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遗珠:《八窍珠》的叙事美学

2023-09-16 02:36方翎曦王奕祯
常州工学院学报(社科版) 2023年3期
关键词:全知母题节点

方翎曦,王奕祯

(1.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 湖南 湘潭 411201;2.湖南科技大学中国古代文学与社会文化研究基地,湖南 湘潭 411201)

明清时期,《八窍珠》在《三国演义》《水浒传》《金瓶梅》《西游记》等作品光环的掩盖下籍籍无名。由于《八窍珠》刻本出现年代较晚,《中国通俗小说书目》《中国通俗小说总目提要》《中国小说史略》及很多工具书均未作著录,正史、野史中均少见载。据现有资料,《八窍珠》现存7个版本,最早刻本为民国四年(1915)上海槐荫山房书庄石印本《真正原稿八窍珠六义图演义全传》,作者为邗江锄月山人。从小说创作风格来看,该文本富有浓郁的地域色彩;从其创作目的来看,该文本具有鲜明的“显世”与“劝世”目的;而就叙事手法来看,其叙事结构、叙述视角与叙事审美的独特表达,是这部作品能在民间产生重大影响的核心要素。

一、 纵横交贯的叙事结构

作为叙事类作品(如小说、剧本、短篇故事或叙事诗)的基本要素之一,情节在作品中起着不可忽视的重要作用[1]。一部作品生动与否,倚仗情节本身,更依赖勾连情节的叙事结构,在单一结构上进行结构嵌套,形成复合型的叙事结构往往能将故事演绎得扣人心弦。

《八窍珠》全书88回,故事的核心架构大致为“祝贤遇妖”“三下聊城”“打擂争亲”“营救任迁”“攻山剿匪”“祝贤赶考”“扳倒奸相”“斗败宦官”八大节点,整体符合“元情节”叙事规则,即“遭遇困境、受到挑战—历经艰苦—克服困难、摆脱险境—再次陷入困境—克服……(循环)—获得成功”。

只要故事节点保持稳定,任何相容母题的进入,都不会影响同题故事逻辑结构的变化。这样的节点与节点之间,存在着大量的想象空间[2]。《八窍珠》即在原有故事节点上叠加单元,以忠奸斗争为主线,总体运用“起承转合”式结构,完成各节点内故事矛盾与冲突解决的独立循环,驱动不同节点之间的逻辑洽合,又通过穿插相似内容作为二级、三级情节进行三叠叙事,在“起承转合”的基础上围绕核心节点进行故事重复与主题拔高。

(一)“起承转合”式线性叙事

“起承转合”多见于诗论,“作诗成法,有起、承、转、合四字”[3],具体而言,“大抵起处要平直,承处要从容,转处要变化,结处要渊永。起处戒陡顿,承处戒促迫,转处戒落魄,合处戒断送”[4]。在文学中,“起承转合”是一种线性叙事,以时间为线索,以事件因果为动力展开叙事进程,在达到预定结果前通过“承”与“转”在故事节点中设置障碍形成跌宕,并提供别出心裁的解决方案,最终实现“合”以完成叙事。

“起”是故事发展的起因,更是矛盾与冲突产生的起点。《八窍珠》以过山鸟任奎之妻崇月娥为筹银替母治病,在杭州府当卖八窍宝珠为“起”,而后引出祝贤大方赠银与魏川夺珠而走的善恶对比,奠定故事的大致基调与走向。

“承”即承接,是对情节的展开。以魏川夺珠之举切入,顺承“祝贤遇妖”“打擂争亲”两大节点,魏川先欲夺取祝贤之妻,不成又图谋杀害祝贤解恨,线性叙事下,引出更多故事线索:童高蛮横恶毒,见色心喜强抢民女,桑廷肇与童高狼狈为奸,买通县令诬人下狱……

为了增强故事的可读性,“转”是必要设置。故事发展至“三下聊城”一节,蓝鸿携妹游湖,童高见色起意被打伤,桑廷肇替友买通官府,诬人下狱,蓝鸿为保护妻妹,掩护任迁、方举、邵翼等人离开,自己含冤入狱,生死未卜。为尽快救出蓝鸿,任迁、方举、邵翼3人兵分两路,任迁往河北而去,寻求哥嫂帮助,不料身受风寒,卧床难起,只好暂时搁置;方举、邵翼则向金顶太行山而行,结识皇甫举与祁点、项天祥一行人,众英雄好汉摩拳擦掌,为解救蓝鸿轮番出阵。

但“蓝鸿入狱”这一障碍设置显然存在层次上的转变,“转”的完成并非一蹴而就:项天祥孤身前往聊城县,下书劫狱,被牢头皮登逼退,败退太行山;皇甫举假扮通政司大堂,登堂入室提取蓝鸿,被皮登识破,仓促而走;最终严秀巧设计谋,扳倒劣绅,与皮登结拜,成功救出蓝鸿。障碍一重又重,转折一转再转,是“三下聊城”故事的动人之处,也是“起承转合”结构的过人之处,突破障碍完成叙事转折,故事节点之“合”随之实现。

(二)“三叠式”重复叙事

起承转合基础上,《八窍珠》充分吸收中国古代小说“以三为法”的叙事手段,采用“三叠式”叙事,连缀多个同类型次级叙事,对最具有戏剧冲突的情节部分进行重复书写,促成故事功能项对故事节点的内部驱动。除了“三下聊城”,“祝贤争亲”“祝贤赶考”“攻山剿匪”等多个节点中均具备三叠式特征,以“祝贤赶考”节点为例:

起:适逢大比之年,听闻魏川贼子收留党文虎在杭州安身,祝贤母亲恐再遇不测,劝说祝贤进京赶考、避其锋芒,祝贤收拾行装,带上管家祝林与书童四喜乘船进京。

承:祝贤乘船至鸭嘴滩,魏川进京探父,同日停船鸭嘴滩,其门客傅景发现祝贤主仆身影,献毒计让党文虎泼面在祝贤船头,待夜深杀死祝贤主仆。

转:(一叠)祝林及时发现,移船而走,刑部大堂邬文化之子邬廷章正好移船于此,成为了祝贤的替死亡魂,祝贤侥幸得生。

(二叠)为摆脱魏川,祝贤主仆入住多宝寺。魏川拜访太师梁燕山,欲在科场暗害祝贤,后梁燕山果然将祝贤的考卷涂污,并将其诓出考场,浑身捆缚,隔墙掼出。墙外即是多宝寺花园,遍地青草,祝贤丝毫未伤。

(三叠)夜晚天启皇帝散步多宝寺后花园,考校祝贤才华,听其遭遇大怒,亲赐祝贤为当朝状元。梁燕山恼怒不已,将祝贤诓至自家后院,令教头洪刚将其杀害。书童四喜替主赴死,祝贤仓皇而逃,后被梅林所救,藏于秀阁。

合:梅林巧妙传信,祝贤好友四处奔走,祝贤妻进京告状。在孟仲璧等清正之臣的审判下,一众奸臣被抄家处决,祝贤被救出,众人受赏。

情节三叠中,每一叠的小节点叙事彼此独立,又共同服务“祝贤赶考”这一整体,服从“善恶报应”的逻辑思维,短时间内险境的一遇再遇,渲染了故事的紧张氛围,增加了“善恶两立”价值指向中“恶”的压迫感受。这种有意设定的“重复性叙述”,放慢了叙事节奏,对情节高潮一再推延,大众的审美期待被不断提高,故事的戏剧性被发挥到极致。

二、 灵活多变的叙事视角

叙事视角,即叙事角度,是叙事者或角色人物在事件发展过程中所处的观察位置或状态,即叙事者和人物所处的叙事观察角度[5]。 王平在《中国古代小说叙事研究》中将叙事角度分为中立性全知视角、第一人称叙事视角、戏剧性叙事视角、编辑型全知视角、多种选择全知视角、选择全知视角等6个角度,并认为这大致符合中国古代通俗小说创作的演进规律[6]67。作品情节纷繁、角色众多的情况下,叙事任务通常由叙事者与小说人物共同承担,《八窍珠》叙事有2种叙事视角,即编辑型全知视角与多重选择全知视角。

(一)编辑型全知视角

在口述文学与作家文学的良好互鉴过程中,编辑型全知视角逐渐成为通俗小说常用的叙事角度。叙事者对故事全知全觉,通过插入部分故事之外的话语,把握故事叙述节奏,“他们既可以置身于故事之外,以旁观者的身份进行讲述;也可以从某一人物视角出发进行讲述……甚至可以自由地发表种种议论,表达自己的爱憎褒贬,以及对人生、历史、社会的看法”[6]99-100。《八窍珠》汲取口述文学的讲唱特点,叙事视角随情节推进不断变化,字里行间存有“说书”之余韵。

由于《八窍珠》人物众多,故事千头万绪,叙事有一定困难,叙事者通过“列位”“话说”“且言”“再言”“且说”“且自不提”“你道是谁”“却说”“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等具有口述性质的话语进行介入,彰显存在,勾连故事,推进叙事进程,充分发挥叙事者的引领作用。以“电光手怒打不平,赤链蛇受伤陷鼻”一回为例(表1),本回目口述话语的频繁出现,起到良好的导引故事、补充缘由、引出人物等作用,使叙事完整,一波三折。

表1 《八窍珠》文本叙事外视角叙事功能(第十五回)[7] 82-85

在此回目,“话说”一词推动故事到达悬念的高潮部分;前一“却说”使故事走向扑朔迷离,令人倍感紧张;后一“却说”使局势峰回路转,且有“转”之动人;“再言”则将故事导引向该阶段的暂时性结局,收束故事。“起承转合”叙事进程结束之后,“你道”“列公有所不知”又将任迁“电光手”之名的由来顺理成章交代清楚,且顺势以“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作为下回目叙事之铺垫。

此外,小说叙事不显凌乱同样得益于叙事者对叙事焦点的灵活转换。上述“祝贤遇妖”“三下聊城”“打擂争亲”“营救任迁”等8个节点是叙事者不同节点的聚焦所在:第1回至第13回,以祝贤为叙事焦点;第14回至第32回,以“蓝鸿陷狱,众人营救”为叙事焦点;第33回至第40回,叙事焦点再次回归祝贤,并将其争亲胜利作为众英雄好汉齐聚一堂的重要契机。第45回至第56回,叙事焦点甚至出现了一定的交叉与重合,在“三打太行山”的叙事节点中,穿插了“祝贤赶考”的内容,而自60回始,焦点又切换至“扳倒奸臣”“斗败反贼”的忠奸斗争,足见叙事者在保证线性叙事顺利推进的同时,灵活转换叙事视角的高超技能。

全书如此,每一回目亦是如此,第55回“蓝探花会意藏头诗,刘军门三打太行山”,便是一回叙述二事之焦点转移的典型,以京城与太行山,救祝贤与剿匪患两条脉络展开故事,二者没有直接关联,仅用“这且慢表”“再说”一类口述话语表示叙事焦点的变换。叙事者的巧妙介入令叙事聚焦变换迅速,叙事更为自由,故事亦更引人入胜。

(二)多重选择全知视角

叙事者依然运用全知视角,不间断地切换叙事焦点与叙事角度,但减少介入,而更多将叙事任务交由文中人物承担,这就是“多重选择全知视角”,或者说“内视角”,即从每个出场人物的个人角度进行叙事。

“打擂争亲”节点中“严锦章威慑金刚将,银翅鸾踢死百花神”回目,叙述魏川欲夺祝贤之妻,双方约定打擂争亲。打擂中,严秀之威震慑陶能,祁点之拳打倒张雄,银翅鸾双足一点,了结百花神杨林之性命。本回目篇幅不长,然人物连番出场,随人物来去,视角的切换颇显迅疾,以其中的一段为例(表2)说明:

表2 《八窍珠》文本叙事焦点内流动与叙事功能分析(部分)[7]213-214

该段落仅数百字,先后出现“魏川”“傅景”“陶能”“祝贤”“严秀”“台下众人”视角,其中“陶能”“严秀”内视角不断切换。基于叙事视角分析,人物出场的设置别具匠心,或是下一人物从上一人物的铺垫中出场,如文本1中傅景在魏川的叙述转向中出场,文本3中陶能的出场依赖于文本2中傅景的语言铺垫;又或是在某一人物视角中写另一人物,如文本6中陶能视角对严秀外貌的描写——“身高九尺有余,面如傅粉,唇似涂硃,两道清眉,一双秀目,正准头,四方口,颌下有须”,叙事焦点即完成自陶能至严秀的切换。可见,人物内视角不仅可以用来表现个人行为,还可以与其他人物行为形成观照。

此外,叙事者视角的插入在内视角转换过程中有时不露痕迹,文本7以客观身份进行叙事,烘托出严秀与陶能交战时的紧张氛围与胶着状态。总之,不同视角的交叉融合让叙事功能更加立体,叙事表现能力更加突出。

三、 多元统一的叙事审美

《八窍珠》在民间大受追捧,并产生深远的影响,与其离奇曲折的传奇故事能满足世俗的民间审美密不可分。《八窍珠》的故事内容与叙事模式并非凭空而成,其实际脱胎于中国传统小说与民间信仰中的众多母题叙事。“母题是民间故事、神话、叙事诗等叙事体裁的民间文学作品内容叙述的最小单位。”[8]《八窍珠》包含“传世宝物”“进京赶考”“狐精色诱”“神仙降凡”“兄弟结义”“忠奸斗争”“篡位反朝”“比武斗智”等多个母题,可谓是中国古代小说的整体缩影。

小说对母题的排列与融合,可以形成扑朔迷离的局面,制造难以预料的走向,对母题的大量运用,有利于拓展故事的表现内容,提高故事的表现能力。由于母题与民间之间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八窍珠》因此呈现出不同于其他通俗小说的民间审美,二元对立、相反相成便是民间审美叙事下的典型特征。

(一)善恶两立而统一

《八窍珠》故事展开之际,人物即壁垒分明,一个是善良正义的忠臣与改革者阵营,“朝中有一班忠臣,如嘉勇公田彝、永南公方超……皆是忠君爱国之臣”,一个是利欲熏心的弄权者阵营,“又有一班奸臣是:穿宫司礼监、禀笔内臣御弟、九千岁魏忠贤、右丞相梁燕山……朋比为奸,卖官鬻爵,陷害忠良,占人田土,抢人妻女,无所不为”[7]1。

人物出场时,叙事者旗帜鲜明地表达喜恶而甚少游移:祝贤“生得仪表非凡,貌比潘安,才同子建,惯喜做善事,仗义疏财,扶危济困”[7]2,而同一回目出场的魏川“专在外面眠花宿柳,奸人妻女”,魏川门客傅景“抬头有千般诡计,低头有万种机谋……叫做闭口蝎”[7]5。孟仲璧出场,叙事者评价其为“朝中一位忠良”“不怕权奸”,童高出场,叙事者则评价其为“土财主”“占人妇女、抢人田地”“其毒非常”……

为突出善恶有报的审美观念,叙事者继续对人物进行多维比照:同为臣子之后,方举、严秀义勇双全,魏川、梁伯才却贪生怕死;同为绿林好汉,太行山一众、任氏一家义薄云天,魏府教习、党氏兄弟却助纣为虐。甚至从人物姓名中亦可窥见爱憎,如方举之“举”、严秀之“秀”、祝贤之“贤”、邬文化之“邬(无)”、黄糊涂之“糊涂”、巫不飘之“不飘”。诸类对衬呈现正面人物机智而正直、反面人物愚蠢而恶毒的特点,使主旨传达更加鲜明。

以聊城知县巫不飘为例,叙事者未作直接介入,而是运用多重选择视角, 从他人视角中引出该人物。“桑廷肇代友鸣官”一回,桑廷肇点出知县巫不飘的特点:“吃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那县官看见银子,自然徇情办理,还怕不将他们定成死罪吗?”叙事视角转为巫不飘之后,也印证了其贪官形象:

说我是个穷鬼,那晓得做官的都是穷鬼,到任后要发财。上司要我的孝敬,我只好要百姓的孝敬。要百姓的孝敬,怎么要法?如有人来打官司,我就卖法,有钱无理包赢,有理无钱必输。遇到人命重案,我叫他有钱得生,无钱得死,管他甚么纯良,甚么凶暴,有钱就是纯良。[7]103

官府本该是百姓的庇护所,却成了个人谋利的工具,巫不飘是典型的恶人,见钱眼开,运用法之惩罚性功能谋取不当利益,名为“不飘”,然行事黑暗,见钱眼开,显然是作者有意塑造的讽刺性角色。

此外,叙事者在人物结局上亦作巧妙对照:魏忠贤造反,难逃一死;邬文化、梁燕山挟势弄权,尸首异处;童高、谢廷、桑廷肇一干人,蔑视国法、仗势欺人,被英雄好汉削了脑袋。相反,义勇双全的正面人物如忠臣孟仲璧、刁文礼,改革者祝贤、方举、严秀、蓝鸿等人皆加官进爵,成为肱股之臣。这些有意设计的二元对立,是时代审美下善与恶的对立、义与利的对立,更是理想与现实的对立。

诚然,“好与坏”“正与邪”“善与恶”等二元化的既定叙事有类型化与僵化之嫌,但无可否认,轮回果报终究是世界性的母题,是民间最常见也是最通行的审美观念,世俗的情感判断与伦理判断规定了故事的形式和结局。

(二)虚实两立而统一

基于“元情节”与“元结局”的设定,《八窍珠》追求故事虚实两立而统一,在生活真实的故事叙述基础上,增添了有别于现实的民间传说与幻想,达到虚实相生的审美要求。

分析《八窍珠》部分母题,“进京赶考”“比武斗智”“兄弟结义”“篡位反朝”等是作者基于史实作出的题材选择,其中任一母题在中国古代通俗小说中都可觅其身影。“进京赶考”是在科举背景下司空见惯的社会现实,而赶考遇险在寒门寻求阶级跨越之过程中亦屡见不鲜,《八窍珠》中祝贤“过五关斩六将”式进京赶考,最后荣登宝殿的叙事书写,是对该母题的继承与演变。“比武斗智”不论是在武侠小说还是历史小说中,都是勾连情节不可或缺的一环,如《水浒传》故事即直接建构于“比武斗智”之上。因此《八窍珠》才会在魏川垂涎祝贤之妻,反复阻挠成亲,报官无法彻底解决之际,选择用比武争亲的方式处理双方矛盾,通过俏才郎—金刚将、银翅鸾—百花神、金翅鸾—鲁判官、没牙虎—打虎将等双方多次对阵,最终设置祝贤抱得美人归之圆满结局,完成此母题的阶段性叙事,进而引入“兄弟结义”母题。

以上母题相对贴近社会生活,符合社会现实,而“传世宝物”“狐精色诱”“神仙降凡”母题则凸显小说叙事满足生活真实与情感真实的同时,在寻求戏剧性与传奇性方面作出的努力尝试。这类带有民间传说、民间传奇性质的母题被有意融入故事中,呈现故事的戏剧性张力。

文本中,所有宝物都可以寻求来历,如八窍珠在第一回首先定性为任家家传之宝物,在第七十七回又作更具体描述:

此物出在东海三神山蓬莱岛。有一粒珠成了正果,日日吐出明珠四十九粒。有一粒本命之珠,被元始天尊收留,成为定海逼水珠。后来广成仙师来捞起这海珠,放在八卦炉内,炼成一粒仙丹。后来被一木怪盗去,吞在腹内,未有几日,也就身亡。丹从谷道出来,飘流海内,即成此珠。后来不知何人得去,落在将军之手。[7]417

八窍珠既有如此价值,魏川夺珠便符合情理,在“篡位反朝”母题中,八窍珠被用来对抗逆贼邪术,亦未有突兀之感。传统审美下,逆贼必将走向失败,但平铺直叙难以满足阅读者的审美期待,传奇色彩的介入使故事更具戏剧张力,八窍珠的出现并非为奇而奇,而是以生活逻辑的真实作为叙事底色,是“传世宝物”传奇性母题对现实性母题的完美介入。

无独有偶,“狐精色诱”的母题同样实现了传奇性与真实性的两立而统一。祝贤往天竺山避暑攻书,夜遇狐精,夜夜贪欢,最后在王九仙翁的帮助下暂时清醒,认清狐精美姑的身份,并借来方举照妖镜傍身。祝贤的避而不见让狐精深受打击,受弟求助的方举打入八卦洞,在霍九摩尊帮助下,杀掉狐父狐兄,狐女与狐母求助于崆峒洞通臂猴妖袁三杰,袁三杰因此站在了正义的对立面,对祝贤、方举等人进行了诸多阻挠。这充满奇幻色彩的故事桥段,在《八窍珠》一部以“武打”“忠奸斗争”为基调的小说中不显突兀与反常,其根本原因在于,狐精一家之惨状实际是狐女以妖术蒙骗祝贤之果,而袁三杰与正义对立则是“篡位反朝”母题中协助逆贼魏忠贤对抗朝廷之因,情节颇具传奇的同时,全然符合叙事真实逻辑。

《八窍珠》故事中,母题与母题之间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密不可分。其将民间传说与传统通俗小说中具有戏剧张力且符合审美期待的故事母题集于一体,放大其中的艺术性,增强了故事的生命力,以满足民间的审美心理与民众的审美期待。

四、 结语

综上所述,《八窍珠》视野开阔,情节跌宕起伏,具有叙事结构复合交错、叙事视角灵活变化、叙事审美对立统一的特点。作为一部名不见经传的通俗小说,《八窍珠》发展了扬州评话、苏州评弹、浦东说书、温州鼓词、黄孝鼓书、衡阳渔鼓、宁波走书等多种曲艺形态,在扬州评话届更有“快《三国》,慢《水浒》,有钱买不到的《八窍珠》”[9]之说。目前看来,《八窍珠》仍有较大研究空间,其艺术特征、思想内涵以及在民间文艺中呈现出的蓬勃生命力与深远影响力均亟待重视与研究,小说文本的艺术价值与时代价值亦需得到进一步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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