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马克思主义城市哲学的出场逻辑

2024-04-06 15:05
关键词:哲学理论恩格斯资本主义

魏 强

(西北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甘肃 兰州 730070)

聚焦马克思主义城市哲学的当代出场,主要基于以下三点原因:其一,城市化的深度发展和城市社会的形成已经成为当代社会发展的一个重大时代现象,随之而来的复杂的、严峻的城市问题和矛盾迫切需要相关理论的观照,尤其是来自马克思主义视角的关注。其二,既有的城市理论特别是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城市思想,虽然对当代城市发展状况进行了深入的反思和批判,但无论是它们的理论立场还是改良主义的性质,都不能从根本上矫正城市发展终极价值指向上的偏差。其三,马克思主义一直以反思和解答重大的时代问题为己任,通过分析、审视和探讨当代城市发展问题,推进马克思主义城市哲学的当代出场,这不仅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当代发展的需要,也是当代城市发展实践的理论需求。为此,我们需要着重探讨的问题有三个:马克思为什么没有创立系统的城市哲学理论?马克思主义是否需要系统的城市哲学理论?如何建构当代马克思主义城市哲学理论?

一、马克思为什么没有创立系统的城市哲学理论?

马克思之所以没有创立系统的城市哲学理论,并不是因为城市哲学理论不重要,或者他不关心城市发展,恰恰相反,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城市问题正是马克思关注的重要主题之一。在马克思生活的年代,现代城市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全球资本主义的发展带来了大都市中心和世界城市的出现。据统计,18世纪晚期的城市只拥有不足60万的人口,而到了19世纪中期,资本主义工业化已在西欧创造了拥有100万甚至更多人口的城市。以英格兰和威尔士为例,1780年至1800年间城市人口增长了30%,而到了1801年至1831年间几乎增长了三倍。在世纪之交,大约有80%以上的人口居住在25 000人以上的城市中。(1)马克·戈特迪纳、雷·哈奇森:《新城市社会学》(第4版),黄怡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8年版,第57页。随之而来的是城市问题的凸显:贫穷与疾病的蔓延、法律与秩序的崩溃、资源环境的浪费与污染。对此,马克思恩格斯是有深刻体会和认知的,并专门撰文分析和探讨了资本主义工业制度下城市不平衡发展的病理本质。但他们并没有创立系统的城市哲学理论来解释这一切,因为在他们看来,在不同的生产方式中城市所扮演的角色是不一样的,要研究城市和城乡关系,就必须把它们放到内在生产方式这一整个社会运行的更广泛的背景下来分析。

一方面,从研究对象上来看,城市只在人类社会发展的特定时期才成为历史主体。其一,亚细亚的所有制形式是城市和乡村并驾齐驱但以乡村为基础的经济社会形态。在这一所有制形式中,人们为了维持生存必须联合为部落共同体。作为共同体的一员,每一单个的人除了从事生产满足自己和家庭成员需要的劳动之外,还要从事维系共同体良好运行的“剩余劳动”(马克思语)。所谓“剩余劳动”是指用于战争、祭祀等共同体必须开展的活动,以及灌溉渠道、交通工具等对共同体发展起着非常重要作用的基础设施建设,这些劳动的剩余产品“大部分是在小公社范围内通过手工业和农业相结合而创造出来的”(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25页。。因此,在这里,城市只能建立在自给自足的部落或公社提供的剩余产品的基础上,即完全依赖于农业剩余。马克思一针见血地指出,“亚细亚的历史是城市和乡村的一种无差别的统一”(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第131页。。

其二,古典古代的所有制形式是以城市为中心但生产方式却是以农业为基础的经济社会形态。随着人口和需求的增长以及战争和交易等外部交往的扩大,城市或通过征服或通过契约而进一步发展了。为了占领生存的客观条件或者为了保持这种占领,公社首先表现为按照军事方式或政治方式组织起来的家庭的联合,他们聚居在城市,因而公社是以城市为中心的,耕地则表现为城市的领土。但以农耕文明为主的古典古代社会,乡村经济在整个社会生活中依然占有基础性的优势地位,统治阶级虽然都住在城市里,但生产方式依然是乡村式的,“古典古代的历史是城市的历史,不过这是以土地所有制和农业为基础的城市”(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第131页。,土地私有者实际上是居住在城市里的农民。城市无非就是建立在奴隶制生产方式之上的军事或政治中心,其内部的斗争可能会破坏这一结构,但在旧的废墟之中并不存在能超越现存生产方式的基础。就像列斐伏尔说的,古代社会“还没能创造出一种新的生产方式、新的社会,就消失了。……原因在于古代城市是一个封闭的系统,内部的斗争只能从内部去消除它,而无法开辟出一条通往新的现实的道路”(5)Henri Lefebvre. Marxist Thought and the City.Translated by Robert Bononno. Minneapolis,London: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 2016:31.。总之,在中世纪以前,人类社会的历史一直是乡村的历史,城市从来没有成为变革生产方式的摇篮。

其三,日耳曼的所有制形式是城市和乡村对立的封建社会。(6)需要说明的是,马克思在这里并不是专门界说人类社会必须经历的线性发展形式,而是在讨论原始公社解体后人类走向资本主义的几种情况。以上这三种不同的所有制形式虽然是在不同的地点和时间发生的,然而从其内在的逻辑来看却又有着必然的联系。因而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才将它们视为人类社会发展特别是经济的社会形态有序演进的几个主要阶段。与前两种所有制形式不同,这一所有制形式是濒临崩溃的罗马制度与进行征服的部落(日耳曼)制度相结合的结果,经济上表现为每一个家庭本身就是一个经济单元。正如马克思和恩格斯指出的,“封建制度的发展是在一个宽广得多的、由罗马的征服以及起初就同征服联系在一起的农业的普及所准备好了的地域中开始的”(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22页。。在这样的条件下,乡村而不是城市成为社会组织的起点。但与此同时,随着封建制度的充分发展,中世纪城市商人这一特殊阶级的形成,为远距离的贸易和后来不同城市之间的分工(生产的专业化)奠定了基础,刺激了新产业的成长。然而,以纺织业为主的资本主义制造业的发展却被行会制度对制造业准入条件、劳动力流动等的限制所阻碍,只能被迫从城市流向乡村。(8)《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61页。制造业的增长为逃入城市但因行会的排他性而被排除在城市之外的农民提供了谋生手段。在中世纪城市商业资本的帮助下,新的资本主义生产体系在乡村扎根了,经过工业革命的大城市在其四周生长起来,“现代的[历史]是乡村城市化,而不像在古代那样,是城市乡村化”(9)《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第131页。。封建时代的等级关系被以货币关系为基础的社会联系所取代。新型的资本主义社会联系构成了旧有的封建主义社会联系的对立面,这一矛盾以工业资产阶级和封建地主阶级之间的对立而生动地展现在城乡矛盾之中。因此,封建时期的城乡分化,不仅是工业与农业劳动力的逐渐分化,也是不同的生产方式之间冲突的一种体现。尽管新的工业城市本身并不是封建主义被超越的原因,但却是这一超越的表现形式。在这个意义上,封建时期的城市成了社会发展进步的主体。通过上述考察可知,城市只有在中世纪时期才成为社会发展的主体,如果把它作为人类历史发展进程中一个独立的研究对象来看待,既不合适也不恰当。

另一方面,从发展动因上来说,城市并不是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的主导因素,而只是一个重要条件。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主义的兴起和城市的发展是密切相关的。资本主义是工业化地区占支配地位的生产模式,它依赖资本积累;而城市化依赖人口积累。当劳动力成为一种商品,当乡村的农民不再能为自己工作而不得不将自己的时间和精力卖给他人时,资本主义的生产模式才得以发展。在民族国家的影响下,资本主义的经济、政治、法律关系开始主宰乡村,“农业越来越变成仅仅是一个工业部门,完全由资本支配”(10)《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第31页。。随着城市和乡村的工人逐渐被卷入到资本主义生产模式当中,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之间的斗争而非封建时期的城市与乡村的对立成为社会分析或政治斗争的真正主体。但与此同时,马克思、恩格斯又期待社会主义斗争能够首先发生在城市,由城市无产阶级来领导。这一看似矛盾的心理其实彰显了他们研究资本主义城市的两种方式:

其一,通过对城市现象的研究来理解和把握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换言之,对城市问题和矛盾的解决并不能依靠城市本身,而只能诉诸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变革。早在《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中,恩格斯就论述了工业资本主义的逻辑如何在城市里最明显、最痛苦地表现出来,认为产生这些城市疾病的最根本原因在于资本主义的生产模式:“工人阶级处境悲惨的原因不应当到这些小的弊病(指资本主义早期对工人实施的哄骗、欺诈、额外勒索等手段——引者注)中去寻找,而应当到资本主义制度本身中去寻找。”(1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368页。城市只不过是“使那些至少已处于萌芽状态的灾难迅速而全面地发展起来”(1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434页。而已。这一问题不能通过所谓的“都市更新”予以解决,因为“同一个经济必然性”(恩格斯语)会使在此处消灭的贫民窟在他处重生,“当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还存在的时候,企图单独解决住宅问题或其他任何同工人命运有关的社会问题都是愚蠢的。解决办法在于消灭资本主义生产方式”(1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07页。。虽然城市生动地展示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释放出的破坏力,但它本身却无法解释这一切,只有深入到资本主义发展所引起的社会关系基础的变化中才能洞察隐藏在现象背后的本质。

其二,资本主义城市的发展是进行社会主义变革的重要条件。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在城市里资本主义发展得最完善,那里反抗资本家的斗争条件也就最成熟:“这些大城市的工业和商业发展得最充分,所以这种发展对无产阶级造成的后果在这里也表现得最明显。在这里,财产的集中达到极点;……在这里,只有一个富有的阶级和一个贫穷的阶级。”(1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407页。马克思、恩格斯深信,资本集中、阶级分化加剧,以及城市无产阶级的赤贫、疾病、生活状况的恶化,最终必然促进他们阶级意识的觉醒和对资本主义制度的反抗。“大城市是工人运动的发源地,在这里,工人首先开始考虑自己的状况并为改变这种状况而斗争;……如果没有大城市,没有大城市推动社会智慧的发展,工人决不会进步到现在的水平。”(1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436页。只有大城市的无产阶级“才能实现消灭一切阶级剥削和一切阶级统治的伟大社会变革”(1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第257页。。大城市在集中展现资本主义罪恶的同时,也为推翻资本主义的工人运动创造了必要条件。不过需要注意的是,对马克思、恩格斯来说,无产阶级革命的形成并不是城市化自身带来的结果,而是资本主义发展的一个内在必然趋势,城市只不过是在或快或慢的程度上促进了这一革命行动的发生。因此,对于想要超越表面现象而去探寻内在联系的马克思主义而言,现代社会研究的主要对象是资本主义而非城市主义。综上两方面,在马克思看来,当时的资本主义城市还无法成为一个具有理论意义的分析对象,或者说还没有必要建构系统的城市哲学理论。

二、马克思主义是否需要系统的城市哲学理论?

马克思没有创立系统的城市哲学理论并不意味着马克思主义不需要系统的城市哲学理论,恰恰相反,建构系统的马克思主义城市哲学理论,是当代学人的重要学术使命。原因在于,从理论上来讲,马克思主义哲学发展的基本路径和方式是随时代实践的发展而与时俱进地不断出场,而在当代社会发展中,城市化无疑是最值得关注和最具显示度的时代实践之一。从实践上来讲,当今世界城市发展暴露出的问题和矛盾以及相关理论的阐释无力,迫切需要我们回到马克思,建构系统的城市哲学理论来对其进行切中肯綮的解答。具体而言,马克思主义之所以需要系统的城市哲学理论主要有以下几点原因:

第一,强烈的问题意识为马克思主义城市哲学理论的出场奠定了逻辑前提。马克思在其早期著作中就提出:“问题是时代的格言,是表现时代自己内心状态的最实际的呼声。”(1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03页。任何真正的哲学总是对时代生活问题的解答。强烈的问题意识既是马克思哲学的本质属性,也是马克思哲学实现当代出场的基本路径。强烈的问题意识促使马克思、恩格斯对城乡关系、资本全球化、住宅问题等保持高度的敏感,从城乡分离与文明进步的关系问题,到不同社会发展阶段中城市所扮演的角色;从住宅紧缺问题到为什么城市中会首先爆发无产阶级革命等问题的深刻反思,是马克思城市思想不断出场的基本路径。但马克思认为,城市本身无法解释和解决这一切问题,必须依靠整个社会的大转型。马克思时代的根本问题在于对以大工业生产方式为基础的资本全球化的深度批判,探讨“如何历史地打破资本的统治,促使后资本社会的来临”(18)任平:《马克思“反思的问题视域”及其当代意义》,《中国社会科学》2006年第6期。。因此,尽管马克思有着丰富的城市思想,但无论从时代发展状况还是当时主要的理论任务来说,马克思既没有可能也没有必要建立系统的城市哲学理论。当今中国的时代问题和历史场景已经发生重大转换,突出地表现在城市化是解决三农问题的重要途径,是推动区域协调发展的有力支撑,也是扩大内需和促进产业升级的重要抓手。但我们也要看到,我国的城市化在快速发展中也积累了不少突出矛盾和问题。马克思哲学要实现当代在场,保持强大生命力和鲜明时代性,就必须对这些重大的时代问题给出自己的诠释和回答。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的,“要有强烈的问题意识,以重大问题为导向,抓住关键问题进一步研究思考,着力推动解决我国发展面临的一系列突出矛盾和问题”(19)习近平:《论坚持全面深化改革》,中央文献出版社,2018年版,第27页。。坚持问题意识、解答时代问题,是建构系统的马克思主义城市哲学理论的需要,也是我们立足新时代中国国情、不断推进城市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钥匙。

第二,当代城市实践为马克思主义城市哲学理论的出场提供了现实依据。以中国的城市化发展为例,新中国成立以来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城市化发展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数以亿计的农民从农村进入城市,从农业进入到非农业,成为推动经济社会发展的巨大动力。城市面貌和现代化水平有了显著提高,城市化与经济发展形成了良性循环,互相促进。这是中国共产党人把马克思主义城市思想与中国城市发展具体实际相结合,逐步探索和走出的具有中国特色城市化道路的宏伟篇章。在取得巨大成就的同时,中国的城市化也产生了一系列问题:这些问题既有“左”的方面也有“右”的方面。“左”的问题包括:企图通过非经济手段人为地推进城市化进程,造成“虚假城市化”现象。“右”的问题包括:土地财政的资本逻辑问题、城市公共空间缺失问题、城市缺乏文化个性问题等等。(20)中共中央党史和文献研究院编:《习近平关于城市工作论述摘编》,中央文献出版社,2023年版,第28-29页。这些问题的症结在于:一方面忽视工业化、产业化作为城市发展基础的重要性,没有做到生产方式—产业形态—城市形态相一致;另一方面资本逻辑超越了人民逻辑,忽视了以人民为中心的价值理念。这些问题的根本原因在于,一段时期以来,符合我们自身状况和发展要求的马克思主义城市哲学理论是相对缺失的,我们的理论成了实践发展的注解而不是指导。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围绕城市工作发表的一系列重要论述,明确了城市发展的价值观和方法论,深刻揭示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城市发展规律,深刻回答了城市发展依靠谁、为了谁的根本问题,以及建设什么样的城市、怎样建设城市的重大命题,是我们系统建构马克思主义城市哲学理论、开创人民城市建设新局面的根本指导思想。

第三,西方马克思主义城市思想的理论缺陷是呼唤马克思主义城市哲学理论出场的理论动因。随着全球范围内城市化的深度发展,如何理解城市在当代社会发展过程中的地位和作用,是每一个马克思主义者都需要关注的问题。西方马克思主义比较早地关注到了马克思的城市思想并结合当代诸多城市问题进行了深入的挖掘和研究,他们围绕城市与马克思主义的关系、当代阶级问题、社会主义与城市、空间辩证法等主要问题形成了具有原创性的马克思主义城市理论,对于我们建构系统的马克思主义城市哲学理论具有重要的启发和价值。但同时也要看到,西方马克思主义对马克思城市思想的理解和把握以及对当代中国城市化性质的界定存在着理论缺陷与现实限度。其一,他们过度强调空间的决定性力量,实质上导致了对马克思历史辩证法叙事的取代与否定,走向了浪漫主义式的后现代批判,缺乏现实的操作性、实践性;其二,把资本与劳动的核心关系简单地转化为资本城市化进程,把城市问题片面地视为资本主义社会的总问题,放弃了通过对资本主义社会总体变革来推进人类解放事业的目标,转向街头政治与城市社会运动,陷入了改良主义的窠臼(21)参见庄友刚:《马克思主义城市观视域下的当代城市发展探析》,《社会科学辑刊》2018年第2期。;其三,误认为中国走上了以资本为主导的城市化道路(22)参加大卫·哈维:《新自由主义简史》,王钦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6年版,第五章。,没有看到中国的城市化已经自觉走向以人的城镇化为核心、以人民城市理念引领城市转型升级的超越资本城市化道路的新文明形态的构建。西方马克思主义城市理论的诸多不足和局限迫使我们重新回到马克思,回到中国化时代化的马克思主义建构当代马克思主义城市哲学理论,以马克思主义的科学真理和价值引领来审视和指导当代城市发展。

三、如何建构系统的马克思主义城市哲学理论?

在论述了建构马克思主义城市哲学理论的可行性与必要性之后,更为重要的是涉及到如何建构的问题,即方法论与原则问题。为此,我们认为以下几个方面是应该予以重视的。

第一,唯物史观为马克思主义城市哲学的建构提供了科学的方法论根基。一方面,唯物史观是马克思基于具体历史语境下,面对和思索资本逻辑主导的综合社会失序、社会发展的“问题学”,通过全面解剖资本全球化本性达到对资本主义社会的运行规律乃至对整个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的理解和把握的“问答逻辑”。马克思主义城市哲学的建构本质上也是一种“问题学”,一种从人们在当代所遭遇的重大的城市和城市化问题出发,以马克思主义视角对城市的本质论、发展论、价值论等问题进行不断地反思、探索、追问与解答,不断形成关于城市问题的更为全面的“世界观”与事实图景,并努力寻求解决这些问题的更为全面、合理、可持续的方式与路径的“问答逻辑”。另一方面,唯物史观强调从物质生产和生活状况出发来说明各种历史现象,认为物质生产和生活本身是“人们从几千年前直到今天单是为了维持生活就必须每日每时从事的历史活动,是一切历史的基本条件”(2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31页。。如果离开这一前提,对现实的理解和把握就会走向“无批判的假批判”。马克思主义城市哲学的建构同样需要强调物质生产方式,城市的产生和发展在根本上依赖于物质生产方式的变革与进步,城市形态与生产方式、产业形态有着内在的一致性,没有生产方式和产业形态支撑的城市发展就会走向“空城”“鬼城”。就此而言,对物质生产方式发展状况的阐释,为从宏观上阐明城市的发展提供了方法论基础。离开这一基础,马克思主义城市哲学的建构将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与此同时,城市的发展不仅是空间意义上的生产过程或经济、人口变迁过程,更是一个深刻的社会关系再生产过程。(24)李晓光、牛思琦:《马克思恩格斯城市批判思想的演进逻辑及其现实启示》,《新视野》2023年第3期。马克思主义城市哲学研究不能仅仅停留在城市的经济和物质层面,更要指认和把握城市变迁所具有的人文性、哲学性以及隐藏在背后的城市正义与权利、城市制度与文化、城市风险与权力等的内涵、特点与趋势。

第二,当代城市发展为马克思主义城市哲学的建构奠定了丰富的现实基础。其一,实践是理论建构的基础。当代城市发展实践已经或正在印证当年马克思的城市思想,特别是关于城市的产生对生产方式和分工的依赖、城市发展的资本逻辑批判、城市的历史功能与终极价值等思想。当然,任何理论都需要基于时代实践和现实问题进行与时俱进的发展、更新和完善,马克思主义哲学也不例外。因此,马克思主义城市哲学的建构并不是理论的无病呻吟或者是把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简单公式化地运用到城市问题上,而是基于重大的时代问题即当代城市发展实践来推动理论认识的深化。其二,对当代城市问题的分析和审视要立足于马克思主义立场、观点、方法。对于同一个对象,运用不同的理论和方法审视就会产生不同的结论。以当代城市实践为现实基础的马克思主义城市哲学建构必然遵循以不改变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理论特质和内在规定性为原则,一旦突破这一原则,就意味着不再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当代出场或者是打着“理论创新”的旗号对马克思主义哲学有意无意的主观修正。其三,马克思主义城市哲学的建构不仅要运用马克思主义理论总结和概括当代城市发展的基本状况、时代特征、主要问题和发展路径,更要揭示当代城市发展的未来趋势和光明前景,引领当代城市化实践阔步前行。

第三,满足人民的美好生活需要是建构马克思主义城市哲学的价值旨归。其一,城市发展为了人民。马克思、恩格斯曾在《共产党宣言》中阐释无产阶级革命运动的人民性:“过去的一切运动都是少数人的,或者为少数人谋利益的。无产阶级的运动是绝大多数人的,为绝大多数人谋利益的独立的运动。”(2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第42页。无产阶级革命的胜利源于它的人民性。当革命逻辑转换为发展逻辑时,人民性依然是其出发点和落脚点。“城市是人民的城市,人民城市为人民。无论是城市规划还是城市建设,无论是新城区建设还是老城区改造,都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聚焦人民群众的需求,……让人民有更多获得感,为人民创造更加幸福的美好生活。”(26)中共中央党史和文献研究院编:《习近平关于城市工作论述摘编》,第37页。马克思主义城市哲学的建构不但要强调社会生产方面即城市的技术性再造的人民性,而且要重视社会关系再生产过程即城市的发展是否为人民的美好生活带来了实际的社会生活内容。两者的统一和融合是当代城市发展的新趋势,也是马克思主义城市哲学的应有之义。其二,城市发展依靠人民。马克思、恩格斯强调:“历史活动是群众的活动,随着历史活动的深入,必将是群众队伍的扩大。”(2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287页。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和推动社会变革的决定性力量,就城市发展而言,是全体市民创造了城市的过去和现在,也必将创造城市的未来。习近平总书记强调,人民群众是城市建设和发展的主体,要尊重他们对城市发展决策的知情权、参与权和监督权,城市规划建设做得好不好,最终要靠人民群众的满意度来衡量。(28)参见中共中央党史和文献研究院编:《习近平关于城市工作论述摘编》,第33、150页。马克思主义城市哲学的建构必须强调城市建设和发展的人民主体性,营建为推进城市良性可持续发展、满足人民的美好生活所需要的人文秩序、人文支撑。其三,城市发展成果由人民共享。马克思认为,过去的一切阶级包括资产阶级在取得统治地位后,总是把整个社会作为自己发财致富的手段,以此来巩固它们已经获得的生活地位。无产阶级的统治是为了绝大多数人能享受到社会发展的成果。“在共产主义社会里,已经积累起来的劳动只是扩大、丰富和提高工人的生活的一种手段。”(29)《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第46页。就马克思主义城市哲学的建构而言,必须明确空间生产以满足人民的美好生活为需求导向,让所有社会成员在城市化进程中充分地享受到城市权利,特别是获得相应的空间权利,在和谐、有序的城乡空间中实现安居乐业、共同富裕,最终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

结 语

当代中国的城市化发展堪称世界城市发展史上的奇迹,我们用了几十年的时间走完了西方国家几百年的发展历程,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走出了一条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创造了人类文明新形态。这一新道路新在何处?如何理解中国式现代化作为道路之新和作为本质之新的辩证关系?如何通过阐释中国式现代化的道路之新来深刻把握中国式现代化的先进性、超越性和引领性,进而透视人类文明新形态的深刻意蕴?这一系列问题的解答有赖于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城市哲学的构建。前者是后者的实践根据和本质内容,后者是前者的哲学表达和思想引领。如果没有百年大党带领中国人民走出的中国式现代化道路,就不可能有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城市哲学的构建;反之,如果没有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城市哲学理性自觉地外化为道路探索的实践自觉,就不可能真正理解中国式现代化的深刻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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