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干部首次腐败事件发生的情境诱因及其预警效应
——基于16 个典型案例的研究分析

2024-01-15 03:29肖云忠苏玉琼
廉政文化研究 2023年6期
关键词:容忍度年轻干部廉政

肖云忠,苏玉琼

(1.成都理工大学 文法学院,四川 成都 610059;2.成都理工大学 管理科学学院,四川 成都 610059)

习近平总书记对年轻干部成长十分重视,从2019 年春季学期开始,连续6 次为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中青年干部培训班学员上“开学第一课”,亲授成才之道,加强年轻干部政治训练、忠诚教育。[1]例如,习近平总书记在2021 年3 月初的开班仪式上强调:“年轻干部要时刻警醒自己,培育积极健康的生活情趣,坚决抵制享乐主义、奢靡之风,永葆共产党人清正廉洁的政治本色。”在2021 年9 月的开班仪式上对年轻干部提出48 字要求:“信念坚定、对党忠诚,注重实际、实事求是,勇于担当、善于作为,坚持原则、敢于斗争,严守规矩、不逾底线,勤学苦练、增强本领。”党的十九届中央纪委五次全会特别指出,要“高度关注年轻干部违纪违法问题,加强教育管理监督”。

近年来年轻干部腐败问题引发公众和学界关注,一方面是基于报道技术改进与互联网普及,年轻干部腐败被揭露的可能性增加;另一方面是作为建设者和接班人的年轻干部,其腐败产生的负面影响不可小视。回顾学界对年轻干部腐败问题的研究,在研究广度方面存在断层,知网上以“腐败与年龄”为主题词进行检索,有14 篇文章,时间跨度为2000—2012 年,2000 年发表文章有3 篇,其中有1 篇发表于学术期刊,2 篇发表于报纸,2001 年有5 篇文章发表于报纸,2002、2003、2005、2008、2011、2012年分别有1 篇发表在报纸上的文章,2013 年之后有关年龄与腐败关系的研究处于缺失状态。在研究深度方面存在解释不足,既有研究把年轻干部腐败问题归纳为“年龄与腐败关系”问题,结论是腐败与年龄没有关系,任何年龄段的干部均有腐败的可能性,因此年轻干部腐败原因没有特殊性,因此至今对于年轻干部腐败原因的分析没有引起学界广泛关注。其得出腐败与年龄无关结论的研究方法是思辨推理,欠缺实证研究。在重视年轻干部腐败与培养任用并重的新时代背景下,探讨年轻干部腐败问题具有理论和实践意义,年轻干部腐败是否遵循腐败生成演化的一般规律?腐败生成演化机制、过程和规律是否因年龄差异而呈现差异,还是有自身的特殊性?其政策意义和实践意义是什么?

本文把研究焦点放在年轻干部首次腐败事件发生的机制问题上,在腐败生成演化与治理问题上,提出了腐败增量存量、腐败潜伏、腐败黑数等概念,折射出首次腐败没有及时预警而导致后续腐败事件发生,腐败事件得以沉淀,出现边腐边升现象,折射出首次腐败事件在预警中的重要意义,因为首次腐败是年轻干部仕途人生的重要转折点,其发生具有情境性和仪式性[2],对年轻干部的人生轨迹、仕途前景具有深刻影响,也会留下难以磨灭的记忆痕迹,年轻干部一旦越过腐败与非腐败转折点,仕途人生的性质就将发生重要转变,其间有行为性质的转变和价值取向的转变。所以,在行为情境下聚焦年轻干部首次腐败的发生机制问题,具有理论探讨的新意和实践预警的可行性。

一、研究设计

(一)概念界定

社会学家涂尔干指出:“时间是一种由社会所建立的制度,用以促成集体行动的发生,同时这种制度也会构筑出有相应韵律的社会集体生活。”[3]从中可见,年轻属于时间范畴,时间是一种社会制度,具有社会属性,在特定时间形成并安排人生事件,构成人生历程与人生阶段,集中体现为事件时间,事件时间是指在现实社会中发生的独立事件的历程时间。[4]年轻干部也具有制度属性和事件时间的深刻内涵,时间与干部职级的密切关联就是时间的制度性与事件时间的表现。为了凸显年轻干部首次腐败发生的情境和机制,本文把年轻干部界定为40 岁以下的干部,他们分布于党政部门、国有企事业等单位,共同点是拥有公权力并在特定事务领域开展决策、执行、监督等管理活动,年轻干部首次腐败是指干部发生第一次腐败事件时的年龄在40 岁以下的情形,具体包括两类干部,第一类干部以2021 年为参照基点,使用80 后、90 后概念指称年轻干部。第二类干部是腐败事件第一次发生时处于40 岁以下的干部,这两类干部统称为当下的年轻干部和曾经的年轻干部,这两类年轻干部首次腐败发生的情境覆盖改革开放以来的时间历程,探寻年轻干部首次腐败机制与过程可以弥补既有研究滞后与现实需求的不足。

预警效应是指研究年轻干部首次腐败事件动机、机制和行为对年轻干部腐败治理所具有的预防、警觉、发现作用,防止因首次腐败事件预警失灵而构成腐败潜伏期,使得年轻干部腐败事件不断发展而铸成更大的失误,产生更大的危害。经济结构情境是腐败行为生成演化的物质基础和社会存在,其经济利益是腐败行为及利益相关者博弈的目标和动力。监督情境是基于权力扩张可能带来的异化、滥用而进行的权力监督,正式权力监督和社会监督为年轻干部职业活动提供了基本遵循。职场情境是年轻干部职业生涯的载体和社会关系实践的依托,是腐败行为生成演化落地落实的具体时空情境,其间有家庭、业缘群体、同辈群体等复杂群体交织,对年轻干部腐败行为提供直接利益关联,产生示范、感染、暗示、模仿等心理效应。

(二)分析框架

腐败是一种越轨行为,具有情境嵌入性特点。中国的腐败是典型的嵌入性腐败,腐败是一种地方性(endemic)现象,总是与特定的政治环境、政治体制与文化习俗相联系。年轻干部腐败行为同样不能脱离情境,情境是年轻干部首次腐败事件生成演化的诱因。经济结构情境给职业情境带来廉政风险,监督情境对于廉政风险的防控存在不足和缺陷,三个情境互动的结果是年轻干部在特定职业岗位上的权力使用没有得到及时地监督和规范,最终导致年轻干部难以抵制利益诱惑,越过法纪界限,发生首次腐败,进而继续腐败,直到在新情境下被查获为止。由此建立情境与年轻干部首次腐败行为诱发机制分析框架(见图1)。

图1 情境与年轻干部首次腐败行为诱发机制分析框架

(三)资料收集与分析

在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站上收集首次腐败事件发生时年龄在40 岁以下干部案例16 个,其出生年龄分别包括20 世纪50 年代、60 年代、70 年代、80 年代、90 年代,其首次腐败事件覆盖改革开放以来的各个阶段,通过案例描述年轻干部腐败类型,从情境与行为选择角度揭示年轻干部首次腐败行为发生机制。16 个案例从3 个维度11 指标进行编码(见表1、表2)。

表1 案例编码框架

表2 16 个案例基本情况

1.年轻干部首次腐败事件的总体情况

第一,为了展示改革开放以来全时段首次腐败发生情况,选择从50 年代到90 年代出生的干部样本,50 后干部1 人,60 后干部6 人,70 后干部2 人,80 后干部5 人,90 后干部2 人。第二,从首次腐败任职来看,科级及以下干部6 人,占比为37.5%;处级干部9 人,占比为56.3%;厅局级及以上干部1人,占比为6.3%。第三,从互动对象来看,选择商人有13 人,占比为81.3%;选择家庭成员、同学的有3人,占比为18.7%。第四,从腐败形式来看,收取小额现金、红包的有8 人,占比为50%;收取大额现金的有6 人,占比为37.5%;贪污公款的有2 人,占比为12.5%。第五,从首次腐败发生时间来看,总体发生时间分布在1998—2019 年,其中十八大之前发生的有11 个,占比为68.8%,十八大之后发生的有5个,占比为31.2%。第六,从干部腐败被查获的时间来看,全部是2021 年之后查获的,其中1 年之下查获的有2 个,占比为12.5%;1—5 年之间查获的有3 个,占比为18.8%;6—10 年之间查获的有5 个,占比为31.3%;10 年以上查获的有6 个,占比为37.4%。16 个案例均表明干部腐败具有潜伏期,最短是1年以下,最高为21 年,平均潜伏期为9.2 年。第七,从首次腐败发生的职场情境来看,拥有决策权而以权谋私的有10 个,占比为62.5%;拥有执行权而以权谋私的有6 个,占比为37.5%。第八,从经济结构情境来看,发生于改革开放时期的情境有11 个,占比为68.8%;发生于新时代、“五位一体”建设特征显著的情境有5 个,占比为31.2%。第九,把监督分为正式监督和社会监督两部分,其中正式监督处于十八大之前的有11 个,占比为68.8%;处于十八大之后的有5 个,占比为31.2%。社会监督以腐败容忍来测量,发生与腐败容忍度较高的情境有11 个,占比为68.8%;发生于腐败容忍度逐渐降低的情境有5 个,占比为31.2%。

2.年轻干部首次腐败事件的特点

第一,年轻干部首次腐败没有预警、发现、惩处和中止,往往继续腐败,经历漫长的潜伏期,且一直伴随干部职务上升和工作地点、工作领域变换,构成带病提拔、边腐边升现象,其危害性不断增加。

第二,年轻干部首次腐败均是利用手中权力谋取私利,年轻干部主要位于科层制的处科级,有的是县级党委或者政府一把手,有的是职能部门主管或一把手,有的是关键岗位负责人,他们大多掌握决策权和执行权,在主动或被动谋取私利过程中,通过与商人、老板的交换而实现,也有商人、老板通过干部家庭成员而间接实现与干部的利益交换,还有商人、老板利用同学、同事、朋友名义实现与干部的利益交换。年轻干部与商人老板的利益交换,有的通过微信红包等方式实现小额金钱交换,持续不断的小额金钱一方面模糊年轻干部法与非法的界限,另一方面降低年轻干部心理恐惧感,通过不断强化、积累感情,从而放长线钓大鱼。有的商人老板出手大方,或者年轻干部主动索要大额金钱。

第三,年轻干部首次腐败发生与情境关系密切,其中职场情境把经济结构情境具体化,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经济结构情境营造了利益至上的氛围,为处于职场情境中的年轻干部权力异化提供了基础和前提,监督机构正式监督存在权威性、结构性、独立性等方面的问题,难以发挥监督功能,腐败容忍度是公众对腐败现象和本质的认知、评价和倾向,十八大之前的腐败容忍度普遍较高,降低了年轻干部面对利益诱惑的定力。

二、经济结构情境与岗位廉政风险生成

(一)宏观经济结构情境营造的廉政风险

改革开放时期与新时代的利益结构相同之处是:继续坚持改革开放道路,利益主体多元化、利益总量扩大、利益格局分化、利益获取方式多样化。不同之处在于:随着我国经济进入新常态,经济增长方式和职业结构发生着变化,在畅通国际国内大循环、注重经济高质量增长的背景下,新的利益主体不断涌现,经济总量不断扩大,人均GDP 超过1 万美元,在继续坚持按劳分配为主的基础上强调共同富裕,更加注重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建设。本文分析的16 个案例,从50 后到90 后,当他们参加工作时,主要面临的经济结构情境是改革开放时期和新时代,以2012 年为分界线,50 后、60 后、70 后处于改革开放时期,又延伸至新时代,其所处利益结构具有两个时期利益冲突叠加的特点,一方面是改革开放时期,人们的利益欲望得到肯定,鼓励探索满足利益欲望的方式方法和路径,“GDP 锦标赛”成为地方干部的价值追求,客观上使得利益总量如GDP 不断增加,阶层和区域等利益格局越来越不均衡,利益获取方式越来越多样化,由此导致的利益冲突情境就越显著,也就增加了廉政风险,这三个年龄段的干部处于这样的利益情境之下,其利益诉求和满足也打上时代烙印。另一方面是新时代情境,新时代情境有新的社会主要矛盾,有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的布局,利益结构更加注重效率和公平,注重经济高质量发展,注重民生建设。地方干部面临的利益冲突领域更宽广,尤其是在当前背景下,各种项目带来的岗位廉政风险大大增加,构成80 后、90 后年轻干部所面临的廉政风险。总体来看,改革开放和新时代均存在利益结构情境孕育的廉政风险。

(二)岗位廉政风险的生成演化

第一,岗位廉政风险为权力失范提供可能性。岗位廉政风险是以岗位为载体的廉政风险,岗位是责权利的统一,也是与各类主体打交道的过程,其间穿插着各种利益诉求,最基本的利益关系是政商关系。16 个案例中的年轻干部在其职业实践中均涉及政商关系,其产生来源于干部对于特定领域管理所形成的权力关系,权力关系及其利益内容是岗位廉政风险的来源。第二,利益冲突处置不当是岗位廉政风险形成的关键环节。岗位廉政风险随着权力实践而演化,演化的过程是利益冲突由可能性转化为现实性的过程,如果能够防控廉政风险,利益冲突就能够得到符合法纪要求的解决,反之则容易把廉政风险变为现实腐败行为。

三、监督情境与岗位廉政风险防控失灵

年轻干部首次腐败发生的过程是经济结构情境引发岗位廉政风险变为现实的过程,岗位廉政风险现实化过程折射出诱发因素与抑制因素博弈的失衡,即抑制岗位廉政风险转化的因素不能有效抵制诱发岗位廉政风险转化的因素,在抑制岗位廉政风险转化的因素中,最重要的是权力监督机构的监督和社会反腐力量的监督,二者结构的科学性与运行的强度对抑制岗位廉政风险生成演化具有重要意义。

(一)权力监督力度及其效度

权力监督力度是指权力专责监督机构结构的科学性与执行力状况,权力监督效度是指权力专责机构发挥监督效能的状况。对出生年龄与首次腐败发生时段进行交叉分析,从16 个案例来看,他们所处的年轻时段可以分为十八大前后,其中50 后、60 后、70 后首次腐败发生时所处的年轻时段主要是十八大以前,80 后、90 后首次腐败发生时所处的年轻时段主要是十八大以后。从权力监督情况来看,改革开放的过程也是不断与腐败行为作斗争的过程,在此过程中,专责防控腐败机构在发挥作用的同时,也存在一些不足,这些不足的直接后果就是年轻干部岗位廉政风险泛生,诱发腐败行为的发生。改革开放至十八大之前,宏观层面的权力监督体制机制在改革中不断完善,但纪检监察工作仍然面临着同体监督的缺陷,监督机构的独立性、权威性不足,难以对此时段的年轻干部进行有效监督,腐败形势严峻复杂。

十八大之后,更加重视全面从严治党,在纪检监察体制机制上进行改革创新,十九大党章强化了双重领导体制中以上级领导为主的重要性。针对同级党委常委可能存在的违反党纪的行为,各级纪委可绕过同级党委,直接向上级纪委报告,并由上级纪委进行初核,需要立案审查的话,由上级纪委报其同级党委批准。这一时期中央通过直接下派省级纪委书记、异地互调的方式任命省级纪委书记的幅度明显增强。针对深化推进派驻机构统一管理改革,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全覆盖”派驻、“双统一”改革(即统一名称、统一管理)[5]。在反腐败斗争取得压倒性胜利的情况下,80 后和90 后年轻干部首次腐败事件仍然发生,而50 后、60 后、70 后干部腐败则沉淀下来,生成腐败潜伏期,案例中腐败潜伏期最长达到21 年,这些腐败干部成为不收敛不收手的典型。由此引出的问题是:既然十八大之后反腐败广度、强度都在提高,为何在两个时空情境与监督情境下的50—90后干部均出现了首次腐败事件?其中50—70 后干部还出现后续腐败,我们可以从三个方面来看待这个现象。

第一,十八大前后面临的经济结构情境与监督情境下的首次腐败存在差异。两者的差异可以归结为50—70 后干部首次腐败与80 后、90 后干部首次腐败的差异,表现在主体感知体验、手段等方面的差异。在主体感知体验层面,50—70 后干部经历过计划经济时期物资匮乏的状况,有缺吃少穿的经历和体验,他们出生于普通农民家庭,对农村社会有着深刻体验,故这部分年轻干部在首次腐败时往往对钱物有着更多欲望。80 后、90 后年轻干部出生在改革开放年代,更多的工作经历是十八大以来的新时代情境,此时的中国社会经济状况普遍好转,出生于非农家庭背景,对城市生活有着深刻体验,故这部分年轻干部在首次腐败时对显示自我存在感有较多欲望,为了个人爱好,如名牌消费、迷恋赌博、痴迷网游,不惜铤而走险,贪污挪用公款;面对围猎,难以识别,错把老板商人当朋友,陷入围猎陷阱;权力观偏误,错误认为能够用权为身边人办事是有本事的体现,从而滥用权力。在手段层面,50—70 后干部首次腐败采用吃拿卡要等传统手段,80 后、90 后干部首次腐败除了传统贪腐手段之外,还运用高科技谋取私利,如通过修改网络程序、代码等作案,体现一定的技术性和隐蔽性。

第二,首次腐败行为的发生受到多种情境因素的影响。岗位情境是最重要的因素,岗位廉政风险受到宏观经济结构情境的影响,还受到中观组织情境和微观家庭情境、个体交际圈的影响。这些影响合理挑战并反制约监督机构的监督力,造成腐败力大于监督力,最终结果是岗位廉政风险转化为现实腐败行为,使用的方法包括借用血缘、地缘、业缘、混合型载体建立隔离带和保护带,亲缘载体是以血缘为纽带而构成利益共同体,具有以情感联结利益、比较牢固的特点,往往成为掩盖贪腐行为的幌子。地缘载体是以籍贯和地理空间为纽带而构成利益共同体,具有以同乡联结利益、比较牢固的特点,往往成为相互支持而掩盖贪腐行为的基础。业缘载体是以职业和事业为纽带而构成利益共同体,具有以职业和事业联结利益、比较牢固的特点,往往成为同一战壕成员而掩盖贪腐行为的有力支撑。混合型载体是多种因素联结而构成利益共同体,具有多元利益相互支持、盘根错杂而更为牢固的特点,往往把血缘亲缘关系、政商关系、业缘关系、地缘关系、帮派关系组合起来,构成多元交错的利益关系,形成典型的窝案、串案,使得每种关系之下的每个个体的贪腐行为和腐败事件被集体掩盖、集体淡化的可能性提高了,贪腐信息更加不对称,权力监督失灵,难以被查获。

第三,首次腐败具有时间上的延伸效应与空间上的扩散效应。延伸效应是指一旦有了第一次腐败行为,往往会经历思想斗争或认知重组,导致后续腐败行为。空间扩散效应是指首次腐败行为发生的领域会迁移到另外的领域,构成干部后续腐败行为与职务和岗位变迁的同步性,由此产生的危害更严重,也更深远。例如,案例5 的60 后干部2001 年首次收下商人100 万元时,“2001 年的100 万元对于当时年收入还不到10 万元的丁某来说,无异于一枚重磅炸弹,顷刻间便炸毁了他本就不坚固的廉洁防线”。有了一次收受100 万元的开端,丁某便一发不可收拾,彻底沦为金钱的俘虏。案例10 中的85 后民警何某在车内发现装有5000 元现金的红包后,“思虑再三,觉得这事天知、地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钱怎么就掉到了自己的车上,这捡来的票子想还也还不了,索性就当捡了个便宜,心安理得地收下了”。

(二)腐败容忍度变迁及其效能

社会监督力量是公众对腐败的认知、意愿和行为所产生的制约腐败效力,可以用腐败容忍度来测量。社会公众的积极参与和强有力的公民社会是社会反腐的基本前提和保障,如果所有人都从内心抵制腐败行为,所有人都能够用自己的眼睛来帮助国家监督腐败行为,那么腐败就没有生长的空间。年轻干部首次腐败也会受到以腐败容忍度为测量指标的社会监督力量影响。腐败容忍度是指公众对腐败的认知及行为接受程度,体现了公众对腐败的界定标准和道德判断,降低公众的腐败容忍度,有利于营造全社会对于腐败零容忍的态度,进而形成公众共同参与反腐败的积极氛围,对于年轻干部首次腐败起到抑制作用。

多位学者对不同群体腐败容忍度进行测量,得出腐败容忍度存在群体差异、时间差异、年龄差异的结论,具体表现为:2012—2017 年,对10 多个省市区的1350 名公职人员进行问卷调查发现,十八大之后的腐败容忍度显著低于十八大之前的腐败容忍度,其关键影响因素是持续的制度建设及其执行力度,直接影响公职人员的廉洁认知和行为选择,经历了从集中反腐期的强制服从(2012—2013 年)到制度初创期的道德偏差(2014—2015 年)再到制度强化期的习惯道德(2016—2017 年)。[6]年龄越大,其对腐败的容忍度就越低,年龄每增加一岁,受访者的腐败容忍度就会下降0.013 个单位,这个结论在5%水平上显著。年轻人阅历少,对腐败问题的严重性尤其是其社会危害往往认识不足[7]。2017 年广东省S 市Q 区开展廉洁文化调查,调查对象包括公职人员和普通民众两类,中国大陆地区社会公众的腐败容忍度总体偏高,平均得分是香港市民的6 倍。仅有37.2%的受访者选择“腐败零容忍”,多数公众对腐败持“适度容忍”甚至“高度容忍”的态度。社会公众的腐败容忍具有突出的、稳定的结构性特点,呈现出政府-社会的二元结构特征,人们普遍更能容忍违背道德良俗的社会腐败,更不能容忍滥用公权力导致的政府腐败,世代越年轻,越不能容忍腐败,年轻人对廉洁政治和廉洁社会有更高的要求。而领导干部比普通民众更能容忍腐败,除“公车私用”外,领导干部对每一类腐败行为的容忍度都高于普通民众。“利益关联”理论或许能够解释这一现象,当腐败行为能够为掌握公权力的干部群体带来好处时,他们出于“利己”考虑会选择性地表现出“高容忍”[8]。

年龄越大,其腐败容忍度越低,在领导干部年轻时,其面临的腐败容忍度相对较高,这是制约腐败行为发生的有利社会环境,但同样出现了首次腐败行为,表明腐败容忍度对年轻干部首次腐败行为的影响不显著,或者腐败容忍度对年轻干部首次腐败行为发生的作用机制受到了某种因素的抑制或者削弱,这种因素就是岗位情境的影响,其影响发生在组织层面,这里的组织是一种科层制结构,其职位结构、晋升机制、上下级和同级关系使得权力监督存在难度,其中之一是对“一把手”的监督,这是比较困难的。其中之二是圈子文化,圈子文化具有封闭性,内部行为规范具有一致性与排外性,具有区隔功能和自我保护功能,其内部成员能够容忍组织中存在的腐败行为,这是通过合理化与社会化策略实现的,合理化策略是一种心理策略,这种策略使得组织成员将自身或其他组织成员的腐败行为视为合理的,并能够在集体层面采取合理化的策略来消除参与腐败等不道德行为所带来的负面情绪。社会化策略是诱使进入组织的新成员接受甚至从事老成员们正在进行的不道德行为,这两种不同的策略使得腐败获得了生存土壤,并使得腐败行为逐渐被组织成员所接纳。因此,把腐败容忍度与年龄关系的调查结论放到职场情境,其对年轻干部首次腐败行为的制约作用难以有效发挥。

四、基于情境诱因的年轻干部首次腐败事件预警效应

基于年轻干部首次腐败事件的现状及发生机制,本文认为年轻干部首次腐败事件具有普遍性和重要性,无论哪个年代出生的干部,在其职业生涯的年轻阶段,其首次腐败事件发生是经济结构情境、监督制约情境与职场情境共同作用的结果,经济结构情境给职业情境带来廉政风险,监督情境对于廉政风险的防控存在不足和缺陷,三个情境互动的结果是年轻干部在特定职业岗位上的权力使用没有得到及时监督和规范,最终导致年轻干部难以抵制利益诱惑,越过法纪界限,发生首次腐败事件,进而衍生后续腐败事件,直到在新情境下被查获为止。年轻干部首次腐败事件发生的三情境诱因论对预防年轻干部首次腐败事件具有预警效应。在认知和操作层面,可从情境诱因角度探讨年轻干部首次腐败事件的防控机制问题,集中体现为外在预警机制与内在预警机制的建立和运行。

(一)外在预警机制建立与运行

外在预警机制是通过完善利益结构、监督机制为年轻干部处理小我与大我、个人利益与集体利益关系奠定基础,在首次面临利益冲突情境时,外在约束机制能够发挥支持功能,促进年轻干部坚持原则,作出正确选择,达成不能腐和不敢腐的效果。

第一,坚持五位一体总体布局,促进经济结构优化。宏观经济结构变迁与廉政风险结构及生成演化具有密切关联,对年轻干部社会风险、岗位风险认知和判断具有方向性影响,需要通过五位一体布局及经济结构优化来防控廉政风险。一是宏观经济结构变迁对廉政风险结构与强度具有重要影响,构建“产业政策+金融政策+财政政策+货币政策”的“四位一体”的中国特色宏观经济调控政策体系[9],以此压缩廉政风险发生空间,从而为年轻干部成长营造有利的宏观经济环境;二是加速启动构建“五位一体”新发展格局,实现从经济领域到非经济领域均衡发展[10],以此纠正唯GDP 主义的偏误,为年轻干部成长营造良好的经济结构情境。三是坚持政绩观的正确导向,防控短期政绩效应,为年轻干部成长营造良好的价值导向氛围。

第二,把依法治国与依规治党相结合,改革完善监督体制机制。监督制约是预防年轻干部行为失范的重要保障,一是坚持完善依法治国与依规治党相结合,为年轻干部成长奠定坚实的行为规矩,指明行为的底线与红线,强化守纪律、知敬畏意识。二是加强权力监督制约,目前在权力监督体制机制方面已经取得成功经验,其核心是围绕权力使用和权力运行加强监督,为此需要进一步发挥纪检监察等机构的职责,激发科技监督功能,协同提升监督效能,防止权力监督失灵和权力运用偏差,化解年轻干部成长过程中的廉政风险。

第三,把反腐倡廉向家庭、学校、社区延伸,营造廉洁文化氛围,降低腐败容忍度。年轻干部成长处于社会关系网络,要扮演的社会角色是多种多样的,既有职场角色,又有家庭角色、朋友角色,廉洁文化氛围对年轻干部在扮演各种社会角色时提供了明辨是非、善恶、美丑的价值导向,同时有助于降低社会阶层和群体的腐败容忍度,进而为年轻干部成长提供社会支持。一是营造家庭助廉氛围,处理好家庭利益与公共利益关系,防止亲情对公共利益的侵蚀。二是加强学校育廉工作,培养对廉洁价值的正确认知,树立对廉洁做人做事的信仰。三是加强廉洁社区建设工作,培育廉洁城乡社区品牌,社区是年轻干部日常生活世界的重要载体,廉洁的日常生活氛围对弘扬正气具有基础性的促进作用。

第四,重视职场情境建设,营造廉洁奉公、讲纪律守规矩的政德文化氛围。职场是年轻干部实现理想抱负的场所,也是直接诱发廉政风险的场所,防控职场廉政风险对年轻干部成长具有现实意义。一是通过权力清单制度对一把手权力进行有效监督;二是厘清政商关系,构建清亲新型政商关系,有效规避年轻干部被围猎的可能性;三是建设廉洁职场文化和政德文化,破除圈子文化、码头文化,净化组织和行业政治生态。

第五,完善年轻干部思想监测机制[11],及时发现不良倾向和失范苗头,做到未雨绸缪。以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为内容的“三观”是年轻干部成长的总开关,如果总开关出现偏差,那么,年轻干部发生腐败就有了内在基础。因此,及时关注和把握年轻干部思想动态对预防其违规犯戒具有前瞻意义。一是关注年轻干部的生活圈和交友圈,关心年轻干部“八小时”之外的行为;二是采用定期或不定期的谈心谈话和常态化约谈等手段来及时掌握年轻干部的思想动态;三是针对年轻干部思想认识中出现的苗头性问题及时提醒;四是推进年轻干部警示教育建章立制。

第六,破除唯票、唯分、唯GDP、唯年龄等“四唯”倾向,健全年轻干部培养机制。一是落实年轻干部全链条培养机制,2018 年6 月党中央出台关于健全完善年轻干部选拔、培育、管理、使用环环相扣又统筹推进的全链条机制政策。二是搭建年轻干部交流的平台,推动优秀年轻干部跨地区、跨部门、跨行业交流,进行多岗位培养锻炼[12],以此开阔视野,培养干事创业能力,提升思想境界。三是确立评判年轻干部政绩和升迁标准,注重任期实绩与长远规划关系,分清干事创业失误与主观故意的界限,破除唯票数、唯分数、唯GDP、唯年龄的不良倾向,从而预防年轻干部急功近利心态的生成和行为失范的发生。

(二)内在预警机制建立与运行

内在预警机制是通过学习、调查、修养等途径提升年轻干部正确处理小我与大我、个人利益与集体利益关系的能力,不断矫正人生航向,抵制利益诱惑,正确处理利益冲突,提升思想境界,在内心建立克服形式主义、官僚主义乃至违纪违法行为倾向的防护墙,达成不想腐的效果。

第一,以理论学习提升思想政治素养。一是学习贯彻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深刻领悟“两个确立”的决定性意义,增强“四个意识”、坚定“四个自信”、做到“两个维护”,以此凝心铸魂、强基固本。二是把党的创新理论与学习、生活、工作相结合,在思想认识层面,提升政治判断力、政治领悟力、政治执行力,坚定理想信念,获得行动指南和抵制利益诱惑的定力。

第二,增强对以人民为中心发展思想的认知与情感倾向性。一是坚定对人民群众是历史创造者的信念,坚持把为人民服务宗旨意识内化为年轻干部自身的行为指南。二是为人民利益而努力工作,为辖区百姓和服务对象提供高质量服务,想人民群众之所想,急人民群众之所急。三是以人民群众满意度、幸福感、获得感为评价自身工作标准,增强职业荣誉感,以此克服自我狭隘的利益意识和逐利行为。

第三,培养锻炼调查研究能力和踏实工作作风。不良工作作风是年轻干部出现形式主义、官僚主义问题的重要原因,培养科学的调查研究能力和踏实作风具有必要性。一是学习社会调查研究方法,掌握发现研究问题、设计调查方案、开展资料收集、研究报告撰写等基本知识。二是培养深入基层了解社情民意的意识和作风,为制定符合实际的政策奠定基础,以此克服形式主义、官僚主义。本文通过理论和实践研究,在理论层面聚焦年轻干部首次腐败事件发生机制问题,通过情境诱因分析深化了腐败发生机制解释;在实践层面提供了基于情境诱因的年轻干部首次腐败事件预警建议,为新时代年轻干部严守规矩、不逾底线、永葆共产党人清正廉洁的政治本色提供了借鉴。

猜你喜欢
容忍度年轻干部廉政
党的廉政思想“听得懂”
年轻干部面对“三重门”
年轻干部要过“一道坎”
年轻干部要做到“五个过硬”
参加座谈会的新任职年轻干部
廉政之歌
明朝初期的廉政教科书
模糊容忍度与专门用途英语阅读水平相关性研究
种好“责任田” 不越廉政线
口语产出质量与模糊容忍度的相关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