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美味辛》:父、夫、神三权压迫下的印度女性困境探究

2022-05-30 10:33李俊
艺术科技 2022年11期
关键词:他者

摘要:印度作为世界上电影产量最多、观影人数位居前列的电影大国,常借由电影这一具有巨大影响力的传播媒介揭露和探讨社会问题,在引发国内外观众情感共鸣的同时,实现口碑、票房双丰收,2021年上映的电影《色美味辛》正是其中的一大佳作。文章以女性主义理论视角解构电影中印度女性在父、夫、神三权压迫下的困境,剖析《色美味辛》如何以出色的电影语言展现极具东方色彩但又极为普遍的女性故事,旨在为我国现实主义女性电影的发展探索提供借鉴。

关键词:印度电影;“他者”;女性困境;《色美味辛》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2)11-00-03

“在任何社会中,妇女的解放程度是衡量普遍解放的天然尺度”,恩格斯的这一观点,作为马克思主义思想中最具代表性的妇女观,时隔百年仍迸射出理性的光芒。印度受宗教、种姓等传统文化的影响,妇女地位普遍较低,女性安全问题频频发生。印度电影对其国内女性的生存困境给予极大的关注,进行了深入探索,女性电影因而成为印度电影的热门类型,佳作频出。

电影《色美味辛》(又名《伟大的印度厨神》,2021),由乔·宝贝导演、编剧,印度演员苏拉·文贾拉莫多和尼米莎·萨加扬分饰男女主人公,讲述了印度一名新婚女性在父权、夫权、神权三座大山的压迫下觉醒反抗,最终离开婚姻,追寻自己梦想的故事。该片起初因制作成本低及演员不够大牌,被亚马逊、奈飞等知名视频网站拒绝合作,上映后又因极佳的品质及压倒性的好评被亚马逊买下了流媒体版权,最终IMDb评分8.2,豆瓣评分8.1,并在印度各大电影节获得了包括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男女主角等在内的8个奖项、6项提名。本文以此片为研究对象,从父权压迫、夫权重负、神权围困三个角度剖析印度电影中的女性困境,通过研究作为失语“他者”的女性从驯服顺从到不甘觉醒的过程,探讨印度女性电影推动社会女性解放议题的重要作用。

1 缄默的“他者”——父权压迫下的女性失语

法国作家波伏娃在其被称为西方女权运动“圣经”的《第二性》中提出了“他者”理论。“他者”即丧失了自我意识、处于被支配地位、人格被异化的人。对于男性中心文化而言,女性就是“他者”,是“第二性”,是男性主體的客体,扮演着父系社会被规定的角色[1]。印度受宗教、种姓制度的影响,女性“他者”的从属地位更为明显,无条件“从父”甚至成为其父权制度下坚如磐石的社会规则。

在影片《色美味辛》中,编剧、导演刻意没有赋予片中角色名字,仅以媳妇(老婆)、儿子(老公)、妈妈(婆婆)、爸爸(公公)这样去个性化的称谓,以此反映印度大部分传统家庭的内部地位、关系——无非是掌握权力的“他”与被支配的“她”罢了。

1.1 婚前:选择失语

电影开头便是苏拉饰演的男主人公到尼米莎饰演的女主人公家中提亲的情节(因影片未给角色设置姓名,为指认准确,下文以苏拉代称男主人公,尼米莎代称女主人公)。尼米莎在家人的安排下坐在餐桌前与苏拉尴尬地交谈,这是整部电影中尼米莎唯一一次与男性同坐餐桌吃饭喝茶,此后观众再也没有在饭间的餐桌上看到过尼米莎的身影。这是因为彼时的尼米莎还没有进入婚姻,还未成为丈夫的私有财产,因而获得了一次与男性同桌共餐的机会。这个机会由尼米莎的父亲赐予,实质上是父权制度下未出嫁女性的“从父”之举。

影片开头展现二人婚前相亲见面的情节仅用时50多秒,大部分时间都分配给了尼米莎的父亲与苏拉的叔叔——两个父辈,他们聊的都是“苏拉有伯伯是地方法官、退休校长”等与二人无甚关联的话题。关于苏拉人品如何、与尼米莎二人性格是否合适等婚恋重要问题反倒无人关心,一个家世优渥的“好男人”所带来的体面,足以让父权家长作出嫁女儿的决定。这种较为夸张的戏剧情节固然是影片创作者有意安排的,但也印证了印度父权社会中女性在婚姻选择权方面的失语——面对自己的婚姻没有任何自主权、话语权,全凭父亲决定。

1.2 婚后:劳作失语

波伏娃在《第二性》中阐明了这样一个父权制社会的事实:男人希望女人受到轻松生活的欺骗和引诱,扮演母亲和家庭主妇的角色[1]。为了实现这一目标,他们“非但不会要求女人承担责任,反而要让她们卸下一切忧思、一切重担”。这看似是对女性的优待,实则是对女性的束缚,女性与他人交流、创造意义的权利因此被剥夺,经济、精神上的不独立又会反过来加重女性对男性的依赖,进而更无法摆脱“他者”的附属地位。

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新女性,嫁入的新家庭内的诸多规矩让尼米莎无所适从,但最初的尼米莎还是努力显示出了父权制度传统家庭女性“应有”的顺从与被驯服:食物茶水都按照丈夫与公公的喜好制作;对家人亲友的挑剔不会开口辩白,只会默默改正;自己想要工作也会先征求丈夫与公公的同意……但尼米莎的这些举动被男性家庭成员视为理所当然,他们甚至更严格地挑剔着一切,“别用电饭煲煮饭,要用柴火煮才好吃”“别用榨汁机做辣椒汁,要手动切才行”“别用洗衣机洗衣服,那样衣服坏得快,要用手洗”。电饭煲、榨汁机、洗衣机等原本都是科技进步带来的实用工具,在尼米莎的新婚家庭里却成了体面的装饰品。女性作为家庭劳作的实施者,无法发出任何声音,连“如何做”“做什么”都受到了严重束缚。作为“他者”的女性,在父权制的压迫下没有丝毫自由可言。

2 压抑的昼夜——夫权重负下失衡的两性关系

英国电影理论家劳拉·穆尔维在其《视觉快感与叙事电影》一文中指出,女性在父系文化中是作为男性的“他者”而存在的,且被象征秩序所束缚。在这种象征秩序中,男性能通过强加于沉默的女性形象的语言命令维持其成见和幻想,而女性则依旧被束缚在作为意义的载体而非创造者的位置上[2]。作为父系社会的一部分,父权和夫权都是笼罩在女性之上、以男性为中心的权力[3]。正如中国古人提出的“妻以夫为天”“夫为妻纲”,夫权意味着夫妻之间绝对的尊卑、主从关系——丈夫掌控妻子,妻子服从于丈夫。印度作为一个深受传统宗教、婚恋文化影响的国家,男女权力地位的失衡在家庭中更为触目惊心。

2.1 昼:地位失衡

正如本片中文譯名“色美味辛”,影片中的世界分为两个部分:享受的、愉悦的“色美”的部分与辛酸的、苦涩的“味辛”的部分。美味的食物、惬意的早晨、舒适的家居环境等“色美”属于丈夫;而洗衣做饭、伺候起居、打扫一片狼藉的厨房等“味辛”都为妻子的责任。

影片中展现的夫妻共有四对:尼米莎与苏拉、尼米莎的父母、苏拉的父母、苏拉的表哥表嫂。这四对夫妻无一例外都处于失衡的关系中。尼米莎的父母只在影片开头的相亲宴中出现过,当她的父亲悠闲地跷起二郎腿与宾客闲侃时,母亲一个人则在厨房忙进忙出,承担了招待客人的所有家务。与之相同的是苏拉的表哥表嫂,面对尼米莎与苏拉的新婚拜访,表嫂忙前忙后,却无法与丈夫、客人同桌共餐,只能待客人走后自己单独吃饭。

尼米莎与丈夫苏拉以及苏拉的父母是影片着墨最多的两对夫妻。从现实角度来说,因家境优渥、受教育水平高,苏拉和苏拉的爸爸相较其他印度男性已经算是十分难得了,但在对待妻子的态度上,二人仍与父系文化中的大部分男性相同,拥有掌握绝对权力的傲慢与控制欲。在得知尼米莎得到舞蹈工作的面试邀请后,丈夫苏拉火冒三丈,觉得她不受自己控制的行为荒唐可笑,让自己在父亲面前很没面子,最后以“我不允许你上班”的态度,强势宣告了对尼米莎工作自由的绝对夫权控制。

而尼米莎的婆婆原本是个有研究生学历的高级知识分子,却困在家庭中被丈夫如奴仆一般使唤——每天清晨为丈夫准备好牙具,在丈夫出门前在门口摆好鞋子。尼米莎的公公用夫权控制妻子工作和行动的自由之后,还要厚颜无耻地吹嘘自己的伟大,“家有主妇,是家里的好事”“正因如此,孩子们才各就其位”。正如巴尔扎克所言,“已婚女人是一个奴隶,必须懂得把她置于宝座上”。尼米莎的公公正深谙“置于宝座上”的夫权技巧,将妻子牢牢束缚在家里,维系了自己高高在上的丈夫地位。

2.2 夜:性欲失衡

《第二性》指出:“女人是按照男人的欲望被重新塑造的,越是秀色可餐、精心修饰的女人,就越是男人们肉欲的对象——女人在男人的欲望下被客体化了。”同时,女人仅仅只是“载满流体的客体”,而“收获庄稼和养育孩子”等具有“超越性、创造力”的行为并不是通过“她们的意志产生的”[1]。在夫权思想的影响下,丈夫往往以满足自己的性欲为目的进行性行为,至于妻子是否有需求、身体是否舒适、是否疲劳或心情不佳等,都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如果说白天夫权的压迫与控制还有“置于宝座上”的形式上的掩盖的话,那么每到夜晚,丈夫与妻子在性关系上的失衡则更为明显。

影片总是用同样的固定俯拍近景镜头来展现尼米莎在性生活过程中的面部表情——不耐的、痛苦的、烦躁的,甚至会分神去闻自己手指尖是否残留着厨房的油烟味。本应让夫妻双方都获得满足的性生活成了丈夫一个人的发泄,尼米莎也的确成了载满丈夫欲望的“流体的客体”。在长久的忍耐之后,尼米莎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提出在性生活前做些“前戏”的请求,苏拉却因妻子知道“前戏”这样的词而心生不快。在其夫权思想中,妻子的身体理应由丈夫主宰,尼米莎提出要求实属不该;同时,即使已为人妇,女性仍应保持处女般的“纯洁”,有关性交的名词只能由丈夫教授。尼米莎的这一行为破坏了其夫权,因而点燃了苏拉的怒火。

3 “肮脏”的存在——神权围困下的不洁之身

印度教作为印度最大的宗教,有着超过其国民人口80%的信徒,对印度人民的影响极为深远,它既是宗教信仰,又是一种生活方式。而印度教最具权威的法律汇编《摩奴法典》不加掩饰地表达了对女性的轻蔑与歧视,“耻辱源自于女人,争斗源自于女人,尘世的存在也源自于女人,因此必须去除女人”[4]。这种宗教观在印度持续了近千年,拥有了近乎法律的强制约束意义,成了压迫女性的一座大山。正如莎士比亚在其著名戏剧《哈姆雷特》中发出的感叹,“女人啊,你的名字是弱者”,在印度根深蒂固的宗教神权观思想下,女性正是“丧失自我意识、被他人支配的”天然弱者。

3.1 神权观念下的月经不洁

印度教有一套独特的“洁净”标准,认为世间万物的尊卑、地位都可以依据洁净与否来判定,而女性的经血被宗教神权划定为与尸体、排泄物、腐烂物一样污秽的事物。因此,在印度,月经被认为是不洁的,经期的女性更是“肮脏”的,男性被月经期的女性触碰会遭到“污染”,“他的学识,精力、体力、视力和寿命都会被完全破坏”[5]。这样来自宗教神权的偏见使得印度大部分男性至今都无法科学对待月经这一正常、自然的人体生理现象。

在《色美味辛》中,当经期到来时,尼米莎连在厨房劳作的资格都被剥夺,夫家宁愿花钱雇女佣来家里洒扫做饭,也不愿触犯宗教神权的“洁净”准则。在优裕富足的家庭环境中生活的尼米莎还算幸福,最起码能因经期的“不洁”收获一段久违的闲暇时光,终于有了时间阅读被搁置许久的书籍;而那些处于经济条件堪忧、思想水平不高的家庭中的女性,经期则艰难得多。在影片中女佣的讲述中,她的母亲在经期甚至不被允许进入屋内。在宗教神权观念的影响下,女性备受男性歧视,其“洁净”也一直被质疑、被否认。

3.2 男女不平等的宗教双标

导演在接受BBC采访时坦言,其创作感受源于自身:“男性其实是知道性别平等权的,但在他们的家庭当中这种平等不重要。印度绝大部分男性,比如我父亲,对待男女都有着自己的双重标准。男性是意见决策者,女性则是家庭中没有工资的工人,囚禁于男性为其创造的牢笼不得动弹。而这就是我想通过《色美味辛》这部电影改变的。”面对宗教神权定义的“洁净”观念,男性通过宽待自己、严格限制女性,来确保自己在地位上的绝对优势。

影片中,尼米莎看到骑摩托车的丈夫摔倒后扶起了他,却被他粗暴地推开,因为尼米莎处于经期,男人碰了就会倒霉,他只有听从长辈的建议去吞服新鲜牛粪才能去除尼米莎带来的“污染”。显然,在印度男性的眼中,与动物的排泄物相比,月经更为污秽不堪。因经血的“肮脏”,尼米莎被迫去河中洗澡“清洁自己”而患上感冒,摘了一片院中植物的叶子想治疗自己的鼻塞,却因此被公公斥责——“不洁”的她不该去“污染”“洁净”的植物。而当备受压迫的尼米莎疲惫委屈地分享了女权运动者的视频后,丈夫震怒,但她因处于经期,丈夫不敢接近而躲过了殴打。

面对经期的女性,男性都自覺严格地遵守神权“洁净”的观念,而对他们自己,标准则变得宽松温和了许多。在苏拉朝圣期间,按照神权“洁净”准则,触碰过经期女性的他应该吞服新鲜牛粪或喝牛粪水净化自己,但男性长辈马上给他指出了“不那么麻烦”的解决方式,去河里洗个澡就行了。《色美味辛》这部电影的精彩之处就在于它没有夸大事实,仅仅只是展示了男性的双重标准,就让观众深刻感受到了印度男女地位差距之大,连本应众人平等的神权“洁净”观念都有了不一样的划分标准。

4 结语

在电影结尾部分,女主人公看到了女性主义者在社交网络上的宣言:“在神圣宣言中,你可以拥有王国、战争和鲜血,但对我们,有的只是爱、牺牲和忍耐。我不是那种宣言长期囚禁的女人,我是在你们的苦难中升起的火焰,燃烧吧!”这段振聋发聩的宣言配合着极具煽动性的音乐,激起了影片主角和观众的澎湃热血。在经历了顺从—觉醒—反抗的心路历程后,尼米莎终于卸下了父权、夫权、神权束缚她的枷锁,离婚出走,奔赴理想中的新生活。

电影在印度女性作为男性附属的语境下,发挥着塑造性别认同意识、推动性别平等的重要作用。导演希望用这部电影鼓励所有女性冲破桎梏,不再继续忍受父系家庭中的不公,这个世界的“色美”也是属于女性的。现实主义的女性电影在全球化语境中,不仅是印度电影展现其文化和魅力的一张名片,赢得了全球众多观众的青睐,发挥着文化输出的重要作用,同时还具有“问题电影”的现实作用,推动了印度国内男女平权意识的发展。因此,对《色美味辛》这类优秀电影中女性困境的研究,对我国提高对女性权益的关注度、促进女性问题的解决,具有积极作用。

参考文献:

[1] 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M].郑克鲁,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16,97,108.

[2] 劳拉·穆尔维.视觉快感与叙事电影[J].荧幕,1975,16(3):6-18.

[3] 朱玉纯.“父权大于夫权”:从《史记》女性人物看先秦政治婚姻[J].语文学刊,2022,42(1):102-107.

[4] 蒋忠新.摩奴法论:摩奴法典[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63.

[5] 徐可彦,崔梦远.论印度女性电影中的女性困境[J].名作欣赏,2021(27):58-60,64.

作者简介:李俊(1993—),女,湖北孝感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电影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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