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患沟通中老年人指向语诱发条件的实证研究

祖大庆 顾晓玉

(中国矿业大学 外国语言文化学院,徐州 221116)

1.引言

根据《中国发展报告2020:中国人口老龄化的发展趋势和政策》,2020年中国65岁及以上人口约1.8亿人,占总人口的13%。老年就医问题,由于医疗卫生资源配置、管理和服务水平与实际需求仍有差距,导致医患纠纷冲突加剧。在此背景下,本文聚焦医护人员和老年患者的沟通机制,探索其中的老年人指向语使用问题,为促进和谐医患交际贡献力量。“老年人指向语”是针对老年人的特殊话语(Kemper,1994)。老年人指向语可以被定义为一种反映老年对话者年龄的特殊讲话风格,其特点是语调极度夸张,声音响亮,词汇量有限,句子重复,在语义、句法和韵律特征上与婴儿咿呀学语相似(Herman &Williams,2009;Kemper &Harden,1999;Ryan,Hummert &Boich,1995)。当前,对于老年人指向语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西方国家与地区,涉及老年人指向语的诱发原因、特征、用法和感知等各个方面,而我国在该领域的研究尚存在空白。在此背景下,本研究从人际关系管理理论(Spencer-Oatey,2002)的视角出发,基于实证语料考察医患互动中老年人指向语的诱发条件,进而探索医患交际规律,助力老年人健康事业(李宇明,2022),而同时也能进一步丰富和拓展我国老年语言学的内容,也是语言服务(李琳、王立非,2019)这一跨学科研究领域的新探索。

2.文献回顾

研究表明,老年人指向语的一些特征可以帮助老年人,尤其是患有痴呆症或阿尔茨海默氏症的人(Cohen &Faulkner,1986;Kemper &Harden,1999)。例如,老年人指向语作为搜索地图的提示会使老年人出错的概率降低(Kemper et al.,1996),可以使老年患者得到安慰(Yazdanpanah et al.,2019),同时具有传递安慰、鼓励合作和增强理解的积极意图(Grimme et al.,2015)。

然而,尽管在某些情况下,“正确”的老年人指向语在某些方面可能对一些年长的听众有益,但“错误”的老年人指向语已被证明在总体上阻碍了代际交流。例如,老年人会认为老年人指向语会伤害他们的自尊;当这样的语言指向他们时,他们可能会感到沮丧又无能为力,认为自己的认知能力下降了(Draper &Peter,2005;Edwards &Noller,1993;Williams,2003)。特别是老年人指示语具有同咿呀学语类似的韵律特征,经常对老年人的沟通产生负面影响(Tourette &Meeks,2000;Ryan,1995;Small,Kemper &Lyons,1997)。此外,老年人指向语的负面影响还包括间接强化老年人对他人的依赖(Baltes &Wahl,1996;Ryan,1995;Williams,Kemper &Hummert,2004)。也有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在老年人中使用老年人指向语可能会增加生活在护理机构中的阿尔茨海默病患者对治疗的抵触或不合作(Herman &Williams,2009;Williams,Perkhounkova,Herman &Bossen,2017)。

近年来,老年人指向语在医患交流中的使用也成为研究热点。基于新的情境驱动框架,Lombardi(2014)认为年轻说话者对年长说话者的感知受谈话者的年龄和年龄相关特征的影响。在他们的调查中,护理员认为,当居民年龄超过70岁时,使用老年人指向语更合适。Lee &Lee(2021)调查了韩国医务人员对韩国医院中不同语境下的老年人指向语的适宜性的看法,发现患者和互动的特点对老年人指向语的评估有显著影响。

总体而言,国内医患互动研究还停留在理论层面,关于建立适当的沟通方式和长效沟通机制的实证研究很少。对老年人指向语的研究主要在于文献综述,即对国外概念和理论的归纳,缺乏相关实证研究。为了弥补上述研究中存在的不足并尝试填补这方面研究的空白,本文拟解决以下问题:(1)医务工作者如何看待老年人指向语?(2)老年人指向语的诱发条件有哪些?

3.研究设计

3.1 研究对象

本文采取狭义的医患交际定义,仅研究涉医护人员、患者及其家属间关于伤情、治疗和健康,以及例如费用和服务的相关因素的交流。对于老年人的定义采用了《中华人民共和国老年人权益保障法》的规定,即老年人是指六十周岁以上的公民。本文以医院中医护人员使用的老年人指向语为研究对象。

3.2 研究方法

本文的研究采用问卷调查进行定量研究。

为了更好地研究老年人指向语的诱发因素,我们对来自明尼苏达大学的Hummel(2012)和Lombardi et al.(2014)的问卷进行了改编,以此来测试影响医护人员对老年人指向语的合适度评价的不同因素。问卷整体仍采用原设定框架,将人口统计学因素分为内部、外部、情景和关系特征。其中,受试者的性别、穿着等可通过客观观察而得知的个体信息属于外部特征;受教育程度、经济状况等非外显性因素属于内部特征;会话场景等因素属于情景特征;受试者的情绪性格、人际交往等因素属于关系特征。

由于不同的文化在人们的价值观、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上有显著的差异。现有的理论和问卷是在对西方社会环境的观察和总结中提炼出来的。为了保证本次调查问卷的跨文化适用性和可行性,本研究根据中国语境的独特性,对原问卷进行了修改。

本调查选择了山东省的三家综合医院作为研究地点,选取310名医护人员参与调查。问卷由两个部分组成:人口统计数据和单选题。

4.研究结果分析

本研究进行了四组分析。第一部分为信度分析,测量问卷A1～D8项的一致性、稳定性和信度。第二部分为描述性分析,对数据进行初步整理和概述,包括均值、标准差和极值。这项研究的目的是为了确定医护人员是否认为老年人指向语总体上是适当的。第三部分是比较分析。调查问卷包括四类共35个条目,参与者被要求根据他们对特定变量的反应,对每个问题进行从1到5的评分。研究者进行了一系列五次重复的方差测量分析(ANOVA),以比较每个类别中四个类别和项目对感知合适度的平均评级。第四部分使用独立的样本t检验和方差分析来解释参与者的人口统计学差异对老年人指向语的合适度评估的影响。

4.1 信度分析

问卷A1到D8条目的可靠性使用SPSS 23中克朗巴哈系数测试得出,结果为0.97>0.8,这表明数据可靠性很高。进一步用克朗巴哈系数对内部特征、外部特征、情境特征和关系特征四个类别中35个条目的可靠性进行信度验证,分别为0.96,0.88,0.93和0.87。这表明问卷的一致性、稳定性和可靠性都很好。

4.2 描述性分析

通过SPSS 23计算对每个调查表项目(以一至五分制)的感知合适度评价的平均值和标准偏差。总体而言,35项问卷的合适度评价相对较高,范围从3.23到3.87。这些结果表明,在大多数情况下,参与者认为老年人指向语的使用恰当且实用。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老年人指向语在外部情境和关系类别中的合适度评价比内部变量之间的差异更大。合适度评价最高的项目为:70岁以上的老年患者、有视力、听力障碍的患者和受教育程度较低的患者。此外,老年人指向语也在某些特定场景中高频使用,如医护人员不忙或周围有领导等情况。老年人指向语的合适度评价最低的项目为:70岁以下的患者、女性患者、衣着较好的患者和家庭成员为医护人员的患者这四种情况。这些条目大多属于患者外部特征的类别,表明患者的外部特征对合适度评价的影响大于患者的内部特征以及医患互动的情境和关系特征。

4.3 比较分析

4.3.1 四个类别的比较

我们研究了四类老年人指向语的感知适当性之间的差异。尽管感知到的老年人指向语合适度总体上评级较高,但Greenhouse-Geisser校正的单向重复测量方差分析显示,在四个类别中,适宜性评级存在显著差异(F(1.96,605.24)=13.73,p<.001)。Bonferroni事后测试显示,参与者对患者外部特征(M=3.58,SD=.92)的评分明显低于对患者内部特征(M=3.77,SD=1.17; p<.01)和情境特征(M=3.76,SD=1.08; p<.001)的评分。外部特征项的整体合适度评分明显低于内部和情境分类项,说明情境和内在条件更容易诱导医护人员使用老年人指向语。然而,交互作用的内部特征和情境特征以及关系特征与外部特征之间的差异并不显著(p>.05)。这些结果表明,条目的类别影响了对老年人指向语的合适度评价。

表1 四大分类间的两两比较

为了比较每个类别中的感知合适度评级,我们完成了四个单向重复测量方差分析。通过Huynh-Feldt校正,对患者内在特征九项评分的显著效应进行分析(F(7.54,2329.75)=2.37,p=.017<.05)。Bonferroni成对比较显示,如果患者受过良好教育或从事精细工作,医护人员则认为使用老年人指向语更不合适(p=.02<.05)。所有其他成对比较均未显示显著差异(p>.05)。结果表明,在评估老年人指向语的合适度时,医护人员考虑了患者的教育和职业背景。

表2 病人的内部特征

表3 内部特征的两两比较

关于患者外部特征条目的合适度分析,也呈现出显著的主效应(F(1,611.03)=17.95,p<.001)。对11个条目进行成对比较表明,老年人指向语对70岁以上患者的不适合程度要小于年轻患者(p<.001)。在外部特征项目中,患者的年龄是医护人员决定是否使用老年人指向语的重要因素。此外,当患者有视力障碍(p<.01),听力问题(p<.001)或需要行走帮助(p<.01)时,老年人指向语也被认为是适当的,这表明患者的第一印象至关重要。医护人员很少对面容精致、衣着得体的老年患者使用老年人指向语(p<.01)。老年患者的性别特征差异也存在显著差异(p=.012<.05),参与者认为对男性患者使用老年人指向语比女性患者更合适。综合以上结果表明,在评估老年人指向语的合适度时,医护人员考虑了年龄、身体特征、仪容和性别因素。

表4 病人的外部特征

表5 外部特征的两两比较

情境特征(F(5.84,1804.43)=6.87,p<.01)和关系特征(F(5.65,1746.26)=11.09,p<.01)项的合适度评分也存在显著差异。关于情境特征类别,Bonferroni成对比较显示医护人员的工作量存在显著差异(M=3.55vs3.87,p=.00<.001)。具体来说,参与者越忙,使用老年人指向语的可能性就越小(M=3.55vs3.89,p<.01)。因此,当上级领导在身边时,医护人员认为使用老年人指向语更合适和必要(P=.047<.05)。相比之下,如果患者独自一人或有其他人员在场,则不会产生显著的主效应(p>.05)。结果表明,医护人员在评价老年人指向语是否得体时,更关注自己当时的工作量以及领导是否在场,这源自礼貌和社会权力在中国文化中的重要性。

表6 情境特征

表7 情境特征的两两比较

从关系特征(F(5.65,1746.26)=11.092,p<.001)的角度来看,8个条目之间的两两比较显示,医护人员认为,对其家庭成员使用老年人指向语比对陌生的患者更不合适(M=3.22vs3.75,p<.001),因此保持一定的距离有助于创造更多的礼貌和尊重。

此外,老年患者的情绪状态也产生了显著差异,这表明当老年患者有明显负面情绪,使用老年人指向语被认为是不太合适的。如果患者心情良好,医护人员就更容易使用老年人指向语。其他关于合作以及双方是否第一次见面的成对比较,并没有发现显著差异(p>.03)。总体而言,医护人员在评估老年人指向语的合适度时,考虑了患者的情绪状态和彼此的熟悉程度。

表9 关系特征的两两比较

4.3.2 人口分析

(1)基本信息

本部分解释了人口统计分析中的统计差异,并讨论无论患者具有何种个体要素,问卷参与者个体是否会影响老年人指向语的合适度评价。问卷调查的对象是山东省三甲医院的310名医护人员。本研究从性别、工作类型、年龄、学历、工作年限、职称等方面分析了个体因素在评价老年人指向语合适度方面的差异。

(2)性别差异

在310名受访者中,女性医护人员有177名,男性医护人员有133名。女性的比例略高于男性,占57.1%。男性医护人员的比例为42.9%。

采用独立样本t检验来检验受访者的个体要素是否影响老年人指向语的合适度评价。结果显示,个体因素对受访者的性别总体上没有显著的影响(F(1308)=1.85,p=.175>.05)。然而,在外在特征这一类别中,男性和女性的差异比较显著。女性的评分(M=3.7)显著高于男性(M=3.42),这表明女性受访者比男性受访者更倾向于通过判断老年患者的外部特征来使用老年人指向语,而不是考虑老年患者外部类别的变量。

(3)年龄差异

应用单因素方差分析来检查受访者的年龄是否影响合适度评价。所有参与者分为四组:25岁以下、26至35岁、36至45岁和45岁以上。

总体而言,4个年龄组(F(3,306)=98.86,p=00<.01)间有重大差异。Tamhane事后试验显示,36至45岁组(M=4.15)和45岁及以上组(M=4.14)的得分明显高于低于25岁组(M=2.5)和26至35岁组(M=3.38)。25岁以下的医护人员的评分大大低于其他三组(p<.001)。无论是从四个类别单看还是总体来看,35岁以下的医护人员的评分明显低于其他两组,说明中年和退休医护人员更有可能对患者使用老年人指向语。

(4)工作年限差异

工作年限是指从事相关工作的连续年限,表明专业人员的熟练程度和经验。参与者根据工作年限分为四组。在310名受访者中,104名医护人员工作了5到10年,103名工作了10到15年,97名工作了15到20年,6名工作了25年或更长时间。前三组的医护人员占总人数的98%,而工作年限超过25年的医护人员人数最少。

单因素方差分析的结果显示,在参与者的工作持续时间组(F(3,306)=91.48,p<.001)中,合适度评分有显著差异,工作超过25年的医护人员的评分高于四个类别的其他人(M=4.40)。5至10年组参与者的评分最低(M=2.75)。也就是说,无论患者的条件,情况或关系如何,工作年限少于10年的参与者认为使用老年人指向语不太恰当,而那些工作年限超过25年或介于15至25年之间的参与者认为老年人指向语是一个比较适当且有用的工具,这大致与上一节的年龄评估相一致。

(5)职称差异

针对四类专业职称对评级的分析产生了显著的主要影响(F(3,306)=10.02,p<.001)。如上图所示,与第一组(M=3.53)相比,拥有正高职称的医护人员认为使用老年人指向语更合适(M=4.42)。从所有组来看,中级、副高和正高组的平均得分均高于4,而只有初级职称组的评分低于4。

综上人口分析结果表明,参与者的性别、年龄、工作年限和职称都对老年人指向语合适度评价具有显著影响。三次单因素方差分析的结果表明,无论患者的特点、相互作用发生的情况或医护人员与患者的关系如何,他们都一致认为老年人指向语在大多数情况是合适的。

另一方面,研究结果表明,对参与者的工作类型(临床医生与护士;F(1308)=1.56,p=.213>.05)和教育水平(高中vs大学vs学士vs硕士;F(3306)=1.92,p=0.13>.05)对合适度评价没有显著的主要影响。

5.结语

本研究的主要目的是从中国医务工作者的角度研究老年人指向语使用的诱发因素。研究结果显示,医务工作者对问卷各项的评分处在3.23到3.87之间,表明医务工作者通常认为对老年患者使用老年人指向语是合适的。具体来看,在病人的内部特征中,老年病患的受教育程度以及退休前的工作情况是诱发医务工作者使用老年人指向语的主要的诱发条件;其次,在外部特征中,老年病患的年龄、性别与生理特征状况(包括视力、听力以及能否独立行走)为主要的诱发条件;另外,在情景特征中,医生的工作量以及是否有领导在场对于老年人指向语的适切性评价也至关重要。在关系特征中,病患与医生的亲疏程度也被考虑在内,即患者与医生之间越熟悉,医生越认为对其使用老年人指向语是不合适的。此外,调查问卷的人口统计学数据表明,无论病患呈现何种特征,参与者自身的年龄、性别、工作年限以及职称等条件都会对老年人指向语合适度的评价造成差异。从语用视角来看,中国医务工作者认为老年人指向语是提高医患沟通效率的有力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