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记忆:大流行时期的美术馆实践与空间转向

2020-08-04 12:58沈森
画刊 2020年7期
关键词:美术馆博物馆空间

沈森

在新冠疫情的大流行期間,美术馆行业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及社会文化的根本冲突。在自我定位与社会现实的双重夹击下,美术馆正处于一个崭新的历史节点上,并更加积极地转向互联网以及社交媒体;它寄希望于通过共享行为讨论新的社会现实,与公众建立联系,从而展示美术馆在疫情期间的行动与价值。

一、从“怀疑主义”开始

这场转向既涉及美术馆学的功能性——新美术馆需要重整自身的方法、反思传统美术馆学的局限性,也涉及美术馆在社会学参与下的具体行为与举措,包括在疫情期间对美术馆空间的拓展、寻求异质文化的差异性以及更积极地融入社区和社会重建。这意味着我们需要从美术馆宏大理论的陈词滥调上移开,通过一些切实方法来冲出美术馆研究和实践的舒适区,砸碎美术馆既有的行业壁垒与学科壁垒,为未来美术馆学的理论发展和美术馆的实践提供一些新的反思。

如是,对美术馆和美术馆学的怀疑主义论调首先隐藏在整个后现代的批评脉络中。从福柯对美术馆空间权力反思迈出的第一步,到托尼·本内特(Tony Bennett)、彼得·韦戈(Peter Vergo)、卡罗尔·邓肯(Carol Duncan)、阿瑟·丹托(Arthur C. Danto)、大卫·卡里尔(David Carrier)、道格拉斯·克瑞普(Douglas Crimp)等文化学者的理论著作,这些学者对美术馆的否定性立场夹杂着对现代主义的普遍不满,在现代主义向后现代主义的转型过程之间集中暴发。美术馆在过去被视为政治化和高度集中化的权力机构,新的理论渴望反思美术馆、博物馆对知识唯一性和排他性的阐述,渴望寻找一种“异质性”解决方案。

20世纪80年代末,“新美术馆学”的发言人,也是《新美术馆学》的编辑彼得·韦戈(Peter Vergo),特别对博物馆、美术馆在此之前过于专注实践而忽视美术馆目的和意义的问题进行了批评。他说:“‘新美术馆学,我将其定义为一种对博物馆行业内外的‘旧美术馆学普遍不满的状态……‘旧博物馆学的问题在于:它过多地涉及博物馆的方法,而太少涉及博物馆的目的。”(the New Museology,1898)美国分析哲学家和艺术评论家阿瑟·丹托(Arthur Coleman Danto)在谈论“艺术的终结”时同样涉及了对传统美术馆的怀疑立场,认为当代艺术要创作“超美术馆的艺术”,其中包括某些无法属于美术馆类型的艺术——它们针对特定社区,涉及种族、宗教、少数族裔或其他可以确认社群的内容而出现。阿瑟·丹托的学生大卫·卡里尔(David Carrier)也持相似的批评性论调,后者在《博物馆怀疑论》(Museum Skepticism,2006)中宣称:自1793年开始,公共艺术博物馆的历史就是一部不断扩展的历史,一旦来自任何文化的艺术和当代艺术得以收藏,那么这一机构的发展就完成了。如今,以1793年8月10日为起点的现代主义博物馆的发展之路正在被终结。

以此而论,美术馆学并不仅仅是一个研究美术馆的内部学科,它也包含了人类活动的诸多领域及多学科的介入,从而形成一个综合的文化领域。在这样的框架内,美术馆学是一门相对较新的学科,且存在着许多可能,包括“新美术馆学”“生态美术馆学”“社会美术馆学”等研究方向,以及大量适用于美术馆的理论。在这些理论中,美术馆被视为“异质空间”“权力空间”“性别空间”与“景观空间”,以及因对社会控制和权力反思而形成的美术馆怀疑者的立场和“美术馆的终结”。

二、“新”美术馆实践与社会记忆

美术馆在今天要承担什么样的社会功能?首先是对神圣性的“神庙”空间与政治化的“纪念碑”空间的祛魅。前者强调美术馆作为偶然经验的信仰活动的神圣空间,后者通常将美术馆理解为传达历史或政治信息的场所,并且通过纪念碑式的建筑彰显政治权力的至高无上,发挥统治阶层的社会政治效力,这在1793年卢浮宫对外开放时成为标志性的现象。可以说,从法国大革命打开现代主义的序幕开始,上述两种概念定义了今时今日美术馆的主要功能。它一方面应该对所有人开放、承担公共教育,同时也强调美术馆是令主体获得仪式性经验的空间。其次,它应该是一座“国家的纪念碑”,通过藏品塑造国家的历史和神话,使当代政治合法化。

然而,在大流行时期,因社会的大封闭与健康隔离政策,全球范围内的美术馆接连被迫关闭。在这个过程当中,作为神庙而存在的美术馆所具备的不可侵犯的神圣性与仪式性,以及纪念碑式的美术馆所具备的历史与见证物意识形态性,都正在发生剧烈的变化甚至是阶段性的崩塌。这意味着美术馆和博物馆的角色正在被重新审视,它们至高无上的权力外壳与精神的仪式化正在被差异性实践所取代。

在此背景下,疫情期间出现了一些比较引人关注的美术馆实践。例如从2020年3月开始,盖蒂美术馆(Getty Museum)开始鼓励那些因病毒而被困在家里的人们创造艺术,并在网上分享出照片。具体的挑战邀请包括3个方面:选择1件喜欢的艺术品;在自己房中找到3样物品;用这些物品重新进行艺术创作。此外,盖蒂美术馆还开放了自身的数据库,为参与者查阅和参考已有藏品提供便利。这一“模仿挑战”激发了参与者的想象力与创新力,让人们与艺术以新的方式建立联系,帮助他们在疫情环境下重拾自我。维也纳博物馆(Wien Museum)以“历史收藏”为目的,向公众征集与新冠病毒流行期间个人生活或工作环境相关的照片,并将其纳入维也纳博物馆的藏品中。这些图片将构成维也纳居民于特殊时期的集体记忆,有助于在未来的几年、几十年甚至几个世纪里更好地回顾这一历史时刻。

在国内,展览和公教的筹备工作也未因疫情而停滞不前,如PSA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积极策划并举办了一系列“云公教”活动,包括邀请来自建筑、文学、艺术、科幻领域的PSA读者在“晨读”的新栏目朗诵一些具启发性的篇章,把不同领域“朗读者”的多元视角聚集,将馆内的视觉感受延伸为线上的听觉和阅读的体验,在特殊之时以灵感与体悟为舟,共度社交隔离期。此外,从今年2月份开始,广州美术学院美术馆也在疫情期间发起了读书分享活动。同时,在疫情流行期间,美术馆的工作人员通过日记的方式表达社会集体记忆。这些日记被统一编辑和整合,由广州美术学院美术馆的官方公众号陆续推出。在疫情期间,大量传统行业濒临衰亡。另一边,部分行业却又以疫情为契机获得了爆发性增长,比如游戏娱乐成了社会封闭期间人们寻找心理慰藉的途径。今年4月,木木美术馆尝试用游戏的方式在虚拟世界里创建美术馆的视觉体验,对美术馆藏品以及重点的公共参与项目和展览项目进行在线编码和呈现。

美术馆正在成为“社会记忆”的空间和载体,并通过公众参与而拥有揭示微观的能力。疫情期间的美术馆优先考虑与社会的对话,考虑在社会参与中增强与公众沟通的能力。对于美术馆的参与者来说,他们拥有了更多的自主性来寻求大流行期间的自我表达和回应疫情的机会,并进一步寻找通过某种中介来建立群体联系和认可的新方式。所有这些期望都推动着文化机构更接近其基本目标,以公民为中心开展平等的和尊重性的社区对话,最重要的是可以通过参与性实践将参观者的思想联系起来,鼓励批判性思维,支持公众采取积极的行动。可以说,美术馆通过日常生活的实践和更为主动的文化介入成为集体记忆的数据库,并在社会的网络体系中扮演着揭示人性与社会现实的新角色。

三、空间转向与美术馆“异质性”重建

艺术史学家邓肯·卡梅隆(Duncan F. Cameron)曾说:“博物馆和美术馆的世界里少了一些东西。通过把博物馆改造成神庙,是找不到缺失的东西的。”美术馆正在经历从私人经验被征用到归还私人经验、从传统象征性空间向开放式的交流性空间转变的过程。也就是说,美术馆、博物馆试图朝着重建美术馆的角色和社会功能的方向转换身份,而不再仅仅视自己为一个将优秀的作品展示和解释给公众的简单地方。美術馆在当下更接近于“论坛”与“公共空间”的设想,邓肯·卡梅隆解释这种现象说:“我们迫切需要把论坛重新建立在这样的社会机构中。当博物馆保持他们作为神庙的角色时,必须同时创建对抗、实验和辩论的论坛,这是一种相互关联又独立的机制。”(The Museum,a Temple or the Forum,1971)

后现代政治地理学学者爱德华·索亚(Edward W. Soja)的空间理论同样给予了美术馆空间转向的支持,尤其是20世纪后半叶空间研究成为后现代显学以来。对空间的思考大体呈两种向度:空间既被视为具体的物质形式,可以被标示、被分析、被解释;同时又是精神的建构,是关于空间及其生活意义表征的观念形态。索亚的第三空间认识论重估了这一二元论,并继承了约翰·列斐伏尔空间理论的核心概念“空间是生产”,超越了作为经验感知的第一空间和表征意识形态或乌托邦空间的第二空间的二元模式。强调在真实和想象之外融构了真实和想象的“差异空间”,即第三空间。后者是“空间”的“他者”形态,它不是处于特定场景之中的实体空间,而是指一种态度与实践;它不仅是生产,还是一种思考和行动的工具以及一种生产方式和统治方式。空间已经在当前的生产模式中成为一种现实,与商品、金钱和资本一样,承担着全球化进程的使命。

“异质性空间”的思考为美术馆的功能性拓展提出了一种新的形式,美术馆不再是实体的、权力的、不朽的,而是承载着社会与文化矛盾,担负着社会介入的功能与使命,并与微观社会联系得更加紧密。它可以被理解为一种灵活地呈现空间的策略,这种“异质性空间”允许美术馆否定自身,跳出体制的条条框框,承担沟通对话和民主协商的功能。新的空间形态对于美术馆来讲,在一定程度上抹平了美术馆自上而下的权力话语。与此同时,美术馆也通过日常生活实践在大疫情时期与公众达成了一种社会契约,成为社会记忆的历史载体,并且具有了全球的普遍性。在此,美术馆、博物馆同大多数已建立的文化机构一样需要进行改革,社会将不再容忍那些实际上或表面上服务于少数精英群体的机构。而随着疫情的发展,美术馆也会要求比现在更多的民主诉求,并公开自己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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