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交媒体的关系想象失衡与自我呈现隐退
——以“仅三天”现象为中心

2023-03-10 05:14晏庆合
长江师范学院学报 2023年6期
关键词:媒介社交想象

晏庆合

(南京师范大学 新闻与传播学院,江苏南京 210097)

互联网用户在社交媒体越发多元的开放展演,不断增强数字呈现的生活认同与社会价值。媒介的使用不仅是功能性的“方式”,更是与生活紧密交织的内在化的自我构建过程[1]。在这个建构中,社交媒体以“开放”为代价,实现了复杂情境下交往的高效连接。但近年来,随着微信朋友圈、微博、抖音等主流社交软件对于用户内容权限设置功能的上线,例如“允许陌生人查看十条朋友圈”“允许朋友查看朋友圈的范围(全部/最近半年/最近一个月/最近三天)”“分组可见”“不推荐给可能认识”的人等,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了社交媒体的“开放”与“封闭”共存趋势。社交媒体被置于一个更复杂的社会关系中,公开与不公开、向谁公开、公开多久,这些问题进一步凸显人的主体性,并进一步在社会关系中重塑了社交媒体的使用行为。

值得一提的是,2021年初,微信事业群总裁张小龙披露每天有7.8亿用户进入朋友圈,并提到有2亿人设置了“仅三天可见”[2](以下简称“仅三天”现象)。“仅三天可见”的广泛使用,使深刻嵌入用户的日常生活的数字呈现成为昙花一现般的短暂记忆。本文以“仅三天”现象为中心,探讨当前社交媒体“开放”与“封闭”的悖论趋势,思考此类交往中的关系逻辑。

一、文献回顾:“拟剧理论”的解释局限

欧文·戈夫曼(Erving Goffman)在其著作《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现》中,把人的行为区分为“个体在表演期间有意无意地使用的标准类型的表达装备”的理想化“前台”和真实而隐秘的“后台”,并强调“许多表演的一个基本问题也即是信息控制;不允许观众对被限定的情境具有破坏性的信息”[3]。“拟剧理论”似乎能在自我呈现的秩序控制找到“仅三天”现象的答案,但是控制本身为何以及如何开启动态视角观察呈现行为的变化,还需要深入社会视角探索呈现行为的秩序根源。

(一)“拟剧理论”的可能与尝试

不少学者基于戈夫曼的“拟剧理论”将朋友圈的分享行为作为一种基于信息交流对自身进行印象管理的“表演”整饰。朋友圈作为表演舞台,直接面向以自己为中心的人际网络观众,日常生活中真实发生的事情会成为在朋友圈发表个人状态以及与好友互动的素材[4]。这种发表往往不是后台生活的完全真实的再现,而是基于环境判断对理想自身的一种表演美化。因此,也有学者指出,隐藏在我们心中的那个自以为是的“自我”,其实是一个中介化法则的“自我”,这个中介化也就是媒介化[5]。在线上的自我呈现中,用户为了维护良好的社交形象,除了对内容的选择,还可拥有平台赋予的“回避”机制,使满足理想化自身表演的形式更趋灵活,而仅三天可见,正是一种“媒介化”的自我。

“拟剧理论”的“观众隔离”在一定程度上也回答了用户进行动态权限设置的原因。有学者认为,我们在社交媒体中面对的不再是日常生活中清晰可辨的观众,而是一种想象的观众[6]。在社交媒体中,个人的内容可以随时随地被他人观看,“看”与“被看”共存使每个人既是表演者又是观众,用户之间前后台的交叠变化,加深用户印象的混乱。同时,用户在社交媒体复杂的观众想象中陷入社交倦怠,疲于展示自己甚至产生退缩,试图抹去曾经的数字“拟身”,这实际上是一种基于“最小公约数”的把关行为,避免将真实复杂的情绪流露[7]。有学者从隐私管理角度考察这种权限行为,发现更多的自我退缩行为,即限制个人资料可见性,并不意味着更少的自我表露。它们相互补偿,形成了更好的隐私管理策略[8]。在类似“仅三天”这种自我管理的权限使用中,个人资料的可控性增强,用户将更有可能在社交媒体上分享个人信息并扩大其社交网络。这其实也从技术本身回答了社交媒体“开放”与“封闭”共存悖论的实现逻辑。

(二)交往关系的切入与思考

不少学者曾尝试在关系发展中讨论社交媒体的表露互动。有学者在对社交媒体悖论的可能性进行分析时发现,在以社会关系为基础的社交媒体的使用中,可能存在在社交媒体上的人际关系中所谓的“社交媒体倦怠”[9]。还有学者认为,在社会交往中,我们往往与自己最相似的人形成社会关系,互联网创造的自我表露规范,反过来会影响自我披露对社交吸引力的影响[10]。社交媒体打破了面对面的交往规则,将不同亲密关系的他人连接起来,自我表露往往成为一种“过度分享”。基于这种规则的打破,有学者结合“语境崩溃”的观点,认为“用户意料之外的语境冲突越来越成为情境崩溃的主要面向,用户不得不面对原来分离情境中的不同期待、不同关系的汇集和冲突”[11],这一观点将“仅三天”等开放权限现象推向更宏观的社会情境背景中。

“拟剧论”通过自我呈现的过程揭示了社交媒体悖论中人的表演与可能,交往关系的切入正尝试将这个在媒介与社会中的“孤立自我”引入“互动”的思考,而这种自我呈现与关系互动的结合或许能在“约哈里之窗”中找到答案。作为人际传播中信息流动的动态模型,“约哈里之窗”体现的是人类交流的交易性本质,基于自我和他人已知或不知道的信息来“可视化自我”,为研究沟通过程中的个体提供一个视角[12],有助于我们将“呈现”作为进入社会交往和社会关系中的人本身的一种“交流”。因此,探讨朋友圈“仅三天”现象的本质,有利于在自我想象与关系互动中进一步探讨处于社交媒体中的社会交往。

(三)新的视角:“约哈里之窗”的解释创新

1955年,美国著名社会心理学家约瑟夫·勒夫特(Joseph Luft)和哈林顿·英格拉姆(Harrington Ingram)提出了人际关系中自我意识的“约哈里之窗”(The Johari Window)图形模型,将人际关系中的自我意识分为四个象限:开放区、盲目区、隐藏区、未知区。约瑟夫·勒夫特将开放区向盲目区扩大的过程,即获得他人对于自己信息,称为反馈(feedback);将开放区向隐藏区扩大的过程,称为暴露(exposure);将开放区向未知区扩大的过程,称为探索(explore)。在这个过程中,公开区不断扩大,人际交流在足够大的自由活动区域中[13]促进更大的公共的社会自我形成。

随着媒介技术的发展,“约哈里之窗”被运用于不同社会环境下社交关系的思考中。处于公共环境下的个人账号与处于私人关系下的私人账号是不平等、不自由的,“群体中的性格差异会产生不同的自我意识,然而,它可以作为一种自我控制和自我提醒的分享和信息传递”[14]。在私人账号中,个人的暴露过程更真实,因为账户只有他们信任的人,不需要考虑他人的意见[15]。后来的学者在进一步研究中对窗口的移动进行考察,认为“每一次约哈里之窗的移动,都是交流者对当下怎样获得概率和回报乘积最大的方式的判断所得到的结果”,提出发生移动主要受内驱动力、失衡阻力以及公平规则的影响[16]。尽管“约哈里之窗”作为一个基于人际关系的自我意识沟通模型,但是在媒介环境中,公开区的无限放大加剧象限失衡,使原有的更大的公共自我受到挑战,而“仅三天”功能似乎在社交媒体实现了“约哈里之窗”在实践层面的技术操作,为启发社交媒体中基于交往想象的呈现与隐退提供思考。

二、研究问题与研究方法

基于社交平台的“仅三天”现象,不是简单地孤立在交往关系之外,而是处于社会关系的互动连接与归属满足中,体现了对社交媒体各不相同的技术想象。具体而言,一个人的社交媒体内容生产和消费水平、感知的社交媒体技能以及对他或她在网上成功找到信息的能力的信心,实际上就是高自我效能的个人在其社会过程中实现了一种想象的满足,其经历或者观念直接影响了其对当前社交悖论的无感与忽视。因此,作为拥有明显矛盾行为的“仅三天”中的个人,其实正处于社交媒体的交往想象失衡中。综上所述,本文提出的研究问题如下:

在“仅三天”的设置过程中,“自我发布”与“自我隐藏”为何能在社交媒体中同时存在?这种存在体现了社交媒体的何种特性及交往想象?社交媒体中的这种“开放”与“封闭”悖论又是如何影响人们对社交关系的感知与行为?上述问题旨在通过正在兴起的普遍现象,将社交媒体的研究着眼于具体的使用行为的出现,基于关系交往视角思考社交媒体中的互动机制与想象。

本文主要采用话语分析对上述问题进行探讨。“仅三天”由于其紧贴用户日常的微信使用,同时具备技术与生活两种特性,在网络上拥有大量的分析文章及相关讨论。但是内容单一,同质化程度严重。因此,本方法主要通过微信“搜一搜”功能,以“仅三天”“三天可见”为关键词进行搜索,并选取阅读量1万+,或者精选留言30+的文章为样本,总共统计文章131篇,有效文本76篇,核心文本共计29篇,同时辅之以知乎、豆瓣等平台高赞文章。话语分析法主要是针对上述文本以及知乎、豆瓣等平台用户的高赞、高互动或者字数超过50的文本进行话语解读,豆瓣有76条、微博有201条、知乎有157条。整体而言,本文通过话语分析勾勒用户“仅三天”现象的满足动机图谱,探究行为深处的行为特征以及交往本质,并将社交媒体作为社会交往的有机组成之一,解读用户与社交媒体的关系建构。

三、交往分离:关系的“不断暴露”和碎片回应

社交媒体中的人际沟通将在社会关系中的自我呈现搬移到公开并具有记录性质的媒介中,同时剥离“面对面”及时沟通的机制,撕裂“暴露”与“反馈”的互动秩序,使这种交往不再统合为一个整体,这些关系在理想化的自我描述和社交媒体使用中,极大地削弱了面对面交流中的社会支持[17]。

(一)作为呈现主场的朋友圈交流缺陷

梅罗维茨(Joshua Meyrowitz)认为:“社会现实并不是存在于人们行为的总和中,而是存在于所有场景行为模式的总体之中。”[18]朋友圈的出现打破了人与人交往的界限,也不断刺激着人们对“隐藏区”自我揭露的满足。文字、图片、地点以及近期延长至30秒的视频功能给予用户丰富的展现形式,同时其他App的美颜、修图、剪辑视频功能的日臻成熟与门槛降低,人们更容易在朋友圈展示自己心中完美的自己,用户在朋友圈进行缩小“隐藏区”的过程中有极大的控制自由。社交媒体网站包括音乐、文章或短视频等众多具有分散注意力特征的“中介物”所创造的沉浸式体验[19],在分享行为代替语言表达中吐露自己的内心世界,不断向朋友圈“开放”自我。

朋友圈作为私人化的公共性平台,交流属性并不特别明显,但是这种形式实际上类似于群聊,将自身或者自身感兴趣的某个话题在固定社群中发布,试图引发交流与反馈,或者点赞等认可机制。由于朋友圈对话机制的非便利性,这种基于分享之上的交流往往得到的是碎片式回应,甚至是一场单独的自说自话,“盲目区”并没有得到缩减。即使如此,如前文所言,朋友圈以其日新月异的呈现体验依然不断刺激着用户的表达欲望,“不断暴露”与“碎片回应”的矛盾越来越大,因此,更加撕裂了这种交往的平衡,而朋友圈在公开区盲目扩张的平台机制导致交往行为失衡的本质缺陷,预示着朋友圈“三天可见”等权限功能出现的必然性。

(二)在关系加速的社会归属中验证反馈

前语言时代局限于面对面与简单的交流情境,人们交往动机仅满足于日常温饱;语言的发展提高了交流效率,社会分工在交往中逐渐明确;文字使人际交往在时间的延续中能够统一于割裂的时空,但是文字也在形成一个相对独立的文字世界,造成识字者与文盲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20]。直到社交媒体时代,这种鸿沟演变成破碎的时空情境,媒介丰富性对社交传播以及任务传播都具有正向影响,缩短了将陌生人变成熟人的时间[21],但是这种加速将过往情境与现实陌生关系交织,把原本属于深层次的传播或交流在其所处的关系中分离[22],无论是朋友圈认识的人有多少有多杂,还是对可接受反馈的掌控,都令人对加速与交织的朋友圈产生抗拒。因此,人们难以在时间加速中同步陌生关系的社会归属想象。

微信朋友作为线下关系的延伸,还存在众多工作、买卖、服务等形形色色的边缘关系,是人脉资源与社会资本的宝库,但是“约哈里之窗”“公开区”只局限于特定领域。根据强弱关系理论,用户间的社会关系强度对社会信任和社会交往会产生不同的影响[23],朋友圈恰好连接了繁杂的社会关系。想象力重塑了人们使用和感知技术的方式,而技术往往以意想不到或混乱的方式影响想象[24]。在朋友圈被技术“量化”的朋友,能以无感呈现的方式加剧用户想象外暴露的必然,而在无所适从的交往规制下获得与数字关系的互动满足是一场巨大的冒险。“仅三天”正好在技术层面实现了连接的社会性缓冲,以平台机制打破无所适从,在短时间内验证社会关系中的归属感与需求满足。

(三)社交需求与技术抑制下的新社交平衡

社交媒体以前所未有的非社会化形式嵌入人际交往,个人平台被设计成一种投射个人身份独特元素的方式[25],实际上模糊了技术与情感在交往推进中的区隔本质,加剧了社交欲望与行为的矛盾冲突,因此“约哈里之窗”“公开区”是否依旧是保持人际沟通的关键场所,在社交媒体时代迎来新的挑战。但是正如O’Sullivan所言:“从功能的角度来看,新技术似乎没有带来什么可怕的新东西——只是人们在整个社会互动史上一直在做的事情的新方式。”[26]17世纪欧洲咖啡馆兴起,“给过去传输信息的无形的社交网络赋予了实体的形状”,又作为“纯粹交换信息的场所,人们在这里畅所欲言”[27]。朋友圈等社交媒体实际上又将实体的社交网络回归并超越实体的虚拟关系,实现的仍然是更大范围的畅所欲言,公开与反馈的“约哈里之窗”失衡,实际上也是一个同“咖啡馆使我们变得更愚蠢了吗?”——新媒介新介入所处社会环境的适应过程。

正如当下的在线互动并非纯粹关系或技术手段的独角戏,扎根于社会化需求的交往想象也难以忽略技术特质。社交媒体虽然弥补了社会交往的时空缺憾,却也加重了处理交往过程超脱经验想象的社会负担,又在惰性特质的人格弱点的催化中无法及时跟上过度的交往连接。“仅三天”现象实际上实现了一种惰性转移,成为平衡无形“公开区”社会交往的媒介延伸。使“社交媒体”作为一个类别具有重要意义的不是技术,而是数百万人接受技术并利用它进行协作、共享信息和社交时所展现的社会技术动态[28]。因此,再次深入交往想象失衡后的“仅三天”动因,还需回到以自我呈现为协作手段的互动原点,考察作为行为主体的媒介化社会中的技术自我。

四、呈现失衡:彼时“现在我”与此时“过去我”

作为社会关系中具有社会意义的“我”本身从来不是肉体本身,这个“我”代表着一种社会占有,正如“约哈里之窗”中适当揭露与请求反馈中的人际交往,就被自我意识的变化发展所黏合,而成功实现沟通的公开自我早已内化于身,成为社会我的一部分。媒介空间化中自我观念的发展在连接中变得越发复杂,强烈的自我感在媒介交往中产生。

(一)熟人聚合被动压力下的自我主动回避

运动规律在新社会关系中实现着社交媒体对现实生活的情境变动隐喻。正如Marwick和Boyd所言:“不同社会语境中认识的个体以可能不舒服的方式在社交网络中聚集的方式”[29],语境崩溃进一步模糊了呈现个体的主客观念。朋友圈对于“隐藏区”的扩大,同样基于当下的特定情境,包括社会环境、个人社会化程度、特定心情以及当时对朋友评价的判断等因素,审慎地扩大自己的“开放区”,尝试获得公开的反馈,才能得以实现交流平衡。然而,朋友圈将这个审慎揭露的自我在语境崩溃中沉浮,将个人生活的体验或经历以“公告”的形式公之于能想象的熟人受众,却难以进行未来的想象预判,并表现为“担心影响他人对自己的第一印象”“担心精心设计的人设崩塌”“不敢面对过去的自己”“不想时刻处于别人对发表内容的评价的想象中”,“仅三天”成为用户在社交媒体回归“隐藏区”的可能。

情境的重新组合使交往的想象充满更多未知和焦虑。面对他人“未知区”的探索揭露,产生压力的个人可能会对自己产生认同危机。朋友圈这种非个性化的人际交流,在沟通障碍中强制性地将自己与“社会性的他人”进行比较,自我一直在媒介中被过分审视。这些汇集和冲突,无疑也是人际效能的阻碍。“盲目区”的缩小变得更加复杂而难以实现,这个过程伴随的正是在“隐藏区”的无感缩小之上。情境定义的冲突与崩溃是语境崩溃的前提与中心[11]。当约哈里之窗进入崩溃语境,盲目与暴露同向扩张,甚至模糊了与熟人关系间“公开”与“未知”的感知定义。基于这种人际压力,用户将三天前的自己在媒介中化为真空,降低曝光或者减少比较,弱化沟通不畅中被不断放大的自我。

(二)陌生关系无感窥探中的自我有形抵触

彼时的“我”成为“现在我”被重新审视,以自我角度而言无疑是没有准备的自我揭露。在前社交媒体时代,对他人过往的了解大都在人与人的直接或间接交流中进行,这种了解的真实程度受交流双方的实在感知与交往活动的影响。然而数字媒介通过人类社会的使用与实践嵌入到整个现实世界中并改变了原有的社会结构[30]。在社交空间被技术复制的自我,实现了对新交往关系的高效连接,又冲突于社会连接从陌生到熟悉的理性过程。“公开的行为是否有益,取决于公众对我们的态度是贬抑还是褒扬”[31],但是朋友圈陌生关系对“过去我”的重新审视,使这一公开行为在陌生人的褒贬行为前就已出现,自我展示在多元的戏剧化实现方式中似乎更向危险的一步倾斜。

同时,人口不断“城市化”“公民化”过程的深入导致血缘关系的重要性逐步降低,人际关系的互动性减弱[32],却以低成本形式在社交媒体进行泛滥连接。微信作为媒介空间化的产物,深刻嵌入人们的日常生活,交换微信号成为大多数人在初识阶段作为人际连接联结的一种仪式。然而,微信作为一个人际交流的载体,媒介化空间中的加速带,猝不及防地通过朋友圈将个人的片面过往以时间的完整形式直接呈现于只有极小“公开区”的陌生人,已经超越了人们对人际关系发展的想象,加上朋友圈本身的“盲目区”缩小机制缺陷,这种无止境的自我暴露使用户实现沟通的“公开区”越来越失衡,进而产生自我孤立感。

总之,朋友圈这种对自我的讨论,由人际交流已经内化为他人与他所处的社会环境的“对我无感”的他人自我交流,被认为是模式化的和周期性的社会中的社会关系[33],新朋友甚至多年没有交往的老朋友,也只能以他的“社会他我”对我进行格格不入的“非同情”理解,使人际沟通中自我意识的交流偏离,只能采取有形的隔离才能避免这种无感的矛盾。

(三)未知区域多方探索中的自我权力把握

在社交媒体中的自我发现过程中,个人的交往范围被无限扩大,可接触的新鲜事物无时不有,不断刺激着未知区域的自我挖掘,海量的数据使个人接受某种所需的信息唾手可得。另外,由于个人行为,甚至某些不自然流露的习惯的数据化以及连接化,他者对个人的观察变得更加全面化、私密化,面对面观察的时空限制被打破。同时,社交网站作为社交媒体的一种形式,允许用户与他们熟悉程度不同的其他用户进行互动[34],进一步扩大了未知自我的社会网络。

人们可以以比历史上任何时候都更明显的方式进行交流,但他们对如何(以及由谁)进行交流的控制要少得多[35],“仅三天”现象形塑了社交媒体时代的交往回归。这一权限功能将自身对于以往经历的分享权利重新收回,很大程度取决于自己对当下环境社会关系的想象和选择,这种自我呈现隐退让不合时宜的再次公开带来的崩溃可能进入不被提及的“未知区”,特定记忆在特定情境中流逝,更有利于发掘新环境下更深厚的交往水平。

社交媒体的崛起、人际传播的复兴,都是源于并最终着眼于社会关系的重建和再生产[36]。“仅三天”现象实现了社交媒体“未知区”直接迈向“公开区”的安全飞跃,依赖于泛化的呈现对象与“公开区”的策略展演,促成良好沟通中的认知统一体,同时在这个过程中着眼于新的社会关系重建。类似于最低的公约数效应,用户通过策略性地隐藏信息,并试图描绘真实的自我和有趣的个性,协调多个重叠的受众[29]。“自我发现”以及“他人观察”需要分别在“隐藏区”以及“盲目区”经过一番较量才有可能公开,而朋友圈正是这个较量的场所之一,将他人观察重新限定在“策略情境”中,控制“盲目区”的扩大。持续进行的个人对话和叙述拥有了一个被保存、保留和分享的环境,社交媒体可能会更深刻、更持久地改变组织的传播文化[37],未知自我的成长也将有更多可能。

五、话语想象:时空暴露到时间隐藏中自我回归

随着博客、微博以及朋友圈的发展,将以日记为传统载体的自我空间继续迈向虚拟的人际交流网络。个人的私密叙事变成公开的社交资本,以另一种方式在交流互动中形塑新的更完整的自我。作为一种意识活动的选择,社交媒体的开放状态必然反映了社会秩序与关系状态,通过对社会关系的想象,在自我呈现的再次隐退中完成社会自我的话语建构。

(一)自我主权的领地边界的技术合理性划分

自我的发展离不开其所处的社会环境及社会关系,而这个发展过程从来不是停滞或片段式的。但是当对他人做出判断或形成印象时,倾向于认为他人的行为和言语反映了他们的个性或稳定的个人性格,而不是受情境因素的影响[38]。在这个过程中,朋友圈的自我揭露将自我的发展记忆,形成一个个短暂的同时具有代表性的横截面,实现了自我与他人的边界确定、自我与角色的分离、熟人与陌生人边界的确定[39]。“仅三天”通过实现时间的隔离,更少被过去的社会关系所影响,作为未知的探索会更少受过去环境的羁绊,在与他人的交往中以既有自我实现更直接的沟通,并不断在自我揭露和他人反馈的过程中发展自我,同时在社交媒体的技术连接中调试着与他人的合理距离,空间中过多揭露现象得以减弱,并构建起自我保护领地。

社交媒体的各项权限功能将媒介的连接作用弱化,开创了社交分享平台的私人化趋势。尽管众多权限功能的目的都是实现自我信息的保护,但是社交媒体平台作为互动和身份协商的关键枢纽[40],每一种功能的选择包括不做任何限制,都是用户对个人在社交平台中如何与他人沟通自我的探索。这种探索实际上是社交媒体中的关系选择,如何限制、限制多少、向谁限制,无疑都在一定程度上隔绝了混乱的连接,将自我置于符合想象的关系空间,在情境平衡中实现“公开区”的有效扩大。朋友圈作为自我社会化过程的见证,使这种仅存于时间,包含着幼稚或者并不想再次提及的自我记忆无处遁形,不断刺激人们对于自我的保护,“仅”正是这种自我观念的呼喊。

(二)友好象征凸显社会互动的想象回归

自我意识的发展完善需要在良好人际沟通的过程中进行,虽然朋友圈太多的连接将不同的社会关系、不同的交流内容以近乎强制的形式堆砌在用户面前,但用户依然需要融入这个空前复杂的社会交往环境,人们在社会交往中不得不重新想象自我与他人在媒介中的关系。用户可能会与技术形成强烈的情感关系,并将某些情感或情感内容投射到技术上,将其视为“关系实体”[41]。正如,人际往来关系过载,人们似乎还来不及想象如何在复杂的连接现状中实现友好交往,又能保护对于“自我”的自留地,于是如自我介绍般,以最近三天的朋友圈内容作为交往开场,成为目前可选的最佳形式。

这种与他人保持分享与互动,又不过分被铭记的自我呈现管理,其实是另一种注重自我表露策略及其对人际关系的贡献的网络行为[42]。这种“友好”的信号,也正是在自我揭露和他人反馈中作为扩大公共自我、实现友好交流的前提和基础。即使是被“封闭”的可见,也并不意味着与他人在社交平台的关系隔绝,相反,这种“封闭”的“开放”使交往在有序的互动中发展关系。相较于“仅自己可见”这种类似自我领地保护下的圈地自萌,把想要了解你的所有他人拒之门外,“仅三天”其实是自我话语中的友好退让,这种“封闭”正是这种当下呈现与即时友好的完美结合,作为在社交平台中宣扬的“友好”信号,实现媒介化空间中社会关系的想象互动。

(三)社会交往的自我共情与连接弥散

处于社会关系中的朋友圈,交往行为的产生都不是孤立的,用户间相对均衡的互惠关系有助于其互动程度的提升[43],但是“仅三天”的单方封锁则打破了这一互动平衡,同样助力了朋友圈线上身份区隔的交往想象,刺激这种群体性的“身份隐归”。在技术空间内,人际传播由新型联结造成了狂欢化的交往特征,同时又弥漫因弱化现实关系并过度依赖技术而造成的群体性孤独[44]。因此,从另一个层面说,这种“互不开放”实质上是用户在社交环境中孤独共情的集体选择。在他人的这种隐退中,除了是对自我防卫的态度公开,也可以视为对他人表达弱化媒介身份的一种反馈,促成朋友圈往来“保持距离”的新礼仪形成。这种礼仪需要社会交往的强大共情,而社会关系中自我观念的“同情”和“理解”无疑是这场共情的主角。最后,社交媒体突发的隔离引发他人对自我身份感的强烈刺激,在这种人际交往的对等限制中将自我隐退,并在群体认同中扩大离线自我的规模声势。

“仅三天”现象中自我共情在一定程度上弥散连接,同样依赖于已有良好关系的情感支持。人与人的交往从来不是社交媒体的简单连接,只不过时空的距离加速了线下亲密关系的流动,而以强关系为基础的社交媒体接入能够很大程度地抵消用户初次进入社交媒体中的陌生感[45]。当强关系并不为强连接所掩盖时,社交媒体反而会在强连接的技术机遇中发展强关系。这种良好沟通中的“公开自我”实际上早在无数个“三天”中实现了与他人的关系往来。对于亲密关系而言,社交媒体的呈现机制更多地还是依赖于社会交往本身,无论是线下的实际接触还是线上的频繁交流,产生的亲密共情使其更少被社交媒体连接的机制所限制,反而成为社会交往的关系助推。

六、结语:社会关系嵌入而被制约的媒介交往

朋友圈存在连接的意义就在于真正实现了用户互动空间的延伸,但是朋友圈在突破交往空间的同时也实现了时间的连接,本该被自然遗忘的“过去我”被强制性地推向当下的情境,社会交往中的人际认知过载,甚至在他人的“深入了解”中出现“自我”的退化,即过去情境中的“我”放置在当下的社会关系中被审视,产生想象失衡。“仅三天”最大限度地缓解了这种不适,在自我隐退中将社会交往重置于有意义的关系连接,“自我”在最大程度上实现了在正常社会关系中的扩展。媒介发展从来不是技术更迭的机械逻辑,媒介研究的问题也不只是解决技术壁垒,网络社会表面上是媒介技术延伸的结果,其实质却是社会互动关系的投射[46],而社交媒体尤为如此。作为一种连接,社交媒体实现了不同社会关系的交往与互动,支离破碎的人在社交媒体中似乎进入四通八达的连接谱系,也前所未有地加剧了人们在人际交往中社会关系的想象压力,实际上也是人际交流中的传播障碍。因此,社交媒体并不一定是连通的,这种功能必须将其放在社会关系中加以验证才有意义。而意义之外的,无疑就是交往关系的连接负担。

社交媒体中的“封闭”隐含的其实就是社会交往中自我意识发展的复杂性,是媒介化的关系选择。正如数码媒介的实践存在于人与人、人与事物或是事物与事物之间的相互关系状态之中[47],在关系场景下,个人在社会中的角色与行为脚本已经发生巨大的变化,他们的能动性、影响力和价值超越了以往任何一个时代[48]。错综复杂却又作为具有能动主体的个人,在技术性和社会性的混杂关系叙事中,察觉到本真的自我在媒介介入的社会关系中的混乱位置,开始尝试驯化社交媒体的连接,在这种裹挟中对自我在媒介中的呈现方式进行调整。不可否认的是,这种察觉依赖于社交媒体的发展,但技术只是一个刺激作用,平台、数据和其他非人类角色的范围打开了关于参与和脱离的不同思考,这可能是结构化的,但不是完全由技术决定的,而是技术与众多关系想象的新的可能性[49],因此,无论是技术还是人本身从来不是孤立的存在。社交媒体“开放”和“封闭”的悖论也是如此。

社交媒体的“开放”往往被当作必然,但是从交往关系来看,同样地,“封闭”也是。个人有权决定在何时向何人展示何种信息,正如悖论本身就是一种“矛盾、互斥的元素同时存在并运作”的情况[50]。社交媒体中人际交流的关系连接,从来不是解决一个问题,而是往往新嵌入一种新的关系交往,基于经验的关系想象经受着更艰难的考验。“开放”和“封闭”实际上是社会关系中不断完善的自己统一于社交媒体场域中这场个人社会化过程的博弈,因此自我披露和自我退出之间的辩证张力并不是一场零和游戏[51],只是统一于社会关系中的行为选择。需要强调的是,社交行为并不能完全只强调人的主体性,个人在社交媒体上的自主权存在于用户能从提供给他们的选择中进行选择的程度上[52],这种程度受到社会关系的影响,而社交媒体已经不可避免地介入这场宏大的交往之中,悄然改变着人的交往想象秩序。人在社交媒体中寻找意义的过程也是一种社会关系的建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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