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戏班研究综述

2023-02-19 12:19牛子薇长治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艺术品鉴 2023年33期
关键词:戏班剧团戏曲

牛子薇(长治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众所周知,戏曲表演是先于戏曲研究而发生的。起初,戏曲研究更注重分析戏曲表演的技巧、风格等艺术表现形式,随后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关注除戏曲表演以外的社会、文化等因素。本文将从学界以往对中国戏曲的研究开始进行回顾,分析“中国戏班(戏曲剧团)研究”的必要性,继而整理和分析前辈学者有关戏班(戏曲剧团)的研究,探索日后戏班(戏曲剧团)研究进一步的发展方向。

一、缘起——戏班研究背景

直到近代,随着国内学术界逐渐形成兼收并蓄的文化研究环境,戏曲理论研究通过学习借鉴国外的戏剧学、音乐创作、史学、美学、艺术传播学等学科的研究方法,结合之前已有的戏曲音乐研究成果,开启了中国近现代戏曲艺术理论的专项研究。可以说这一时期,以王国维、吴梅、齐如山、郑振铎为代表的学者们,借用西方理论方法在中国戏曲艺术的历史、曲律、舞台、表演、创作等方面都展开了深入的研究,并且收获颇丰。然而,我们在运用西方技术理论研究中国戏曲的过程中会发现——方法其实是无法直接被套用的。加之我们不能仅仅局限于对古代戏曲史、戏曲文本、戏曲曲律以及辅助戏曲表演的相关内容(如脸谱、戏服、盔帽靴鞋、胡须等)进行研究,所以,建立起我国本土的戏曲理论研究体系已经成为当时学界的普遍共识。鉴于我国幅员辽阔,戏曲剧种遍布全国各地且种类丰富,所以“完整掌握全国戏曲音乐的发展情况”成为学界需要解决的最基础也是最严峻的问题。

为了推进这一工作的进行,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国家对全国的戏曲剧种开展了两次大规模的整理调查。一次是新中国成立至20 世纪60 年代中期,当时正值国家出台“戏改”政策。在这十七年(1949-1966)的“戏改”过程中,国家既提倡对新剧目的创作,同时还要求“戏改”工作者投身于对旧剧本的收集整理。需要注意的是在搜集到的旧剧本中,有些剧目会因其所表述的内容不准确、表达的思想与时代不符而被改写。第二次全国范围的戏曲现状调查,是自20 世纪末至21 世纪初陆续出版的《中国戏曲音乐集成》的编写工作。这项计划于1979 年由文化部与中国音乐家协会联合发布,经过数十年的不懈努力,我国的音乐学者们全面地对地方戏曲资料进行了收集整理,他们力求准确、可靠地记录每一份曲谱,有的还对一些戏曲音乐和表演进行了录音、录像,采集了一些老艺人们的从艺经历和表演心得,最终呈现出了49 册高质量且内容丰富的中国戏曲音乐丛书。

总之,由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不久中国社会经历了十年浩荡的历程,直至20 世纪80 年代以后,学界关于戏曲理论的研究才正式兴起。起初,学者们主要关注的是戏曲剧种的形成、流变、板式唱腔、审美价值以及流派传承,有些文章还会对某一剧种具体剧目的音乐、剧本、角色、服化道等进行分析,甚至还将剧作家和戏曲表演艺术家的戏曲艺术贡献进行记述。以上这些都是戏曲理论的基础性研究,也是当代戏曲表演形式结合近代戏曲理论的延续性研究。可见,无论是哪一个戏曲艺术研究时期,“本体研究”都是学者们格外重视的研究内容。

从20 世纪90 年代起,伴随着国内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戏曲理论研究也开始关注传播途径对戏曲表演的影响。无论是影视媒体还是新媒体,它们都会对戏曲的表演形式、表演装扮、装置背景等提出各式各样的要求,有些在传播的过程中,还会将流行音乐元素加入戏曲音乐中,形成新媒体环境下的戏曲音乐风格。不得不说,这类研究成为当代延续戏曲生命力的重要方式之一。

进入二十一世纪,由于国内外学术信息交流日益频繁,加之戏曲艺术本身所涉及的研究范围十分广泛,因此,与之前二十几年的戏曲理论研究相比,除了延续过去的研究思路外,此时的研究还呈现出两个新的研究态势。其一,是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相关的戏曲音乐保护研究。早在1972 年11 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颁布了《保护世界文化和自然遗产公约》。2004 年,中国正式加入,并于2006 年9 月成立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到目前为止,国务院已经公布了五个批次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其中“传统戏剧”类别下共包含171 个剧种和473 家保护单位。随着国家对戏曲艺术的重视日益提升,国内有关戏曲保护的研究也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另一个研究路向是戏曲的跨学科研究,例如,戏曲表演场地与声学、建筑学的关联,戏曲与地理学的联系,戏曲与教育学的结合,甚至戏曲与文献学、图像学等的交叉研究。

当前在关于戏曲艺术的研究中,已经包含了不少人文科学和社会科学方面的知识,其已呈现出历史跨度大、关联门类广的特点。

纵观百年戏曲理论研究史,我们会发现各个时期的研究主体都不会脱离对戏曲艺术本体的研究。同时,我们还可以总结出——不只是音乐学领域,甚至是艺术学领域、人文社科领域的发展对戏曲理论体系的建设都有着直接的影响。总之,如若将上述两者融合在一起进行研究,唯一的方式就是将目光投向“人”,即通过调查参与戏曲艺术相关工作的人,从而了解他们对于戏曲表演艺术的影响,以及揭示其中的人文、社会等方面的内涵。“戏班(戏曲剧团)”这个社会群体,就是展开这项研究最好的研究范围。

二、戏班研究

学界普遍认为我国最早专门介绍戏班的著作是齐如山的《戏班》。该书成书于1935 年,全书分为六个章节,较清晰地向我们展示了戏班的经营方式、人员构成、运行原则、信仰崇拜、收入和支出,以及政府对戏班的管理和演出场地的安排。按照作者自己的自述:“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我是逢人便问,每逢看戏,我在后台,总有人来围着我说话,他们也很愿告诉我,关于衣服、盔帽、勾脸、把子、检场、音乐等等,只要他们不忙,我就坐在旁边问长问短,都是勤勤恳恳地告诉我。好角家中,我也常去,总是带着本子铅笔,一面问一面写。”可见齐先生十分热衷于戏曲艺术,加之先生全面、细致、认真的做事态度,促使其为我们留下了宝贵的戏曲研究资料。然而,齐先生的《戏班》一书并未带动学界对戏班研究的关注,这一时期大家更多关注的是与戏曲历史发展、音乐本体相关的内容,因此,有关戏班以及之后出现的戏曲剧团的研究,一直到20 世纪80 年代才逐渐展开。需要说明的是,本文对这部分研究的论述将分成“古代戏班研究”和“现存戏班和戏曲剧团研究”两个部分。

关于“戏班”的文献研究多以专著的形式呈现,如张发颖的《中国戏班史》《中国家乐戏班》、刘水云的《明清家乐研究》、杨惠玲的《戏曲班社研究:明清家班》、程鲁洁的《清中叶以前职业戏班研究》、黄伟的《广府戏班史》等,还有的论著是由于某一戏班(科班)的持续时间较长、留存下来的研究资料较丰富,故编撰成了相应的戏班(科班)史,如刘沪生、张力、任耀翔的《京剧厉家班史》和唐伯弢的《富连成三十年》,但类似这样的著作研究较少。

除了文献专著外,关于古代戏班的论文研究也有几十篇。它们主要针对明清时期的家班和职业戏班进行研究,通过对历史的溯源,大致对“戏班”这一戏曲社会组织的形成与流变梳理出了一条发展脉络。在宋代以前,未见有“戏班”的文字记载,但已经有与之类似的俗乐表演团体“教坊”的存在,而到了宋元时期,民间的戏曲表演逐渐兴盛起来,随之也兴起了“行院班”和“路歧班”这样的民间戏曲表演组织。总之,这些戏曲演出团体可以算作当代戏班和戏曲剧团的前身,它们已经在华夏大地上运转了数百个年头。进入明清时期,民间的职业戏班数量急剧增加,而且它们已经不再局限于本地的演出,开始陆续扩散至全国范围进行表演。这一时期除了这些职业戏班外,还有另一个戏曲社会组织——“家班”也开始出现。戏曲家庭戏班的发展史上有两个重要阶段,第一是明嘉靖到明末清初,可称为前期家班;第二是清康乾时期,可称为后期家班。前期家班多由官僚、士大夫花钱买来的少男少女组成,他们主要在主人家的厅堂进行表演,供主人的家人和亲友赏乐,具有很强的私人性质;后期因文人士大夫的经济势力日渐衰落,加之朝廷时常颁布禁令,禁止官员私自蓄养家班,促使这一时期商人们雇佣艺人组建的社会性家班得到了长足发展。

关于古代戏班的论文研究,其中,还有一部分是对清代戏班管理体制的研究。学者们把关注点聚焦于清代的原因是——“经过金、元家庭流动戏班的初步成型与明代有较强季节性的营业性戏班的日渐繁盛,清代戏班从人数规模到衣箱行头的排场都有较大发展。不管是扎根在城市、管理严密的正规戏班,还是流动演出、相对松散灵活的民间流动戏班,相对完整规范的组织形式已经形成。”据一些学者总结,清代存在的戏班管理方式有很多,如江湖班(即临时组成的戏班)、独资组班(即班主制戏班)、梨园世家组班、名角组班、场团合一(即剧场和剧团共同组班)、共和班(即集体制组班,人人都是股东)等,这些戏班已经大致形成了各自的管理制度,如对艺人戏品戏德的要求、对艺人做出违背制度规范的惩罚,以及戏班的收入如何分配等。

其实,上述文章除了详细记录清朝时期戏班的运营情况外,还为我们当前的戏班、戏曲剧团建设给予了启迪。面对戏曲艺术的发展日渐式微,我们应当尽量将戏班和戏曲剧团运营和发展的主动权交予他们自己;严格、合理地制定管理艺人的工作制度,实施奖惩措施,同时,打破“铁饭碗”的格局也是我们当代戏曲行业治理急需推进的事情。

有关使用田野调查方法及观念所进行的研究,其中影响较大,较有成效的当属傅谨的《草根的力量——台州戏班的田野调查与研究》。这本书自成书以来,深受学界广泛关注,由于这部著作对台州地区戏班的调查内容涉及得十分全面,研究得也相当透彻,直至今日,学界仍有不少戏班、戏曲剧团的研究还在使用傅谨当年在研究台州戏班时所使用的研究框架和方法。首先,就这本书的研究内容而言,它从台州地区戏曲发展的社会环境出发,介绍了台州地区的地形分布、经济和政治发展、戏曲剧种的留存情况、当地戏班的数量布局及其演出季节与场所、国家和当地政府对戏班的管理政策颁布及实施情况。随后该书又对台州地区某些戏班的组织构成、演员生活、经济运作、表演形式与演出剧目进行了具体描述,同时,还概述了台州地区民间戏班的整体发展状态,重点分析了民间戏班与国营剧团之间的运营差异,表示民间戏班较国营剧团在戏曲的演出市场上更具有生命力,在表演方面也更具有创新的动力。其次,作者花费八年时间,一次又一次地去台州参加民间戏班活动,对当地的数十个戏班的班主及演员进行了深入的接触和了解,尽可能地完成了一个田野工作者应当完成的所有工作,但在全书的最后,作者谈到“他们(戏班的班主和演员们)中的多数人可能根本不会读到这本书,即使偶尔有人读到,也未必会认同我对他们生存方式与价值的阐释”。这充分展现出作者对于自我研究所保持的理智、客观的态度,同时,也提醒其他参与田野工作的学者要学会反思。

当然,傅谨写作这本书的目的并不只是为大家呈现一个20 世纪末民间戏班群体的生存状态,在傅谨2010 年发表的《剧团体制改革的背景、目标与路径》一文中,也表达了同样的观点。面对20世纪国家大范围地对戏曲行业进行管控,导致如今戏曲剧团对公共财政的依赖十分明显。总之,傅谨对戏班、戏曲剧团,乃至国内整个戏曲行业的发展都有着宏观且深入的认识,这为我们学习和了解戏曲行业运营规律提供了很好的研究思路。在此,笔者还特别注意到,对于音乐研究专业的我们而言,在关注戏班、戏曲剧团的时候,还不能抛弃对戏曲音乐的研究,因为从音乐发展变化的角度,我们也可以分析出戏班、戏曲剧团实际所面临的问题。

除了有傅谨出版的《草根的力量——台州戏班的田野调查与研究》这本著作外,21 世纪还出版了杨红的《当代社会变迁中的二人台研究——河曲民间戏班与地域文化之互动关系》、王长安和方撼主编的《安庆地区黄梅戏班社研究》以及刘志红的《戏班十年》等著作。这些论著都为了解国内戏曲演出团体当前的发展状况提供了丰富的研究资料,同时,也为之后学者们更好地为戏曲行业的发展提供建设性意见给予了帮助。

笔者在知网输入“戏班”“戏曲剧团”两个关键词后,共检索到2918 篇文章,其中,在学术期刊上发表的论文有1826 篇,硕士论文有446 篇、博士论文有112 篇。纵观这些学术论文成果,我们不难发现,当前戏曲演出的场域多数集中在各地的祠堂等,有些发展较好的戏班能够接到在当地小剧场演出的机会,还有一些可以进入录音棚,将戏曲表演录刻成光碟向戏迷传播。可见当前戏曲的传播范围,仅局限于农村村民和戏迷之间,而促使这种局面形成的原因,主要涉及三个方面。

首先是戏曲的从业人员,他们呈现出三种特征:第一,他们受教育的程度普遍偏低,加之没有受过统一的、系统的培训,因此,在演出、排练等工作中,表现出天然、自在的状态,这些表现都不利于剧团的管理;第二,他们所受的戏曲艺术的传承方式多有不同,有些演员出身梨园世家,从小跟随家人学艺,有些则凭借自己的兴趣爱好自学,由于他们从未受过系统的训练,导致其基本功不扎实,对其业务的提升也形成了阻碍;第三,他们的收入水平、社会保障、生活条件都相对较低,许多表演水平较好的艺人为了谋生便会选择进入演出更多、收入更高的戏班进行表演,还有些艺人则会选择转行,从事其他工作,这些情况也使得地方戏曲人才不断流失,很难进行培养。总之,由于上述这些问题的存在,导致戏班整体呈现出组织结构松散、表演水平偏低、内部构成不稳定的状态。也正是因为这些提供戏曲演出服务的艺人群体不能相对积极、稳定地在固定的团体内进行学习、演出,使得戏曲演出只能注重利益的获取,而难以关注艺术表演的突破,故很难得到更广泛的传播。

其次,是由于演艺市场的发育不够完善,规范演艺市场行为的法律法规也不健全,有些戏班采取恶意降低戏价的方式,以便获取更多的演出机会,还有些“黑剧团”未经登记四处演出。这些不良的市场竞争现象,严重影响了那些依照政府指示规规矩矩搭班演出的戏班,导致它们缺少经济来源,陷入戏班发展的恶性循环,最终被迫解散。还有一个现象是国内的演艺市场早已表现出大众文化消费方式多样化的特点,加之戏曲艺术的演出成本不断高涨,导致戏曲演出很难将未曾受过戏曲音乐熏陶的城市观众吸引。以上有关戏曲市场现状的分析都对戏曲艺术的传播形成了阻碍。

最后是政府政策,关于政府对戏曲行业实施的各项改革,在多数情况下只是政府下发文件,国家并没有任何法律上或法规上的硬性规定,要求政府承担这一责任。这就使得戏曲行业基本维持原状,并未因任何政府政策的实施而得到实质性的改善。

综上所述,关于戏班、戏曲剧团的研究,笔者已对整个戏曲行业所呈现出的生存状态进行了描述和分析,但时至今日,多数剧团仍旧陷于难以维持生计且无法继续延续剧种生存的窘境。戏曲演出在行业内部环境恶劣、外部竞争激烈的情况下,应如何寻求自身的发展?即将到来的新时期是否能为它们的发展带来新的转机?这些问题将成为日后研究必须攻克的难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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