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今又鸮声起》的诗意表达与历史还原

2023-02-24 07:25宋德伟岳国法
传媒 2023年3期
关键词:商王王后伦理

文/宋德伟 岳国法

河南广播电视台2021年以来播出的“中国节日”系列节目爆红各大媒体、占据网络头条。这些节目以叙事的方式展开,引领受众进入故事,再辅以如诗如画的情景,让受众从中感受中国传统文化的伦理意蕴。2022年8月3日晚播出的诗意舞蹈《今又鸮声起》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整个舞蹈时长6分55秒,它以1976年考古专家郑振香面对鸮鸟文物上的铭文“妇好”为引子,通过舞蹈形式向观众展示了商王武丁与王后妇好之间一段刻骨的爱情。恰如在舞蹈的最后,郑振香所说的,“我们要用这些文物去还原那些隐匿的细节”,那么,舞蹈《今又鸮声起》以哪些方式来实现这种还原呢?

物性还原:舞蹈作为艺术作品的历史性

舞蹈作为一种艺术文本预设了一种目的性,它在认识论还原的作用下,把各种舞蹈元素深植于文本的历史性之中。生态符号学家蒂莫·马伦认为,“文本是一个既定文化中内在结构和外在符码相结合的平台……一些艺术品如民族服装、绘画或者音乐都可以是文本,是鉴于这些都被解释、评价为重要的东西。”诗意舞蹈《今又鸮声起》作为一种艺术文本,它的历史性至少以两种形式进行了展示。

以碎片化的历史客体展示物性。《今又鸮声起》的开篇是一个考古场面,鸮鸟文物的出现明示了舞蹈文本的潜文本是一种历史文本,是过去曾经发生过的真实历史。但是与此同时,这也告知了受众,关于鸮鸟文物的一切,是一种非叙述性的、不可再现的历史。它存在过,但是我们作为现代人无法去重现那段历史,只能依靠我们像考古那样对这种“物性客体”进行强势还原,寻求其中的本质意义上的统一性。舞蹈从第5分47秒到6分03秒用了16秒,充分展示了这种物性还原,历史变成了碎片化的信息,掩藏在一件件碎片化的文物中。

这里所论及的“物性”,表现为一种相对于历史事实而言的历史之“象”,它可以是考古专家郑振香的感知和联想,可以是考古发掘出来的文物自身,也可以是关于“妇好”这个历史人物的各种甲骨文上的记录等,它们共同构成了这个舞蹈作品的历史性。尽管通过这些历史碎片去获取已经过去的历史的真实性是不可能的,但是,在安阳殷墟出土的1万余片甲骨中,提及“妇好”这个名字的有200多次,它们所记载的“历史”为观众呈现的是一种开放的文本、一种非叙述性的历史。这些物性客体的存在是舞蹈《今又鸮声起》的创作原材料,同时也是饱含那个时期美学的、认知的、伦理的信息,它们成了“原型”或“模式”供作者选择,整个艺术品的创作也都是以这个“历史性”来设定它的文本价值和意义。

以各种历史身份之间的相互架构呈现历史。《今又鸮声起》的故事源自商王武丁与王后妇好之间的爱情故事。然而,舞蹈如何在短短的几分钟之内来传达一个较为丰富的历史内容,而又不仅仅局限于一个爱情故事呢?

从还原论视角看,舞蹈明显采用的是一种“有机主义”模式,将男女之间的伦理道德作为一个有机系统来看待,这是一种生物学意义上的伦理构建。商王与王后之间的伦理生态表现为一种多维度的对应关系:一是政治关系,如商王头戴王冠,王后则手持斧钺;二是婚姻关系,如商王王冠和王后的凤冠霞帔;三是君臣关系,如商王王冠与王后祭祀礼服和冕旒等。妇好作为一种伦理对应,强调了具体时空环境中她的存在意义和价值。伦理不会凭空产生,需要借助一定的客观环境才能生成。因此,舞蹈所要展示的伦理意义是一种历史性的,是基于具体所指基础上的,伦理与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文明等的关系,强调达成一种和谐共生的平衡状态,是将伦理生态作为一个系统来考察,要求系统内各要素协调、平衡、和谐。

从故事的叙事进程看,舞蹈以商王武丁呼唤妇好开始,妇好则以各种不同的人物身份再现。在故事的表层,妇好身份的变化意味着线形叙事的反复出现,但是,时间却被窄幅式处理了,进而相应地把伦理关系在时空上的绵延做了宽幅式处理,因而,尽管王后的身份不断在变,但是观众所感受到的则主要是商王对于王后的思念。这样的故事是典型的浪漫传奇模式,因此,故事必定被给予了一个凄惨的悲剧结尾:舞蹈的最后,年迈的商王发须皆白,看着屋外到处飘洒的雪花,武丁的爱情归于孤独。在故事的深层,舞蹈则借助爱情叙事,以商王独舞、商王和妇好共舞等形式呈现出了国家伦理与个人爱情之间的纠葛,更凸现了一种伦理与意识形态的相互作用。

《今又鸮声起》

文明形态还原:舞蹈作为艺术形式的符号性

罗曼·雅各布森在谈论符号交流的六要素(发话者、语境、信息、符号、接触方式和受话者)时曾指出,当某种因素成为主导,就会产生对应的某种功能(如所指功能、表情功能、呼吁功能、诗学功能、寒暄功能、元语言功能)。当“符号”成为主导因素时,就会产生符号的“诗性”功能,文本同时也会相应地通过从选择轴到组合轴的投射来产生新的符号,文本也因此具有了新的诗性话语特色。在《今又鸮声起》中,鲜明的服饰和人物形象就变成了一种新的诗性符号,传达出了重要的信息。

舞蹈服饰的符号性。在《今又鸮声起》中,商王和王后穿着传统的中国服饰,给观众营造了身处古代的时空错位感。然而,在舞蹈的开始和最后,王后“妇好”又以考古专家“郑振香”的着装形式出现,这种常见的现代服饰瞬间拉近了与观众之间的距离感。古风服饰是聚合轴上的窄幅,呈现出统一的古代风格;现代服饰的出现则拓宽聚合轴的宽窄,产生了截然不同的风格效果。这样的舞美设计,相对于当前的现代服饰来说,具有重要的符号价值。

对于“中国风”在服饰方面的还原来说,大多数人没有明确表明这种服饰的适用性,更偏向于认为现代服饰更适合当前社会的现实状况。或者说,尽管很多人喜欢这种“穿汉服”的爱国行为,认可中国古代服饰对于文化建设的重要性。但是总体来看,喜爱中国风的思想中所潜在的回归意识,仍然没有被主流的服装设计所引入现代人的生活中。因此,在新闻报道或者纪录片创作中,以中国风为选题进行报道,可以弥补它们在社会上缺失的话语权。舞蹈《今又鸮声起》作为一种“软话语”,不仅使受众可以用感官重新感知事物,还能通过使用新技术让受众来发现新事物、新意义。

例如,在妇好和商王服饰的颜色方面,商王的淡蓝色象征天空和大海,代表乾,而妇好的大红色则象征女性旺盛的生命力,代表坤。二者在舞蹈时候的颜色融合,则带给观众一种流动的视觉冲击力,它不仅仅表现为夫妇二人的和谐,还在哲学认识论意义上肯定了在一定的时空环境之中,人自身、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界达成的一种和谐共生的平衡状态的意义。

从这个角度看,中国风舞蹈现象展示了中国社会文明在特定时期的一个形态。诗意舞蹈作为一个文本,它所采用的各种舞蹈技术,也是这个社会所特有的,或者至少是一个文明所特有的。因此,国内外很多人都认可“中国风”就是中华文明的象征。舞蹈作为中华文明的一种表现形式,它在生成自身的同时也塑造了中华儿女。

“妇好”和商王的符号性。从符号表意的角度看,《今又鸮声起》作为一个符号文本,必定由双轴操作组成,即聚合轴上的选择与组合轴上的连接。聚合轴的宽窄变动很大,它的窄幅式处理仅作用于商王与王后的爱情,它的宽幅式处理则是为了把商王朝的文明形态展示出来。前者是诗化的,重在一种感性认知;后者则是历史性的,凸现商朝时期的文明形态。每一种文明都有自己的形貌,它们的产物都有自己的风格,而《今又鸮声起》围绕“妇好”所构建起来的这样一个符号,正是为了从不同方面表现我们那个时代的文明形态,即在一定程度上普遍存在于创建并维持着这种文明的特定社会群体的思想、实践及产物等具体方面的总和。

《今又鸮声起》关于爱情故事的隐喻性叙事,将观念与人、事件与技术贯通起来,将人身体的物理特性与社会特性联系在一起。隐喻性的舞蹈动作让我们可以看到它作为社会身体的功能性,同时也可以看到它作为物理身体的技术性,它将身体与文化联系在一起,以精神上的文化塑造着物理上的身体,而身体的隐喻意味着社会是一个动力系统,此刻的身体就不仅仅是一个独立的组织,还是一种生物现象,是进化过程的产物。受众在身体隐喻文化上的共识就成了民族文化共同意识的基础,犹如德国文化记忆研究专家扬·阿斯曼认为的,“仪式作为一种交流方式,自身就是一种形成性的影响,它通过文本、舞蹈、意象、仪式等来影响记忆的发展。”

从哲学认识论意义上说,人是通过舞蹈的中间作用来认识和发现历史,而舞蹈则是通过各种舞美设计来建构人们的历史。舞蹈空间是对历史以及历史中曾经的日常空间的美学创造,或者说,这是一种还原论意义上的解释关系,它的目的不是为了以一种对称性来展示现实与虚构之间的关系,而是以一种话语触媒的方式引导我们去关注这些符号背后的人与人、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

认识论还原:舞蹈作为融媒体的介体性

舞蹈作为人类最为古老的艺术形式之一,它主要通过人的肢体动作来表达情感,实现表演者与受众之间的意义的交流。熟悉“妇好”故事的读者很容易发现,我国至少已有三四个版本的艺术创作,如贺嘉佳编导的舞剧《妇好》、20世纪20年代的豫剧剧目《龙凤令》、2017年12月17日央视大型文博探索节目《国家宝藏第一季》中关于国宝“妇好鸮尊”的介绍,以及台湾汉唐乐府新排南管乐舞剧《武丁与妇好》。

近些年,信息化、数字化等现代技术的运用以前所未有的广度和深度推动着传播媒介的发展,河南广播电视台推出的一系列“中国风”舞蹈节目,通过革新原有的媒介元素、重构舞蹈艺术的表意模式,在很大程度上打破了先前的观赏方式,实现了“介体”发展的新思路。《今又鸮声起》作为新技术形势下的文化产品,运用了全新的影像技术,融合了不同媒介元素使科技与舞蹈融为一体,产生了新的视觉传播模式。它将虚拟与现实空间结合,利用技术手段将舞蹈作品中的内容进行重构。从微观层面上看只是作品中的一个元素,但从宏观层面上看,则是一种新意义的表现。

关于“妇好”的故事,民间流传很多,《今又鸮声起》作为根据民间传说生成的舞蹈文本,需要在认识论上进行诸多方面的还原,也唯有重回传统的文化价值观,才能重新认识“舞蹈”作为一种介体的意义和作用。

《今又鸮声起》以简洁的色彩和舞美,让舞蹈回归文明,是因为舞蹈毕竟首先是为了表达一种意义,突出舞蹈行为在整个故事中的表现,实际上就是为了能消除文化制品的“伪自然性”。文化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原本就是两种形态,“自然的文化化”是先前的文化实践,而现在则是要回归“自然”,让人回到自然之中,回到一个有机的系统之中。生物符号学家托马斯·西比奥克曾从动物符号学的角度指出,人在利用言语进行交流之外,还会和其他动物一样,充分利用非言语的方式进行交流,而“舞蹈是通过身体在多种形态和文化中的工具性,来表达人类思想和情感的复杂艺术形式”。尽管西比奥克注重从生物学的角度肯定“非言语”交流的意义,但也恰好说明,舞蹈也是人和动物用来进行感知和交流的重要方式之一。

媒介并不能真正改变人们的认知,但在某种程度上,人们却可以从媒介获取一些符合他们认知的信息,这也就是说,媒介可以被视为一种调解,影响文本的建构和解释,甚至可以自身形成一种“媒介域”(MediaSphere),替代了之前传统的认知方式。加拿大传播学家马歇尔·麦克卢汉认为,媒介作为人类认知方式的延伸,以工具—物的形式延伸人的感知空间,它的变化必然导致社会结构和知识体系的改变,“所有的媒介作为我们自己的延伸,是用以提供新的转换视野和意识”。

对于《今又鸮声起》来说,商王和王后之间的爱情是第一层次的认知,而其中所暗含的关于民族文化的话语是第二层的认知,阴阳和谐的象征则是第三层次的认知,受众需要对这个舞蹈中的信息进行重构并加以解释,才能真正欣赏这个富有民族特色和历史性的舞蹈所表达一个普遍意义上的主题。河南广播电视台注重中国节日,倡导“中国风”,正是基于一种认识论意义上的回归,及时关注当前人们的需要,以及对于中华文化、文明的反思。换言之,舞蹈这种艺术形式本身作为一种文化实践,是在意义建构中形成的一种构成性实践,我们欣赏艺术作品,就是要理解它的表意模式,思考文化的特殊性就是思考它的内部形式和关系,以及它的内在结构化过程。从这个角度看,舞蹈《今又鸮声起》中关于文化的各种表意模式所要激发读者的仍然是一种社会学美学,它将美学纳入其中,却仍然坚守以伦理构建为轴心。

结语

河南广播电视台推出的一系列“中国风”舞蹈的表意模式是诗性的,但它的轴心却是伦理的。舞蹈《今又鸮声起》借助融媒体形式消弭了故事与受众之间的历史距离,弱化了事实和虚构之间的区别,让艺术走进生活,把艺术还原为生活的一部分。从其现实价值看,这种艺术形式的“物性”作为特定历史的再现不像其他历史客体那样孤立存在,而是存在于与人的互动之中,每一次欣赏都让受众在互动中对它有更加深入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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