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红楼梦》和《歧路灯》中不同阶层的父子现象

2014-08-15 00:47
长治学院学报 2014年1期
关键词:贾政贾宝玉父子

程 祥

(陕西理工学院 文学院,陕西 汉中 723001)

在古代社会,家族利益和社会利益是紧密相连的。作为家族的领导者,首要的任务就是稳固和壮大家族在社会中的地位,以家族利益为重的统治者和想要独立发展的子女之间就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父亲主宰着子女的婚姻和政治前途,这就使得父子在血缘和家族利益方面产生了戏剧性的冲突。《红楼梦》和《歧路灯》中不同的阶层的父子现象,官宦世家的父子冲突和妥协,小康之家的父子温情和迷失,都得到了很好的体现。

一、《红楼梦》:官宦世家的父子现象

(一)父子意识形态上的冲突

《红楼梦》中的父子现象着重体现在贾政和贾宝玉的关系上,在官宦世家,家族利益要高于个体利益,个体的言行代表的是家族的涵养和气度。贾政和贾宝玉的矛盾冲突点集中在对仕途经济的看法上,贾政信奉传统儒家思想,他希望贾宝玉能按照他的意志,通过科举正儿八经的走仕途经济,来弥补自己的遗憾。贾宝玉最痛恨仕途经济,反感四书五经,从而导致父子在思想上背道而驰,这也是导致贾政和宝玉关系紧张的主要原因。贾宝玉痛恨“八股”,辱骂读书做官的人是“禄蠹”。[1]243薛宝钗劝他用功读书,话没说完,贾宝玉便走了,薛宝钗当时“羞得脸通红,说又不是,不说又不是。”[2]382史湘云也劝他要会会为官作宰的人们,谈谈讲讲仕途经济的学问,也好将来应酬世务,日后也有个朋友。宝玉听了就讽刺道:“姑娘请别的屋里坐坐,我这里仔细污了你知经济学问的。”[3]382而且还拿林黛玉做比较“林姑娘从来不说这些混账话不曾?若他也说过这些混账话,我早就和她生分了。”[4]382贾宝玉要去上学,贾政看到宝玉就冷笑道:“你如果再提‘上学’两个字,连我也羞死了。以我的话,你竟玩你的去是正经。仔细站脏了我这地,靠脏了我这门!”[5]125贾政对贾宝玉上学没有大加赞赏,而是口出冷言,他认定宝玉上学不是为了考取功名。

贾政背负着整个家族的兴衰成败,在合格继承人贾珠夭折后,贾政的目光不得不投向贾宝玉。由于贾政的疏于管教,女性长辈的溺爱和贾宝玉所处的生活环境,使得他叛逆的思想生根蔓延。对仕途科举的厌恶,目睹宁荣两府成年男性的种种卑劣行为,尤其他们对女性的摧残,不但造成他心理上的“转变”,而且也加深了他对大观园以外的男性社会的恐惧和痛恨。[6]120贾宝玉思想的叛逆性只停留在怡红院和周围年轻的女性身上,他的叛逆思想还无法和贾政抗衡,在贾政眼里贾宝玉只是不通事务和行为荒唐,也就是说他们父子之间的思想冲突是主动和被动,压制和被压制的关系。贾宝玉离经叛道的思想在贾政眼里是不可理解和不能原谅,思想的不可调和性也直接影响到了贾政和贾宝玉的行为上。

(二)父子行为上的冲突

贾政对于贾宝玉来说是一个“严父”,从内心和行为上,贾宝玉都对贾政产生畏惧感。这种畏惧感的产生,楚爱华认为:“在一些世宦显贵之家,由于出身显赫以及受封建正统教育的浓重浸染,父亲往往以贵族家族中的典范家长自居,恪守‘三纲五常’,古板严厉,不苟言笑,对子辈要求严格,相信‘棍棒底下出孝子’,方式粗暴简单,惩罚严厉,将建立在家族血缘之上天然的父子亲情异化成绝对的君臣隶属关系。”[7]23这种“父为子纲”的封建礼法是古代社会是无法规避的社会准则,贾政作为“父亲”对子女有绝对的控制权,他的意志贾宝玉要绝对服从。在贾宝玉眼里看似正经的事情是不被贾政所接受的,贾政更多的是站在“上位者”的角度来统治贾宝玉,他在意的是贾宝玉能否在仕途经济上取得成功,为家族获得利益,而不是作为“血缘”上的父亲去关心贾宝玉内心之所想。

宝玉是贾府的继承人,天赋过人,才华超群。在宝玉身上贾政寄托了很高的期望,他对宝玉怜爱、寄予厚望转而至于残酷。[8]贾政和贾宝玉的冲突的激化点是三十三回“手足眈眈小动唇舌,不肖种种大承笞挞”,宝玉因蒋玉菡和交好得罪了忠顺王府,加之金钏之死,彻底惹怒了贾政,“养了不孝的孽障”,“不如今日结果了他的狗命,一绝将来之患”。[9]393“宝玉挨打”是父子矛盾冲突的顶峰,这也是封建家长和叛逆子女在思想和行为的长期不兼容所导致的必然结果。贾政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对于贾宝玉粗放式的教育,也是导致其思想叛逆的重要原因。贾宝玉的诗才贾政是认可的,在大观园试才题对额中,贾宝玉的诗才受到了众人的肯定,贾政也很欣赏,但是贾政没有给予贾宝玉正面的肯定,贾宝玉想要卖弄才学,却被贾政冷言打断。贾政的刻板迂直导致其对贾宝玉教育的失败。对贾宝玉长期的责骂,使得贾宝玉与父亲的隔阂越来越深,这也是导致其玉不愿接触贾政的交际圈的客观原因。 贾府中的年轻一代不堪重用,贾政无非是希望贾宝玉能作为一个合格的接班人,顺利继承贾氏家族的荣耀。贾政对贾宝玉并非真的冷酷无情,血浓于水的父子之情在《红楼梦》中也得到了体现。

(三)父子关系的缓和

刘敬圻认为:“《红楼梦》舒卷自如地展露了贾政直面‘贾宝玉现象’的嫌恶心态(第一时段)、绝望心态(第二时段)和妥协心态(第三时段),揭示了他从无比焦躁到无限痛苦到无奈认同的心理轨迹。凡此,皆受两种力的牵制,一是主流文化对男人(含少年男子)的价值期待;二是作为自然人寻常人的骨肉亲情,尽管后者是潜存的、被压抑的,甚至是羞于正视的。”[10]贾政态度的转变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年景渐老,事重身衰”,[11]844使得他的目光不得不转移到家庭生活。由于贾政对仕途的灰心和对家庭的看重,他看待宝玉的目光也不再那么苛刻,父子的的矛盾也得到了极大的缓和。贾政回家,“宝玉听了有喜有愁,听得忙忙换了衣服,前去请安”,贾政看到宝玉也“心中自是欢喜,却又有些伤感之意”。[12]844此时的宝玉见到贾政不再是“老鼠见猫”,浑身不自在,贾政对宝玉也平添了更多的父亲的和蔼。贾政当着贾环和贾兰肯定了宝玉的才情,“宝玉读书不及你们两个,论题联和诗这种聪明,你们皆不及他。[13]926王夫人自来不曾听这等考语,真是“意外之喜”。封建家长不再仅是青年男女成长道路上的障碍,名门望族的家长在家族利益和子女的幸福选择中会陷入更深的纠葛。这种矛盾的缓和,不是主动发生的,是作为“上位者”的父亲的思想准则在现实中碰壁,不得不改变自己的行为,被迫适应子女的行为方式。我们也可以认为,作为家族的领导者,为了培养合格的接班人,贾政不得不压制宝玉的天性爱好,逼迫他融入主流社会。为了家族的发展,贾政把血缘上的“父亲”角色压制在内心的深处,通过责骂子女维护家主的权威性。

二、《歧路灯》:小康之家的父子现象

(一)父子情深

季新在《红楼梦新评》中说:“诗礼之家,其面子之礼数弥周,其骨肉之情意弥薄,反不如田家茅舍食寂饮水者,真有天伦之乐也。此无他,阀阅之家,组织较密,专制之力较重,礼数之束缚较繁,故其所制造之人格亦较为污杂;田舍之家庭组织较单,且受毒亦较轻耳。”[14]一般的小康之家,在政治上没有过多的奢望,不需要子女通过婚姻保持宗族之间的平衡性,这类的父亲更多的是关心自己的家庭是否和谐,子女是否健康成长。和贾政对贾宝玉的不闻不问相比,《歧路灯》里的谭孝移对儿子可谓无微不至。

谭孝移“十八岁入符庠,二十一岁食饩,三十一岁选拔贡生。为人端方耿直,学问醇正。”“虽然屡蒙房荐,偏为限额所遗,后来就渐辍举业,专一在家料理。”[15]2谭孝移仕途不顺,使得他有大量的时间把精力投入到家庭和学问。只因“生育不存,子息尚艰”,[16]3直到四十岁得子,夫妇甚是珍爱。谭孝移对儿子的关爱主要体现在一下几个方面,第一,延师,为了给谭绍闻延师,谭孝移费尽心思,他找到好友孔耘轩游说娄潜斋做谭绍闻的老师,他认为娄潜斋为人“端方正直博雅,尽足做幼学楷模”;[17]12第二,择媳,谭孝移认为儿媳要勤俭持家,“安详从容”;[18]29第三,榜样作用,谭孝移被保举贤良,他认为自己心里有“私情妄意”,[19]50怕坏了祖宗清白家风,留下儿孙邪僻榜样,便强放下了,难怪娄潜斋赞叹“想到儿孙,这便是慈”。[20]51第四,教育心得,对孩子的教育,谭孝移不主张专习八股,否则会急于功名,欲速反迟,他认为要先读《孝经》,循序渐进读《小学》《四书》《六经》,这样才能成为端方醇儒,经济良臣。这些细节足以看出谭孝移的父爱来源于父亲的天性。

谭孝移在谭绍闻十三岁时去世,作品中没能过多的表现出年幼的绍闻和父亲在情感上的互动,但是通过作品也能看出这对父子的深厚感情。谭孝移辞官回家,绍闻“欢喜非常,上前磕头”,夫妻、父子将近两年不曾见面,“今日久离初合,亲爱自不必说”。[21]109谭孝移逝前叮嘱谭绍闻,绍闻悲痛的应答下来,伏在床沿边,呜呜的哭起来,父子情深,感人肺腑。小康之家的人伦亲情,抛却维护家族的门第声誉,父子之间的情感愈加显的纯粹动人。谭孝移夫妇老来得子,夫妇的生活中心也都是围绕着孩子开展,无论是父亲的慈严还是母亲的溺爱,这类父母在文学作品中无疑更深入人心,更值得读者借鉴。

(二)父死子堕

谭绍闻并没有按照父亲“用心读书,亲近正人”[22]121的教育方式成长。谭绍闻在父亲去后的堕落,李延年教授认为:“谭绍闻的变坏,是谭孝移被保举贤良方正、赴京待选两年期间,王氏聘请了歪师侯冠玉之后才开始的,与谭孝移的家庭教育无关。”[23]94笔者认为谭绍闻的堕落与谭孝移的教育方式有直接的关系,谭孝移的过度保护,遏制了谭绍闻认识外部世界的可能,也剥夺了孩子爱玩的天性。梅克仁想抱小相公到街上走走,谭孝移表示“轻易不会叫他上街,改日熟了,你引他到后书房走走罢”。[24]6绍闻要鬼脸耍,家人却给买了砚水瓶儿,气的绍闻叫唤一大场。王氏让孩子们去吹台三月三大会玩耍,谭孝移不答应,还引经据典的陈述自己的理由。王氏看不惯“你再休要把一个孩子,只想锁在箱子里,有一点缝丝儿,还用纸条糊一糊”。[25]20孩子的天性没有得到适当的解放,加之谭孝移严格的书本教育,导致其心志的单纯,得不到童年乐趣,一旦没有父亲的指导保护,就容易迷茫,走向迷失。谭绍闻的堕落固然受社会环境的影响,究其本质是自身没有控制力,谭绍闻没有学会应对复杂的人性和污浊社会的能力,失去父亲的灯塔作用,他没有能力辨别曲直黑白,在色欲和赌欲面前失去了自我。

三、总结

《红楼梦》和《歧路灯》中不同阶层的父子现象具有显著的差异,作为官宦世家的父子,在血缘和家族的矛盾纠葛上显得更加尖锐。父亲作为家族的领导者,对继承人的挑选和培养严格而残酷,父亲不允许子女有损害家族利益的行为和思想,子女在父亲的专制下愈发的想要反抗,父亲的压制和妥协,儿子的反抗和理解在大家族中显得更加跌宕起伏。小康之家的父子现象要温馨许多,父亲更多的是享受家庭的天伦之乐,由于没有家族之间的矛盾和仕途经济的顾虑,父亲对子女的培养就单纯而具体。《红楼梦》中贾政和贾宝玉关系的发展变化,《歧路灯》里谭孝移对谭绍闻的教育和保护,都可以看出父子现象的复杂性。通过这两对父子,我们可以清晰的把握不同家族和阶层的父子亲伦关系。明清时期的家族小说中的父子现象比之更加生动复杂,为以后的家族小说奠定了深厚的基础。

[1][2][3][4][5][9][11][12][13]曹雪芹 启功等注.红楼梦[M.北京:中华书局,2006.

[6]段江丽.法理与人情[M].北京:中华书局,2006.

[7]楚爱华.从明清到现代家族小说流变研究[M].济南:齐鲁书社,2007.

[8]张小虎.论《红楼梦》中贾政的“严父”形象[J].甘肃高师学报,2009,(4):12.

[10]刘敬圻.贾政与贾宝玉关系还原批评[J].学习与探索,2005,(2):101.

[14]季新.红楼梦新评[A].引自一粟《红楼梦卷》第一册[C]北京:中华书局,1965.

[15][16][17][18][19][20][21][22][24][25]李绿园.歧路灯[M].北京:大众文艺出版社,2006.

[23]李延年.歧路灯研究[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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