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修《南丰郡志》考略

杜春雷

（北京师范大学古籍与传统文化研究院，北京 100875）

南丰，地处江西省东南部，自三国时立县以来，辖域大体相沿不改，历史颇为悠久，宋元以降更称得上是人文荟萃的文献之邦。南丰有志书，始自宋代。清人柏春修、鲁琪光纂同治《南丰县志》卷二十二说:“南丰旧无志，胡有弼力为收拾，邑事始有所稽。”这是关于南丰志书始修的明确记载。胡有弼，字正臣，为宋嘉定间人［1］120。他“收拾”南丰志的具体情况，因研究材料匮乏，今已不可知。现在已知最早且出版信息（纂修者、书名、卷帙、出版年）完整的南丰志书为元人李彝修、刘壎纂的《南丰郡志》。现结合相关文献资料，对此志书进行考论，希望可以廓清有关史实，增进大家对该书的认识。

1 《南丰郡志》成书的相关信息

《南丰郡志》今存程钜夫序和李彝自序，其中后者蕴含大量文献线索，可以帮助我们了解该志书成书的源起、时间、撰者与体例。李彝《南丰郡志序》①此文可见清柏春修、鲁琪光纂同治十年本《南丰县志》卷首。《全元文》卷1021据以收录，并拟篇名为《南丰县志序》，误。此文乃序李彝修、刘壎纂《南丰郡志》，非序《南丰县志》，故篇名应为《南丰郡志序》。云:

“旁搜得旧邑志，阅视，则世代悬隔，与今事不类。因属泮宫诸君子加修纂焉。订其讹，补其阙，删削其不必存，自建置至遗事凡三十类，釐为十有五卷。捐俸募匠刻诸梓……标其目曰《南丰郡志》。书其事者之氏名曰:会总修纂者，前学官刘壎也;分卷同修者，前学官彭埜，职员罗安道、上官鲤也;考正文字、课督工程者，今学官刘东叔、直学朱显祖也;捐俸助刊者，同知阿老瓦丁、州判常泰、吏目王沂，而主盟者，则达鲁花赤伯颜察儿也。大德庚子日南至，奉直大夫、南丰州知州兼劝农事李彝。”

根据序文的描述可以知道:《南丰郡志》乃是在宋代旧志的基础上，查缺补漏，增删修订而成。由文末所署时间来看，此志当成书于大德四年（1300），刊刻时间则在这一年的冬至日后。全书共分十五卷，具体章节编排，如李彝所云为“自建置至遗事凡三十类”。然今存刘壎《南丰郡志序目》自“序建制沿革”至“序里中遗事”只列二十六类，不足三十之数［2］第10册:311。这或者是因为李彝所举数字为概数，或者《序目》一文已有残缺。《南丰郡志》的倡修者为李彝，主盟者为伯颜察儿，总纂为刘壎，其他参与修志者还有彭埜、罗安道、上官鲤、刘东叔、朱显祖、阿老瓦丁、常泰、王沂诸人。其中，据《全元文》卷一〇二一所录小传:“李彝，字宪文，蓟州（今河北蓟县）人。大德二年（1298）官南丰守。”［2］第32册:129这则传文不知道是根据什么材料撰写的。刘壎《水云村稿》卷二《丰郡三皇庙碑》记载说:“李公名彝，字宪甫，安次（今属河北廊坊）人。尝佥浙西宪事，今以奉直大夫知州事。”［2］第10册:406又刘壎《水云村吟稿》所收《朱使君墓下》诗下注说:“大德三年（1299）己亥知州李彝受代。”［3］卷8所言与《全元文》小传颇有出入，可供参考。《南丰郡志》的总纂修人是刘壎。刘壎（1240—1319），字起潜，号水云村（或作水村、水云村人），学者称水村先生，江西南丰人，宋末元初著名的学者、诗人、评论家。刘壎早年即以诗文知名乡里，有“南丰之彦”的令誉，宋亡后隐居乡里，后经荐举为南丰州学正，又迁延平路儒学教授。刘壎学问广博，著述颇丰，今存尚有文集《水云村稿》、诗集《水云村吟稿》、笔记《隐居通议》等。参与修志的其他人员的生平履历，今已不可考知。

2 《南丰郡志》名辨及其流传概况

今人在介绍刘壎生平时，多会说他著有“南丰州志”一书;在标点古文时，又多将“南丰州志”或“州志”都加上书名号，这些做法乃是不清楚“郡志”“州志”真实关系所致。例如周卉、刘志和《史坛志域探微》并列著录“《南丰郡志》十五卷，（元）李彝修，刘壎纂”与“《南丰州志》，（元）刘水村修纂，佚”［4］416，明显是把刘壎和刘水村当成了两个人，把“南丰郡志”与“南丰州志”看作了两部不同的书。有鉴于此，下文先对志书题名作一简要辨析。

南丰历史上未曾设郡。宋明清三代，南丰皆为县。元至元十九年（1282），南丰由县升为州，直接隶属江西等处行中书省，也未尝为郡。大德四年（1300）时修纂的南丰志书，是否取名“南丰州志”更合情合理些?且程钜夫所撰序文言:“成州志十五卷”，清刘凝（刘壎裔孙）笺注《吟稿》、清代所修《南丰县志》皆引称“南丰州志”或“州志”，是否说明“南丰州志”才是此书的真名?其实，所谓“南丰州志”或“州志”，可以理解为是对南丰一州之志书的泛称，并不一定特指书名。前引李彝《南丰郡志序》说“标其目曰《南丰郡志》”，刘壎文集中有《南丰郡志序目》一文，明代藏书目录皆著录“南丰郡志”等事实，都足以证明“南丰郡志”才是此志书的书名。刘壎《南丰郡志序目》云:“南北混一后，复易路曰道，道置行省，以统诸路，而以各郡为路……其不隶于路总管府，而直达行省者，江之南有五，而南丰居其一焉。”［2］第10册:311南丰在升为州之后，取得了与古代的“郡”同等的行政地位，这或许是选用“郡志”，而非“州志”定为书名的原因。当然，作为清代人的刘凝广泛使用“南丰州志”一名，也有可能是他觉得这个称呼更加贴切元代南丰行政实际的缘故。总之，刘凝之后，“南丰州志”这一名称广泛使用，“郡志”之名反晦而不彰，故而有在此澄清的必要。

《南丰郡志》在元代如何流传，因资料缺乏，已不得而知。明代初年，《文渊阁书目》卷四著录《南丰郡志》两种，其中一种为五册，一种为三册②三册本实列三种，《文渊阁书目》收书虽有7000多部，但其中多有重复之书，实际收书只有5745种，《南丰郡志》应属重收之书。。明人孙能传《内阁藏书目录》卷六著录《南丰郡志》三册全，云:“元大德间郡守李彝修。”［5］卷6清初，黄虞稷《千顷堂书目》著录谓:“李彝《南丰郡志》三册，大德间南丰郡守。”［6］231《千顷堂书目》一般著录存书卷数，而此处仅录册数，我们怀疑黄虞稷并未看到原书，而是根据明修目录书转录而成。后出的清人倪璨《补辽金元艺文志》、钱大昕《元史艺文志》虽也都录有《南丰郡志》，但也只云“三册”，更是未见原书，递相抄录而已。遍查清代书目题跋，未见更详细具体的记载。可见，《南丰郡志》在整个清代已甚为罕见。不过，从我们掌握的资料来看，该书相当长一段时期内在南丰地区仍有传本。

现存最早的南丰志书为明代万历年间的《南丰县志》，其纂修者王玺在书首志序中说，该志书的修纂参考了旧缮本《南丰郡志》，可见当时郡志仍存于世间。迨至清康熙年间，时任南丰知县的郑釴聘请刘壎的十四世孙刘凝重修《南丰县志》，仍提及了《南丰郡志》的下落。郑釴《南丰县志序》云:“荐绅诸先生咸曰邑有明经刘二至凝者博闻强记士也。其先世刘水村先生所修南丰州志，椟藏书院，幸免于咸阳之一炬。”［7］卷首此时的《郡志》，历经岁月的淘炼，依旧完好地收藏于南丰当地的书院之中。关于这部《郡志》的来历，刘凝在为远祖刘壎所作小传中，有清楚的交代:“同里李一吾先生万实，从阁本得南丰州志，乃公大德四年所纂者，丰之志书，以是为不祧之祖。”［7］卷7此处提到的李万实，字少虚，号讱菴，南丰人，嘉靖甲辰（1544）进士［8］卷8。一吾，疑即其号。所谓“阁本”，当指明代皇家藏书之处文渊阁的藏本。可见，清康熙年间的南丰书院还藏有明人李万实得自文渊阁的《南丰郡志》。

郑釴、刘凝之后，不知《南丰郡志》如何流传，是存是佚。乾隆、同治年间修纂的《南丰县志》，同治年间修的《建昌府志》，皆有引用“南丰州志”的内容，但这是否说明《郡志》还存世间，则需要进一步考证。民国至今，各种方志书目考录之书，如张国淦《中国古方志考》，黎传记、易平《江西古志考》，江西省社会科学院情报资料研究所《江西地方文献索引》，周卉、刘志和《史坛志域探微》等，皆言《郡志》已佚。《中国地方志联合目录》、《中国地方志总目提要》及海外方志书目都未见录《郡志》。这从反面告诉我们，《郡志》今天已经亡失了。

3 《南丰郡志》的辑佚与价值

尽管我们今天已经看不到《南丰郡志》的完帙，但仍能通过文献辑佚的方式，在一定程度上还原《郡志》的本有面目，得窥全豹之一斑。民国时期张国淦的《永乐大典方志辑本》，首先根据残存的《永乐大典》辑得《郡志》佚文一条［9］677。今人马蓉等所辑《永乐大典方志辑佚》，同张著所辑，并没有新的增补。近来出版的刘纬毅等辑《宋辽金元方志辑佚》，凡辑自《永乐大典》的旧志（包括《南丰郡志》），一仍马蓉本，实际上并没有新的成果，反倒是将《永乐大典》中原属《南丰县志》的内容误当做《郡志》内容而全部迻录［10］539，实属错收。

事实上，《郡志》佚文不仅存在于《永乐大典》中，除了《永乐大典》，我们至少还有其他两个辑佚源可以利用。其一是清刘凝笺注刘壎《水云村吟稿》的引文。《水云村吟稿》为刘壎的诗集，凡十二卷。刘凝作为刘氏后人，非常注意对先贤著述的整理工作，并为此倾注了大量心血。他不但亲自搜集编纂了《水云村吟稿》，而且广引群籍对它进行了较详尽的注释。注文中，共引用《郡志》内容二十条之多，涉及州志年表、州治公宇、名宦政绩、寺院庵堂等内容。从注文引用他书的情况来看，刘凝引书，基本是全录原文而不加增减，这使我们可以根据刘凝注文辑录《南丰郡志》的相关内容。另外还有一个辑佚源:明清两代纂修的《南丰县志》及部分《建昌府志》（南丰为建昌属县）。现存明清两代纂修的《南丰县志》共七种，其中明代一种，清代六种。《建昌府志》共五种，其中明代一种，清代四种［11］14－50，14－57。这些志书的部分条目后注有“州志”“南丰州志”“府志、州志”“州治改撰”等字样，分别说明了该条目的文献来源情况:有直接采自《郡志》的，有结合《郡志》和《建昌府志》纂撰而成的，也有根据《郡志》的内容修改另撰的。只注有“州志”或“南丰州志”的条目，其内容应该是和《郡志》内容相差不大的，可以作为辑佚源而加以采辑。例如清柏春修、鲁琪光等纂同治《南丰县志》卷十八“名宦志”载录陈处久小传云:“陈处久，字德可，台州人，自号雪磵。景定三年，由抚州推官辟南丰令，廉明敏锐，风采赫然。吏有不奉法者，率械闻于府，黥吏远郡，待民恕与民期约必以信，尤杜绝私谒，虽同僚，亦无敢以馈遗进者。人谓黄公之后唯公可继云，祀名宦。州志”我们将此条与《水云村吟稿》卷四《癸亥元宵为雪涧陈宰赋》注文所引《郡志》名宦政绩条相比较，就会发现二者虽有不同，但相差不算很大，《吟稿》引文最后只是多出“里有达官，尝微挠公政，公抗牾无所回挠。在官仅二载，条纲整饬，四封肃清”［3］卷4这两句话而已。

总之，古书有似亡而未亡者，我们可以通过广泛地辑佚和甄别，最大限度地还原《南丰郡志》的本来面貌，从而为研究者提供更多年代更为早远的方志资料。

［1］黄源海．江西省地方志概述［M］．长春:吉林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吉林省图书馆学会，1985．

［2］李修生．全元文［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9．

［3］刘壎．水云村吟稿［M］．清道光十年（1830）刘斯嵋刻本．

［4］周卉，刘志和．史坛志域探微［M］．海口:海南出版社，1994．

［5］孙传能．内阁藏书目录［M］．清迟云楼钞本．

［6］黄虞稷．千顷堂书目［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2001．

［7］郑釴，刘凝．南丰县志［M］．清康熙二十五年（1686）刻本．

［8］邵子彝，等．建昌府志［M］．清同治十一年（1872）刻本．

［9］张国淦．永乐大典方志辑本上［M］//张国淦文集四编．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6．

［10］刘纬毅．宋辽金元方志辑佚［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

［11］金恩辉．中国地方志总目提要［M］．台北:汉美图书有限公司，1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