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子鼎铭文新考

2024-03-22 21:18张洋帆
文物鉴定与鉴赏 2024年3期
关键词:熙熙虚词铭文

张洋帆

摘 要:鲍子鼎是春秋晚期的齐文化圈器物,也是齐国贵族鲍子为其女或姊妹仲匋姒作的陪嫁媵器,鼎内所刻铭文是典型的齐国青铜媵器铭文中常见的祝福语。通过对金文、古书、甲骨文中相关用字的整合,对该鼎铭文进行再分析,提出不同看法,认为鼎铭中第十字应释为“之”,“男子”表示男人。

关键词:鲍子鼎;之;男子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4.03.002

鲍子鼎是2007年在西安发现的一件铜鼎,通高33.9厘米,口径27.8厘米,腹深15.8厘米,重12千克。通体扁圆,敛口鼓腹,盖与器子母合口,一对附耳高耸,平盖,盖沿下折,上有三个曲尺形扉,中央有一个半环纽,圜底下设三条蹄足,盖上和腹部均饰蟠璃纹带,内壁上共铸有铭文45个字。从铭文来看作器者应为齐国贵族鲍子。该鼎的器型及铭文拓片等资料由吴镇烽在《鲍子鼎铭文考释》(下文简称“《考释》”)一文中公布,吴镇烽①对其年代、铭文和鲍氏世系作出了详细的考释和讨论。自该鼎面世后,引起了学界的关注,侯乃峰②、程燕③、袁金平④、涂白奎⑤等多位学者都先后对鼎铭进行了探讨。这些研究反映出鲍子鼎铭文在古文字研究上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同时也说明学界对该鼎性质及鼎内铭文释读上存在争议。

1 对鲍子鼎铭文的一些新看法

在鲍子鼎性质的判断以及铭文的释读和关键字词的理解上还存在着较大的分歧。本文力图在以往学者的研究基础上,综合各方面材料对鲍子鼎的铭文提出一些新的看法。

在对鲍子鼎性质的判断上,冯峰在《鲍子鼎与鲍子镈》一文中认为鲍子鼎非媵器,但并未给出理由,笔者认为要研究鲍子鼎的性质首先要明确其器物特征。鲍子鼎非科学发掘品,亦没有同出器物,因此无法直接判断其绝对年代,对其形制的判断要结合其他造型相近的器物。吴镇烽在《鲍子鼎铭文考释》中提到“此鼎造型与光绪十八年出土于河北易县的齐侯鼎、1956年山东省临淄县姚王村出土的国子鼎非常接近”⑥,鲍子鼎与齐侯鼎在器型上的确十分相似,《铭图》中对齐侯鼎的形制描述是这样的:“浅腹圜底,一对附耳高出器口,平盖折沿,上有三个矩形纽,三条蹄形足较高。”通过图片比较(图1)也可以发现二鼎均为平盖,盖与器子母合口,盖上有三个纽,一对附耳较直,三蹄足的位置也相同,并在口沿下的相同位置有一圈纹饰。除此之外鲍子鼎的口沿下方装饰有一圈“蟠螭纹”,这类纹饰是春秋时期齐地铜鼎常见之纹饰,除鲍子鼎外,还见于长清仙人台M5出土的铜鼎、淄博磁村M01出土的铜鼎,再如齐侯壶的纹饰介绍为“颈、肩和腹部饰波曲纹,圈足饰蟠螭纹。”这更加证明了鲍子鼎应与齐侯鼎、仙人臺M5铜鼎等时代相近,属于春秋时期齐器。

在了解鲍子鼎的器型特征之后,笔者将从其铭文特征及内容来考察其性质。该器铭文有六列,鲍子鼎铭文中的“眉寿万年”“施施熙熙”“男女无期”“寿君毋死”等词语属于齐国青铜媵器铭文中常见的祝福语。例如:

齐侯作媵宽、孟姜善鼎,用祈眉寿万年无疆,施施熙熙,男女无期,子子孙孙永保用之⑦。(齐侯鼎)

齐侯作媵宽孟姜沫盘,用祈眉寿万年无疆,施施熙熙,男女无期,子子孙孙永保用之⑧。(齐侯盘)

庆叔作媵子孟姜盥匜,其眉寿万年,永保其身,施施熙熙,男女无期,子子孙孙永保用之⑨。(庆叔匜)

邿子姜首及,邿公典为其盥盘,用祈眉寿难老,室家是保,施(施)熙熙,男女无期,于终有卒,子子孙孙永保用之,丕用勿出⑩。(邿公典盘)

齐侯鼎、齐侯盘、邿公典盘等器都是春秋晚期齐侯为给女儿或姊妹宽、孟姜的媵器,庆叔匜是庆叔为其女儿孟姜所做的媵器,邿公典盘是邿公名典者为其女姜首出嫁所做的盥盘,也属于媵器性质。同时比较上述几条铭文,可知鲍子鼎中铭文与齐侯鼎、齐侯盘等著名齐国青铜器的内刻铭文相似,其中都具有典型的齐国文化传统祝福语。

除此之外,鲍子鼎铭文中第四行的“及”字属于典型的出嫁之义,更加证明了鲍子鼎是赠予即将出嫁之人的器物,这一点在邿公典盘中也有出现。

再从铭文体例上分析,其格式均为“某某(作器者)作媵某某(出嫁者)某物(器物名称)”,这与齐侯鼎、庆叔匜等铜器的铭文体例相同。除此之外,其字体细长工整,竖笔多较长,书法风格干净利落,属于齐器铭文的书写特征,某些字的写法用法如“保”“作”“期”等与庆叔匜相同。因此综合鲍子鼎与以上器物的形制、纹饰、铭文体例及祝福用语等因素的比较,笔者认为鲍子鼎应和齐侯鼎等时代相近,属春秋晚期齐国器物,其性质为媵器,作器者为齐国贵族鲍子。

2 对铭文中个别字的释读

在当今时代及器物性质基础上审视鲍子鼎的内刻铭文,笔者对铭文中个别字的释读有一些不同看法。

一是“之”。在《考释》中吴镇烽将第十个字隶定为“”字,文中指出:,通皇,意为美、美好。《诗·大雅·臣工》:“于皇来牟,将受厥名。”孔颖达疏:“皇,训为美。”认为全句是说仲匋姒获配了美好刚强有为的丈夫,对这一释读结果笔者存在不同意见。“”字在铭文中的写法如图4所示;金文中“”字的写法多为图2样式,在春秋晚期的吴王光鉴、战国时期的郑往库戈、西周时期的晋侯苏钟铭文中都被释读为“往”字,其字形如图3~图5所示。

通过图片对比可以发现,鲍子鼎铭中的第十字原形与“”字及“往”字写法都不相同,“”的写法中上半部分的“止”与下半部分“土”并非连笔,两部分是分离的笔画,因此将之隶定为“”字是不恰当的。而金文“之”字字形与铭文中的原形大致相同。现将《中国书法字典:金文编》中的此种写法的“之”字图片摘录如图6~图8所示。

综合分析以上两组图片,可发现鲍子鼎鼎铭中第十字的原形与“之”字的写法更为相似,两者之间存在的差异是原字形中最下面的横笔平直,而“之”字的横笔向上弯曲,考虑齐地书写方法认为这应该是字体美术化的结果。例如图8中蔡公子从戈铭上的“之”字,即偏向艺术化,具有美术加工的意味。因此笔者认为鲍子鼎铭文中第十字应为“之”字,在整句“其获之男子”中不具有实义,是作为虚词使用。

二是“男子”。吴镇烽在《考释》中提道:“‘男子指刚强有作为的男人。《楚辞·天问》中:‘吴获迄古,南岳是止。孰期去斯,得两男子。全句是说仲匋姒获配了刚强有为的丈夫。”侯乃峰赞成此说法。而涂白奎则认为:“在一般意义上,把‘皇男子解作刚强有为的男人固无不可,但是将‘皇男子作为鲍子美称其婿或姊妹之夫,在此器铭中未必贴切。在通常情况下,男子固然可以用来指包括丈夫在内的成年人,但是他是一个并不带有尊重、亲近语气的中性称谓。”因此,涂白奎指出此铭文中的“男子”应是“男孩子”的意思,“其获皇男子”这句话是说“仲匋姒产下一位男孩子”。然而“子”字具有自己独特的含义,首先是同时期的邿公典盘铭文中“邿子姜首及,邿公典为其盥盘”中的“子”即作“女儿”之义,这一点还有许多其他的例证:

邾友父媵其子胙曹宝鬲,其眉寿永宝用k。 (邾友父鬲,春秋早期)

唯正月初吉丁亥,长子沫臣择其吉金,作其子孟芈之母媵(簠),其眉寿万年无期,子子孙孙,永保用之l。(长沫臣簠,春秋中期)

贾子叔子屖为子孟姜媵盥盘,其万年眉寿,室家是保,施施熙熙,妻□寿老无期m。(贾子叔子屖盘,春秋晚期)

复公仲若我曰:其择吉金,用作我子孟媿寝小尊媵簋,其万年用寿,用狃万邦n。(复公仲若我簠盖,春秋晚期)

这些铭文中都含有“媵”字,且联系上下文可断定是父亲为女儿所作的媵器。

张志鹏在分析邿公典盘铭中的“子姜首”时提出“子某”之“子”均为“女儿”之义。“邾友父鬲、长子沫臣簠、鲁少司寇封孙宅盘铭文中‘其子之‘其显然分别指代作器者‘邾友父‘长子沫臣‘鲁少司寇封孙宅。复公仲若我簋盖铭文中‘我子之‘我明显指代作器者‘复公仲若我。这就更明确了这四件媵器的作器者与受器者之间的父女关系”。因此,综合以上可知在春秋时期齐文化圈内“子”字具有“女儿”的含义。基于这样的情况,笔者认为鲍子鼎铭中“其获之男子”的“男子”并非独指“男孩子”,而是“男孩子和女儿”,整句是希望仲匋姒顺利得以生产的意思。

然而在已面世的铜器铭文中,“男子”一词还见于黑敢钟铭文和家伯束簋铭文中,李家浩在解释黑敢钟铭文中的“男子之艺”时认为:“男子”是汉语里常见的一个词语,最初指男孩子。如《诗·小雅·斯干》中有:“乃生男子,载寝之床。”后来“子”字虚化,“男子”指男性的人。看来“男子”之“子”,在春秋早中期之际已经虚化。

综合分析以上几点,笔者认为将鲍子鼎铭文中“获之男子”的“男子”理解为“男孩子”是不合适的,无论是表示“男孩子”还是“男孩子和女儿”,在目前出土的媵器中还未有此种记载。并且联系上下文可以发现一点,即鲍子鼎作为媵器使用,其祝福语的重点在于后面的“勿或(有)柬(变)巳,施施熙熙,男女无期”,希望美好的婚姻生活不要有所完结,能够欢欢乐乐和和美美,夫妻绵延没有终期。因此,兼从语义和语序两方面来看,将其理解为“男孩子”或“男孩和女儿”都是不恰当的。笔者认为鲍子鼎铭中的“男子”应和黑敢钟铭文中的“男子”一样,指代男性,因此吴镇烽在《考释》中将“男子”解释为刚强有作为的男人应该是更为合理的。

三是“子思”。《考釋》中将第四行最后一字隶定为“思”字,认为“子思”是一个人名,也就是仲匋姒要嫁的人,吴镇烽认为这个人即是《左传·哀公五年》中的郑大夫子思,又称桓子思。而涂白奎认为子思为郑大夫的可能性极小。理由是“鲍氏多世为齐国上卿,在国内的政治斗争中树敌甚多。鲍氏希望‘仲匋姒及子思其寿君毋死保而兄弟,则此子思应是齐国世家大族中人,鲍子才可能通过联姻以结为政治上的同盟”。除此之外,程燕对此字的隶定也提出不同意见,认为该字下部从“衣”旁,上部所从应是“目”,此字应为“瞏”字。笔者认为该字隶定为“思”字应该是无误的,但在“子思”二字的连用上具有不同的看法。

在甲骨文中“思”字有作为“式”字通假字的例子,如殷墟花园庄东地出土甲骨H3∶333中:“己巳卜,在:其雨?子占曰:今夕其雨,若。己雨,其于翌日庚亡思。用。”裘锡圭将“思”字解释为“式”字的通假,其作虚词使用,“亡思”含义为无,“其于翌日庚亡思”的意思是第二日没有下雨。由此,根据甲骨文中的用法,笔者认为“思”字在鲍子鼎铭中可能是作“式”,是虚词,而作虚词或语气副词的“式”在古文字中,除了用“异”“戈”等表示以外,还可以用“囟”或“思”来表示。

综上,笔者认为“思其”应当同“异其”使用相同,“思”字应释读为“式”,作虚词使用。整句应断为“仲匋姒及子,思其寿君毋死”,意指仲匋姒嫁给子,希望仲匋姒的公婆长寿。

3 结语

综上所论,从器物的形制、蟠螭纹饰、内刻铭文体例、所用齐文化圈内常见祝福语、书写风格等因素的比较,从而认为鲍子鼎应和齐侯鼎、齐侯盘、庆叔匜等著名齐国铜器的时代相近,应属春秋晚期齐文化圈内器物,其性质为媵器,作器者即齐国贵族鲍子,受器者为鲍子的女儿或姊妹仲匋姒。鼎内刻铭文是典型的齐国青铜媵器铭文中常见的祝福语,意在希冀仲匋姒与其丈夫和和美美、绵延长久。在铭文释读上,提出了三点不同的看法,结合郑往库戈等铜器上的“”和“往”字以及《中国书法字典:金文编》中“之”字字形,认为铭文中第十个字应隶定为“之”字而非“ ”字,在句中作虚词使用。“男子”应释读为男人,其整句祝福的重点在于其后的“勿或(有)柬(变)巳,施施熙熙,男女无期”。关于“子思”一词结合甲骨文与楚简中“异”“戈”、“思”“囟”“式”等字的使用情况,“式”字作虚词使用时可用其余四字表示,因此认为“子思”间应断句,“思”字不具有实意,而是作虚词使用。

注释

①吴镇烽.鲍子鼎铭文考释[J].中国历史文物,2009(2):50-55.

②侯乃峰.鲍子鼎铭文补说[J].中国历史文物,2010(2):70-72.

③程燕.鲍子鼎铭文补释:兼论邿子姜首盘铭文中的“及”[J].中国历史文物,2010(2):73-74.

④袁金平.鲍子鼎铭文考释商兑[J].出土文献,2011(00):152-155.

⑤涂白奎.鲍子鼎铭文别解:兼谈邿公典盘铭文中的“及”字[J].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2013(9):71-74.

⑥吴镇烽.鲍子鼎铭文考释[J].中国历史文物,2009(2):50-55.

⑦m山东省博物馆.山东金文集成[M].济南:齐鲁书社,2007:212.

⑧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殷周金文集成(修订增补本):第六册[M].北京:中华书局,2007:119.

⑨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殷周金文集成(修订增补本):第六册[M].北京:中华书局,2007:116.

⑩张志鹏.邿公典盘铭文新释[J].考古,2008(11):115-120.

k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殷周金文集成(修订增补本)[M].北京:中华书局,2007:717.

l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殷周金文集成(修订增补本)[M].北京:中华书局,2007:4625.

n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殷周金文集成(修订增补本)[M].北京:中华书局,2007:4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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