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和红烧毛鱼的故事

许佳荣

奶奶是妻子的奶奶，是一位精明能干的老人，在村里有着较好的人缘和较高的威望。听妻子说奶奶有一个拿手的厨艺，那就是红烧毛鱼（河鳗），红得诱人，鲜得可口，闻着喷香，不腥不辣，入口即化，食后难忘。

但奶奶做红烧毛鱼的厨艺很少展示，一生中仅掌过四五次勺，且都是用在极重要的节骨眼上。

第一次烧毛鱼，是在1945年冬季。当时兵荒马乱，村庄又处于上官河东侧，新四军与日伪军及其还乡团拉锯作战经常发生。爷爷挺身而出担任起村里的抗日会长，家中自然成了新四军联络点。

一天，子夜12点，联络员许农委敲开门后，用一副担架抬进一位受伤的新四军连长，姓李，两天前在北撤途中遭遇盘踞在中堡镇的日伪军，在战斗中负伤。由于饥寒交迫，加之伤口发炎，李连长一度昏迷。

李连长之所以昏迷其实缺乏的就是营养。可用什么改善营养呢？27岁的奶奶见厨房的水桶里养着一条2斤重的毛鱼，于是赶紧开膛剖肚，随水下锅大火烧开，用冷水冲洗掉外面的黏液后，用油炸好葱姜，将毛鱼一段段入锅，先大火爆炒，再文火细炖，大约半个时辰，毛鱼的鲜香弥漫开来。

奶奶将之前烧好的米饮汤冷却到七成热，喂到李连长的口中。一会儿，李连长缓过神来。这时，奶奶盛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烧毛鱼，用筷子搛着，细心地剔除掉丝卡，用汤匙喂下。半个小时左右，一碗红烧毛鱼见了底，又休息了3小时，李连长体力有所恢复。许农委等人迅速将李连长转移到小船上，沿上官河往盐城新四军驻地疾驰。

后来为了安全起见，爷爷奶奶把这段故事深深地藏在心里，直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才广为流传开来。

不居功自傲，不向组织伸手是奶奶的品格。此后，她以饱满的热情投身合作化运动。在村里农业生产合作社成立大会上，她第二次展示了自己的厨艺，烹饪出满满一大碗色香味俱佳的红烧毛鱼，引来了乡里干部的赞誉和村民们的信赖。

1983年，我和妻子恋爱了。妻子是奶奶的长孙女，从小跟奶奶长大，祖孙感情深笃。可能是爱屋及乌的缘故，奶奶很快接纳了我。

记得进入妻子家的那天，六十开外的奶奶身体硬朗，笑得合不拢嘴。

那时，妻子家承包村里的水面养殖，正巧家里有捕获的野生毛鱼。奶奶开心地说：“小许呀，你今天有口福了。我有十多年不做菜了，今天我就露一手，让你尝尝我做的红烧毛鱼。”

很快，她亲自下厨，三下五除二地将毛鱼剖肚去肠，用开水烫去黏液并洗净，精心做出了酱汁烧毛鱼。果然，那美味刺激着我的味蕾，我恨不得连汤都喝了。

后来我们结了婚，到妻子家生活。那时，我先后在区里、乡里从事新闻宣传，妻子在村里当幼师，虽说经济条件差，但夫妻恩爱，小家庭倒也和和美美。奶奶一直待我如亲孙子，每次我骑车打奶奶家门前经过，她都会跑出来询问关心我的工作情况，说会儿话，聊会儿家常，然后从腰带转（一种随身的钱袋）里掏出些許现金给我，叮嘱道：“佳荣，你刚工作工资不高，外边人情世故要应酬，不能做矮子，奶奶钱给不了你多少，但毕竟可以应应急。”话说完，就塞进我的口袋里，不容置疑。

这暖心的场景一次又一次地让我感觉到奶奶博大的爱。我内心发誓：一定要好好工作，做出成绩来报答奶奶对我的殷殷期盼！

1992年9月，我不负众望顺利通过文化考试、组织考察、综合考核，被录用为乡政府文书，成了国家干部。

73岁的奶奶听到消息后，兴奋得像个孩子似的，围着我嘘寒问暖。在她看来，大孙子为她长脸了！

我至今都忘不了那个晚上，她顾不得年老力衰，亲自下厨做了她这辈子最为拿手的招牌菜——红烧毛鱼。奶奶一个劲地劝我：“喜欢吃，就吃掉！”果然，我连汤带肉全吃了，奶奶笑着说：“吃了好，吃了好！”

两年后，我考进了县电视台，妻子和儿女也相继转学进了城。奶奶拉着我的手说：“进城好啊，我的重孙子和重孙女上学条件好了，将来会有出息的。”

当挂桨机船载着我们一家离开时，奶奶不停地摇着手中的拐杖为我们送行。我这才发现她脸上虽挂着笑容，眼角却闪着晶莹的泪花，内心的失落和孤独不言自明。

后来，我和妻子商量着带奶奶来城里小住几天。起先，有个新鲜感，她还能过个一天半宿，等不到第三天就囔囔着要回去。好说歹说，最终拗不过她，只得送她回了村里。

1999年秋天，岳父母来电话说奶奶病倒了。我赶紧请假回家，和岳父母及叔叔们一道，用船载着奶奶到县医院治疗。化验结果为血吸虫病变引发肝硬化腹水。由于奶奶年事已高，不便手术，只能保守治疗。

后来，奶奶的病情每况愈下，精神萎靡。记得2000年春节，我们全家回来陪奶奶过年，奶奶的心情也愉悦起来，精神了许多。

过完年，我要到台里值班，妻子悄悄地问：“奶奶，你想吃什么？让佳荣去买，他值完班后，临晚就回来了！”奶奶轻言细语地告诉妻子：“丫头，我想吃毛鱼！”

当天，我7点钟便赶到县城城西农贸市场，直奔水产品摊位，不问价格，花了50元买了一条大毛鱼，待单位值班结束立即往老家赶。

第二天，妻子按照奶奶的手法，洗净内脏，除去黏液，精心制作了红烧毛鱼。奶奶异常开心：“终于吃到毛鱼了！”那一顿，她将一碗毛鱼吃得干干净净，心满意足地睡了个午觉。看着奶奶的神态，我想奶奶再活个一两年不是什么难事。

谁料，三个月后，奶奶走完了她81岁的生命旅程。

如今，慈祥仁爱的奶奶离开我们已经20多年了。每当一家人到饭店用餐吃到红烧毛鱼时，总觉得不如奶奶做的味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