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伊通满族民歌中探究民俗文化意蕴

2014-07-18 12:07王晓东
长春大学学报 2014年5期
关键词:伊通萨满秧歌

王晓东

(中央民族大学 音乐学院,北京 100081)

从伊通满族民歌中探究民俗文化意蕴

王晓东

(中央民族大学 音乐学院,北京 100081)

伊通于先秦时期便有满族先民在此生息、繁衍,并流传着与其生产、生活息息相关的满族传统民歌。近年随着国家对少数民族传统文化的重视,该地区的族民们又重新拾起昔日曾被冷落的本族群民歌,并于村头巷尾传唱。从民歌的旋律特征与唱词内容来看,这与伊通满族固有的民俗文化有着水乳交融的联系。本文以此为视角,探究满族民俗文化的深层意涵。

伊通;满族民歌;民俗文化;意蕴

满族,是一个有着几千年历史的族群,以勤劳勇敢,善歌舞爱说唱而闻名,并世代生息、繁衍于“白山黑水”间。先秦之“肃慎”,两汉之“挹娄”,南北朝之“勿吉”,隋唐之“靺鞨”,辽、金、宋、元、明之“女真”,皇太极定族民为“满洲”,清及中华民国时期改称为“满族”。吉林省伊通,其历史悠久,也是满族祖先的重要发祥地之一。他们用自己的勤劳与智慧不仅创造了光辉灿烂的满族民俗文化,同时又创作了与其乡土社会水乳交融的丰富民歌。

1 满族民歌研究述要

学界对满族民歌的研究开始于80年代全国民歌集成工作的开展,该时期也主要是对满族民歌的搜集与整理。90年代,黄礼仪、石光伟编著的《满族民歌选集》(人民音乐出版社),是我国满族民歌较早的民歌曲集,该书从劳动号子、山歌、小唱、儿歌、萨满神歌五方面对满族民歌进行了分类。该作也是成书于学者们对民歌搜集、整理工作之上的一本著述。

石光伟、刘桂腾、凌瑞兰合著的《满族音乐研究》(人民音乐出版社,2003年版)是学者们较为全面地对满族音乐的基本形态做了系统性的研究与总结。本书内容包括满族音乐的历史源流及其发展、满族民歌、满族萨满音乐以及满族乐器等。这也是目前全面论述满族音乐唯一的一本学术性专著。

从80年代至今对满族民歌研究的学术论文也取得丰硕成果。论文可分为以下几类:

(1)满族民歌的起源与传承层面的探索。譬如:石光伟的《满族萨满歌舞的根基与传承说》(满族研究,1992年第3期)、《满族民歌三题》(中国音乐,1995年第1期)、杨久盛的《满族民歌寻踪》(音乐研究,1995年第2期)、张淑霞、徐国清的《满族民歌的历史渊源及传统音调特征》(音乐研究,1997年第3期)等。

(2)满族民歌风格与音乐特征层面的研究。譬如:李莉莎的《满族民歌的音乐特色及形成原因》(中国音乐,1986年第4期)、廖一的《满族的民风与音乐》(中国音乐教育,2002第8期)、李玉珍的《东北小调音乐特征中满族音乐质能》(中国音乐,1997第4期)等。

(3)满族萨满神歌方面的研究。满族萨满神歌是萨满祭祀仪式请神、降神、附体、送神等程序中所演唱的歌曲,也是东北满族传统民歌中的重要组成部分。譬如:赵奎英的《略谈单鼓音乐》(音乐研究,1960年第2期)、刘桂腾的《单鼓音乐的艺术特征》(中国音乐,1986年第4期)、《东北单鼓的源流及其音乐特征》(中国音乐学,1990年第4期)、《满族萨满音乐》(乐府新声,2007年第1期)、石光伟的《满族烧香萨满跳神音乐》(中国音乐,1989年第3期)等。

从以上文献梳理可知,国内对满族民歌的研究已取得丰硕成果。但是,还尚未出现对满族民歌与民俗文化内在联系层面的研究面世。因此,本文试以伊通满族民歌的曲调特征及其唱词内容为视角,来探讨满族民俗文化意蕴。

2 伊通满族民歌文化的基本特征

伊通,古称一秃、一敦、依屯,源于伊通河之名,意为洪大、汹涌之河。[1]地处于长白山山脉的西部边缘,其地貌较为复杂,山地、丘陵与平原共存。该县有大小河流120余条,属于松花江和辽河两大支流水系。[2]2-3伊通特殊的文化生态铸就了其独具特色的满族民歌。

2.1 民歌类型

伊通满族民歌的山歌、小唱、儿歌的流传方式主要通过艺人长期为族民的演唱而“口传心授”。

山歌,伊通地区具有多山、多河流的自然环境特征,使山歌类的歌曲成为了伊通民歌的重要组成部分;山歌又属于地方性歌曲,具有较强的乡土性;这些歌曲常演唱于个人或集体生活中,或是县城里大型文艺汇演。譬如:《溜响鞭》《山歌一曲唱满乡》《伊通,我可爱的家乡》等。

小唱,即小调,又叫“小曲”、“小令”、“俗曲”等,是流传在农村和城市,节奏较规范、曲调较委婉细腻的民歌,常在人们生活的闲暇和风俗性的节日、集会时演唱。[3]伊通民间的小唱也同样具有这样的特征。譬如,《秧歌小帽》《满族哈拉歌唱党》等。

儿歌,指的是少儿嬉戏打闹时所演唱的歌曲以及一些摇篮曲。譬如,《悠孩儿调》《悠车调》《拍手歌》等。

2.2 民歌的基本结构

伊通满族民歌所流传的曲调结构较为短小,重复性乐句较多,因此,其曲体结构也较为简单,其中较常用的主要有二句体、三句体、起承转合式三种类型。

2.2.1 二句体

二句体由上、下两个对应的乐句组成,亦称上、下句式,其基本形式有方整性与非方整性。如谱例1:

谱例1.《山歌一曲唱满乡》

(杨小芳演唱,张国彦曲,王晓东采录、记谱)

这首曲调的基本结构形式为a+a1+a2+b。从该歌曲的调式来看,a乐句的前两小节采用角调式,后两小节为羽调式。

2.2.2 三句体

三句体是由三个乐句组合而成的段式结构。如谱例2,这首歌曲是母亲哄孩子入睡时所吟唱的一首儿歌。

谱例2.《悠孩儿调》

(关淑芳演唱,许友滨记谱)

该民歌采用二、三度级进形式;在音级上仅采用了dol、re、mi、sol四个音,亦属于四音列民歌,这也是满族民歌中较为普遍的类型。该歌曲的结构形式为a+a1+b+c,因此,属于典型的三句体结构。这首民歌也体现出了满族悠悠车的民俗文化。

2.2.3 起承转合式

起承转合式为四句体,每个乐句具有不同的结构功能。“起”句,具有引发性质,是乐思开始陈述的部分;“承”句,是起句乐思的继续陈述;“转”句,是音乐变化和对比部分;“合”句,是乐思的收束部分。[4]595-596如谱例3。

(于泽民唱,许友滨记谱)

3 伊通满族民歌中的民俗意蕴

从前面的论述中可知,伊通满族自治县的历史文化较为悠久;而且至今仍保留着特有的民俗民风;在其民歌中也处处体现出浓郁的地方性的民俗意蕴。

3.1 《悠孩儿调》的来源

《悠孩儿调》是伊通民间流传较广,曲目也极为丰富的一类儿歌,在东北地区亦有《摇车调》或《悠车调》之称,是满族人民从婴儿期便听母亲哄其入睡所唱的摇篮曲。

“悠”是“摇”的音译,称其为摇车,满语名为“都哩”。其外形为小木船,用牛皮绳或麻绳悬吊于梁上。伊通县民俗馆所收藏的摇车,长100厘米,宽50厘米,高30厘米。“摇车是东北游猎民族的一大发明。生活在白山黑水间的游牧民族,男女皆骑射,终日跋涉于崇山峻岭。妇女分娩后,无法携带婴儿采集与狩猎,放在地上又怕被野兽吃掉,只好将婴儿裹在襁褓里,或放入皮囊高高地吊在树上,打猎归来再哺乳。即‘缝皮为囊,纳儿于中,悬诸森林,归而哺之’(《东陲纪行》语)。[5]摇车的这种民俗文化也被一直延续下来。摇车又是婴儿满月之时,由娘舅家制作,送与婴儿的第一件礼物。

摇篮曲,即《悠孩儿调》,也是伴随着摇车的民俗文化而产生。摇篮曲显然是妇女唱给婴儿的一种儿歌,演唱者多为女性;而且这种类型的儿歌又体现出一种与被听者婴儿的密切血缘关系。譬如:母与子、姐与弟、祖母与孙子、外祖母与外孙等相关的血亲制度。这种儿歌在东北农村多为即兴吟唱,所用曲调较少,但唱词却很灵活。

3.2 伊通秧歌中的“小帽”

伊通秧歌,具有悠久的历史,当地人称其为“鞑子秧歌”,它是一种集歌、乐、舞、杂耍、文学等多种体裁为一体的综合性艺术表演形式,也是伊通满族较具传统的民间歌舞,其最大特点是在满、汉两种秧歌文化的融合下而生成。

杨宾《柳边记略》记载:“上元夜,好事者辄扮秧歌,秧歌者,以童子扮三、四妇女,又三、四人扮参军。各持尺许两圆木,戛击相对舞,而扮一持伞蹬卖膏药者前导,旁以锣鼓和之,舞毕乃歌,歌毕更舞,达旦乃已。”[6]这段文字表述了清代元宵之夜,老百姓扭秧歌时的活动情景。

又如《伊通县志》载:“每逢正月,由村中好事者组成三五十人的秧歌队,均为青年男子。扮女角者,头戴花冠,身着彩衣。唢呐、锣鼓伴奏。”[2]797伊通县秧歌又有漫长的形成过程,大致可分为两个历史时期:其一,清朝初年,大量满族的八旗子弟移居关外,而一些汉人移居关内垦荒种地,形成一种满、汉文化合流的融合局面;其二,解放战争时期,山西、陕西一带的汉族人随着战争的形势而迁移到东北,并有一部分人进入伊通地区。这些汉人将自己的汉族秧歌带入到该地。加之,伊通地区又历来盛行“鞑子秧歌”,而“满、汉皆有‘秧歌’,既各具有特色又相互吸收发展,东北满洲秧歌称为“鞑子秧歌”,康熙年间有之。”[7]故而,当下的伊通秧歌,是一种满、汉秧歌音乐文化交融下的产物,并非单纯的满族秧歌,亦不属于单纯的汉族秧歌。秧歌小帽就是在这种民俗活动中演唱的歌曲。

当地人讲,“鞑子秧歌”也叫唱秧歌。所谓的唱,就是在集体扭秧歌之后,队员们围在丑角(上装),旦角(下装)的周围,观赏其表演。其表演内容多为诙谐、逗乐、打情骂俏的小品,或演唱秧歌小帽。内容如下:

家什①家什指为秧歌伴奏的鼓、锣、钹等各种打击乐器。一打响连(哪)天,听我把秧歌表上一(个)番。

好好扭来,好好浪,省的乡亲们笑话咱。……

(王晓东采录、整理)

3.3 民歌中透视着伊通萨满音乐文化

伊通满族民歌的歌词中所出现萨满文化的相关颂词,正如满族民歌对其所进行的赞颂。譬如,《山歌一曲唱满乡》:

山歌一曲唱满乡,满乡文明厚重芬芳。处处遗迹藏古韵吆,萨满文化灿烂辉煌。依格拉,依格拉……

(杨小芳演唱,王晓东采录、整理)

作为满族世居之地的伊通,在氏族社会时期萨满信仰就已产生,并且至今尚有遗存。萨满被当地人称为“叉满”,源于满语音译。该地区民间的萨满祭祀仪式是以“家祭”为主。所谓的“家祭”指的是秋冬农闲之后,在穆坤达(族长)的领导与筹备下所举办的祭天、祭祖仪式,其目的是为阖族祈福禳灾,护佑族人幸福、平安。譬如,《祭祖歌》:

选好上上晨光,把洁净的祭品供上。

准备方盘供桌,把粘米糕②粘米糕是满族祭祀仪式中,用黄米面做的一种打糕,主要作为供品,敬献神灵,也叫做“饽饽”,并有专门的“跳饽饽”仪式。摆上……

萨满信仰又是以万物有灵观为其哲学基础。爱德华.泰勒的《原始文化》中载,“万物有灵观可分为两部分:关于灵魂的哲学和关于其他精灵的哲学。”[8]341而“万物有灵观”的理论又可分解为两个主要信条:“第一条包括各个生物的灵魂,这个灵魂的肉体死亡或消灭之后能够继续存在。”[8]349这往往是指人类世代所笃信的动物崇拜。“另一条则包括各个精灵本身,上升到威力强大的诸神行列。神灵被认为影响或控制着物质世界的现象和人的今生和来世的生活,并相信人灵相通,人的举动能引起神灵的高兴或不悦。”[8]350这种信仰观念构成了萨满信仰中庞大的神灵体系。其中包括,自然神、动物神、祖先神等。

自然神系:雨神、火神、雷神、水神、太阳神、月神、星神等。

动物神系:鹰神、鹿神、狼神、虎神、熊神、娃神、蟒神等。

祖先神系:长白山祖、敖都玛法、佛立佛多鄂谟锡玛玛等。

伊通满族叶赫那拉和瓜尔佳哈拉是保留萨满祭祀仪式的主要家族。笔者通过对族人的采访,结合文献资料的记载,对其族源与仪式有了深入的了解。

叶赫那拉氏家族是满洲的镶黄旗,本性那拉氏,取姓为“那”。努尔哈赤吞并叶赫部后,那拉氏家族被编入满洲八旗。在清军入主中原时,一部分随军入关,定居于北京城内的草帽子胡同。雍正初年,清廷发现那拉氏在北京定居的人口众多,怕成后患,下旨将那拉家族从北京迁回东北。该家族到东北后,现居住于辽宁省凤凰城,后迁到开原。雍正六年,从开原拨兵来到伊通,在达子营居住。[9]231

关姓本为瓜尔佳氏,佛满洲,祖居长白山三音纳音地方。努尔哈赤统一女真各部时,纳音部被兼并,归顺建州部,被编入满洲镶黄旗,后随军入关。顺治年间,被拨宁古塔驻防,到第四代时又拨到伊通驻防,在后柳子定居。[9]237

另外,萨满祭祀仪式中还会使用极为丰富的祭器。其中包括神帽、腰铃、依姆钦(抓鼓)、托力、嚓拉器(拍板)、轰勿(铃杆)、神偶等。这些祭器,至今被完整保存于伊通县民俗馆。从以上论述可知,伊通一带的满族曾普遍具有萨满信仰,民间曾盛行萨满祭祀仪式活动。可惜随着历史车轮的前进,以及时代的变迁,这些传统的萨满祭祀仪式音乐已随着老萨满的离世,在民间几乎消失殆尽。

4 结语

伊通是满族的世居之地,有着悠久的历史,长期以来积淀了丰厚的满族民俗文化。由于伊通特殊的地理位置,以及农耕文化的经济文化类型,也造就了民间独具特色的地方化、民俗化的满族民歌。从民歌的音乐文化特征来看,满族民歌是以这些民俗文化为载体。由此可见,伊通民歌与当地固有的民俗文化有着水乳交融的内在联系;进而从其地方化的民歌中可以窥探出这一地区深层的民俗意蕴。

[1]《伊通满族自治县概况》编写组,伊通满族自治县概况 [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8:36.

[2]伊通县志编撰委员会,伊通县志[M].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1:2-3.

[3]周青青,著.中国民族民间音乐教程[M].北京: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2010:47.

[4]樊祖荫,著.中国多声部民歌概论[M].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1994:595-596.

[5]杨丰陌,著.御路歌谣:满族民俗传说[M].沈阳:辽宁民族出版社,2005:167.

[6]杨宾,著.柳边记略[M].沈阳:辽沈书社据金毓绂主编《辽海丛书》,1985:28.

[7]石光伟,刘桂腾,凌瑞兰,著.满族音乐研究[M].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2003:77.

[8]爱德华.泰勒,著.连树声译,原始文化[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

[9]黄礼仪,石光伟,编.满族民歌选集[M].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1999.

责任编辑:李凤英

Exp loration of Folk Culture Connotation from Yitong Manchu Songs

WANG Xiao-dong
(Music College,Minzu University of China,Beijing 100081,China)

In early Qin Dynasty,Manchu folk songswere popular in Yitong,which closely related to life and production of Manchu ancestors.In recent years,with the attention our country paid to traditional culture,folk songs are sung by Manchu ethnic people.From themelody and lyrics,Manchu folk songs are closely related to folk culture.On this basis,this paper explores the deep meaning of Manchu folk culture.

Yitong;Manchu folk;folk culture;meaning

J652.2

A

1009-3907(2014)05-0707-04

2014-02-08

王晓东(1979-),男,内蒙古巴彦淖尔人,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音乐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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