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小说语言的陌生化修辞艺术

2022-04-07 03:48
广西科技师范学院学报 2022年6期
关键词:语素陌生化贾平凹

曹 青 青

(闽南师范大学文学院,福建漳州 363000)

伊格尔顿曾说,语言的独特魅力、特殊气质与其变形息息相关。在语境表达的强制下,普通的语言“被强化、凝聚、扭曲、缩短、拉长、颠倒”[1]。陌生化的语言赋予平常事物特殊的气氛,既能唤醒人们对文本的注意,从而引发读者思考,进而更加深入地理解文章的内容,同时也能使审美主体和审美对象之间产生一定的距离,增强语言接受者与文本之间的距离美,从而增强文章的可读性。贾平凹运用陌生化的语音、语词、语法推陈出新,打破语言文字的寻常形式,变常见为新知,化腐朽为神奇,在传递更多信息的同时也给读者带来深度的情绪触动和审美意味。

一、语音陌生化

语音修辞是出于大众对语言顺口流畅、和谐悦耳的语音审美探寻,创作者为了实现形式与内容统一而根据语义用途和语体类型,在实践中对语音发音方式作出优化配置的一种手段。常规的语音修辞通过对传统的语音调配,使语言发音节奏分明,富有音乐美感。变异语音修辞则超越语言秩序,使语音发生偏离、变异。贾平凹小说语言偏离语音的惯用规则,运用语音飞白和韵律变异,即利用能指与所指的有机联系,使能指产生根本上的变化,并使所指呈现特殊的含义。

(一)语音飞白

飞白是指运用各种不准确的语音加以摹声。贾平凹小说运用飞白的修辞手法模拟声音,增加语言的新鲜感,给人以感官的刺激或情感的触动,带给读者新鲜的审美感受。例如:

(1)姓苏的警察就一边跑一边戴头上的硬壳帽子,骂着老叫花子:“pi!”“pi!”是西京城里骂“滚”的最粗俗的土话。[2]2

(2)门口卧着一只猫,猫说声:不妙喔!我撒脚就跑,一件衣服又掉下去,拿着的是件胸罩。[3]38

例(1)中“pi”表示“滚”的意思,由于是土话,作者很难在汉语中找到发音相同的汉字与之对应,于是直接用发音相近的拼音代替,既能生动地摹拟出西京城中骂人的土话,又给人新奇陌生、耳目一新的感觉。例(2)中“不妙喔”既直接模仿猫叫的声音,又表示主人公偷衣服被发现,情况不妙。作者通过谐音双关灵活巧妙地将音同的语言单位结合,构成出乎意料而又在情理之中的表达,充分体现他高超的文字驾驭能力。

(二)韵律变异

中国自古讲究语言声律美,正如《文心雕龙·声律》中所言:“是以声画妍蚩,寄在吟咏,滋味流于下句,气力穷于和韵。”[4]语言声律得当,可使文章流韵回环、悦耳动听、音义相彰,起到因声显情、因声显义的作用。但音律变异却要求人们对语言结构作出调整,使语言形式产生陌生化。例如:

(3)锵哩哐,锵哩哐,哐,哐。亡人过了已过奈何桥,阴间阳间路两条。[5]8

(4)烙饼赛锅盖,房子无砖无瓦土里埋,手巾帕帕头上戴·,有辣子不吃菜。[6]15

例(3)和例(4)都是通过调整结构以达到语序陌生化的目的。现代汉语语法规定,数量词放在名词之前,即“数量词+名词”,谓语应位于宾语之前,即“谓语+宾语”。而在例(3)中作者为使句尾的韵律与“了”和“桥”押韵,有意将原本的“两条路”改为“路两条”,既体现了音律美,又表达了作者无可奈何、顺其自然的思想,提升了语言的表达力。同理,在例(4)中作者为了使第三句的结尾字与“盖”和“菜”押韵,将宾语放置在谓语之前,使原本分散的语句、跳跃的内容、奔腾的情感串联起来,形成一个和谐的整体。陌生化的语言顺序使语序发生偏离,语音和谐悦耳、明快动听,增强了语言的变异美和音乐美。

二、语词陌生化

语词是语言的“建筑”材料,具有稳定性的特点,不易轻易改动。常规语词修辞虽能精当地表达和描写具体物象,但有时无法传达说话者的情绪思想,读起来平平无奇、枯燥乏味。而变异修辞则弥补常规修辞的不足,因此,善用变异的方式表达言外之意,能使原本寻常的文辞光芒四射、精彩不已。贾平凹根据情景题旨的需要,对文本语言进行加工,附加大量的潜在信息,满足多样复杂的表达需求。

(一)语素伸缩

语素伸缩是指人们将长期使用的结构固定的词语中的一个或若干语素抽离或者增加。这类词语使用不符合现代词语规范,但摆脱了词语运用自动化的约束,使惯用的词语出奇出新,造成语言感受上的陌生感。例如:

(5)镇民们就以打通节关的长竹接流,直穿墙到达锅上,用时将竹竿向里捅捅,不用则抽抽。[3]1

(6)河畔的水稻又逢·了虫害,秋后父子就日日上山,挑野菜,挖老鸦蒜水拔了毒吃。[3]7

例(5)中的“捅捅”和“抽抽”是语素增加的具体体现,“捅”和“抽”都为成词语素,能单独使用。作者通过语素增加的方法临时将原本能单独使用且不常重叠使用的词语进行重叠,形成叠音,突破语言常规,既渲染了镇民们打水时轻松愉快的心情,又协调了音韵,加强了语意。类似的还有“脸脸”“窄窄”等。例(6)中的“逢”体现出语素的缩减,“逢”字一般出现在“逢遇”“逢迎”等词语中,在现代汉语中它一般不能单独使用。而作者却将文本中该出现的“逢遇”一词缩减为“逢”,字数上的减少与夏季遭受干旱,百姓收成不好,粮食缩减一致。作者既通过文字的数量侧面反映现实生活,又表明文本语言简约精练、明快活泼。在《浮躁》中,语素缩减较为普遍,还有将“弯曲”缩减成“曲”,将“聚集”缩减成“聚”等。

(二)语域变异

常见的语域变异主要包括方言词用于普通话、古词用于今文、外语用于汉语,即适用于甲事物的词语用乙词语。文本使用方言土语“可以展现乡土特色,刻画人物形象更生动逼真”[7],运用古语能增添语言庄重典雅、风趣幽默的情调,引入外语词可传递丰富的潜在信息。贾平凹小说多处运用到古语词和方言词,既使语言凝练典雅、古色古香,又让小说充满生活气息和地域特色,给人庄重古朴而又幽默诙谐的感觉。

1.使用古词

(7)女人是过日子的,没有钱的时候受了恓惶,有了钱就不显山露水,沉着气合理安排,以防人的旦夕祸灾。[8]56

(8)你吃过饭了吗?我给你拾掇饭去。[8]252

例(7)和例(8)都运用古语词。例(7)中的“恓惶”为悲伤、忧戚、烦恼不安之义。《篇海》言:“恓,恓惶,烦恼之貌。”[6]32白居易的《得微之到官后书》云:“通州海内恓惶地,司马人家冗长官。”[6]32例(8)中的“拾掇”是“收拾、整理”之义,《聊斋俚曲集·翻魇殃》:“拾掇了饭来,给二相公吃着。”[6]32文言词的恰当运用使贾平凹小说语言简练而又不过于深奥,既不像白话文那样过于浅白,也不像文言文那样过于艰深。语言错落有致,读起来朗朗上口。

2.夹用方言

(9)心急也没顾着近旁的草里还有人坐着,悄没声地扔了半块砖头过来,砖头砸着他的肩。[5]1

(10)两人是带膻的羊,着了气味就认了同类,一来二往熟忒起来。[5]4

(11)镇街在河的北岸,长虫的尻子,没深没浅的,长,且七折八折全乱了规矩。[3]1

例(9)中的“悄没声”是东北方言,表示“静悄悄”的意思,形容声音低。作者以极具趣味性的方言表现人物的无意之举,体现当事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一件错事,具有戏剧性。例(10)中的“忒”常见于口语,属滦河流域方言,为“太、很”之义,表示程度深。方言词“忒”以独特的方式表达两人过于熟悉。例(11)中的“尻子”为古平阳(今山西省临汾市)一带的方言,指人、动物的屁股。方言的恰当使用,既能传达浓郁的地域文化信息和价值,还能增强艺术语言的幽默感。贾平凹小说运用各地的方言,展现了地方语言特色,增强了文章的趣味性,拉近了读者与文本的情感距离。

(三)抽换语素

抽换语素即通常所说的“仿拟”,把现成的合成词或成语中的某语素换成意义相近、相反或相对的语素,从而临时仿造出一个“新”的词语[9]。贾平凹突破语言常规组合,衍生出新的形式与内涵,使语言简洁高效而又新奇灵动。例如:

(12)古炉村人都是肉乎乎的柿饼脸,唯有霸槽脸长长的,有棱有角。[10]15

(13)金狗说:“金狗不是没心狼。”[3]13

例(12)中“柿饼脸”是仿造“瓜子脸”“国字脸”等形成的。《现代汉语词典》中并无收录“柿饼脸”一词,但作者根据语境的需要,根据词典中已有的词语进行仿造,突出有棱有角的“霸槽”的脸与大部分“柿饼”形状的古炉村人脸的不同,彰显人物性格的不同,语言轻松幽默。例(13)中“没心狼”显然是仿造“白眼狼”而来,形象生动、灵活巧妙地表达金狗是个知恩图报而并非是个不懂人情的人。此外,贾平凹小说中的“琼瑶鼻”等都通过抽换语素的方法突破语言的固有模式,增强语言的叙事性、生动性。

(四)直取本义

直取本义是指根据文本表达的需要,舍弃词语的比喻义或者引申义,直接使用字面意义表达的语言行为。贾平凹小说中的语义直用使语言准确地表达出文本意义,语言新颖易辨,富有幽默感。例如:

(14)间或这和尚也到船上来,和韩文举喝酒,喝到醉时竟一脸高古,满身神态,口诵谁也听不懂的经文,爬至河边一巨石尖上枯坐如木,一夜保持平衡未有坠下。[3]3

(15)英雄不可一世的红头蝈蝈,只剩下一个大头一条大腿,其它的全不见了,蝎子的肚子鼓鼓的,形容好凶恶。[8]54

例(14)中的“神态”原指神的容态,与明代陈子龙《巫山高》诗“神态恍忽将安居?精神徘徊不可治”[6]23中的“神态”意同。该例中的“神态”并非指人的表情、神色。作者利用语境直取本义,指巫山女神的风姿形貌。此外,贾平凹《商州》中的“泥牛入海”“玩弄”等词也都无贬义之义。例(15)中的“形容”取其本义,指动物的容貌神色。文中是指红头蝈蝈一个头一条大腿的样子,和《红楼梦》“第三个身量未足,形容尚小”[6]23中的“形容”语义相同。贾平凹摈弃词汇的引申义,转而使用本义,出乎意料而又在情理之中,取得返璞归真、出奇制胜的修辞效果。

(五)简单线性变异

常规的语言具有有序性、线条性和别异性的特点。许多作家在创作时为了适应语境,会突破语言的线性规则,构成变异表达,生成简洁、含蓄等美学信息,提升语用效益。贾平凹小说运用拆词、重复、反序的方法打破语言符号线条性的规则,使语言产生陌生化的效果。例如:

(16)因为演员们一走完,我就没有理由再去夏天智的家了。一时灰了心情,懒得和三踅他们说话,拧身要走。[11]17

(17)我说:“他哭啥的?”陈亮说:“我哥一一心想当个歌歌手的的,只是为了吃吃饭才四处跑跑着做鞋补补轮胎的,这果园一承承包就把他拴拴拴在清风街了!”[11]35

例(16)中利用拆词,将原本固定的词语“灰心”拆开使用。在现代汉语中,“灰心”是一个较为常见的稳定的短语,中间不能加其他成分。作者独具匠心,将“灰心”转化为“灰了心情”,使语气在舒缓之余又强调了主人公内心的悲伤沮丧,体现语言的变异美和灵活性。例(17)中“歌”“的”“拴”是语言单位重复。正常情况下,它们不能多次出现。但这种违反组合规则的别异性,能打破语言自动化的局限性,易给人眼前一亮、新颖别致之感,能恰到好处地突出人物说话结结巴巴的特点。

三、语法陌生化

语法是语言的构成、变化规则,具有概括性、生成性、系统性和稳固性。文本一般按照词法、句法规则进行组合。但小说家有时会根据语用意图、情境题旨的需要,有意偏离现有语法规则,对语法作出变异。小说家通过新奇的表达,突破常规语言形式,制造陌生的语言氛围,从而收到特殊的表达效果。

(一)词性变异

凡是词,就应根据语句辨别词性,离开句子的词无词性可言。在政论语体中,常规词性的使用频率较高。而对文学语体而言,词性一般会发生变异,即一种词类会临时具备另一类词的特征,这种转化的词简洁直观、独具魅力。贾平凹小说以形容词转变为动词,使形容词临时具备动词的功能,既满足读者求新求异的心理,又隐含大量潜在信息,生成独特的语言美学。例如:

(18)这期间,小水在寂寞里悄悄发育,滚圆了肩膀,白皙了脖颈,胸部臀部显出曲线,人才十分的排场。[3]13

(19)一帮闲汉自然拥他,唆使再说谣儿,老头却吝啬了口舌,只吼很高很长的“破烂喽——!承包破烂喽——!”[2]4

例(18)和例(19)都是将形容词转变为动词,使词性发生转变。“白皙”一般作形容词,放于名词之前,作定语。例(18)中的“白皙”带动态助词“了”,瞬间变化为动词,它兼具形容词和动词两种修辞功能,既说明主人公皮肤白嫩,人长得漂亮,又表现出“小水”的脖颈的皮肤处于变化中,语言表现张力强。例(19)中的“吝啬”是形容词活用动词。“吝啬”是指某人在该用某物时却不用某物,往往表示人物的小气。文中改变词性,将本是形容词的词语转变为动词,并与“口舌”搭配,彰显老头专心工作、无心搭理他人。这让语言新颖灵活、别致生动。

(二)词语搭配

词是短语的构成材料,词的运用首先体现在词与词的组合上[12]。常规词语搭配符合人们对词语的语义和逻辑的认知,但缺乏原创性与新鲜感。而超常搭配则突破语义和逻辑的限制,增加感觉的难度和阅读的时长,使读者对文本产生别样的审美体验。

1.主谓搭配

(20)主流道从不蹈一,走十里滚靠北岸,走十里倒贴南岸,故商州的河滩皆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成语在这里已经简化为一个符号“S”代替。[3]序言之一

(21)一群老鸦在空中一会儿聚起,一会儿散开,后来风似的一阵呼呼声,铺天盖地压过村子,瞬息间又飞向树林子里去,夜也被驮了下来。[8]501

例(20)中的“滚靠”和“倒贴”一般不与“河道”构成主谓关系。“滚靠”和“倒贴”的主语一般和人或动物组合,比如“这个小孩滚靠他妈妈”“她出嫁时倒贴了”。贾平凹在此用“滚靠”“倒贴”而不用“流向”“倒流”等词,以拟人的手法巧妙生动地表现出河流的狂野、任性、浮躁的特点。例(21)中“压”“驮”的主语分别是老鸦和夜,“压”的主语一般是重量较大的人、动物等,一般不与重量较轻的鸟类组合。贾平凹用“压”则是用夸张的手法表现老鸦的数量多,给人压迫感。这里将视觉转化为感觉,体现出作者想象力丰富。“驮”的主语多为人或者动物,此处主语用“夜”体现作者用词思维跳跃、别具匠心,新奇灵动地表现夜幕降临。

2.动宾搭配

(22)二十分钟后,这灰白便减弱了,变得幽幽的黑,气温也降低了,扫着飕飕的风。[6]24

(23)突然间,一阵噗噗地喘响,如鸽子在飞动,三大仰头看天,天上依旧固定着云彩。[8]618

例(22)中“扫”的宾语为“风”,“扫”的宾语多为“垃圾”“树叶”等有形的物体,“风”为看不见摸不着的事物,所以文学中很少将“扫”与“风”进行搭配。语义搭配变异栩栩如生地展现出随着气温的骤降,冷风席卷而来,如一把冰冷的扫把,拍打着人们单薄的身躯的情景,渲染了寒冷肃杀的环境,体现了人物内心的担忧、恐惧。例(23)中“固定”与“云彩”构成动宾关系,新颖奇特。“云彩”本是变化莫测,无法固定之物。作者借云彩的固定表明天空依然绚丽、五彩斑斓,彰显人物内心持久的祥和安定、悠闲舒适。贾平凹以静写动,出人意料的手法令人折服。

3.偏正搭配

(24)太阳正照在她的脸上,金狗觉得天上的太阳已不存在,那脸是一盘肉太阳。[3]11

(25)夜郎口里应着,到底年轻脸嫩,再也敷衍不下去,原是堆上来的一层笑,这时

候就僵扯着,使一张长脸越发地长吊。[5]7

例(24)用“一盘肉”形容太阳,令人叹为观止。“太阳”在此处并非真的太阳,而是指金狗的脸,而“金狗”的脸又像盘子一样,所以用“一盘肉”作定语修饰“太阳”。此种搭配既能体现金狗亲切和蔼、阳光乐观,又能呈现作者丰富的想象力和高超的语言驾驭能力,奇特的语言更是让人眼前一亮、忍俊不禁。例(25)中“一层”和“笑”形成定中关系。从逻辑上讲,“笑”非实物,无法用“一层”修饰,作者之所以用“一层”与“笑”搭配,是为了用新颖别致的语言吸引读者,帮助读者展开联想,想象人物脸上皮肤折起,形成“一层”,以此强调主人公的笑并非真心,而是敷衍。

4.述补搭配

(26)只是世代农民,鞭杆戳牛的尻子,恨天,怨地,巩家田家人骂不得,倒日娘捣老子的把牛骂得有板有眼。[3]5

(27)枣核女人脚无力气……天一声,地一声,破口大骂,直骂得天昏地暗,蚊子也睁不开眼。[13]211

例(26)中“骂得有板有眼”的中心语是“骂”,补语是“有板有眼”。“骂”本是贬义词,一般指人物为发泄负面情绪或者因犯错遭受他人指责等而发生的行为。“有板有眼”是褒义词,形容人说话办事条理清晰。文中借“骂”和“有板有眼”在语义上的特殊组合,指出农民对难以翻身的现状感到不满的情绪是合理的。新鲜的搭配形成语义上的变异美,新奇别致、耐人寻味。例(27)中“骂得天昏地暗,蚊子也睁不开眼”构成语义变异。现实生活中,骂人不可能骂得天昏地暗,也不会导致蚊子睁不开眼。作者在补语中巧用“天昏地暗,蚊子也睁不开眼”的夸张语言,极言人物骂的程度,语言生动形象、活泼逼真,令人印象深刻。

(三)句子成分变异

常规语句按照语法将语言单位组装起来,例如,主谓结构的句子是主语在前、谓语在后,动宾结构的句型是动词在前、宾语在后。句子成分变异是根据语义表达,摆脱正常语序,“使形式变得复杂难辨,使句子呈现出复杂多样的形式,并且具有明显的修辞效果”[14]。贾平凹往往将主语、谓语、宾语前的修饰成分或者限定成分加以调整,使语言富有变化,在避免语句冗长或累赘的同时,又能突出焦点、强调语义。

1.定语位置变异

(28)背河的这面街房,却故意不连贯,三家五家了隔有一巷,黑幽幽的,将一阶石级直垂河边,日里月里水的波光闪现其上,恍惚间如是铁的环链。[3]1

(29)水底里摸到那个麻袋,踹踹,肉肉的,软,不知装的是人是兽,拎起来特别轻。[3]8例(28)和例(29)都是定语后置。例(28)中的“黑幽幽的”原本放于“巷”之前,即正常的语序是“黑幽幽的巷”。作者将“黑幽幽”易位至中心语之后用逗号隔开,显得更加醒目。定语的后置强调巷子的黑沉沉,更能反衬下文波光的亮闪闪。例(29)中“肉肉的,软”放于主语中心语“麻袋”之后,一是为了突出麻袋软的特点,二是为了将句子化整为散,使言语表达活泼而不呆板。定语后置不仅能强调事物与人物的特征,还能避免表达单一,使语言丰满。

2.状语位置变异

(30)镇街在河的北岸,长虫的尻子,没深没浅的,长,且七折八折全乱了规矩。[3]1

(31)小水摇船过去,摆渡的是田中正的侄女,艳阳里,妖妖地笑出两排细碎白牙。[3]13

例(30)中“没深没浅的”原本应位于“长虫的尻子”之前,因此正常的语序是“没深没浅地长着长虫的尻子”。扭曲的语序既能突出尻子没深没浅的特征,使人印象深刻,又能避免头重脚轻,主语过长。语序变异是作者根据人们的认知规律,有意地通过焦点凸显引起读者的注意,从而达到凸显语义、变换结构的目的。例(31)中“艳阳里”一般位于句子开头,作者将其放于中间是为了强调在艳阳中的小女孩笑得格外妖艳灿烂,同时也烘托温暖的氛围,衬托人物内心的快乐之情。语义重心后移,不仅能成功引起读者注意,化平直为起伏,还能使表达简洁鲜明。

结 语

陌生化理论是由俄国形式主义理论家提出的一个著名的文学理论,它强调形式与内容要与人的常规认识心理和认知相违背。陌生化的基本构成原则是组成语言的各要素之间表面形成对立而内里实则统一。在实际创作中,作家一方面遵循语言规约框架,呈现常态化的语言形式,但另一方面出于表达需要,又会突破现行规范,别创形式、另立新解,使人们最习以为常的语言产生异样、陌生感。贾平凹的创作为适应特殊语境,使用新颖奇妙、幽默生疏的语言,增强信息的传递、思想的表达、情感的抒发,从而提升表达效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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