晋时期复杂的民族关系,中原王朝与少数民族之间由于高压和歧视政策日渐激化的民族矛盾,导致了双方之间紧张的民族关系,但是与此同时也体现了两者之间相互联系、不易分割的一种状态。

注释:

①内外服制度:内服:指王直接管辖的地区。又称王畿。外服:王无力管辖分封给其它姻亲、功臣和同性亲族的土地。内外服制度是商朝在盘庚迁殷后采取的一种二元统治体制。即将统治区域分为内服和外服,分别采取不同的统治方式和组织方式。“内服”指由商王直接管辖的王畿之地,大体位于以今河南为中心的中原地区。“外服”指商王通过方国首领间接管辖的畿外之地,即当时四周数量众多的方国和部落。

参考文献:

[1] 阮元.十三经注疏·尚书[M].古本影印.北京:中华书局,1982:1786.

[2] 董仲舒.春秋繁路·卷三:精华第五[M].文渊阁四库全书影印版.

[3] 班固.汉书:匈奴传[M].北京:中华书局,1974:3834.

[4] 李艳峰,张曙辉.中国民族共同体构建视角下的魏晋“徙戎”思想的历史生成与反思[J].云南师范大学学报,2020(3).

[5] 陈寿.三国志·卷二八:邓艾传[M].北京:中华书局,1937:776.

[6] 房玄龄,等.晋书·卷四七:傅玄传[M].北京:中华书局,1974.

[7] 房玄龄,等.晋书·卷五六:江统传[M].北京:中华书局,1974.

[8] 万绳楠.陈寅恪魏晋南北朝史讲演录[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72.

[9] 王明珂.游牧者的抉择:面对汉帝国的北亚游牧部族[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

作者简介:秦丹丹(1996—),女,汉族,河南安阳人,单位为河南科技大学,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史。

(責任编辑:御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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